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杂货 作者:报纸糊墙

    第34节

    陈博士一行这一次也给罗用带来了礼物,主要就是一些文房四宝,罗用自己好像用不怎么上,四娘五郎现在也还是在启蒙阶段,给他们用这么好的东西实在有些奢侈,于是便都收了起来。

    乔俊林给罗用带了两个手抄本,都是他自己一字一句抄写下来的,字迹清晰端正,也不知道花费了多少时间才能完成。

    眼下这个时候还没有活字印刷术,书本全靠手抄,要么自己抄,要么花钱买别人抄好的,无论是从时间ji,ng力上还是从价格上来说,这时候的书本都是很难得的。

    半年时间不见,这时候的乔俊林又比去年夏天在长安城见面的时候,看起来稳重了许多。

    每一次见面,罗用都能看到这个少年身上的成长,他成长得太快了,时间在他身上仿佛是加了速一般,现在的乔俊林,早已不是当初来找罗用学做豆腐的那个软萌倔强的少年。

    所有的成长,都必然要伴随疼痛。

    少年人眼中的坚毅与隐忍,总是让人心疼。罗用有时候忍不住也会想,这个人会不会在这样的加速度中飞快地成长,然后又飞快地老去……

    “……前些时日我们学了用符号代替未知数的计算方法,如今又来了不少新人,怕是跟不上我们的学习进度,若是重头开始上课,便要耽误先前到来的诸位郎君许多时间,所以我想了想,决定与诸位分享一下算数在几何结构中的应用。”

    罗用说这一番话的时候,乔俊林就端坐在离他不远的一张炕桌后面,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听得十分认真。

    许是因为近两年时间,他多是把自己关在屋中苦读的缘故,如今的乔俊林瞅着倒是白净了不少,他的五官俊挺之中不乏柔和,眼神认真执着,却又透着几分天真,当他一脸沉静地看着罗用的时候,那专注的神情,就好像是在看着全世界。

    而在之后的那些日子里,罗用向他展现的,也确实是一个全新的世界。

    关于几何知识的教学,罗用便是从最简单的平面几何开始,最初就只是算一算周长和面积,步调放得很慢,主要是为了让新来的这几个人能有足够的时间适应阿拉伯数字和计算方式。

    这一次被陈博士带来的几个学生,资质大体都还不错,出身自然是很好,而且也并非是什么不学无术之辈,他们先前就有算术基础,对于那些关于罗三郎的传说,也不是十分相信,毕竟只是个乡下少年而已,又怎么能够接触到那些真正ji,ng深的算数法,结果在上了几堂课之后,他们的想法就发生了彻底的改变。

    在教完了周长的算法之后,罗用又开始教他们面积的算法,先是教的正方形与长方形,这对于许多读书人来说都不是很难,他们日常生活中也常常会涉及到这方面的内容,其中比较典型的,便是关于田亩的计算。

    在四方形之后,罗用又开始教三角形的面积计算方法,先是教直角三角形,这个不难,还是与四方形一样的算法,就是要除于二,等到了非直角三角形,有一些基础不够深厚的,就开始犯难了。

    其实在二十一世纪,关于三角形的面积计算,也只是小学数学高年级的内容而已,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们会接触到一个重要的定理,那就是勾股定理。

    小学生们就只是学着而已,并不知道这一个定理在生活中究竟有着多么重要的意义,更不知道在一千多年以前,这个定理还是只有一小部分人能够接触到的ji,ng深知识。

    当罗用在许家客舍的厅堂之中,用一块小小的石膏,在抹过桐油的小黑板上,画出一个三角形的形状,然后又用虚线画出他的高,给这些公元七世纪的读书人们讲述勾股定理的时候,很多人的内心都是震撼的。

    有人吃惊于这个计算方法的ji,ng妙于简便,有人则是吃惊于这个出身在小小山村之中,被人戏称为棺材板儿的少年郎,竟然也似读过《周髀》这本书。

    然而这还只是一个开始而已,学完了三角形,就是梯形,梯形之后,就是圆形,在圆形的各项计算当中,多要设计到圆周率这个东西。

    圆周率在这时候也是存在的,在九章算术中便有提及,通常被人称之为“祖率”,乃是通过割圆术计算所得。

    然而当罗用以一个简单的数字,一个简简单单的算式,便能计算出一个圆的周长和面积,并且似乎并不觉得这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轻易就在这个客舍之中教授给众人的时候,很多人才真正发现,原本在他们印象中十分复杂难懂的算术题,原来也可以用这么简单的方式呈现。

    就像是罗三郎先前与众人说过的一般,他教的只是一些简单的算数法,就算不是头脑十分聪明的人,也可以学以致用。

    在很多人看来,这就是最最了不起的智慧了,将原本复杂的事情以一种出奇简单的方式阐释,这种化繁为简的智慧,在这世间原本就是十分难得的。

    陈博士本来还只是抱着开阔眼界的心态来到西坡村,不曾想只是过了短短数日的功夫,他便全身心地投入到了学习状态。

    得空的时候,陈博士常常也会劝告他的几个学生,要更加刻苦的学习才行,像今日这样的机会,今后怕是再难遇到,对一个真正渴望知识的人来说,能够这般倘佯在一片从未抵达过的知识海洋,这绝对是他一生之中最最幸运的事情。

    除了这位废寝忘食的老先生,他那几个学生之中,学习最认真的,便数乔俊林了。

    乔俊林在诗歌卜算方面并无多少天赋,虽然文化课程也还不错,因为学习刻骨,各门功课都掌握得相当扎实,但是真正能让他这个人显得突出的,还是他的武术,等这一次回去以后,那便还要再加一个算数。

    原本在许家客舍学习的这些人之中,四娘年纪虽小,但她学得却比很多成年人都要快,除了天赋以外,这其中也有她作为罗用的妹妹,求教起来十分方便的缘由。

    待乔俊林他们来了以后,先是一个求学若渴的老先生,然后很快,原本就连1234都不认识的乔俊林都跑到了她前头去,四娘这丫头终于也生出了几分紧张感,再也不觉得自己很聪明学得很快了。

