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杂货 作者:报纸糊墙

    第33节

    “莫要再说这个了,吃茶吃茶。”这个话题再进行下去,于他二人都没有什么好处,像他们这样的人,难道还能不明白隔墙有耳的道理?

    “那罗三郎,当真如你说的那般好?”吃过几口热茶过后,他那朋友又问了。

    “你若不信,那便自己亲去看看。”唐俭说道。

    “我确实也打算去看看。”他那老友叹道:“慧极必伤啊……”如今若是不去,将来可就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了。

    唐俭默了默,复又对他这个老友说道:“先前我在西坡村的时候,曾听那罗三郎提起他的一个友人,如今便在四门学读书,名曰乔俊林。”

    “……”他那老友沉默喝茶,并不言语。

    “那小子像是想补你们太学。”唐俭直言道。

    “你也知此事不易。”想补太学的人多了,除了学生自身的优秀程度,他们身后的家族力量也是一项重要的考量,那个乔俊林,一听就是没有家庭背景的,想补太学,谈何容易,即便是那四门学中数一数二的学子,也并非一定就能补得进太学。

    “我差人去打听过了,那小子在四门学中的表现也是靠前的,你不是在太学任职……”毕竟先前答应过罗用,唐俭也没想过要赖账,关于乔俊林补太学一事,他自是要出一把力。

    想当初他有皇命在身,不能在西坡村久留,整日缠着罗用教他算术,那小子也不曾有过什么怨言,除了每日正常教学,私底下还给他开了许多小灶,他唐俭也不是过河拆桥的人,这件事他一直都惦记着呢。

    “在太学任职又如何?终究是人微言轻,还抵不过学堂里那些个学生。”

    在国子学太学这种学校里面任职就是这样的,很多学生的家世背景比他们这些当老师的要好,他们虽然只是在学校里求学短短几年的时间,很多时候话语权都会超出他们这些当老师的。

    “今时不同往日……”唐俭也叹了一口气,他这老友也有一肚子心酸事,这个年代就是这样,个人再发达,往往也抵不过一个底蕴深厚的家族背景,那些人可是连朝堂之上的九五之尊都不放在眼里,一两个朝廷命官根本算不得什么。

    不过话说回来,他这老友这么多年混下来,总归是有了一些积累,别的不说,有心想弄一个太学名额总不会太难。与那些士族子弟相处虽有些不易,但是再怎么说,他也是当先生的不是,这些年下来,教出去那么多学生,怎么可能还是从前那般光景。

    “我再看看吧。”陈翁最后道。

    方才听唐俭那番言语,那罗三郎似是果真有些不凡,自己若是想要与他交好,不妨便帮了这个忙。他既然能像唐俭提起此事,想来对于自己的这个友人也是颇为看重的。

    远在西坡村的罗用这时候并不知道他先前托唐俭办的事,唐俭已经给他办了,更不知道自己被人给打上了一个慧极必伤,很有可能早夭的标签。

    天可怜见,他真的没有聪明到需要折损寿元的程度。

    要说聪明,近日刚来的那几个长安少年倒是有几分聪明劲,只用了很短的时间便基本跟上了他们的课程,虽然跟其他人比起来,底子还是薄了些,但好歹听课的时候再也不像是在听天书了。

    少年们很是得意,看向罗用的小眼神都带着一股子不言而喻的骄傲,看看,你的这个劳什子算术法也不算很难嘛,耶耶我几天就搞明白了。

    罗棺材板儿笑而不语,这才哪儿跟哪儿呢,学完了艾克斯咱们还有歪,学完了代数不是还有几何呢,学完了数学,咱还有理化生呢。

    少年们对于自己漫长而黑暗的求学之路目前还一无所知,为了这小小的进步,心中便是十分地得意。

    这一日下课后,几个少年人一同骑马遛弯,经过制胶作坊的时候,看到罗四娘正独自一人蹲在水槽边看工人们淘洗杜仲胶,便起了戏弄的心思。

    “喂,罗四。”白以茅一马当先,出声喊道。

    “做甚?”四娘先是回头看了他们一眼,然后她闲闲地站了起来,转身面朝这几人站好,手里头那把胡刀,有一下没一下地甩着,这把刀她玩了也快有一年了,如今再甩起来,早已经没有了当初的生涩。

    “……”六个春风得意的少年郎,瞬间又被吓成了六个呆瓜。

    第139章 对策

    罗用虽有棺材板儿之名,但他的心态实际上还是比较不错的,一般都是他让别人不痛快,很少有别人能让他感到不痛快的时候。

    那几个长安少年近来没少蹦跶,罗用就权当是看热闹了,横竖也不是什么大j,i,an大恶之辈,又有白二叔这个定海神针在,出不了什么大乱子。

    白二叔便是先前帮那个生病的黑人看诊的那位,罗用对他的印象还比较不错。

    这人是个有真才实学的,人品瞅着也很端正,就是无心仕途。用后世的话来说,就是个专心搞学问的,对官场没多大兴趣。

    罗用自己是万事不愁了,他阿姊罗大娘,近日倒像是有什么心事。

    这一日上午,在许家客舍相对空闲的时候,罗用过去他们那个小厨房坐了坐。罗大娘原本是不想再拿这个事给罗用添堵的,这时候被问起来,想想好像也没有刻意隐瞒的必要,于是便一五一十把林家那边的情况说了。

    “既如此,阿姊可有什么对策?”罗用听完以后问道。

    “能有什么对策。”罗大娘苦笑道:“这些个家长里短的,也掰扯不出什么道理来,却最是愁人。”

