正文 175、出使苍月（一）
那个现在他要唤表嫂的女人，他渴望亲近又不能亲近，只能克制住远离的女人，居然因为这神奇的命运，两人又要有近半年的相对时光。</p>
只是，只在心里偶尔拿出来念想一下，都已是如此心痛，若之后日日朝夕相处以后，又要硬生生将其斩断，那时他的心会痛到何种程度？</p>
曹云清在心中苦笑，老天爷，你是何等的慈悲，又是何等的残忍啊！</p>
他在心中思绪良久后，调整好面部表情，用若无其事的语调，将这件事告诉了自己的夫人，冯雪柔。</p>
冯雪柔在听到消息的一刹那，面色突然惨白，娇小身子摇摇欲坠。</p>
曹云清以为她是因为听到自己要去苍月的消息，心情悲伤所致，便安慰道：“阿柔，这次出去的时间不长，大约年底前就回来了。</p>
而且不同之前在天凉，没有丝毫危险，你不用担心，我定会完好无缺地回来。”</p>
冯雪柔知道他理解错了自己的意思，心情混乱之下，无法言语，只胡乱点了点头。</p>
第二日，她趁着曹云清进宫，将孩子将给婆婆后，以想见见姑母为由，去了杜府。</p>
冯雪柔自是来见纪子期的，她不知道纪子期在不在，只知道自己若待在家里继续胡思乱想，一定会陷入疯魔，因而来了杜府碰碰运气。</p>
也不知是她运气好，还是纪子期运气不好。</p>
今日纪子期待在子园里，打点要带去苍月的行李。</p>
难得冯雪柔前来，杜夫人很是开心，便唤了纪子期前来相陪。</p>
她过年的时候见到这个侄女，已发现了她满腹的心事，郁郁寡欢。</p>
杜夫人曾询问过她，发生了何事，她却只是笑笑，并不答话。</p>
杜夫人又观察过曹云清与她之间的互动，曹云清对这侄女依旧温柔。</p>
两人之间虽然不像成婚时那般恩爱，但彼此都还是很关心对方。</p>
杜夫人知道这世上有些夫妻，未必会像她公公婆婆，以及她与杜元帅一样，感情随着时间的流逝，不但没有变浅，反而越来越浓。</p>
大部分夫妻，到最后都是相敬如宾。</p>
她虽为冯雪柔惋惜，但曹云清一未曾听说要纳妾，也未曾听说在外面胡来，依然洁身自好得很，杜夫人心里也就放心了不少。</p>
只是此次她突然过来，杜夫人拿不准她是为何事而来，想着年轻人之间可能好说话点，便同冯雪柔简单话过家常后，让纪子期带她去了子园，让年轻人自己说说悄悄话。</p>
纪子期对冯雪柔的来访，既奇怪又不奇怪，心中好似知道她要说什么似的淡定。</p>
倒是许久没来子园的冯雪柔，有几分拘束。</p>
“表妹，坐吧。”纪子期招呼道。</p>
“这子园变了好多，”四处大约看了一遍的冯雪柔，盯着某处神情迷蒙，声音带着一丝飘忽：</p>
“我小的时候，经常和表哥一处玩，这子园来过不少回。那时候，子园还不叫子园，叫落轩园。</p>
好像二年多三年前的时候，表哥从战场回来后，就突然命人将牌匾摘了。</p>
说以后等少夫人进门后，再按少夫人的名字为园子取个名字。</p>
当时姑母一阵高兴，以为表哥有了中意的姑娘，急着追问是哪家的姑娘，要上门提亲。</p>
表哥淡定道：‘不急，该来的总是会来的。’后来表哥与你订婚后，又得知你曾上过天凉战场，</p>
我和姑母便猜想，表哥那时候将牌匾摘了，怕为的就是你。”</p>
冯雪柔收回视线，对着纪子期微微一笑，“表嫂，你真是让我羡慕。”</p>
那话语里不仅有羡慕，亦有失落，和一丝极力隐藏的嫉妒。</p>
冯雪柔不说重点，纪子期便微笑附和着她，“让表妹见笑了。”</p>
答完这句后，两人许久未曾出声，屋里突然静了下来，也不知是在等对方先开口，还是在蕴酿接下来要说出口的话。</p>
纪子期看着冯雪柔面上神色几变，心里叹口气，直接开了口，“表妹今日过来可是有事？”</p>
有人开了头，接下来的话似乎就顺理成章了。</p>
冯雪柔吁出一口气，“表嫂，我今日冒昧过来，是有件事想求你！”</p>
纪子期道：“表妹不必客气，咱们一家人，有什么话请直说，能帮的我一定帮！”</p>
“真的？”冯雪柔眼里冒出希冀的光，“这件事，你一定能帮上忙！”</p>
“表妹请细说！”</p>
“此次前去苍月，表嫂为使节，陛下将决定何人前去的权力授予了你。因此，我想求表嫂，”冯雪柔咬咬唇，“不要让我相公去！”</p>
“为何？”纪子期皱皱眉，“表妹应该很清楚，此次前去苍月，是表妹夫接替户部尚书的一次考验与锻炼。</p>
若顺利通过，回来黎国后，后面的一切很自然便会水到渠成。</p>
但倘若此次去的是别人，而那人又表现优异的话，很可能会成为表妹夫将来升上户部尚书的最大阻力。</p>
而且这前后不过是半年的时光，表妹因而要反对？”</p>
冯雪柔的表情突然变得有些狰狞，声音亦冷了几分，“表嫂，你真的不知道吗？”</p>
“表妹，你有话不妨直说。”纪子期坦荡荡望向她。</p>
冯雪柔眼里的恨意来不及收敛，直直地落在纪子期眼里。</p>
她别过头，带着嫉妒，“表嫂不知道自己有多大的魅力吗？”</p>
“我知道！”冯雪柔的态度激怒了纪子期，她冷哼一声，带着傲气，“但那又如何？</p>
难道我还要因为自己的魅力，引来了别人的爱慕，而心生惭愧，继而改变自己吗？别人爱慕我，是别人的事，与我有何关系？”</p>
“你？”冯雪柔转过脸，眼里已带上了泪意，浑身止不住轻颤，不知是被纪子期气的，还是因为其他。</p>
纪子期原本没想如此，可冯雪柔的态度让她心里十分膈应。</p>
自己不能留住自己老公的心，不想办法解决问题，反而上去找别人的麻烦。</p>
若她曾给过曹云清一丝一毫的暗示，冯雪柔前来讽刺她，或许她还会心里有愧。</p>
但她自认为与曹云清从未有过任何的暧昧，自是不会愿意承受这样的指责。</p>
“表妹，”纪子期冷淡道：“前往苍月的人选，陛下虽说由我全权负责，但实际上亦是朝廷从黎国未来出发，而选出的人选。</p>
断不会为了表妹个人的猜忌，而轻易改变朝廷的决定，望表妹理解，我没有这个能力。</p>
就算我有，亦不愿意为了私人的事，而作出有损朝廷的决定！表妹，请回吧，我送你出去与娘告别。”</p>
“表嫂，”被如此严厉拒绝的冯雪柔瞬间涨红了脸，眼里泪珠滚动，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p>
这泪一掉，索性便呜呜咽咽哭开了。</p>
纪子期虽为女子，却最怕女子掉泪，何况冯雪柔久在后宅，见识有限，心中眼中只有自家相公曹云清一人，能说出那种话也不能完全怪她。</p>
而且曹云清与冯雪柔感情出现间隙，无论如何也是因她之故，而两家又有姻亲关系。</p>
她心底，也很想解决这件事，不然，与曹云清同去苍月，其实她心里也有几分不自在。</p>
纪子期刚刚那话，真是真话，也是因为冯雪柔的态度，让她心里不满。</p>
同是女子，她实在不喜欢有人为了个变心的男人而将自己变得丑陋无比。</p>