    罗用看着自家老妹在受到了一些打击之后,似乎也有变得稳重些许,自然也是乐见其成,他虽然是出了名的惯小孩,但绝对没有要把他们养成温室花朵的打算,该经历的风雨,总该让他们自己去经历。

    回想当初刚刚醒来的时候,罗用甚至都不知道要怎么养活家中这么一大群小孩,最开始的时候,他只是想要低调生活而已,然而在不知不觉之间,他还是把自己推到了风口浪尖之上。

    回想他在二十一世纪还是个学生那时候,曾经也学到过一个他看得懂却并不理解的成语:“舍生取义”。

    在那漫长的历史长河之中,在那无数个或和平或战乱的年代,总有那么一些人,为了家国名族,为了天下苍生,置生死于度外,甚至陪上自己的家人儿女都在所不惜,这在当时的罗用看来,是一件很难理解的事。

    当时那个懵懂又平凡的少年,又如何能够想得倒,自己将来有一天,也会走上与那些人相同的道路。

    或许他今天所做的这些事,能够让那些原本应该在悲惨之中死去的英雄豪杰,也拥有一个相对安逸和平的人生。

    时代的进步从来不是理所当然,人类文明的发展过程,其实也是无数先辈们付出与牺牲的过程。

    而罗用却有幸在公元七世纪的时候,便提前获知了未来一千多年的智慧结晶。虽然在心里一再提醒自己低调谨慎,但是当他回头去看,才发现自己原来已经走出来这般远,其实他从未放慢过前进的步伐,朝着那个生死未卜的方向,仿佛宿命一般。

    当春天到来的时候,罗用与他那些弟子们一起,在山坡上播下了许多杜仲树的种子。

    待到再过两年,这些杜仲树苗大致长成以后,他们大约就可以开始制作杜仲胶车轮了。

    因为杜仲胶是硬胶不是软胶,作为外胎是很合适,但是内胎就没有办法了,以目前这种情况,他们只能做实芯车轮,整个车轮都用杜仲胶制作,或者是在里面填充其他材质。

    然而罗用并不知道,就在他考虑着给燕儿飞的车轮升级的时候,在离石县城中的一户普通民宅之中,有一对夫妻正对着炕桌加工燕儿飞内胎的那个千层底,与别人不同的是,他二人并非完全依靠双手完成,而是自己制作了两个看起来简陋,实际上相当顺手省力的工具。

    这个工具主要就是由木结构和一条千层底内胎,以及一根铁针组成,那里面还用到了几个齿轮,只要他们转动木架上的一个手柄,在齿轮与履带的带动下,那根铁针就会自己往下扎,带动线条穿过几层厚厚的麻布,那铁针一上一下,很快就能在那麻布上扎下一排排整齐的针眼。

    然后他们夫妻二人,便就着麻布上面那些针眼纳上细麻线,将它制成千层底,这样的方式,能为他们节省许多力气,而且最终纳出来的针线纹路也十分均匀,所以他们家最近做出来的千层底基本上都能卖到一个比较不错的价钱。

    如果罗用能够看到这个东西,他一定可以认出来,这就是缝纫机的原型。

    这对夫妻原本并不是两人都做燕儿飞内胎,那丈夫本来是做竹链子的,因为与衡氏造车行有些接触,也曾见过那些用在燕儿飞上面的大小齿轮,就在这个冬天,他因为心疼自己年轻的妻子总是在纳燕儿飞内胎的时候将双手磨得红肿,几经尝试,最终就被他给做出了这么一个工具,然后他们发现有了这个工具,他们就可以相对轻松地做燕儿飞内胎挣钱了,于是他们便一起做起了这个活计。

    这二人很是为自己拥有了好用的工具而感到高兴,每日里赶工挣钱,却丝毫不知道,这个看似不起眼的工具,将来会给这个社会带来多么大的便利,也丝毫不知道,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成为了这个世界上最早的缝纫工。

    第144章 不好意思

    时间进入农历三月份以后,南方许多地方都开始进入了梅雨时节,shi冷的雨滴带来春的气息,滋润着大地,为新一年的收获带来了希望,同时,也给人们的出行造成了许多不便。

    在离石县的西面,吕梁山的另一边,有一座名叫双塘村的小村子,正在悄然崛起。

    这个村子隶属于太原府秦城,距离从太原府到长安城的那一条官道不远,虽然不多富裕,但是村人们多少也能依靠这一条官道挣取些许钱财,比那些穷乡僻壤之地,总归还是要强上许多。

    这个既不算特别贫穷也远远称不上富裕的村子,近来之所以会发生改变,还是因为村里的一个外来媳妇。

    这外来媳妇如今也是一把年纪了,长子都已经成家,她娘家本在鼓腰岭,那是个出了名的穷地方,她丈夫早年因为战乱流浪到那里,受到了她们一家的帮助,两家因此结缘。

    去年冬里,她两个娘家外甥来到村里,说是自己从那西坡村的罗三郎那儿学得了一门手艺,打算以此谋生。

    但是他们老家村子地处偏僻,不比双塘村交通便利,利于经营,于是便想要来他们这里发展。

    那西坡村罗三郎的名号谁人不曾听闻,何况他们这村子距离官道还这般近。

    在确定她的这两个外甥确实是有真手艺,人品方面也不似有问题之后,这个村子里的人很快就接受了他们,毕竟谁人都想自己的村子发展得更好,就算不能跟那西坡村一般,只要能略微改善一下他们的生活,隔段时间能给家里添顿r_ou_便也是很好的。

    就这样,那樊家兄弟连同他们村里的几个青年,从此就在双塘村住了下来。

    之后他们在村里造麻纸制油纸伞,担去官道边上售卖,一炳油纸伞五文钱,一段时间下来,倒也挣了些钱,双塘村中也有不少村民帮他们剁麻推碾子的,只要那油纸伞能卖得出去,他们就有工钱挣,这一整个冬天,这个村子几乎都没怎么歇息过。