    “你愁她做什么,若有什么法子,便整治一二,若是无法,便由她去好了,横竖也翻不出天去。”罗用劝道。

    “你说得倒是轻巧。”罗大娘笑起来,整日在那个家里进进出出的,心情又怎么能够不受影响。

    “阿姊可是不想让那林春秋媳妇来这里帮忙?”罗用问她。

    “自然。”在这件事情上面,罗大娘倒是一点都不含糊:“那就不是个勤快的,前两日还听二嫂与我抱怨,说她饭菜做得不像样,打扫也马虎。”

    “即便是个利落勤快的,阿姊若是不喜,也是不能叫她来这里做活的。”罗用就说了。

    罗大娘听了这个话,心里是极熨帖的,她毕竟是出嫁的女子,如今在这许家客舍做活,也是帮自家兄弟打工呢,从来没想过在用工的事情上还能轮到她自己说了算的。

    “近来许家客舍生意这般好,每日吃饺子的人也很多,若要再找一两个帮忙的倒也使得。”罗用这时候又道:“横竖这边的买卖阿姊和姊夫自己看着办便好,只要不亏钱都无妨。”

    “若是亏了钱可怎的是好?”罗大娘这时候心情已经很好了,便与罗用玩笑道。

    “便是亏些也是无妨的。”罗用爽快道。

    “你这般说,我心里便有数了。”只要许家客舍这边这个买卖能由她自己说了算,那林春秋两口子又能把她怎么样,莫说那两个,就是林家老两口也不能把她怎么样,最多不过就是和离,从那林家脱出来,从此自己一个人守着这个买卖过活罢了。

    罗大娘这时候还不知道,等到了二十一世纪,以事业为归宿的女子并不在少数。眼下,她只觉自己的想法有些离经叛道。

    想通了以后,大娘的心情便也透亮起来,现在她说了不要帮手就是不要帮手,许家客舍这边生意虽然不错,但也还没到忙不开的程度。

    将来就算果真有找人帮忙的那一天,她肯定也不要林春秋媳妇,竟然妄想拿公婆来压她,那便叫她看看,自己是不是果然如她所想的那般好拿捏。

    三郎说得对,凡事都应该多想一想对策,少发那些没用的愁。

    这一晚,罗大娘与林五郎忙过了许家客舍这边的活计,俩人收拾收拾,待回到林家院子,已经是晚上八九点钟的光景。

    这个年代没有电灯,他们西坡村又没什么娱乐,大家伙儿大多都是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天黑就都睡了,这个时间他们俩回到村里,到处都是静悄悄的。

    “耶,娘,五嫂他们回来了。”他二人刚进院子,就见那老六媳妇从林父林母屋里出来,探头往院里看了看,回身用脆生生的嗓音对老两口说道。

    “今日怎的这般晚。”屋里传来林母低低的声音。

    “阿兄,阿嫂,你二人今日怎的这般晚?你们不回来,耶娘都不能安心睡觉哩。”老六媳妇就站在那房门口,笑嘻嘻冲大娘五郎两人说道。

    “今日店里的事情多些。”五郎未做多想,听她这么说,便顺口回答了一句。

    一旁的罗大娘却皱起了眉头,他们夫妻俩在许家客舍那边忙得晚些也是常有的,怎的那老两口从前也没说担心他们,今日便担心得不能安睡了?

    照这么说,莫不是他们以后在那边干活晚些回来,还得向林父林母赔个罪,毕竟做人子女的,怎好叫翁婆这般为他们担心。

    “兄嫂可要进屋去与耶娘说说话。”那老六媳妇这时候又问。

    “……”五郎没接话,这大晚上的,都累了一天了,自然是想回屋去休息了,没事又要说什么话。

    “叫耶娘为我们c,ao心了,是该先到耶娘屋里坐坐。”大娘却笑道。

    “……”那老六媳妇眯眼一笑,脸上的得意之色藏都藏不住。

    “耶娘怎的还不睡?”进屋以后,五郎就问了。

    “嗨,便是与六郎两口子说了会儿话,转眼便到这会儿了。”林父倒是没有厚脸皮地说自己担心他们两口子担心到睡不着觉。

    “六郎呢?”罗大娘笑问。

    “就在你们回来前,他说自己困了,便先去睡,也就是一个前后脚,他刚走你们就回来了。”六郎媳妇殷勤解释道。

    “原是如此。”罗大娘笑了笑,也不再多说什么。

    那林春秋是个什么样她还能不知道,这大晚上的,这屋里头若是没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他还能赔自家耶娘坐这一二个钟头都不嫌闷?

    “兄嫂整日这般辛苦,那罗三郎怎的就不肯再雇一个人帮忙?”六郎媳妇这时候又说了。

    “就为了这一个时辰的活计,又不是天天如此,竟就要多雇一个人帮忙?”罗大娘诧异道。

    此时她心中已是气急,老六婆姨这般说话,分明就是要指摘她家三郎苛待了自己夫妇俩?不过她总算还记得罗用今早的劝告,少生一些没用的气,凡事多想想对策,于是她脑子转了转,复又道:

    “弟媳你这才刚进门没几日,怎得每日就想往外跑,可是六郎待你不好?”

    这话题一扯到林春秋身上,那老两口面上的神情顿时就有点不一样了。

    老六媳妇似是没有想到罗大娘会在耶娘面前给自己难看,一时便有些怔愣,不过她反应倒是不慢,很快便回转过来:“六郎待我是极好的,我就是想帮家里挣些钱,阿嫂可是不喜?”