纪子期想起第一次见到冯雪柔时的情形，娇娇柔柔的，像朵小花似的，倚在曹云清身边。</p>
那时候的她或许已经开始意识到曹云清的转变，然而她心里眼里仍满满是他。</p>
可现在，冯雪柔的面孔已在这长期的自我折磨中变了形，找不到当初那温柔娇弱的美丽模样。</p>
纪子期叹口气，递了块帕子给冯雪柔，又怕被下人看到说闲话，亲自去打了盆水来。</p>
冯雪柔压抑的情绪，在这一刻得到了释放。</p>
她不敢回娘家，不敢来杜府，就怕被家人姑母看出她过得不好而担忧。</p>
因此在家里每天对着婆婆儿子强颜欢笑，但这心底的折磨从来不曾散去。</p>
时间一长，她越来越忧虑，脾气也越来越差，有时候心情不好，对着儿子大发脾气，儿子也不愿粘着她撒娇了。</p>
这让冯雪柔心里越发失落，她知道这样不行，可是忍不住，又找不出解决的方法。</p>
若不是这次曹云清突然要被派去苍月，也许，她还会继续折磨自己。</p>
冯雪柔这一哭，足足哭了大半个时辰。纪子期坐在一旁，一言不出，静静地陪着她。</p>
等到她哭累了，眼睛早肿得不成样，不过，这心里反而舒坦了不少。</p>
纪子期见她停止了，将水端过来，让她洗漱。</p>
一切完毕后，冯雪柔不好意思地道了声，“让表嫂见笑了。”</p>
那娇怯的神情，似乎又回到了当初纪子期第一次见她时的样子。</p>
纪子期微笑道：“不用客气，表妹，咱们是一家人。”</p>
冯雪柔心情好些后，说话也没那么带刺了，幽幽道：“表嫂，你是如何抓住表哥的心的？能教教我吗？”</p>
纪子期道：“表妹，每对夫妻有她自己的相处模式，适合我与你表哥的，未必适合你与表妹夫。”</p>
冯雪柔面色一白，怔怔说不出话，失望之极。</p>
“不过，我可以说说我自己的想法给你听，至于表妹你能听进多少，就在表妹你个人了。”</p>
冯雪柔眼一亮，忙不迭点头。</p>
“这个世上的男人或女人，从出生那一刻起，就在不停地成长，前进。</p>
未成婚前，男人女人几乎经历着同样的成长轨迹，因而很容易心心相通，亦有着不少共同的话题，两人都以为能携手共度一生。</p>
然而成婚后，女人的世界变成了男人，孩子和家。男人的世界除了女人孩子和家外，还有外面广阔的世界。</p>
于是，一个原地不动，一个渐行渐远，原本手牵着手的两人，因为时间的巨大力量而被迫分开了。</p>
刚开始或许不察，慢慢的，女人看着男人越来越远的背影，不知如何是好，男人则早被更美好的景色吸引住了眼光，将后面的女人抛之在了脑后。</p>
有些负责的，如表妹夫，心里会内疚，会自责，亦会痛苦，因为自己的娘子不能跟上自己的步伐，而能跟上自己步伐的，又成了别人的娘子。</p>
有些不负责任的，被花花草草迷住了眼，一个个美妾往家里抬，根本无视原配妻子的委屈的泪水。”</p>
说到此，纪子期顿了顿道：“表妹，你明白我的意思吗？”</p>
“我明白，可我是女子，又没有表嫂的才能，怎么可能接触到外面的世界？”冯雪柔神情沮丧。</p>
“表妹，这个世界对女人有诸多限制，我即使再有才能，亦不可能为官。而且也并非一定要有我的才能，才能接触到外面的世界。”</p>
纪子期道：“我的意思是，表妹应该创造一个自己的世界。</p>
比如我，我的世界是术数，我用我所学的，帮助黎国发展经济，减少战争。</p>
而你表哥，他的世界是战场，是无休止的战争，我们之间本来应该是矛盾的，是对立的。</p>
但我和他，相互尊重对方的世界，协助对方成长，共同协手前进，这才是最重要的。</p>
表妹亦可以如此，找到自己喜爱的，自己擅长的，给自己创造一个除了男人孩子和家外的另一个世界。</p>
这样你才能跟上他的步伐，让他重新看到你。”</p>
“自己喜爱的？擅长的？”冯雪柔喃喃自语，转而露出痛苦的神情，“表嫂，我没有，成婚这六年来，开始的时候便是侍候好相公，公婆。</p>
后来有了孩子，又分了一半的心思在孩子身上，哪有什么擅长的？”</p>
纪子期看着她自责自卑的神情，忍不住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表妹，不要急！如果你暂时想不到自己擅长的，那就先从自己喜欢的入手可好？</p>
今儿个你先回去，好好想一想，若想到了什么，你想告诉我，便派人来告诉我，你不想告诉我也无妨。但希望表妹将我刚刚说的那番话听进去。”</p>
掌心传来的温度，奇异地抚平了冯雪柔心里的急躁，她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p>
临别的时候，杜夫人假装没看到冯雪柔红肿的双眼，微笑道：“阿柔，以后多点时间来看姑母。”</p>
冯雪柔走后，杜夫人看了纪子期一眼，见她摇摇头，心知是不方便说的事，也不再追问了。</p>
只要冯雪柔愿意说出来，一切都还有转机，她知与不知道无关紧要。</p>
年轻人的事，还是由年轻人自己解决。</p>
杜府里去苍月国的人选，杜峰决定将喜乐安康四人都带上，再加五十暗卫。</p>
到了苍月后，杜康跟着他去东林，其余三人及五十暗卫则留给纪子期使唤。</p>
杜安杜喜杜康三人听到消息后，平静地道了声：“是！”</p>
只有杜乐面上露出了失落的神情，事实上，自从知道阿玉要陪掌珠一起去西羌之后，杜乐就没有再开心过。</p>
如今他马上就要去苍月了，等他回来时，阿玉已经去了西羌，那他不就永远都见不着她了？</p>
痛苦的杜乐决定去找阿玉吃酒，他如何闹的没有人知道，只知道这次醉酒的杜乐被完好无缺地送了回来。</p>
先前每次醉酒，不是被扒光衣裳扔在地上，就是荷包被拿走，无钱付账，只能以做工抵账。</p>
如此完完整整地回来，倒是头一遭。</p>
杜喜等人知道他就要与心上永别离，也不去刺激他。</p>
不过杜喜看到杜乐这样子，想起自己的那个越来越水灵的小丫头，觉得很有必要告诫全府的男下人，以及小丫头自己。</p>
全府的男性下人早就知道那小丫头是杜喜看上的，从来都不敢去招惹她，看到她亦避得远远的。</p>
让对这一切毫不知情的小丫头安安，一度以为自己人缘太差，所有人都避她不及，甚至为此暗暗伤心了好久。</p>
在杜喜的连哄带骗，以及威逼利诱下，安安含着眼泪，答应了他绝不私自外出、绝不与府里以及所有要跟她搭腔的男性说话，若有人要为她说亲事，也必须一口回绝，等他回来他帮她去考察男方人品，再作决定。</p>
杜喜满意地走了。</p>
在此期间，纪子期分别去蒋府林府一一告别，所有人都不舍，可也没有办法，只叮嘱她要好好照顾自己。</p>
让杜夫人高兴的是，纪子期的月事来了，两人都放下了心头大石。</p>
只是苦了如今一日不吃肉，不多吃几次肉，心里和身体皆不痛快的杜峰。</p>