    在农闲的时候可以挣些钱帛,大伙儿都很高兴,这些人原本还以为,能有这样便已经很好了

    哪曾想就在今年开春前,那樊氏兄弟竟然说要把制作麻纸和油纸伞的手艺教给这个村子里的人。

    站在樊氏兄弟的角度,应也会有着担心村民见了他们挣钱眼红,他们这些外乡人将来在这个村子里不好待。

    再说这制作麻纸和油纸伞的手艺实在也很难瞒得住,这些村民每日里帮他们做活,基本上心里也都已经知道了个七七八八,这时候与其再去费心隐瞒,倒还不如做个顺水人情。

    而双塘村的村民显然也很领这个情,在之后的日子里,他们待那樊氏兄弟,便犹如自己村的人一般,对于其他那些鼓腰岭人,也都亲近友好了许多。

    “油纸伞嘞,五文钱一把。”

    这一日,又有一个双塘村村人在管道边上卖伞。

    昨日刚刚下过一场春雨,路面还泥泞着,今日出来卖伞的,便只有他一个人了,村人们要么就是忙地里的活计去了,要么就是在家中造纸制伞。

    那樊氏兄弟几人近日接到了一个不小的订单,自家亲戚做不完,便把他们那些老乡也都叫上了,那么多人分一分,计划要在十日之内交货。

    听闻这一回找他们买伞的商贾,乃是从洛阳而来,听闻那边雨水多些,油纸伞也好卖。

    这官道也不比闹市,能有那车水马龙,绝大多数时候,他们这条路上是没有人烟的,一日之中若是能有十来拨人打从这里经过,也就算是比较热闹的,在这十来拨人里头,约莫得有一半都是冲那离石县去的。

    那离石县从前也就是一个寻常小城,现如今往来于那里的商贾行人竟然能有这般多,这事搁从前谁又能想得到。

    莫说那西坡村,就是他们双塘村,从前也没谁能够想到,今日他们竟还能做油纸伞卖油纸伞挣钱。

    “你这油纸伞怎卖?”

    几辆马车远远行来,路边这个村人见了,连忙扯着嗓门开始叫卖。

    那几辆马车果然停了下来,其中一辆马车的侧窗被人推开来,一个面容严肃的中年男人坐在车中问道。

    “五文钱一把,诸位可是要买,近日时常落雨,买几把油纸伞放在车上也是极好的。”这村人倒是个能言善道的。

    “我听闻那离石县的油纸伞也只要五文钱一把,怎的你们这里竟也要五文钱?”前面那个车夫当即道。

    “几位郎君见多识广,我们村的油纸伞,正是与那西坡村的罗三郎学来,虽不是离石县出产,质量却也是不差的,不信请诸位郎君细看。”

    这一把油纸伞五文钱,原本也就没有太多赚头,那樊氏兄弟早就与他们说好了,村人之间不能相互压价,要不然将来这油纸伞的买卖怕也是不能长久。

    那一行人其实也不是有心想要压价,不过就是车夫随口一说罢了,那西坡村太远,既然眼前就有油纸伞,他们要买肯定还得买眼前的。

    “我买四把。”车中那郎君言道。

    “好嘞,四把油纸伞,二十文钱。”那村人一脸的高兴。

    坐在前面的车夫一一检查过了那四把油纸伞,然后便从怀中摸出一小串铜钱,解开串钱用的绳子,数了二十枚递给他。

    那村人收了钱,继续在路边蹲守,二十枚铜钱揣在怀里沉甸甸的,整个人顿时又多了几分ji,ng神。

    前些时候他们村出来卖伞的人原本也不少,只是并非所有人都擅长卖东西,对于一些个老实巴交的村人来说,让他们站在路边叫卖,还不如回去出力气做伞做麻纸。

    于是他们果然就回去做伞做麻纸去了,只有少数几个人还会经常过来,其中对于这项工作最最热爱的,便数眼前这一个看起来毫不起眼的农人了。

    他很会卖伞,他们家人自己造的伞,现在已经不够他卖的了,所以他最近就从左邻右舍那里拿伞来卖,每卖出去一把油纸伞,他就能挣半文钱。

    今日买卖不错,大早上就被他卖出去四把伞,挣得了两文钱,要知道在他们这个地方,许多人累死累活,一日都未必能挣两文钱的。

    这还只是一个开始,距离天黑还有大半日的功夫,他心里算计着,今日说不定能卖到十把,若是果真如此,他明天就要给家里买一块r_ou_来吃。

    等过了一些时候,官道那一头又哒哒跑过来两匹高头大马,那村人见了,连忙又凑过去兜售他的那些油纸伞:“郎君,可要油纸伞,五文钱一把。”

    然而回应他的,就只是一串渐行渐远的马蹄声而已。那村人站在后面看了看马背上的那两个人,倒也看不清他们的面貌,不过他们身上穿着的这种衣服,先前倒也见过一次,据说是从长安城前往太原府送信的差役。

    从他们背上背着的包裹来看,这一回倒不像是送信,而是送货,就是不知那里头装的是什么,又是送给太原城中的哪一位。

    他却不知,这两名差役这一次却并不是去往太原府,而是在汾州拐了一个弯,穿越吕梁山脉,奔西坡村去了。

    皇帝陛下因罗三郎献方有功,特命人给他送去半斗玉米种子过来。

    这半斗玉米种子可是意义不凡,玉米现在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第六谷,罗三郎这个人的形象再高大,也比不过这第六谷的神圣,于是这一次皇帝陛下赏赐给罗三郎第六种这件事,就让很多人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从先前的形势看来,当今这一位显然是不太喜欢罗三郎的,虽然也没把他怎么样,但是态度上总归是有几分梳理和漫不经心。

    但是从这一回的情况来看,事情又好像不是他们之前所想那般……

    天子的心意,向来也是不肯轻易让人摸透的,越是让人摸不透,才越容易树立威严。

    西坡村这边。

    这一日,在吃过了晚饭之后,乔俊林难得到罗家院子去闲坐了一会儿,这人平时里恨不得都要把一刻钟掰成两刻钟来花,这一日难得见他有这样的闲情逸致。

    对于他的到来,罗用也是挺高兴的,特意烧了一壶清茶,请他到厅堂之中饮茶说话。

    结果他二人坐下来刚刚聊了没两句,乔俊林那小子就奔主题去了,不过说法倒还算是比较含蓄:“听闻圣人这一次又赏赐你第六谷的粮种,想来应是十分看重你的?”