    “你这般为家里着想,我又如何会不喜?”罗大娘勾了勾嘴角,这会儿却是已经笑不出来了,前些时候刚刚过了新年,她如今虚龄也才二十,今晚能有这一番表现,便也算是不错了。

    “咱西坡村虽不如你们娘家村子富裕,却也没有让新媳妇出去外面挣钱养家的道理,咱林家祖上也有一些积攒,日子总还过得,弟媳莫要c,ao心这些,只管安生与六郎过日子吧。”罗大娘最后说道。

    “……”老六媳妇一时间被她给堵得呐呐不知言语,她平日虽有一些小聪明,却终究也不是什么聪明绝顶的人儿,这时候在没有任何防备的情况下,被罗大娘来了这么一出,一时间便不知要作何反应了。

    “唉……都去睡吧,去睡吧。”林母这时候叹了一口气,便说了。

    “那我们便去睡了。”五郎站起来,扯着大娘的袖子,两人一前一后便出了那屋子。

    他虽是个没心眼的,但到底也不是傻子,耶娘这态度,不是摆明了想让老六媳妇跟他们一起到许家客舍做活,大娘都与他们说了多少次,许家客舍那边暂时不缺人手,他们两口子自己就能忙得过来,怎的就是听不进去?还有那老六家的,那一出一出就跟唱戏似得,他瞅着也觉闹心。

    “阿娘……”老六媳妇一脸不知所措地看着林母,眼中似有泪光。

    “你也去睡吧。”林母摆摆手,不耐烦再与她多说。他们两口子先前待这老六媳妇好,还不都是看在自家老六的份上,哪里又是真心疼爱这个新进门的媳妇,这才几天,哪里那么快就能处出感情来。

    “你瞅着没有,方才老五家的出去的时候,连个招呼都没跟我们打。”待那老六家的也走了,林母便对自家老头子说道。

    “也怪那老六媳妇,没事攀扯罗三郎做什么。”林父慢慢在炕上躺了下来,心道自己这回倒是心急了,好好又把老五媳妇给惹恼了,接下来的日子,这家里头怕是要不消停。

    要说这老头也是有几分生活智慧呢。

    第二天一早,罗大娘正洗漱呢,她那大嫂便凑过来了:“昨r,i你们在翁婆屋里都说了些甚,怎么那新来的回屋以后还哭了呢?”

    “她想去许家客舍做活,我说那边这会儿不差人手,也不知说了多少回了,就是听不进去。”罗大娘无奈道。

    “我呸,就她那样的还上许家客舍呢,院里头这些活都做不利索。”林大嫂嗤笑道:“若是让她去了,你们这就不是雇工了,倒像是请了个祖宗。”

    这林大嫂对那老六家的似是也有许多不满,也是了,家里头拢共就这么几个人,又有那么多活计要做,六郎媳妇进门,林大嫂她们自然是希望她也是个能干活的,能给她们分担分担。

    显然,这老六家的是叫她的两个嫂子失望了。干活不顶事,整日尽知道在老两口那里卖乖讨巧,瞅着就叫人上火。

    罗大娘这时候也叹气道:“我家三郎还未婚配,整日又在那许家客舍进出,她一个刚进门的媳妇,倒也不想着避嫌,即便果真要雇人帮忙,又怎么会找她呢?”

    林大嫂听闻此言,登时心中一动:“三郎可是打算再雇一个人。”

    “三郎先前与我说过此事,眼下还能忙得开便也罢了,待到开春后再看看生意如何,若是忙不开了,便要再雇一个。”罗大娘说道。

    “你是说许家客舍那边还要雇人?”林二嫂这时候也凑了过来,她方才就看到她二人在这边说话,也只是闲闲听着,这会儿一听说许家客舍可能还要雇人,便有几分不淡定了。

    这家里头的活计这么多,她们整日在家做活也讨不着什么好,耶娘本就偏心,现如今那林春秋又娶了个不省心的媳妇,这院里头她们也是越发不想待了。

    “现下也只是说说,还得看到时候生意如何。”罗大娘说道。

    “那是自然。”林大嫂林二嫂纷纷应道。

    她们先前也是看五郎两口子还能忙得过来,才没有打那许家客舍的主意,不像那新来的,不过是偶有几日忙得晚些,便想让那罗三郎把自己给雇了去干活,多大的口气,多大的谱儿。

    她那娘家若是果真那般富裕,还能巴巴地往他们西坡村嫁,从相看到成婚,总共也没多少时日。这会儿嫁过来,瞅那罗家挣钱多,便不把别人的钱当钱看了,什么玩意。

    罗大娘也看出来林大嫂林二嫂对那老六媳妇原本就很是不满,这时候像她们透露出许家客舍还有雇人的意愿,不用说,便是想让这两人帮她出头了。

    那新来的不是不喜欢消停吗,那就甭消停了,她倒要看看这人究竟有多少手段,能在林大嫂林二嫂手底下撑过几招。

    若说雇人,这林大嫂林二嫂肯定也比林春秋媳妇合适。

    林大嫂是个ji,ng明主意正的,有时候心眼多些,倒也看得清形势,林二嫂为人温吞些,凡事不喜出头,这俩人各有各的长短,若只是到许家客舍那边帮她洗洗菜蔬剁剁r_ou_糜,那也尽够用的,毕竟她俩做活都很不错,都不是懒怠人。

    三郎说得对,凡事就应该多想想对策,少发那些没用的愁。

    不就是一个进门不久的新媳妇,纵使她有再多能耐,难不成还能把这个家给搅翻了?即便是林家果真被她给搅翻了,她罗大娘又怕什么,只要许家客舍那边的买卖做着,每日里钱财挣着,这日子总能过得。