那幽怨的小眼神儿，看得纪子期心中窃笑不已，最后在她答应他等月事过了好好补偿他之后，才转幽为喜。</p>
不过那几日每日盯着她好似狼盯着羊的神情，让纪子期心惊不已。</p>
期间冯雪柔亦派人送来了口信，信上只写了几个字：表嫂，我找到了，谢谢你！</p>
收到此信的纪子期微微一笑，真心替她感到开心。</p>
她不知道冯雪柔与曹云清之间的感情是否还有转机，但她相信，如果冯雪柔有了自己的事情，不再将全部心思放在曹云清身上，她自己定会过得开心不少。</p>
五月二十到了，为表示对出使使臣团的重视，皇帝陛下亲自在宫门口为所有人送行，预祝他们一路顺风，马到成功！</p>
此次前去苍月的户部官员及术师协会的术生，均是年轻一辈，资历浅，从未有瞻仰天颜的机会。</p>
如今一见，个个激动得不能自已。心潮澎湃之余，暗暗在心中立誓，此去苍月，定不能负了陛下的信任！</p>
唯有杜乐一人仍是闷闷不乐，在皇帝陛下离开后，伸长脖子不停朝那高高宫墙里张望。</p>
希望能看到那个前几天晩上突然来找他，过了一晚只留下一张“不要找她”的字条，以及这几日避着他不见的，让他恨不得狠狠打一顿屁股的女人！</p>
可惜宫墙那么高，除了城墙上的护卫，什么也看不到。</p>
杜乐扭着脖子看了好久，直到脖子发酸，他想见的人仍是未出现时，才失望地慢慢转过了头。</p>
在他转过头后没多久，一个身着护卫服的女子慢慢出现在了城墙上。</p>
单从侧面看去，她英气的面容上看不到一丝情绪的起伏和波动。</p>
只是在看到那个渐行渐远的小黑点时，终于气息重了些。</p>
杜乐，有缘再见！</p>
一行人五月二十出发，七月初一过了天凉，进了哈丝，又走了约两天的行程，眼看明日就要到达苍月皇宫所在地，月陵。</p>
突然间从一旁的树林里，蹿出一群黑压压的衣衫褴褛的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p>
皇帝陛下派出随行的一千禁军立马拔出了手中的剑，迅速将纪子期等人围在了中央。</p>
那群看起来像难民的人，并没有发动任何攻击，而是齐刷刷跪了下来，伏地不停高呼：“求贵人赏口粮吃！”</p>
这一来，执剑禁军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了。</p>
禁军首领眉头深锁，来到纪子期所在马车外，“纪使节，前方有约三百难民挡道，请纪使节指示，该如何处理？”</p>
“知道了，秦首领，请先等会。”马车内纪子期的声音传来。</p>
此时杜峰正在她马车内，两人一路过来，有时共乘一辆马车，有时共骑一匹马，有时一人骑马，一人乘车。</p>
两人新婚，一人是使节，一人是大将军，而且连皇帝陛下都允许了杜大将军送纪使节来苍月，于是众人对二人将公事掺了部分私事的行为均视若无睹。</p>
外面那群人的呼喊声那么大，纪子期与杜峰自然也都听到了。</p>
她怨念地瞪了他一眼，整整被他弄乱的衣衫和发髻，深吸几口气，道：“唤杜安杜喜曹大人一起前来商量。”</p>
杜峰敲了敲车窗，杜乐出现在外面，受了令去唤人。</p>
杜安杜喜曹云清一听到外面的动静，立马下了马车，等着纪子期的传唤，杜乐一到，几人立马往纪子期的马车走去。</p>
人多，马车空间有些小，而且天气闷热，几人便下了车。</p>
有侍从撑起了巨大的伞，端来凳子和茶水点心，纪子期等人坐下来，开始商量现在面对的处境。</p>
“这里离月陵不过一日的距离，这些百姓必是附近的百姓。”曹云清道。</p>
杜安道：“我同意曹大人的说法，天气炎热，粮食根本无法存放，若不是附近百姓，没有水和粮食，支持不了两天。</p>
不过，还有另外一种可能，如果有人在附近提供他们粮食和水，也能让他们支持。”</p>
杜喜道：“杜安这一说，我觉得后者可能性更大。</p>
此地离月陵近，以我黎国京城附近百姓来看，就算穷，也很少有穷到连一日三餐都吃不饱的地步，更不会一次性有这么多人聚在一起。</p>
苍月虽不能与我黎国相提并论，但若说月陵附近百姓穷到如此地步，我却是不大相信的。呵呵。”</p>
杜安点点头：“而且那群人行动有序，分明是有人教导过的。若是普通难民，只怕会一哄而上，抢了东西再说。</p>
咱们虽有一千禁军，他们人数亦不少，在饥饿面前，冒死一博的行为是一定会发生的。”</p>
杜峰道：“本将军亦觉得，这群难民，多数是受人指使！否则，他们为何会知道使臣团今日会经过此地？”</p>
曹云清道：“莫非苍月朝中，有人反对向我黎国请求支援，而出此下策？”</p>
杜安道：“我黎国经济在少夫人的带领下，未损害权贵一个铜板，均是由民间出资，民间推动，不少权贵光放贷收租，亦从中获了不少利。</p>
朝廷中人若反对一项政令，无非是因为该政令所产生的利与权，与自身利益发生了冲突。</p>
但我黎国的发展已经证明，在不损害权贵利益的前提下，亦能带动经济发展，如此便可说明与利无关；</p>
而使臣团的作用主要是推动苍月发展，与朝廷权力搭不上半点关系，与权亦无关。”</p>
杜喜道：“所以今日这一出，到底是何目的？背后是何人指使？是单纯的想给个下马威，还是另有他谋，暂时还不好判断。呵呵。”</p>
纪子期点点头：“我知道了，这件事暂时先不要下定论。先说回眼前这个困境，大家有何良策？</p>
明日即将到达月陵，咱们手中的存粮发给这些人也无谓。但，这些人收了粮便会离去吗？</p>
倘若不离去，面对一群手无寸铁的百姓，若动手，无心不忍。若不动手，被困在此地误了行程不说，咱们也会面临弹尽粮绝的境地。”</p>
杜喜道：“那派人去与之谈判如何？”</p>
杜峰道：“那群人受人唆使，就算派了你去与之谈判，倘若那些人置之不理，只跪地高呼‘求贵人赏粮’，就算你有三寸不烂之舌，亦奈何不了他们。”</p>
几人一时闭嘴，陷入沉思。</p>
纪子期道：“所以我打算直接跟他们说清楚。”</p>
“如何说？”几人异口同声。</p>
“以势压人。”纪子期微笑道：“咱们此次前来，是受了苍月国皇帝的请求而来，不敢有丝毫耽搁！”</p>
曹云清犹豫道：“纪使节是打算动手？”</p>
“不是。”纪子期道：“先用势压住了，再来说接下来的方法，……”</p>
杜喜呵呵道：“少夫人此法甚好，就算最后动了手，说到苍月国皇帝面前，咱们也占理。”</p>
“我陪你去！”杜峰道。</p>
纪子期冲着他莞尔一笑，那神情似乎在说：不是你陪谁陪？</p>
曹云清默默别开了脸。</p>
纪子期和杜峰走到最前面，跳上了车辕，居高临下地看着匍匐在地，状似卑微的一群人。</p>
“我是黎国使节纪子期，此次受苍月皇帝邀请，黎国皇帝陛下委派，前来苍月，协助苍月发展。</p>
不知各位，在此拦住我等去路，是为何事？”</p>
“求贵人赏口粮吃！”几百人齐声，声势甚壮。</p>