    “那也未必。”罗用笑道:“许是先前给得太少了,他心里头也得着挺不好意思吧。”

    他就说这小子今日怎的舍得把时间花费在闲聊上呢,原来是在c,ao心这个事,倒也是有心了,罗用也看得出来,这小子现在是一心向上,根本不爱在别个不想关的事情上浪费他的时间和ji,ng力。

    “不好意思?”乔俊林……他从来没有想过这四个字还能跟那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联系起来。

    “嗯。”罗三郎笑眯眯道。

    “阿嚏。”不好意思的皇帝陛下。

    第145章 背后捅刀

    要罗用自己说,那皇帝老儿还是抠,这玉米种子他横竖都是要推广种植的,给谁种不是种,反正最后国家富了,他那国库自然也就富了。

    之前罗用好像从哪里看到,说李世民这个人比较节俭,尤其是在贞观前期,据说在他们经常去避暑的长安城边上的一个别庄,除了主殿是修的瓦房,其他几个宫殿都是茅草屋顶。

    虽然说他自己肯定住主殿,但是作为一个皇帝,能放弃那些虚头巴脑的臭讲究,不去追求恢弘气势的高级别墅群,也已经算是比较难得的了,从这件事情可以看出来,当今这位还是非常讲究实用的。

    从这一个角度来说,罗用对当今这位皇帝还是相当有好感的。

    而且罗用猜想,这时候大唐国库里应该也是比较缺钱,又要与民生息不能收太重的税,又要打仗又要搞基础建设,入不敷出的情况大约也是常态。

    不过等到后来有了钱,这些人也是到洛阳城去浪过几回的。

    现如在西南那边,大唐与吐谷浑的战事还未结束,长安城那边又搞了几个大动作,又是制胶又是修路的。

    不用说罗用也能猜到,皇帝陛下八成是没多少钱了,所以才会拿这半斗玉米充数。

    这半斗玉米粒,对于其他人来说或许是高大又神圣的存在,对罗用来说嘛……

    “你们若能在这里多待些时日,到时候我便请你吃玉米。”罗用对乔俊林说道。

    乔俊林这时候只觉得自己和眼前这家伙十分的没有共同语言,他还是回去做数学题吧。

    确实,一天挣一百块和一天挣一万块的人本来就是没多少共同语言的,乔俊林现在连一百块都挣不到,他目前还是一个没有收入的学生仔。

    等到把人送走以后,罗用不禁也反省自己,他下回是不是应该低调一点。

    从前他经济不好,不时狂个两三下的,也碍不着谁,这会儿底子厚实起来,一旦发招,杀伤力好像就会比较大。

    所以说越成功的人往往就会越低调,有时候也是不得不低调,三不五时乱放杀招的人,最后肯定会人缘差到没朋友。

    第二天在许家客舍那边上完课,罗用便招呼乔俊林到外面说话,然后伸手递给他一个巴掌大小的油纸小包。

    “是什么?”乔俊林伸手接过去以后,问道。

    “我听闻在长安城中,很多人都会在院中种些花草与人共赏,如今这时候,若是在院中播下几粒玉米,想来夏里便也能长成了,这些玉米便送与你舅舅。”罗用说道。

    乔俊林微微垂了垂眼睑,看着手中那个纸包沉默了片刻之后,便道:“那我就代我舅舅谢过你了。”

    “倒是不用客气,我这边还有个事情要请你帮忙。”罗用说道。

    “什么事?”乔俊林抬眼看向他,眸中满是认真。

    “你也知我那些弟子大多不识得字,近来水泥作坊生意越来越好,他们也便觉出几分不便来,你若是能抽出些许时间教教他们,我便感激不尽了。”罗用说道。

    他的那些弟子确实也是该要学学认字了,罗用一早就有这种想法,不过他自己一直都抽不出这个时间来。

    若是向住在许家客舍那些人求助,生生又要欠下一个人情,罗用就喜欢别人欠他人情,不太喜欢自己欠别人的人情,尤其是在他不了解对方为人的情况之下。

    而且在经历过了阎六郎的事情之后,罗用对人多少也带了几分提防,有些人虽然表面看起来光鲜正派,但谁又能知道内里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万一到时候借机挖他的墙角,罗用岂不是要头大。

    相对来说,对于乔俊林,罗用就放心多了。有些人认为乔俊林这个人太过功利,一心只想往上爬,但是在罗用看来,这个不卖萌不装逼一心只想靠实力说话的少年人简直太正派了,正派到近乎天真,而这样的天真,偏偏就很对罗三郎的眼。

    “什么时候?”乔俊林一口就把这件事情给答应了下来。

    “每天晚饭后,在工舍那边教一个时辰左右便可。”罗用说道。

    “明日便开始吧。”乔俊林拍板:“今晚我还得做些准备。”倒也没问要教多久。

    “行,他们那边也得做点准备。”起码要把教学用的场所整理出来一个,黑板也得准备一块大的。

    过了一会儿,乔俊林回到厅堂之中,走到正在埋头苦算的陈博士身边,问道:“先生近日可有书信要送去长安城?”