    第140章 发展

    那林大嫂林二嫂都想到许家客舍做活,如果能像五郎两口子那般只把挣回来的铜钱上缴一半,那她们自己便能留下另一半,比眼下辛辛苦苦给家里干活,整日也见不着几个字儿可就要强得多了。

    这事若搁后世,估计也没谁能为这个高兴,年轻人自个儿都结婚生子了,每个月挣来的钱还要给父母上交一半呢,搁谁谁愿意?尤其是在兄弟众多父母又很偏心的情况下。

    但在眼下这个年代,父母在世的时候,儿女是不可以有别业私产的,这个是法律上明文规定的,在这种大背景下,每个月的工钱只需上交一半给家里,剩下一半能够留作私房,这便已经算是很不错的了。

    当然,这原本也只是林母给五郎两口子的特殊待遇,林母之所以这么做,自然还是看在罗用的面子上。

    但是接下来无论是林大嫂还是林二嫂过去许家客舍那边干活,她们肯定也是要从林母那里给自己争取一样的政策待遇的。雇人干活发工钱的人是罗三郎,他要给不一样的工钱,她们自是无法,毕竟那罗大娘可是他亲姐,可在林家这边,大伙儿可都是一样的儿媳妇,你林母总不能搞区别对待。

    因为心里头都存了这样的念想,接下来的日子里,林大嫂林二嫂两人之间便暗暗较起了劲儿。

    许家客舍那边,开春后即便是果真要招人,总不会一口气就要两个,她二人之间,肯定有一个是不能去的,如何能在罗大娘那里刷一把好感,把对方给刷下去,这就是她们在之后的日子里需要考虑的问题了。

    不过就眼下来说,这个问题一点都不难想,那老六家的不是仗着翁婆心疼老六,刚进门没几日就敢找罗大娘的不痛快,刚好她俩对这个新来的也有许多不满,这便从她身上下手吧。

    这一日又轮到老六家的做饭,她从前在自己家里似也没有做过什么家务,饭菜做得很不像样。

    从前遇着这事,只要家里的男人不说话,林大嫂林二嫂两人都是不吱声的,只这回,林大嫂却没有再保持沉默,吃了几口以后便当场发作了。

    “弟媳进门已有月余,即便是从前在家里一点都没有做过饭,现学也该学会了,怎的今日这饭菜又做成这般,这饭又是烧焦又是夹生的,菜又这般咸,你若实在不会做饭,那以后便只管喂猪吧。”

    林家也喂了三头猪,每日光是煮猪食就要费不少力气,若是能把这老六家的支去专做煮猪食的活计,她们妯娌两个倒是也能轻省不少,管她把那几头猪喂活了还是喂死了呢,老两口若是不心疼,她们肯定也不心疼,倒是平白得个话柄,谁家新媳妇啥事不干光喂猪,都能把猪给喂死了,说出去肯定也是一桩奇谈。

    “阿娘……”林春秋媳妇面上虽有几分无措,心里却是很稳的,她这大嫂还真想得出来,叫她去喂猪?即便是这边翁婆答应了,她娘家人也不会同意。

    “有的吃便吃吧,横竖就是填个肚子。”林春秋也是不能让他媳妇去喂猪的,心不心疼媳妇暂且不说,这事儿传出去他自己首先就没有面子。

    “六郎倒是知道心疼媳妇,怎的从前嫂子们做饭的时候,你却不是这个说法?”林大嫂正愁不知怎么才能把事情给闹大呢,这林春秋便自己撞上来了。

    林春秋在这个家里头何曾吃过口头上的亏,当即便回道:“大嫂今日怎的这般难说话,你自己不爱吃便不吃了吧,我还要吃呢。”

    “怎么与你大嫂说话!”林大郎当即便摔了筷子。

    “都吵吵什么?”林老头这时候只好出面镇压,他若再不说话,这兄弟二人怕是又要闹将起来。

    “老大媳妇你也莫要多说了,老六媳妇从前在家里没做过这些活计,你们便多教着些,她现下不会,你急也急不来……”林母这时候也说话了。

    结果林母那话还没说完呢,一直没说话的林二嫂这时候便小声啜泣起来:“都是一般做人媳妇,竟也有这许多不同……当初我们刚进门的时候,可是样样都要会,样样都要做,哪里又敢说一个不字……”

    “眼瞅着这两年的日子是比从前好过,我还想着要养一养身子,将来再给二郎生个一儿半女的……自打五郎两口子出去做活以后,这家里头的活计愈发多了,还想着六郎娶了媳妇,家里能多个帮忙的,哪知竟是个样样都不会的……”

    林二嫂这一番话说得那叫一个绵里藏针,别个都不提,光是那一个样样都不会的帽子,就很够老六家的喝一壶了。

    林父林母都被她说得在心中生出几分后悔来,这六郎媳妇,瞧着确实也不像是个贤惠的,早知当初他们就应该多打听打听,不应那般心急。

    说到底,那时候他们老两口之所以那么急,还不是因为担心从西坡村这边传出去什么不好的话,单从家庭条件来说,林春秋是还不错,但人品方面实在经不起细究,就是不知道这新媳妇家里是不是也是这种心态了。

    那林二嫂一哭,她那个五六岁大的闺女也跟着嘤嘤哭了起来。

    “你哭个甚?”她阿耶林二郎问道。

    “呜……”小丫头哪里知道自己哭个甚,纯粹就是被气氛给带动的。

    “可是吃不下这饭菜?”林二郎伸手给她抹了一把泪水。

    “嗯……”小丫头点头,今日的饭菜着实不好吃。

    “那便不吃了吧,走,耶耶带你去吃角子。”林二郎说着,一把将自家闺女抱了起来。

    原本这个时代的人都是很含蓄的,大人对待自己的子女,也不会动不动就亲亲抱抱的,林二郎这个女儿虚龄已有六岁,这两年他也是不怎么抱了,今日被他媳妇这么一哭,倒是又叫他父爱爆棚了一回。

    他们两口子将来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有其他孩子了,说不定这一世便有得这么一个女儿。

    林二郎抱着自家闺女往院子里走了两步,回头又对他媳妇喊道:“你还不跟上来,愣着做什么?”