纪子期声音清浅：“我等从黎国所带来苍月之物，均是献给苍月皇帝的礼物，以示两国友好，因而唯独没有银子和粮食。</p>
如此情形下，如何救济各位，莫非各位是想要这车上献给苍月皇帝之物吗？”</p>
底下人面面相觑一阵，“求贵人赏口粮吃！”</p>
“这车上献给苍月皇帝的礼物，有不少是用冰镇住的，最多撑到明日，若被阻了时辰，冰块融化，所献之物损坏，这等毁坏皇室之物的罪行，尔等担当得起吗？”</p>
纪子期冷哼一声，厉声道：“尔等担不起！倘若消息传回黎国，我黎国皇帝陛下怪罪下来，我等亦担不起！</p>
倘若诸位一心阻拦，休怪我黎国禁军刀剑无眼！”</p>
低着头的一群人头依然垂着，已不再喊赏口粮吃的口号。</p>
“纪使节，我等不过是想贵人们发发善心，能赏点银子或粮食，好让我等活下去，难道纪节使因此就要刀剑相向吗？”人群中有人出了声。</p>
纪子期声音铿锵有力，“银子和粮食是我黎国的，诸位凭什么要求？尔等此刻挡道，是威胁，不是请求！既然是威胁，我黎国何惧之？”</p>
人群一时无声，紧接着又齐声道：“求贵人赏口粮吃！”</p>
但很显的，这次的声音已比上次小了许多。</p>
“诸位若只是想要粮，在下倒有个法子！”纪子期声音缓和，“只要诸位愿意配合！”</p>
先前出声那人又出声了，“如何配合？”</p>
“此处离月陵不过一日，诸位可随我等马车一起同去月陵。到时候各位身份一核实，确属难民，且已身无分文，我自会向苍月皇帝请求，免费送各位一个月口粮。</p>
我身为黎国派来苍月的使节，相信苍月皇帝会给我几分薄面。”纪子期道：“不知诸位意下如何？”</p>
又是一阵沉默，接着先前那人道：“我们不相信，你肯定是骗了我们去，想将我们抓起来治罪，我们不去！”</p>
人群中不少人大声附和，“对，不去！”</p>
“你也知道诸位现在的行为是有罪的吗？”纪子期声音平静。</p>
“我们现在没罪，但官字两个口，去了之后，还不是任你们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p>
“欲加之罪？”纪子期冷笑一声，“我等现在所持有的，一是黎国皇帝陛下赏赐之物，包括这马车，这身上衣物，以及所有银子和粮食。</p>
二则是献给苍月皇帝之物。你们要得起吗？哪一样到了你们手中，不是谋逆之物？你们敢要吗？”</p>
“我不信！”那人的声音恼羞成怒：“你们是黎国大官，怎可能身无分文？”</p>
“我是很多银子，但那些银子都在黎国。”纪子期面上带上浅笑，声音依然很冷，“诸位是想绑架我，让我家人拿银子来赎人吗？”</p>
人群又沉寂了，纪子期扫过底下众人，然后对着一旁的杜峰道：“大将军，现有一群刁民，先是试图抢夺及毁坏皇室之物，后又试图绑架黎国官员，请问，按黎国律例，该当如何？”</p>
“杀无赦！”旁边的男子浑身硬朗，久在沙场的铁血，即使隔得有些远，亦让跪在最前面的那些人感受到了森森的杀气。</p>
有人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p>
那个男子的语气和身上的冷气，让他们明白，这个人并不是说着玩的！</p>
他的剑并未拔出，亦看不出身上是否有剑，但此时的他，整个人如一把出鞘的剑，随时都会毫不留情地砍向他认为的敌人！</p>
纪子期看到底下众人瑟缩且不自觉伏低的身子，冲杜峰赞许点点头。</p>
在外人看不到的角度，杜峰冲纪子期一挑眉，眼中暧昧丛生：多谢我？这点诚意可不够？</p>
呸！纪子期白他一眼，转向伏低的众人，语气和缓，“不过，念在诸位对此罪行并不知情的情况下，估且放过诸位！</p>
请诸位要么自行散去，要么跟随我等一起到达月陵，否则，后果自负！”</p>
略一停顿，语音一转，“但，这煽动众人闹事之人，却万不可放过！”</p>
话音刚落，一旁的杜乐，已快速钻入人群中，将刚刚一直与纪子期对答之人，揪了出来。</p>
那人被杜乐拎着衣襟，有些喘不过气，面色胀得通红，“你们凭什么抓我？”</p>
“凭你带头带人阻扰使臣进月陵！”纪子期冷冷道。</p>
“你们有何证据证明是我带的头？难道就因为我刚刚答了你的问话吗？我不服？”那人叫嚣道。</p>
纪子期呵了一声，“证据？那是苍月朝廷的事情！”</p>
然后一挥手，“带下去！”</p>
那人还欲辩驳，杜乐已一掌劈晕了他。</p>
几人坐上马车，禁军一手执剑，一边高呼：“挡道者！视为谋逆，杀无赦！”</p>
千人声音整齐划一，直达天际，惊得两边林中鸟儿乱飞。</p>
跪在地上的难民，不自觉地看向人群中间，只见有人轻轻点了点头，所有人站起身，退到了一边。</p>
而这一切，早被杜府暗卫看在了眼中。</p>
——</p>
“大人！黎国一行人顺利通过，其中派去的两人被抓！”黑暗中一道瘦小的身影道。</p>
“杀了。”说话的男子，声音清润，说出口的却是残忍至极的话，好似那不是两条人命。</p>
“是。”瘦小身影离去。</p>
一阵窸窣声响后，有下人进来点亮了油灯。</p>
屋里渐渐亮了起来，简洁又不失大气的陈设，显示着主人爱好高洁。</p>
米色帷帐里，现出了两个身影，一个高大，一个娇小。</p>
那娇小身影玲珑有致，光看身形就已让人浮想联翩。</p>
她从背后揽住那男子的腰，头贴在那男子的后背上，声音带着情事后的慵懒，“大人，今晚让妾身留下来服侍您好吗？”</p>
前面的男子一动不动，声音如同刚刚说出“杀了”二字时的清润，淡淡道：“回去吧。”</p>
女子似有不甘，偏又知道这男子说一是一，说二是二，绝不会反悔。</p>
停顿片刻后，不甘愿地穿戴起了衣衫。</p>
不一会，一双嫩白玉手挑开帷帐，一个容貌俏丽的女子走了出来。</p>
没有那男子的对比，可以看出她的身形并不娇小，淡淡的眉眼，精致的脸庞，一副温驯贤良的模样。</p>
只是那微红的双颊，迷蒙眼中的浅浅恨意，还有刚刚主动留宿的话，又无意中泄露了她的另一面。</p>
帷帐掀起回落前，正坐在床边的那个男人，细长双眸，如玉的胸膛，墨色的发，还有平静如常的神情，一闪而过。</p>
若单单只看这一幕，让人有种岁月沉静般的美好，可若加上刚刚那两句淡薄之极的“杀了”和“回去吧”，便不再是岁月静好，而是视一切如无物的凉薄，让人忍不住心生恐惧。</p>
里面的男子久久坐立不动，头微微垂着，长长睫毛覆盖住双眼，说不出是睡着了，还是在低头沉思。</p>
许久后，垂散的黑发间，两边嘴角微微向上勾起，形成怪异诡谲的弧度。</p>