    “何事?”陈博士头也不抬地问了一句。

    “我想托你稍一样物什与我舅舅。”乔俊林说道。

    “何物,拿来便是。”陈博士倒也爽快。

    他现在是学习新知识学得废寝忘食,有时候兴致上来了,偏偏自己怎么算都算不对,求教别人无果之后,往往要去叨扰罗三郎,对方倒也没嫌他烦。

    事实上陈博士心里也是很清楚的,这些八成都是看在乔俊林的面子上,那罗三郎虽然愿意把这些知识教给他们,但似乎并不喜欢他们这些人没事总去罗家院子叨扰。

    曾经也有一些人前去求教,罗三郎却拒不相见的,只说自己有事要忙,有什么问题可以留待上课的时候再说。

    陈博士之前没听说这个事,去了几回,倒是都见着了人,听说这个事以后,他有时候按捺不住还是要去,结果那罗三郎竟然一次都没有拒绝见他。

    其实即便是没有罗用这层关系,自己的学生托他帮忙捎些东西,他也是不会拒绝的。

    只是有了罗用这层关系以后,他就更加不会拒绝就是了。即便是作为一名教书育人的先生,陈冕也不是没有想过要更进一步的,要想做更大的事情,首先就得站到更高的位置上,于是人脉的经营就显得尤为重要。

    因为罗用的关系,乔俊林被他的先生高看了一眼,往后即便不说对他多么照顾,但是让他吃亏总该不会的。

    陈博士手底下其他那几个学生,大抵也都是差不多的心态,其中虽然也有个别不太喜欢乔俊林的,但是因着罗用这一层关系,他们也不想平白结下仇怨,在他们看来,罗用这个人这么聪明又这么有人气,将来肯定是会有一番作为的。

    要不怎么说少年人的想法就是天真呢,也就是在乔俊林刚开始给罗用那些弟子教学不多久,罗用便给自己闯了一个大祸出来。

    原因是罗用将皇帝陛下赏赐下来的那些玉米种子,播在了距离他家不多远的一块山坡上,那片山坡原本乃是一片荒坡,早前种过一些豆子,罗用考虑到玉米这个东西耐旱又耐贫瘠,于是便把它们种在了那里。

    结果这件看似不起眼的小事,不知怎么的,竟然被人传去了长安城那里,朝堂之上,还有人参了罗用一本,说他这个人向来狂傲,不把官府的人看在眼里,这一次竟然还把皇帝陛下的赏赐随手洒在一片荒坡上,观他此番作为,分明是有反心。

    “诸位爱卿以为如何?”皇帝陛下听了他那一番慷慨激昂的演讲之后,倒也没有什么太大反应,只随口问了殿中大臣的想法。

    当皇帝的,整日处在权利中心,除了与自身利益相关的诸多纠葛,他也没少看着手底下那些人整日的撕来撕去,想要一个人倒霉遭殃掉脑袋灭全族,再也没有什么比告他要造反更来得方便快捷的了,整日这个要反那个要反的,这些事听多了也是有几分麻木了。

    “纯属无稽之谈。”魏老头第一个就说话了。

    “据我所知,那罗三郎用来种玉米的那一块地,正是陛下最早赏赐给他那五顷良田之中的一小片,吴御史此言,难道是在说陛下先前所赐不是良田?”随后又有大臣嘲讽道。

    皇帝陛下一看,得,这火又烧到他身上来了,于是只好开口道:“不过是坏了你家些许造纸的买卖,怎的你们吴家人这般小气,竟还要告人心有反意。”

    此话一出,殿堂之中立马就有不少大臣轻声笑了起来,先前还被说得挺严重的一件事,就这样轻轻揭了过去,原本还有几个蠢蠢欲动想要煽风点火的,见这势头,立马便也熄了火。

    看似一场没什么大不了的对话,殿堂之中的氛围也似十分轻松,却生生叫罗用到鬼门关前去走了一遭。

    若是朝堂之上那些大臣大多认为罗用这个人是个危险分子,皇帝陛下也认同这种观点的话,罗用免不得就要被人带去长安城审一审,这一审,就很容易审出冤假错案,到时候他自己倒霉不说,搞不好连他的家人徒弟都要跟着遭殃。

    约莫一旬之后,罗用从一个热心的商贾那里听闻了此事,地点就在许家客舍的厅堂之中,除了罗用,那些前来与他学习算术的人也都在场。

    那商贾在讲述这件事的时候,也是显得十分气愤,看向厅堂之中那些衣冠楚楚的郎君们,眼中甚至还带着几分鄙夷,在他看来,这件事九成九跟这些家伙脱不了干系。

    这些郎君平日里就是一副鼻孔朝天的模样,最是看不起他们这些商贾,如今厚着脸皮到罗三郎这里来求学,背地里竟还陷害与他,简直是禽兽不如。

    罗用的目光也在厅堂之中巡视,琢磨着究竟是哪个人,在背后给他捅了这一刀。

    第146章 策略

    虽然罗用心里一直都很清楚,并不是只要他做得足够多足够好,就能让所有人都对他感恩戴德,这个世界上从来也不缺恩将仇报这种事。

    然而当他真正被人捅刀的时候,心里依旧觉得不是滋味。

    看着厅堂里的这些人,罗用猜不出来这件事究竟是哪一个做的,但他基本上可以确定,应该就是这些人里面的一个或者是几个没跑。

    近日往来于他们西坡村的,大多都是一些小商贩,偶有大商股来购买水泥等物,大多也都是在离石县城收购,罗三郎这里出产的几样东西,在县城之中就有人倒卖,价钱并不算太高,这些资金雄厚的大商贾,宁愿多花几个钱,也不愿意到西坡村来排队等出单。

    既然都是一些小商贩,他们又怎么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面就跟长安城那边的人搭上线呢,还能准确无误地找上原本就对罗用心怀怨恨的人。

    所以嫌疑最大的,也就是厅堂之中的这一些人了。

    罗用猜不出来究竟是哪个人做了这件事,若说要调查的话,以他目前的力量,非但很难有什么收获进展,一个弄不好,还得把整个士族群体都给得罪了,某些有心人再添一把火,最后他罗用说不定就成了整个士族集团的公敌。

    既然猜不出来,也无从调查,那他便不去猜也不去查了吧。

    在这许家客舍给人上了这么长时间的课,也教出去不少知识,现在就到了要验证他们这些人究竟有多么重视这些知识的时候了。

    于是罗用什么也没有多说,只是对那商贾表示了一下感谢,然后又看了看厅堂之中的那些人,起身离开了许家客舍。

    路上碰到正从水泥作坊那边过来的许二郎,便还停下来与他说了几句,让他一定要好好招待今日刚来的那几个商贾,多上些好酒好菜,所有花费都记在他账上,不要接受其他人帮忙结账。