    林二嫂没有言语,伸手抹了抹自己面上的泪水,默默也出了厅堂。

    “阿耶,我也要吃角子。”林大郎那个小儿子这时候也跟着嚷嚷了起来。

    “吃个甚角子,你给我好好吃饭。”林大郎喝道。

    “这饭难吃。”他儿子不依,二叔都带着阿姊吃角子去了,他也要吃角子。

    “难吃你就别吃了。”林大郎不惯他。

    林大郎不比林二郎,自打送了他那大儿子去读书以后,他们两口子手头上就紧吧,虽然主要的大头还是从老两口那里出,但他们自己也是没少花钱。

    另外也要为将来考量,现在手头上就算还有几个闲钱,总不能都花了。

    这饭菜实在吃不下就不吃了,晚一些让她媳妇去厨房看看,还有什么吃食没有,私底下再弄些过来填填肚子便是,实在不行,他自己去弄也是可以的。

    他上头又没个姐姐,就算后来林母又生了个丫头,也跟宝贝疙瘩似得疼着,不舍得叫她多做活。这家里家外的不少活计,林母一个人又如何能够忙得过来,从前这几个媳妇都未过门的时候,家里头的这些家务,他和林二郎就没少做。

    近来那六郎媳妇的表现,别说林大嫂林二嫂不满,就算是林大郎林二郎,瞅着也是很不顺眼的。

    他们这些林家大老爷们都做过的家务活,她一个媳妇子竟是做不得?怎的现在不仅林六郎在这家里头地位不凡,连他那新媳妇都要越过他们这两个大伯二伯去了?

    于是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林大嫂林二嫂齐齐称病,整日只在自己屋里躺着,不两日,林母便也说自己病了。

    瞅那老两口的态度,这回是不想轻易妥协了,那两房闹来闹区去,说到底,还不就是想分家,还不就是想多攒些私房。若是每次只要她们闹一闹就要让步,那得让到什么时候去,这回就是不惯她们,把家里头那些吃食收收好,饿她们几顿,就什么毛病都没有了。

    结果这一下就捅了马蜂窝了,林大郎林二郎的不满也跟着爆发,林家彻底陷入僵局。

    罗用这边倒也听说了林家的事,他瞅着罗大娘近几日又是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估计她的心情也是有些复杂,毕竟林家今日能闹到这番光景,也有她的一份功劳,像罗大娘这样的,自打出生到现在,都还没正经跟人玩过心眼,这头一回出招,后果竟就这般严重,心中必然也会有一些不适。

    不过这一回罗用倒是没再对她说什么,这种事大约就跟罗用从前第一回 杀ji差不多,头一回心中难免有些不适,等到了第二回第三回,渐渐也就适应了。

    过分的心软并不是什么值得称颂的美德,而是性格上的缺陷,很多人都需要先克服这一点,然后才能慢慢成长强大起来。

    罗用希望罗大娘可以强势一些,并不是想让她去收拾谁,而是希望她即使是在复杂的环境下,也能为自己争取到一个生存空间,而不是被人逼得一步一步往后退,最后退无可退。

    罗用虽也不是什么ji,ng于算计谋略超群的人物,自身也有许多局限和不足,但他还是努力地把自己有限的人生经验,一点一点地教给自家这些兄弟姐妹,希望他们将来能够少走一些弯路,少吃一点亏。

    林家那点事在罗用看来还只是寻常的小打小闹,真正让他担心的,还是他们罗家人在未来的日子里,有可能会接触到的更多更复杂的人和事。

    然而接下来事情的发展,却远远地超出了罗用的意料,同时也再一次提醒了他,眼下这时候是在公元七世纪,而不是他记忆中的二十一世纪。

    林家那两个老人,最终也没有妥协,而是采取了强硬的态度。

    他们把林春秋媳妇的娘家人给找来了,说这新媳妇不通家务,近来她那两个嫂嫂身子不好,林母年纪也大了,没人能教她,不若让她先回娘家去小住一段时日,待学会了再过来。

    第141章 领导者

    林父林母此举,既是给林大嫂林二嫂一个交代,也是给她们的一个下马威,谁若是不想好生在林家过日子了,那便都回娘家去吧。

    林大嫂林二嫂果真也有几分害怕,在这个年代,寻常人家的女儿出嫁以后,娘家哪里还能有她们的容身之处,又不是家家都有一个罗三郎。

    若她们也像六郎媳妇那帮被赶回娘家去,里子面子都丢完了不说,就连人品也会受到质疑,婆家人若是有意为难,迟迟不去接人,那更是要把她们架在火上烤。

    于是就这样,林大嫂林二嫂“病好了”,家里又有人做饭做家务了,男人们便也都开始干活,做醋做豆腐,整个林家院子慢慢又开始运转了起来。

    只那林春秋媳妇,却是万万也想不到,先前还对她疼爱有加的翁婆,关键时候竟然能给自己来这一招。

    也怪她自视太高,在娘家那边她是家里最小的女儿,是耶娘的心头r_ou_,待到嫁出门去,还不就是一个寻常媳妇子,她那娘家也只是寻常农户,又不是什么高门大户,谁人还能捧着她不成?