－－－－－－题外话－－－－－－</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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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只在心里偶尔拿出来念想一下，都已是如此心痛，若之后日日朝夕相处以后，又要硬生生将其斩断，那时他的心会痛到何种程度？</p>
曹云清在心中苦笑，老天爷，你是何等的慈悲，又是何等的残忍啊！</p>
他在心中思绪良久后，调整好面部表情，用若无其事的语调，将这件事告诉了自己的夫人，冯雪柔。</p>
冯雪柔在听到消息的一刹那，面色突然惨白，娇小身子摇摇欲坠。</p>
曹云清以为她是因为听到自己要去苍月的消息，心情悲伤所致，便安慰道：“阿柔，这次出去的时间不长，大约年底前就回来了。</p>
而且不同之前在天凉，没有丝毫危险，你不用担心，我定会完好无缺地回来。”</p>
冯雪柔知道他理解错了自己的意思，心情混乱之下，无法言语，只胡乱点了点头。</p>
第二日，她趁着曹云清进宫，将孩子将给婆婆后，以想见见姑母为由，去了杜府。</p>
冯雪柔自是来见纪子期的，她不知道纪子期在不在，只知道自己若待在家里继续胡思乱想，一定会陷入疯魔，因而来了杜府碰碰运气。</p>
也不知是她运气好，还是纪子期运气不好。</p>
今日纪子期待在子园里，打点要带去苍月的行李。</p>
难得冯雪柔前来，杜夫人很是开心，便唤了纪子期前来相陪。</p>
她过年的时候见到这个侄女，已发现了她满腹的心事，郁郁寡欢。</p>
杜夫人曾询问过她，发生了何事，她却只是笑笑，并不答话。</p>
杜夫人又观察过曹云清与她之间的互动，曹云清对这侄女依旧温柔。</p>
两人之间虽然不像成婚时那般恩爱，但彼此都还是很关心对方。</p>
杜夫人知道这世上有些夫妻，未必会像她公公婆婆，以及她与杜元帅一样，感情随着时间的流逝，不但没有变浅，反而越来越浓。</p>
大部分夫妻，到最后都是相敬如宾。</p>
她虽为冯雪柔惋惜，但曹云清一未曾听说要纳妾，也未曾听说在外面胡来，依然洁身自好得很，杜夫人心里也就放心了不少。</p>
只是此次她突然过来，杜夫人拿不准她是为何事而来，想着年轻人之间可能好说话点，便同冯雪柔简单话过家常后，让纪子期带她去了子园，让年轻人自己说说悄悄话。</p>
纪子期对冯雪柔的来访，既奇怪又不奇怪，心中好似知道她要说什么似的淡定。</p>
倒是许久没来子园的冯雪柔，有几分拘束。</p>
“表妹，坐吧。”纪子期招呼道。</p>
“这子园变了好多，”四处大约看了一遍的冯雪柔，盯着某处神情迷蒙，声音带着一丝飘忽：</p>
“我小的时候，经常和表哥一处玩，这子园来过不少回。那时候，子园还不叫子园，叫落轩园。</p>
好像二年多三年前的时候，表哥从战场回来后，就突然命人将牌匾摘了。</p>
说以后等少夫人进门后，再按少夫人的名字为园子取个名字。</p>
当时姑母一阵高兴，以为表哥有了中意的姑娘，急着追问是哪家的姑娘，要上门提亲。</p>
表哥淡定道：‘不急，该来的总是会来的。’后来表哥与你订婚后，又得知你曾上过天凉战场，</p>
我和姑母便猜想，表哥那时候将牌匾摘了，怕为的就是你。”</p>
冯雪柔收回视线，对着纪子期微微一笑，“表嫂，你真是让我羡慕。”</p>
那话语里不仅有羡慕，亦有失落，和一丝极力隐藏的嫉妒。</p>
冯雪柔不说重点，纪子期便微笑附和着她，“让表妹见笑了。”</p>
答完这句后，两人许久未曾出声，屋里突然静了下来，也不知是在等对方先开口，还是在蕴酿接下来要说出口的话。</p>
纪子期看着冯雪柔面上神色几变，心里叹口气，直接开了口，“表妹今日过来可是有事？”</p>
有人开了头，接下来的话似乎就顺理成章了。</p>
冯雪柔吁出一口气，“表嫂，我今日冒昧过来，是有件事想求你！”</p>
纪子期道：“表妹不必客气，咱们一家人，有什么话请直说，能帮的我一定帮！”</p>
“真的？”冯雪柔眼里冒出希冀的光，“这件事，你一定能帮上忙！”</p>
“表妹请细说！”</p>
“此次前去苍月，表嫂为使节，陛下将决定何人前去的权力授予了你。因此，我想求表嫂，”冯雪柔咬咬唇，“不要让我相公去！”</p>
“为何？”纪子期皱皱眉，“表妹应该很清楚，此次前去苍月，是表妹夫接替户部尚书的一次考验与锻炼。</p>
若顺利通过，回来黎国后，后面的一切很自然便会水到渠成。</p>
但倘若此次去的是别人，而那人又表现优异的话，很可能会成为表妹夫将来升上户部尚书的最大阻力。</p>
而且这前后不过是半年的时光，表妹因而要反对？”</p>
冯雪柔的表情突然变得有些狰狞，声音亦冷了几分，“表嫂，你真的不知道吗？”</p>
“表妹，你有话不妨直说。”纪子期坦荡荡望向她。</p>
冯雪柔眼里的恨意来不及收敛，直直地落在纪子期眼里。</p>
她别过头，带着嫉妒，“表嫂不知道自己有多大的魅力吗？”</p>
“我知道！”冯雪柔的态度激怒了纪子期，她冷哼一声，带着傲气，“但那又如何？</p>
难道我还要因为自己的魅力，引来了别人的爱慕，而心生惭愧，继而改变自己吗？别人爱慕我，是别人的事，与我有何关系？”</p>
“你？”冯雪柔转过脸，眼里已带上了泪意，浑身止不住轻颤，不知是被纪子期气的，还是因为其他。</p>
纪子期原本没想如此，可冯雪柔的态度让她心里十分膈应。</p>
自己不能留住自己老公的心，不想办法解决问题，反而上去找别人的麻烦。</p>
若她曾给过曹云清一丝一毫的暗示，冯雪柔前来讽刺她，或许她还会心里有愧。</p>
但她自认为与曹云清从未有过任何的暧昧，自是不会愿意承受这样的指责。</p>
“表妹，”纪子期冷淡道：“前往苍月的人选，陛下虽说由我全权负责，但实际上亦是朝廷从黎国未来出发，而选出的人选。</p>
断不会为了表妹个人的猜忌，而轻易改变朝廷的决定，望表妹理解，我没有这个能力。</p>
就算我有，亦不愿意为了私人的事，而作出有损朝廷的决定！表妹，请回吧，我送你出去与娘告别。”</p>
“表嫂，”被如此严厉拒绝的冯雪柔瞬间涨红了脸，眼里泪珠滚动，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p>
这泪一掉，索性便呜呜咽咽哭开了。</p>
纪子期虽为女子，却最怕女子掉泪，何况冯雪柔久在后宅，见识有限，心中眼中只有自家相公曹云清一人，能说出那种话也不能完全怪她。</p>
而且曹云清与冯雪柔感情出现间隙，无论如何也是因她之故，而两家又有姻亲关系。</p>
她心底，也很想解决这件事，不然，与曹云清同去苍月，其实她心里也有几分不自在。</p>
纪子期刚刚那话，真是真话，也是因为冯雪柔的态度，让她心里不满。</p>
同是女子，她实在不喜欢有人为了个变心的男人而将自己变得丑陋无比。</p>