    对于自家师父的交代,许二郎自然一一应允,他方才就是从自家长子那里听了几句关于这边的事,这才匆匆从水泥作坊那边赶了回来,这时候他心里也是有些担心罗用的。

    在他们这些弟子眼中,自家师父从来都是高大仁厚无比纯良的,他以真心待人,将自己的才学倾囊相授,没想到有些人竟然会在背后如此陷害于他,简直不可饶恕。

    然而罗用这时候的反应却相当平淡,他只是交代许二郎莫要冲动行事,毕竟那些人里头,可没哪个是他们这群小老百姓能够招惹得起的。

    再说又不知道是谁,草率行事容易造成误伤,平白得罪与人。

    这些道理许二郎也都是知道的,只是在这种情况下,让他们一家人还跟从前一样去招待那些人,实在是一件很困难的事。

    之后的几天时间里,罗用都没有去上课,而许家客舍那边的氛围,也是沉闷到了极点。

    其实那些郎君们,心中也是很不痛快的,且不说那恩将仇报的行为原本就叫人不耻,罗三郎又与他们有传到授业解惑之恩。单说让他们也跟着染上嫌疑这件事,就已经十分地令人厌恶了。

    而罗用看起来也丝毫没有再次回来上课的意思,这就很让一些像陈博士这样一心向学的人感到心焦。

    难道说知识的大门就此合上了吗?这怎么行!

    “可是你们这几个小子在背后做妖?”这些人最早怀疑的,便是白以茅等人。

    “你可莫要乱说,我们可没做那缺德冒烟的事情。”白以茅当即反驳。

    说人要造反,那可是要害人被杀头抄家的大事,他们先前对罗用虽然有些看法,但也不至于做这种缺德事,再说在这里学了这么长时间的数学,他们对罗用这个人的印象多少也已经发生了一些改变。

    “我这几个子侄虽爱胡闹,却不是那般不知轻重之人。”白二叔这时候自然要为自家这几个小孩说话,这件事可不是闹着玩的,一个不小心,他们这辈子的名声可就毁了。

    再说他们这几个小孩这些时日根本没有往长安城送过信,这件事又怎么能跟他们扯上关系呢:“我这些子侄与长安城那边通信,必是要经由我之手,他们几人这个月都没有写过信件,诸位郎君若是想要查证一二,亦是不难。”

    “白二郎既如此说,那必定就是没错的了。”听了白二叔的解释之后,众人也觉得应该是自己误会了。

    这段时日以来,他们确实也看到白二郎将这几个小孩管得死死的,而且要送书信的话,要么派自己的仆从一路骑马送去长安城,要么就只好动用驿站那边的关系。

    那些驿站原本只是公用,但驿站里的吏员们偷偷的也会接一些私活,这种事也是众所周知心照不宣的,只要别做得太过火,也没有耽误公务,一般也没人会来管这个。

    这时候的驿站,多少也有点像后世的邮局,只不过它并不是打开门做生意,明面上就只为政府单位服务,但实际上,住在许家客舍的这些郎君们大多都用驿站传递过信件。

    所以说起来,这件事真正要调查的话,其实也并不算很困难,只要查一查在罗三郎种玉米之后的那几日,有谁曾与那些驿站的吏员有过接触,基本上就可以确定目标了。

    而这时候,其实也已经有那一两个动作快的,已经让自己的仆从到离石县城打听去了,只是还未在这许家客舍公开来说而已。许多人面上不显,心中其实已经在默默等待结果了 ,这么点事情,若是真正要花力气下去调查,又有什么调查不出来的。

    “怎的,我听闻近日这里竟然已经不教算术了。”这时候,又有几个书生模样装扮的男子进入许家客舍,他们乃是从远道而来,这一路上满心期待,结果等到快要走到西坡村的时候,就听人说罗三郎被人陷害,现在许家客舍那边早就已经不上课了。

    他们几人虽然很失望,却也知道这件事不能怪罗三郎,怪只怪有些人太不要脸,一边从罗三郎身上学东西,一边竟背地里给他使坏,害得他们这些人白跑一趟啥也学不着,若是被他们知道这人是谁,非得把他给撕一个七零八落不可。

    “你们却是来晚了。”厅堂之中有人无奈说道。

    “店家,给我们来一壶清水。”这几个人随便找了一个位置坐下,然后就叽里咕噜地骂起人来,用的他们本地方言,厅堂里这么多人就没有一个能够听得懂的,也不知道骂的谁,但绝对十成十是在骂人没有错。

    在这些人的带动下,许家客舍的氛围顿时就变得有些喧闹起来。

    大伙儿都在猜测着这个背后给罗三郎扎刀的人到底是谁,嘴上同样也没客气,谴责的话一句接着一句,这些读书人一旦认真挤兑起人来,那还真是挤兑死人不偿命。

    就在一些人喧哗吵闹的同时,另外也有一些人正在不着痕迹地观察着厅堂中这些人各自的反应,若是见着可疑的,便默默在心里记下。

    这次这件事着实太不光彩,不说其他,单是为了替自己洗清嫌疑,他们也得把那家伙给揪出来。

    相对于许家客舍那边的不安定氛围,罗家院子这边则要平和许多,罗用整日除了干活,就是在后院晒晒太阳,有时候晒着晒着竟然还能给晒睡着。

    “阿兄,你怎的一点都不发愁?”这一日,罗四娘实在受不了自家兄长这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如此问道。

    “我因何要发愁?”罗用在躺椅上翻了个身,用自己的后背对着她,明显是嫌她聒噪。

    “阿兄难道不生气?”四娘受不了道,她在得知这件事的时候,可是气得不行,一直到现在还挺生气呢,路上见着许家客舍那些住店的,也不像从前那么爱搭理他们了。

    要知道那些人对罗四娘来说,可就是一个活体知识宝库,听他们天南海北地说着各地的见闻以及书本中的故事,是她的一项重要兴趣爱好。

    “你怎就能不生气?”四娘有些发愁,像她阿兄这种好脾气,听说将来都是要吃亏的。

    “生气有个什么用,你得多想想策略。”罗三郎打了一个大大地哈欠,一边又教导他家老妹道。

    “……”罗四娘知道她哥这是又要给她上课了。

    “你得先想好自己真正想要的结果是什么,然后再看看手里头有多少筹码,身边又有多少可以借用的力量,只要方法得当,往往都可以获得不错的效果。”罗用侧躺在竹椅上,眯着眼睛跟她老妹谈人生。