    那一日,林春秋媳妇被她父亲带出西坡村的时候,是一路哭着回去的,叫好些人看了热闹,连许家客舍这边也有不少人议论。

    “你说我是不是做得太过了?” 瞅着空子,罗大娘便问罗用道。

    “阿姊可是心软了?”罗用问她。

    “她毕竟年岁小,家里又总惯着,有些不晓事也是寻常,倒不一定就是个不好的。”看那林春秋媳妇这般,罗大娘不禁也想起自己当初刚过门的光景了。

    她实在也是没料到,林大嫂林二嫂发力起来,后果竟然这么严重,也没料到林父林母这回竟是下了狠心。

    “阿姊不需介怀,她若果真是个好的,早早吃了这个教训,也是有益无害。”罗用说道。

    在罗用看来,无论是多么年轻也好,胆敢对人张牙舞爪,就该做好被人甩耳光的心理准备。再说这林春秋媳妇也不是当面锣对面鼓地与罗大娘对峙,尽在背后耍心眼子,罗用对于这样的人尤其不喜。

    时间进入二月份,天气也一天一天暖和起来,水泥作坊那边的生意也是一日好过一日。

    来他们水泥作坊干活的人,也比入冬前更多,很多人都是从比较远的地方过来,他们听那些挑水泥的脚夫说,罗家水泥作坊的待遇很好,每日能管两顿热的,中午还要另发一些吃食让工人垫肚子。

    听说工钱也不少,有些活计是按计件,比如说摔泥坯,每个泥坯的价钱就都是定好的,你自己能摔多少泥坯就能拿多少钱,还有一些是固定工资,每日一文半到三文不等。

    拿钱最多活计最轻的,就非那看火的工作莫属了,就是要时时警醒着,若是一个不注意,很可能一窑的水泥就都作废了,那可是大窑,那一窑水泥能卖许多钱呢。

    听闻那罗三郎倒也不叫他们赔,就是记着,这一窑的水泥烧出来是个什么品质,是最好的还是中等的还是最差的还是根本不能用的,那边都有专人记录,最后一个月汇总下来,成绩好的还能拿奖金,成绩越好拿得越多,成绩差的倒是也不扣钱,就是差到了一定程度以后,他们就要换人了。

    “你们是没看到,从离石县到西坡村那条路修得有多好,又平整又坚固,整个跟镜面一般。”

    “那踩在上边还不得打滑啊?”

    “哈哈哈!”

    “倒是在上边划了些纹路,防滑的。”

    “果真能有那般平?”

    “自然,推着车子走在那上头,就跟走在天上一般。”

    “你们这不是都挑担呢,哪里来的车?”

    “那离石县城外边就有租车的,大车一日一文钱,小车一日半文钱。”

    “那也不便宜。”

    “那大车一回能运三五担呢。”

    “……”

    很多人听过了这些脚夫们的描述,都很想去西坡村看看,于是便有村人结伴而来,有些个讲究一点的,还能背个包裹,在里头放一两件换洗的衣物,还有一些人就很简单,往怀里揣几个杂面饼子,直接便出门了。

    待他们走到了离石县城一看,这人来人往的,竟是比他们想象的还要热闹几分,在距离城门口不远的地方,果然有一条异常平整的土黄色水泥路,沿着这条路一直走,就是西坡村了,就算是第一次来这里的人,也绝对不用担心找不到地方。

    那水泥作坊整日都是一副热火朝天的劳动景象,每日里吃得饱饱的,大伙儿身上都格外有力气,在一群群或强壮或消瘦的男人中间,偶尔也能看到一两个女子。

    这些需要养家糊口的女子,干起活来半点不比男子差,不过管作坊的那些人,还是会尽量安排相对轻省的活计给她们做。

    “嘿!闪开!闪开!”几个新来的这一愣神,倒是挡着道儿了。

    只见那边疾步走过来一个拖着车子的女子,她那车瞅着也奇怪,四个轮子的,每个轮子约莫只有拳头大小,那车板离地面很近,其中一头还有一个半人高的拉把,这时候她那车上摞了不少泥坯,瞅着就很重,不过这作坊周围许多地面都是铺了水泥的,又几乎没有坡度,她一个女子拉着那一车泥坯走,倒也不显十分吃力。

    罗家的水泥作坊不怎么挑人,基本上只要来了,就都能上工,不过那些不好好干活的懒蛋,他们也是说踢就踢,这倒是很符合罗三郎的一贯作风,他若是能容得下有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浑水摸鱼,那便也不能有那棺材板儿的名号了。

    辛苦一天之后,晚饭总是比较丰盛的,像r_ou_骨头汤还有下水这些都是很平常的,粟米粥也是经常熬,偶尔还能吃上包子啊煎饼啊这些东西。

    对于寻常人家来说,这样的伙食,就是在自己家也不是经常能吃上的,更别说出来给人做工了。

    吃饱喝足,讲究点的还能洗漱洗漱,不讲究的就可以直接睡觉了,还有些个爱热闹,睡觉前总要一堆一堆地凑在一起说闲话。

    他们的工舍就建在水泥路北面,跟村子是同一个方向,距离他们平日取土的那片山坡有些距离,据说是因为担心那个山坡滑下来。

    这一整排的工舍,每一间屋子里都是同样的格局,四四方方一个大屋子,再在里头砌一个大火炕,晚上睡觉的时候七八个人就在那炕头上躺一排,倒也十分热闹。

    这年头的人大多都喜欢热闹,就连那几个新来的黑人也不例外。

    都说昆仑奴性情温良,此言倒是不虚,这几个黑人在这水泥作坊做了一段时间的活计以后,渐渐的也就对周围的人放下了心防。

    他们似乎是来自一个很少生气的种族,平时就算那些工友们玩笑开得有些过了,他们也从来不生气,常常都可以看到他们顶着一张大黑脸咧着嘴笑得一脸傻样,给人一种特别和气好说话的感觉,干活的时候又舍得下力气,作坊里不少人都愿意跟这几个黑人搭伴干活。