纪子期想起第一次见到冯雪柔时的情形，娇娇柔柔的，像朵小花似的，倚在曹云清身边。</p>
那时候的她或许已经开始意识到曹云清的转变，然而她心里眼里仍满满是他。</p>
可现在，冯雪柔的面孔已在这长期的自我折磨中变了形，找不到当初那温柔娇弱的美丽模样。</p>
纪子期叹口气，递了块帕子给冯雪柔，又怕被下人看到说闲话，亲自去打了盆水来。</p>
冯雪柔压抑的情绪，在这一刻得到了释放。</p>
她不敢回娘家，不敢来杜府，就怕被家人姑母看出她过得不好而担忧。</p>
因此在家里每天对着婆婆儿子强颜欢笑，但这心底的折磨从来不曾散去。</p>
时间一长，她越来越忧虑，脾气也越来越差，有时候心情不好，对着儿子大发脾气，儿子也不愿粘着她撒娇了。</p>
这让冯雪柔心里越发失落，她知道这样不行，可是忍不住，又找不出解决的方法。</p>
若不是这次曹云清突然要被派去苍月，也许，她还会继续折磨自己。</p>
冯雪柔这一哭，足足哭了大半个时辰。纪子期坐在一旁，一言不出，静静地陪着她。</p>
等到她哭累了，眼睛早肿得不成样，不过，这心里反而舒坦了不少。</p>
纪子期见她停止了，将水端过来，让她洗漱。</p>
一切完毕后，冯雪柔不好意思地道了声，“让表嫂见笑了。”</p>
那娇怯的神情，似乎又回到了当初纪子期第一次见她时的样子。</p>
纪子期微笑道：“不用客气，表妹，咱们是一家人。”</p>
冯雪柔心情好些后，说话也没那么带刺了，幽幽道：“表嫂，你是如何抓住表哥的心的？能教教我吗？”</p>
纪子期道：“表妹，每对夫妻有她自己的相处模式，适合我与你表哥的，未必适合你与表妹夫。”</p>
冯雪柔面色一白，怔怔说不出话，失望之极。</p>
“不过，我可以说说我自己的想法给你听，至于表妹你能听进多少，就在表妹你个人了。”</p>
冯雪柔眼一亮，忙不迭点头。</p>
“这个世上的男人或女人，从出生那一刻起，就在不停地成长，前进。</p>
未成婚前，男人女人几乎经历着同样的成长轨迹，因而很容易心心相通，亦有着不少共同的话题，两人都以为能携手共度一生。</p>
然而成婚后，女人的世界变成了男人，孩子和家。男人的世界除了女人孩子和家外，还有外面广阔的世界。</p>
于是，一个原地不动，一个渐行渐远，原本手牵着手的两人，因为时间的巨大力量而被迫分开了。</p>
刚开始或许不察，慢慢的，女人看着男人越来越远的背影，不知如何是好，男人则早被更美好的景色吸引住了眼光，将后面的女人抛之在了脑后。</p>
有些负责的，如表妹夫，心里会内疚，会自责，亦会痛苦，因为自己的娘子不能跟上自己的步伐，而能跟上自己步伐的，又成了别人的娘子。</p>
有些不负责任的，被花花草草迷住了眼，一个个美妾往家里抬，根本无视原配妻子的委屈的泪水。”</p>
说到此，纪子期顿了顿道：“表妹，你明白我的意思吗？”</p>
“我明白，可我是女子，又没有表嫂的才能，怎么可能接触到外面的世界？”冯雪柔神情沮丧。</p>
“表妹，这个世界对女人有诸多限制，我即使再有才能，亦不可能为官。而且也并非一定要有我的才能，才能接触到外面的世界。”</p>
纪子期道：“我的意思是，表妹应该创造一个自己的世界。</p>
比如我，我的世界是术数，我用我所学的，帮助黎国发展经济，减少战争。</p>
而你表哥，他的世界是战场，是无休止的战争，我们之间本来应该是矛盾的，是对立的。</p>
但我和他，相互尊重对方的世界，协助对方成长，共同协手前进，这才是最重要的。</p>
表妹亦可以如此，找到自己喜爱的，自己擅长的，给自己创造一个除了男人孩子和家外的另一个世界。</p>
这样你才能跟上他的步伐，让他重新看到你。”</p>
“自己喜爱的？擅长的？”冯雪柔喃喃自语，转而露出痛苦的神情，“表嫂，我没有，成婚这六年来，开始的时候便是侍候好相公，公婆。</p>
后来有了孩子，又分了一半的心思在孩子身上，哪有什么擅长的？”</p>
纪子期看着她自责自卑的神情，忍不住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表妹，不要急！如果你暂时想不到自己擅长的，那就先从自己喜欢的入手可好？</p>
今儿个你先回去，好好想一想，若想到了什么，你想告诉我，便派人来告诉我，你不想告诉我也无妨。但希望表妹将我刚刚说的那番话听进去。”</p>
掌心传来的温度，奇异地抚平了冯雪柔心里的急躁，她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p>
临别的时候，杜夫人假装没看到冯雪柔红肿的双眼，微笑道：“阿柔，以后多点时间来看姑母。”</p>
冯雪柔走后，杜夫人看了纪子期一眼，见她摇摇头，心知是不方便说的事，也不再追问了。</p>
只要冯雪柔愿意说出来，一切都还有转机，她知与不知道无关紧要。</p>
年轻人的事，还是由年轻人自己解决。</p>
杜府里去苍月国的人选，杜峰决定将喜乐安康四人都带上，再加五十暗卫。</p>
到了苍月后，杜康跟着他去东林，其余三人及五十暗卫则留给纪子期使唤。</p>
杜安杜喜杜康三人听到消息后，平静地道了声：“是！”</p>
只有杜乐面上露出了失落的神情，事实上，自从知道阿玉要陪掌珠一起去西羌之后，杜乐就没有再开心过。</p>
如今他马上就要去苍月了，等他回来时，阿玉已经去了西羌，那他不就永远都见不着她了？</p>
痛苦的杜乐决定去找阿玉吃酒，他如何闹的没有人知道，只知道这次醉酒的杜乐被完好无缺地送了回来。</p>
先前每次醉酒，不是被扒光衣裳扔在地上，就是荷包被拿走，无钱付账，只能以做工抵账。</p>
如此完完整整地回来，倒是头一遭。</p>
杜喜等人知道他就要与心上永别离，也不去刺激他。</p>
不过杜喜看到杜乐这样子，想起自己的那个越来越水灵的小丫头，觉得很有必要告诫全府的男下人，以及小丫头自己。</p>
全府的男性下人早就知道那小丫头是杜喜看上的，从来都不敢去招惹她，看到她亦避得远远的。</p>
让对这一切毫不知情的小丫头安安，一度以为自己人缘太差，所有人都避她不及，甚至为此暗暗伤心了好久。</p>
在杜喜的连哄带骗，以及威逼利诱下，安安含着眼泪，答应了他绝不私自外出、绝不与府里以及所有要跟她搭腔的男性说话，若有人要为她说亲事，也必须一口回绝，等他回来他帮她去考察男方人品，再作决定。</p>
杜喜满意地走了。</p>
在此期间，纪子期分别去蒋府林府一一告别，所有人都不舍，可也没有办法，只叮嘱她要好好照顾自己。</p>
让杜夫人高兴的是，纪子期的月事来了，两人都放下了心头大石。</p>
只是苦了如今一日不吃肉，不多吃几次肉，心里和身体皆不痛快的杜峰。</p>
那幽怨的小眼神儿，看得纪子期心中窃笑不已，最后在她答应他等月事过了好好补偿他之后，才转幽为喜。</p>