    “那岂不是就成了诡计多端?”四娘有些为难,她阿兄好像是在教坏自己啊。

    “傻瓜,这叫足智多谋。”罗用反驳道。

    “可人家都说,心眼太多的人不好。”四娘又道。

    “心眼多些也没什么,心眼不正的人才不好呢。”罗用继续给她说:“你若是无所求,这一生便只要做个平凡人,只想随性而活,那自然就可以不要那么多心眼,只管率性而为便好,闯那一个两个的小祸,阿兄应也护得住你。但你心里若是有什么目标想要达成,那便要多想一想路线和策略,别整日就知道胡乱出招,出再多昏招也抵不过一招毙命。”

    罗用在那里说,四娘就在一旁认真听着,虽然与外面那些人说得有些不同,但罗四娘还是坚定地认为自家阿兄说得更有道理。

    目标嘛……说实话罗四娘最近还真有一个,每每看着那几个长安城来的少年在村子周围骑着大马遛弯儿的时候,她都觉得特别羡慕,很想借过来骑一骑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毕竟她先前还骂过他们是呆瓜呢。

    这时候被罗用这么一说,罗四娘心里很快就有思路了。

    于是这天下午,白以茅他们几个出去遛弯的时候,就看到罗四娘抱着一大捧野花站在路边,一脸腼腆地跟他们打招呼:“喂,这个花可甜了,你们要吃吃看吗?”

    头一回按照阿兄所说的那个什么策略行事,四娘还挺不习惯,只觉得自己身上哪儿哪儿都怪不得劲的。

    “……”白以茅看着眼前这个别别扭扭的小丫头,突然心里就生出了一个可怕的想法!这家伙该不会是看上自己了吧?

    不行!他才不要娶一个耍刀耍得比胡人还溜的野丫头做老婆!!!

    第147章 仇怨

    虽然罗四娘不太喜欢白以茅他们几个,但是这件事与他的喜好没有多少关系。

    她既然想要借人家的马来骑,肯定就得先跟他们打好关系,就像她阿兄说的那般,凡事都得讲个策略。

    想要与人打好关系,再没有什么法子是比吃吃喝喝更好使的了,无论是村里头那些小屁孩,还是住在许家客舍的那些郎君们,都是差不多的套路。

    于是四娘就决定要请他们几个吃点东西,若是换了夏秋时节,她还能从坡上采些野果,眼下正值开春,野果那是别想了,摘点野花倒也凑合,这种蓝色小花的花心里头有蜂蜜,甜丝丝的,村里头的小孩子们都可爱吃了。

    四娘这回真的是抱着要和这些人交朋友的心态来这里等他们的,结果这几个人这是什么反应?

    竟然不搭理她,直接骑着马从她身边跑了过去。

    真是气死她了!!!

    罗四娘气哼哼地回村子,在自家院子下边碰到正在剁猪草的郑氏,郑氏问她怎么了,四娘想想这件事情说出来实在也是有些丢脸,于是便只吸了吸鼻子,道是无事。

    待回到院中,她也没有与阿兄阿姊说起这件事,自己一个人默默又想策略去了。

    四娘的策略没能行得通,罗用的策略却是已经通了。

    虽然不知道是谁人将他们西坡村这里的情况透露到长安城那边,究竟是有心还是无意,但是在当时那种情况下,罗用若是采取激烈强硬的态度来应对,很可能就会引起住在许家客舍那些人的反弹。

    从根本上来说,这些人并不是他这一边的,就算是有一些感激敬佩之类的心态,他们却并没有真正把罗用当成自己人,罗用心里很清楚这一点。

    于是他采取了冷处理,反正这件事就是他们中间的一个做的,究竟是要追根究底还是要打马虎眼,他们自己看着办嘛,横竖这件事一日不能有个水落石出,他们这些人就一日还是嫌疑人,官场之中的争斗可不是闹着玩的,这个把柄一旦被有心人抓在手里加以利用,将来还不定会给他们带来多么大的麻烦。

    这不,才刚刚过去没几天世间,事情就有了眉目了。

    原本他们虽然已经探听到一些消息,但还并不十分确定,结果那小子心虚,自己跑了,大伙儿坐下来前因后果地一核对,事情的经过也就基本被拼凑了出来。

    有人说跑路那小子之前与他抱怨过,说他自己曾经去找过罗三郎数次,竟然一次都没能得见,而那陈冕去了,他却次次都肯见。

    论出身,那人认为自己还在陈冕之上,论人品才学,也丝毫不比他差,罗三郎这种态度,着实让他感到很没面子。

    众人聚在厅堂之中扒了扒,很快又扒出这人的弟弟与吴家一个小郎君乃是好友,这么一来,事情道也说得通了。

    先前他们从驿站那边打探到的消息,那几日曾经在他们那里寄过信件的人里头,就有这一个,如今他这一跑,倒是坐实了大伙儿的猜测。

    “我观他平日里也是个温文有礼的,倒不知原来竟是此等人。”有人感慨道。

    “哼。”旁边一人哼笑:“不过是个不受重视的庶子罢了,说是来这里学算术,整日却只顾着与这个结交与那个结交,三郎必定也是烦了他。”

    “还道是多么高的出身。”陈博士不高兴道。

    关于那家伙说他的出身比陈博士高的那段话,让陈冕本人感到非常的不爽,不管这话是对是错,自己又没有招惹对方,那家伙却拿他的出身说事,陈博士自然不爽。

    “我猜他也未必就是有心想要加害罗三郎,兴许只是在信中随口抱怨了几句,结果就被有心人拿去做了文章。”有人站出来说了句公道话。

    “平白从罗三郎处学得了那许多东西,却又对他心怀不满,此人的心性根本就有问题。”有人不喜他为那家伙辩白。

    “既是饱学之人,因何竟不知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这年头可没有书呆子的说法,该懂的道理你就得懂。

    “若是果真如此愚钝,将来又如何出仕?”