    “阿普,我阿兄今日又给我们留了一个算术题,说有三个村子的人一起修路,第一个村子一天能修二里路,第二个村子……”这一日吃过晚饭,罗五郎又跑去找那个先前生病的黑人。

    前阵子罗五郎与林荣王绍两人出来玩的时候,就看到这个新来的黑人正用一块路边捡来的劣质石膏,在水泥路面上写写画画,他凑过去一看,原来是一个算术题。

    五郎还是很同情这几个黑人的遭遇的,也不害怕这几个看起来长得有点奇怪实际上脾气特别好的大块头,于是他就当了一回老师,把那道题的解法告诉了他,那个黑人听得非常认真,但是他的基础实在是太差了,于是在之后的日子里,五郎没事的时候就会过来给他补补课。

    五郎问他叫什么名字,他就叽里咕噜突出一串奇怪的发言,五郎学不来,只隐约听到一个普字,于是就管这个黑人唤作阿普了,渐渐的其他人也都这么喊开了。

    大家都知道阿普是这三个黑人的头头,他不像另外两个黑人那么好哄,不仅汉话说得不错,而且还会算术。

    “十五天半。”这时候,还未等五郎把题目说完,阿普就直接把答案给报了出来。

    “你怎的这般快?”五郎吃惊道。

    “方才听到别人说。”阿普咧嘴笑道。

    “那你这个答案也是听人说的?”五郎问他。

    “我自己做的。”阿普正色道。

    “吹牛,我都做不出来,还是去问过了阿兄才知道解法。”五郎不信。

    “你算术差。”阿普实事求是道。

    “……”五郎不吱声了,他算术确实不好,四娘边学边玩都学得比他快。

    “不要泄气。”阿普拍了拍他的肩膀,在他看来,这么小的孩子能学到这么多的知识,已经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情了。

    “阿普,你这是做什么,又要到山上抓兔子吗?”看到阿普手里头正在做着的一个小工具,五郎又高兴了。

    早前阿普在山坡上套到一只兔子,他们一起烤了吃,滋味很是不错,只可惜当时人太多了,五郎也没吃到几口。

    “春天不行,动物要下崽。”阿普摇头道。

    “哦,这个我阿兄也说过。”春天不能抓兔子,那只好等到夏天的时候了,五郎叹了一口气,又问阿普道:“你们老家的树林里也有兔子吗?”

    “有。”阿普回答说。

    “你们那里的兔子长得什么样?也跟我们这里的兔子长的一个样吗?隔得这么远,连人都长得不一样了……”

    “有点不一样,我们那里的兔子……”

    这一大一小一黑一黄的两个人,倒是挺有共同语言,罗五郎对阿普他们的老家充满了好奇,而阿普对自己的故乡也十分怀念,他俩凑到一起的时候,不是聊数学题,就是聊阿普的故乡

    “阿姊,我去找阿普,天黑前就回来了。”这一日吃过晚饭,五郎那小子就又蹿出去了。

    “这般晚了还要往外跑。”二娘念叨。

    “由他去吧,那边那么多工人呢,出不了事。”罗用说道。

    罗用吃完了饭就倚在杂货铺的炕头上看书,看的是他给五郎买的那一本诗经,这书二娘她们喜欢,罗用其实一般,但是生活在眼下这个时代,没有背过诗经的,都容易被人当文盲看待。

    这时候他手里捧着书,眼神瞄着五郎出院子的身影,嘴角噙着一抹笑:去吧少年,去获得那个黑人的友谊吧,还有他的感激与忠诚。

    罗用一直都觉得那个叫阿普的黑人不简单,因为他比另外两个黑人更有警惕性,而且隐隐的,好像一直把照顾另外两个人当成自己的责任。

    是什么样的人,才能有这样的责任感?自然是领导者了。罗用猜想他就算不是部落里的首领,至少也应该是首领的儿子或者是下一任首领的资优候选人之类的。

    虽然一早就听说他有着比较好的算术能力,但是罗用更加看重的,还是他的领导能力,一个优秀的领导者与生俱来的个人魅力。

    第142章 父慈子孝

    二月的长安城虽然已经能够闻到春天的气息,但空气中依旧透着寒意。

    前两天又飘了一场雪沫子,细碎的雪花洒落在地面上,被来往的行人牛马一番踩踏,很快便化作了污泥,刚刚才干了几日的路面,又再一次变得泥泞起来。

    那些骑马的坐车的倒也还好,寻常百姓出行就变得十分不便,出去走一圈回来,往往就是一脚的泥泞,鞋子被泥水浸得shi透了,双脚都泡在冷冰冰的泥水之中,那滋味十分不好受。