不过那几日每日盯着她好似狼盯着羊的神情，让纪子期心惊不已。</p>
期间冯雪柔亦派人送来了口信，信上只写了几个字：表嫂，我找到了，谢谢你！</p>
收到此信的纪子期微微一笑，真心替她感到开心。</p>
她不知道冯雪柔与曹云清之间的感情是否还有转机，但她相信，如果冯雪柔有了自己的事情，不再将全部心思放在曹云清身上，她自己定会过得开心不少。</p>
五月二十到了，为表示对出使使臣团的重视，皇帝陛下亲自在宫门口为所有人送行，预祝他们一路顺风，马到成功！</p>
此次前去苍月的户部官员及术师协会的术生，均是年轻一辈，资历浅，从未有瞻仰天颜的机会。</p>
如今一见，个个激动得不能自已。心潮澎湃之余，暗暗在心中立誓，此去苍月，定不能负了陛下的信任！</p>
唯有杜乐一人仍是闷闷不乐，在皇帝陛下离开后，伸长脖子不停朝那高高宫墙里张望。</p>
希望能看到那个前几天晩上突然来找他，过了一晚只留下一张“不要找她”的字条，以及这几日避着他不见的，让他恨不得狠狠打一顿屁股的女人！</p>
可惜宫墙那么高，除了城墙上的护卫，什么也看不到。</p>
杜乐扭着脖子看了好久，直到脖子发酸，他想见的人仍是未出现时，才失望地慢慢转过了头。</p>
在他转过头后没多久，一个身着护卫服的女子慢慢出现在了城墙上。</p>
单从侧面看去，她英气的面容上看不到一丝情绪的起伏和波动。</p>
只是在看到那个渐行渐远的小黑点时，终于气息重了些。</p>
杜乐，有缘再见！</p>
一行人五月二十出发，七月初一过了天凉，进了哈丝，又走了约两天的行程，眼看明日就要到达苍月皇宫所在地，月陵。</p>
突然间从一旁的树林里，蹿出一群黑压压的衣衫褴褛的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p>
皇帝陛下派出随行的一千禁军立马拔出了手中的剑，迅速将纪子期等人围在了中央。</p>
那群看起来像难民的人，并没有发动任何攻击，而是齐刷刷跪了下来，伏地不停高呼：“求贵人赏口粮吃！”</p>
这一来，执剑禁军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了。</p>
禁军首领眉头深锁，来到纪子期所在马车外，“纪使节，前方有约三百难民挡道，请纪使节指示，该如何处理？”</p>
“知道了，秦首领，请先等会。”马车内纪子期的声音传来。</p>
此时杜峰正在她马车内，两人一路过来，有时共乘一辆马车，有时共骑一匹马，有时一人骑马，一人乘车。</p>
两人新婚，一人是使节，一人是大将军，而且连皇帝陛下都允许了杜大将军送纪使节来苍月，于是众人对二人将公事掺了部分私事的行为均视若无睹。</p>
外面那群人的呼喊声那么大，纪子期与杜峰自然也都听到了。</p>
她怨念地瞪了他一眼，整整被他弄乱的衣衫和发髻，深吸几口气，道：“唤杜安杜喜曹大人一起前来商量。”</p>
杜峰敲了敲车窗，杜乐出现在外面，受了令去唤人。</p>
杜安杜喜曹云清一听到外面的动静，立马下了马车，等着纪子期的传唤，杜乐一到，几人立马往纪子期的马车走去。</p>
人多，马车空间有些小，而且天气闷热，几人便下了车。</p>
有侍从撑起了巨大的伞，端来凳子和茶水点心，纪子期等人坐下来，开始商量现在面对的处境。</p>
“这里离月陵不过一日的距离，这些百姓必是附近的百姓。”曹云清道。</p>
杜安道：“我同意曹大人的说法，天气炎热，粮食根本无法存放，若不是附近百姓，没有水和粮食，支持不了两天。</p>
不过，还有另外一种可能，如果有人在附近提供他们粮食和水，也能让他们支持。”</p>
杜喜道：“杜安这一说，我觉得后者可能性更大。</p>
此地离月陵近，以我黎国京城附近百姓来看，就算穷，也很少有穷到连一日三餐都吃不饱的地步，更不会一次性有这么多人聚在一起。</p>
苍月虽不能与我黎国相提并论，但若说月陵附近百姓穷到如此地步，我却是不大相信的。呵呵。”</p>
杜安点点头：“而且那群人行动有序，分明是有人教导过的。若是普通难民，只怕会一哄而上，抢了东西再说。</p>
咱们虽有一千禁军，他们人数亦不少，在饥饿面前，冒死一博的行为是一定会发生的。”</p>
杜峰道：“本将军亦觉得，这群难民，多数是受人指使！否则，他们为何会知道使臣团今日会经过此地？”</p>
曹云清道：“莫非苍月朝中，有人反对向我黎国请求支援，而出此下策？”</p>
杜安道：“我黎国经济在少夫人的带领下，未损害权贵一个铜板，均是由民间出资，民间推动，不少权贵光放贷收租，亦从中获了不少利。</p>
朝廷中人若反对一项政令，无非是因为该政令所产生的利与权，与自身利益发生了冲突。</p>
但我黎国的发展已经证明，在不损害权贵利益的前提下，亦能带动经济发展，如此便可说明与利无关；</p>
而使臣团的作用主要是推动苍月发展，与朝廷权力搭不上半点关系，与权亦无关。”</p>
杜喜道：“所以今日这一出，到底是何目的？背后是何人指使？是单纯的想给个下马威，还是另有他谋，暂时还不好判断。呵呵。”</p>
纪子期点点头：“我知道了，这件事暂时先不要下定论。先说回眼前这个困境，大家有何良策？</p>
明日即将到达月陵，咱们手中的存粮发给这些人也无谓。但，这些人收了粮便会离去吗？</p>
倘若不离去，面对一群手无寸铁的百姓，若动手，无心不忍。若不动手，被困在此地误了行程不说，咱们也会面临弹尽粮绝的境地。”</p>
杜喜道：“那派人去与之谈判如何？”</p>
杜峰道：“那群人受人唆使，就算派了你去与之谈判，倘若那些人置之不理，只跪地高呼‘求贵人赏粮’，就算你有三寸不烂之舌，亦奈何不了他们。”</p>
几人一时闭嘴，陷入沉思。</p>
纪子期道：“所以我打算直接跟他们说清楚。”</p>
“如何说？”几人异口同声。</p>
“以势压人。”纪子期微笑道：“咱们此次前来，是受了苍月国皇帝的请求而来，不敢有丝毫耽搁！”</p>
曹云清犹豫道：“纪使节是打算动手？”</p>
“不是。”纪子期道：“先用势压住了，再来说接下来的方法，……”</p>
杜喜呵呵道：“少夫人此法甚好，就算最后动了手，说到苍月国皇帝面前，咱们也占理。”</p>
“我陪你去！”杜峰道。</p>
纪子期冲着他莞尔一笑，那神情似乎在说：不是你陪谁陪？</p>
曹云清默默别开了脸。</p>
纪子期和杜峰走到最前面，跳上了车辕，居高临下地看着匍匐在地，状似卑微的一群人。</p>
“我是黎国使节纪子期，此次受苍月皇帝邀请，黎国皇帝陛下委派，前来苍月，协助苍月发展。</p>
不知各位，在此拦住我等去路，是为何事？”</p>
“求贵人赏口粮吃！”几百人齐声，声势甚壮。</p>