    “他竟还能不知道那样的话会给罗三郎惹祸?”

    “若非愚钝,便是歹毒。”

    “正是此理。”

    在言语鞭挞之余,很多人也开始写信给自己的亲朋好友,说明了西坡村这几日发生的事情,让他们不要与那个品性有问题的家伙往来。

    甚至还有人写信到那人家中,让他们家族的人好好管教自家后生,言语间很是有一番谴责意味,毕竟他们这一次也可以算是受了连累,差一点就被污了名声不说,原本每日必上的算术课如今也都停了,就是不知道那罗三郎是个什么打算,究竟还肯不肯给他们上课了。

    关于这件事,罗用倒是没有什么犹豫,这课肯定还得接着上啊。

    一个人想要在这个世界上发展壮大,免不了就要跟别人去争地盘,这个过程中摩擦受伤都是在所难免,他总不能就因为蹭破了一点油皮,从此就再也不跟人去争去抢,也不跟那些原本就对他友好的人接触了。

    罗用并没有脆弱到只要受到一点点伤害就开始怀疑全世界的程度,所以这个课肯定还得接着上。

    就在事情被调查清楚的第二天,罗用就跟从前一样,到许家客舍那边给人上课去了。

    他一板一眼地教着算术,却对前几日发生的事情只字不提,仿佛这一切从未发生过一般。

    然而他的那些学生们却并不会这么想,他们都觉得罗三郎这是受了委屈憋在心里了,就连白以茅他们几个都是这么想的,这么一想,这几个中二少年就觉得眼前这个年纪比他们还小几岁的罗三郎有几分可怜了。

    通过这件事,白以茅几人不禁也开始反省。这罗三郎不过就是把玉米种子种在了山坡上而已,就能平白生出这么多事端,甚至还有人诬告说他想造反。

    那么,他们从前听到的那些话里头,究竟又有几句话是没有被人刻意曲解过的呢。那阎六郎与他们说过的那些话里头,究竟又有几分真几分假?

    怀疑的种子一旦在心里种了下去,这几个少年人很快就发现那阎六郎在与他们交往的过程中,存在着不少问题。

    比如说当他们一起谈论到罗三郎的时候,那阎六郎从来不会直言说罗用如何不好,言语一向都很含糊,而之后当他们几个人一起骂罗用的时候,他却也不怎么拦着,丝毫没有为他解释过只言片语。

    若是果真有什么事,他为何要说一半留一半,难道还有什么事情是对他们这些人不能说的吗?

    假如没有的话,当他们几人一起骂罗三郎的时候,他又因何连半点阻拦的意思都没有,甚至隐隐还有一些幸灾乐祸。

    怎么想,之前好像都是他们误会了罗三郎,因为别人的只言片语,便用恶意去揣度一个自己丝毫没有真正了解过的人,而对方竟一点都没有与他们较真,甚至还肯教他们算术。

    越想越是惭愧,就在这几个少年人踟蹰着要不要与那罗三郎赔罪的时候,罗家院子里却是来了客人。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马飞阳与他兄长马四郎。

    早前马四郎与离石县中的一些商贾,一同前往秦岭地区搜集杜种树的种子,之后迟迟未归,马家人十分担心他的安危,特别是马飞阳,在家里实在坐不住,干脆便带了几个人出去找。

    兄弟二人倒是在半道上遇着了,一番对话之后,马飞阳当即就挨了他兄长一顿削,原因是他们先前说好的,关于占城稻种子的事,竟然被马飞阳这小子给丢到了一边。

    “我这也是忧心兄长安危。”马飞阳试图狡辩。

    “忧心便不做正事了?即便我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你再如何忧心又有何用,若是没了我,那占城稻便不要了?”马四郎心里其实也是颇为熨帖的,只是口上依旧教训着。

    这一日他们兄弟二人一同来到西坡村,正是为了这占城稻的种子。

    前些时候马四郎等人为了搜集那杜种树的种子,沿着秦岭山区越走越南,最终因为一场大雪被困山中,虽然耽搁了行程,却也因此与当地人结下了情谊,在秦岭以南,应也是适合占城稻的种植的,他们兴许可以从那边入手。

    兄弟二人原本还以为此事定要颇费一番周折,没曾想他们这边才刚刚提起,罗三郎那边就爽快答应了。

    “我听闻那吴家人在南方有不少造纸作坊,自从麻纸的制法流传于世之后,那边必定也有不少人因此遭殃,我这里还要拜托二位一件事。”罗用对这兄弟二人说道。

    “请讲。”马四郎示意他尽管说。

    “今后你们若是在南方遇着我方才所说的那般人,尤其是从吴家的造纸作坊出来的人,便尤其要待他们宽厚一些,若有什么可以相帮的地方,还请你们务必要帮上一把,钱财方面,尽管与我来说。”罗用说道。

    “三郎高义!”马四郎听闻此言,当即向罗用拱手道。

    “不敢当。”罗用笑着摆了摆手。

    这一次那吴御史对他的诬陷,不禁让罗用明白了有些人究竟有多么想置他于死地,同时也让他想到了,自己之前的作为,给他们那些人带来的影响,想必是比他想象中还要大上不少。

    如此一来,除了像吴家那样的人家因此破财,必定也会有很多人因此失去收入的来源,在这样一个时代,换工作这种事绝对不会像二十一世纪那么容易,失去工作对于一个原本就十分贫困的家庭来说,很可能就是灭顶之灾。

    对于那些人,罗用是有些歉疚的。

    之所以这般托付马家兄弟,一方面是因为歉疚,一方面也是为了化解仇怨,另一方面嘛,自然就是为了拉拢了。

    那吴家人既然已经对他出了这样的狠招,难道罗用就不能回击一二?

    眼下虽然还没有实力与对方硬碰硬,但这个仇罗用是记下了的,那个什么吴御史,罗用迟早要把他拉下马。

    第3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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