纪子期声音清浅：“我等从黎国所带来苍月之物，均是献给苍月皇帝的礼物，以示两国友好，因而唯独没有银子和粮食。</p>
如此情形下，如何救济各位，莫非各位是想要这车上献给苍月皇帝之物吗？”</p>
底下人面面相觑一阵，“求贵人赏口粮吃！”</p>
“这车上献给苍月皇帝的礼物，有不少是用冰镇住的，最多撑到明日，若被阻了时辰，冰块融化，所献之物损坏，这等毁坏皇室之物的罪行，尔等担当得起吗？”</p>
纪子期冷哼一声，厉声道：“尔等担不起！倘若消息传回黎国，我黎国皇帝陛下怪罪下来，我等亦担不起！</p>
倘若诸位一心阻拦，休怪我黎国禁军刀剑无眼！”</p>
低着头的一群人头依然垂着，已不再喊赏口粮吃的口号。</p>
“纪使节，我等不过是想贵人们发发善心，能赏点银子或粮食，好让我等活下去，难道纪节使因此就要刀剑相向吗？”人群中有人出了声。</p>
纪子期声音铿锵有力，“银子和粮食是我黎国的，诸位凭什么要求？尔等此刻挡道，是威胁，不是请求！既然是威胁，我黎国何惧之？”</p>
人群一时无声，紧接着又齐声道：“求贵人赏口粮吃！”</p>
但很显的，这次的声音已比上次小了许多。</p>
“诸位若只是想要粮，在下倒有个法子！”纪子期声音缓和，“只要诸位愿意配合！”</p>
先前出声那人又出声了，“如何配合？”</p>
“此处离月陵不过一日，诸位可随我等马车一起同去月陵。到时候各位身份一核实，确属难民，且已身无分文，我自会向苍月皇帝请求，免费送各位一个月口粮。</p>
我身为黎国派来苍月的使节，相信苍月皇帝会给我几分薄面。”纪子期道：“不知诸位意下如何？”</p>
又是一阵沉默，接着先前那人道：“我们不相信，你肯定是骗了我们去，想将我们抓起来治罪，我们不去！”</p>
人群中不少人大声附和，“对，不去！”</p>
“你也知道诸位现在的行为是有罪的吗？”纪子期声音平静。</p>
“我们现在没罪，但官字两个口，去了之后，还不是任你们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p>
“欲加之罪？”纪子期冷笑一声，“我等现在所持有的，一是黎国皇帝陛下赏赐之物，包括这马车，这身上衣物，以及所有银子和粮食。</p>
二则是献给苍月皇帝之物。你们要得起吗？哪一样到了你们手中，不是谋逆之物？你们敢要吗？”</p>
“我不信！”那人的声音恼羞成怒：“你们是黎国大官，怎可能身无分文？”</p>
“我是很多银子，但那些银子都在黎国。”纪子期面上带上浅笑，声音依然很冷，“诸位是想绑架我，让我家人拿银子来赎人吗？”</p>
人群又沉寂了，纪子期扫过底下众人，然后对着一旁的杜峰道：“大将军，现有一群刁民，先是试图抢夺及毁坏皇室之物，后又试图绑架黎国官员，请问，按黎国律例，该当如何？”</p>
“杀无赦！”旁边的男子浑身硬朗，久在沙场的铁血，即使隔得有些远，亦让跪在最前面的那些人感受到了森森的杀气。</p>
有人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p>
那个男子的语气和身上的冷气，让他们明白，这个人并不是说着玩的！</p>
他的剑并未拔出，亦看不出身上是否有剑，但此时的他，整个人如一把出鞘的剑，随时都会毫不留情地砍向他认为的敌人！</p>
纪子期看到底下众人瑟缩且不自觉伏低的身子，冲杜峰赞许点点头。</p>
在外人看不到的角度，杜峰冲纪子期一挑眉，眼中暧昧丛生：多谢我？这点诚意可不够？</p>
呸！纪子期白他一眼，转向伏低的众人，语气和缓，“不过，念在诸位对此罪行并不知情的情况下，估且放过诸位！</p>
请诸位要么自行散去，要么跟随我等一起到达月陵，否则，后果自负！”</p>
略一停顿，语音一转，“但，这煽动众人闹事之人，却万不可放过！”</p>
话音刚落，一旁的杜乐，已快速钻入人群中，将刚刚一直与纪子期对答之人，揪了出来。</p>
那人被杜乐拎着衣襟，有些喘不过气，面色胀得通红，“你们凭什么抓我？”</p>
“凭你带头带人阻扰使臣进月陵！”纪子期冷冷道。</p>
“你们有何证据证明是我带的头？难道就因为我刚刚答了你的问话吗？我不服？”那人叫嚣道。</p>
纪子期呵了一声，“证据？那是苍月朝廷的事情！”</p>
然后一挥手，“带下去！”</p>
那人还欲辩驳，杜乐已一掌劈晕了他。</p>
几人坐上马车，禁军一手执剑，一边高呼：“挡道者！视为谋逆，杀无赦！”</p>
千人声音整齐划一，直达天际，惊得两边林中鸟儿乱飞。</p>
跪在地上的难民，不自觉地看向人群中间，只见有人轻轻点了点头，所有人站起身，退到了一边。</p>
而这一切，早被杜府暗卫看在了眼中。</p>
——</p>
“大人！黎国一行人顺利通过，其中派去的两人被抓！”黑暗中一道瘦小的身影道。</p>
“杀了。”说话的男子，声音清润，说出口的却是残忍至极的话，好似那不是两条人命。</p>
“是。”瘦小身影离去。</p>
一阵窸窣声响后，有下人进来点亮了油灯。</p>
屋里渐渐亮了起来，简洁又不失大气的陈设，显示着主人爱好高洁。</p>
米色帷帐里，现出了两个身影，一个高大，一个娇小。</p>
那娇小身影玲珑有致，光看身形就已让人浮想联翩。</p>
她从背后揽住那男子的腰，头贴在那男子的后背上，声音带着情事后的慵懒，“大人，今晚让妾身留下来服侍您好吗？”</p>
前面的男子一动不动，声音如同刚刚说出“杀了”二字时的清润，淡淡道：“回去吧。”</p>
女子似有不甘，偏又知道这男子说一是一，说二是二，绝不会反悔。</p>
停顿片刻后，不甘愿地穿戴起了衣衫。</p>
不一会，一双嫩白玉手挑开帷帐，一个容貌俏丽的女子走了出来。</p>
没有那男子的对比，可以看出她的身形并不娇小，淡淡的眉眼，精致的脸庞，一副温驯贤良的模样。</p>
只是那微红的双颊，迷蒙眼中的浅浅恨意，还有刚刚主动留宿的话，又无意中泄露了她的另一面。</p>
帷帐掀起回落前，正坐在床边的那个男人，细长双眸，如玉的胸膛，墨色的发，还有平静如常的神情，一闪而过。</p>
若单单只看这一幕，让人有种岁月沉静般的美好，可若加上刚刚那两句淡薄之极的“杀了”和“回去吧”，便不再是岁月静好，而是视一切如无物的凉薄，让人忍不住心生恐惧。</p>
里面的男子久久坐立不动，头微微垂着，长长睫毛覆盖住双眼，说不出是睡着了，还是在低头沉思。</p>
许久后，垂散的黑发间，两边嘴角微微向上勾起，形成怪异诡谲的弧度。</p>
－－－－－－题外话－－－－－－</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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