    就在这时候,长安县里遣了许多匠人仆役,在通往东西两室的几条道路上开始修路,而这一次他们所使用的主要材料,正是水泥。

    先前罗用将这烧水泥的方子交给唐俭的时候,正值冬季,长安城的路面亦是积雪结冰,不适宜开工,于是皇帝陛下便命人仔细研究这个方子,看看是否还有什么需要改良的地方,按那唐俭的说法,这水泥一物,似还有其他烧法。

    当初罗用在把这个方子交给唐俭的时候,就稍稍提了这么一嘴,言是也未必就是要用这几样材料来烧,兴许还能有其他配方,唐俭回去以后,倒是没忘记跟皇帝陛下提这一嘴,皇帝也没有错过这一条信息,当日便命人开始研究这种烧水泥法,而且态度相当强硬,在他看来,那罗三郎既是如此说,那么这个方子肯定是还可以再调整的,那些官吏匠人若是不能研究出来,那便是他们的失职,失职会怎么样?丢饭碗呗。

    于是那些人就顶着丢饭碗的压力,在罗用那张方子的基础上,日以夜继地研究了两个来月。

    这两个月时间研究下来,他们不仅把罗用那张原方吃透了,而且还有不少收获,他们发现如果适当降低黄泥的比例,加大石灰的用量,烧出来的水泥就会更加坚固,若是以制陶用的黏土代替黄泥,则烧出来的水泥颜色便呈蓝灰色,这种蓝灰色的水泥品质比原先那种土黄色的水泥更优。

    另外他们还做了许多不同的尝试,毕竟优质的陶土也不是处处都有,而在西坡村那边,黄土则是比比皆是,从这个角度来说,他们这个方子比起罗用原先那个方子,便略有些不足。

    但是不管怎么说,想到用陶土代替黄泥,并且证实其可行,就已经给这些人带来了极大的信心,之后他们又不断尝试其他材料,因是铺路用的东西,用量极大,材料自然是越常见越便宜越好,而最后被他们呈给皇帝的那一张方子,便已是相当成熟的水泥配方了。

    献方的时候,这些人很激动,而皇帝却像是早就料到了一般,并没有表现得太过惊喜。

    毕竟有罗三郎那张原方作为基础,又被他提醒可以试试其他材料,就这还研究不出来的话,那他手底下这群人估计就都是吃白饭的了。但不管怎么说,该赏还得赏。

    另外,在修缮皇宫这边的道路之前,皇帝命人先去东西两市修路,此事便交由长安县令负责。

    于是,数日之后,便有了长安城修路的这一幕。

    虽然说这是一个信息闭塞的年代,但是相对来说,长安人的消息还是要比别的地方灵通许多。

    很多长安人先前都曾听人说过,在离石县通往西坡村的地方,有一条异常平整的水泥路,那路面就犹如一整面被打磨光滑的石面,车子行在那上面便犹如行在云端一般,众人在惊奇的同时,很多人心中都是存了几分不信的,只道是世人把那罗三郎传得越来越神乎其神了。

    这一次长安城中修水泥路,很多人便都跑去看热闹,看着那些粉末状的东西被倒在地面上,和清水细沙一起,被搅拌成泥浆,铺在地面上,用工具细细地平整过……

    刚铺好的水泥路还是很软的,伸手在上面一戳就是一个窟窿,待到第二日第三日,路面越来越硬,很快就可以让行人踩在上面行走了,然后车马也越来越多。

    贞观十年二月,居住在长安城的人们,又开发出了一项颇为别致的娱乐,那就是没事就去东西两市周围去逛一逛,有坐马车的有坐牛车的也有骑燕儿飞的,一趟走得不过瘾,那就折回来再走一趟,那马蹄牛蹄哒哒地踩在路面上,踩得道路两旁的居民很是心疼。

    这时候长安城中修已经了这种水泥路的地方还不是很多,对于自己家门口能有一条水泥路这件事,大伙儿都还是很高兴很自豪的,不过等后来渐渐的被人给踩得多了,他们又觉有几分吃亏,那些晚修路的地方,肯定就不能被人踩得这么狠。

    这段时间,长安人的话题基本上都是围绕水泥路展开。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太学博士陈冕找到了乔俊林,经过一番对话之后,乔俊林补太学的事情就被决定了下来,不出几日,他便成了一名太学学子。

    二月中旬,陈翁带了几名弟子出门游学,其中就有乔俊林。这太学毕竟不比四门学书学算学那些学校,太学里的学生很少,每个先生负责的弟子也少,能到这里来读书的,家境大多都很好,学校也一直秉持着ji,ng英教育的方针,对于这一次游学,学校没意见,家长们也没意见,学生们都很乐意,于是他们就这么高高兴兴地出发了。

    乔俊林因为没有马车,陈翁便让他与自己共乘一车,途中,自然也没少考校他的功课。

    听闻这名少年入学时间并不长,但根基却是颇稳,想来定是下过一番苦功的,看他小小年纪,实在也是难得,于是在这一路上,便也没少教导。

    对于乔俊林的出身,陈翁倒是没有什么看法,毕竟他自己的出身也算不得顶好,又因为常年要与这些士族子弟打交道,受气的时候也不少,对于这个格外勤奋的出身寒门的少年郎,他心里其实也是中意的。

    二月底,数名太学学子在他们先生的带领下,一路来到了离石县,几辆马车进城的时候,也被守城的差役拦下来问了几句,看过了他们的路引之后才肯放行。

    若是搁在从前,像他们这一行人,一般是不会被拦下盘问的,毕竟只要看一看那几辆马车,就能知道这一行人非富即贵,他们这里也不是什么军事重地,能有差役看守城门,都已经算是不错的了,哪里还能个个都问得那般仔细。

    只是从前段时间开始,那郝刺史不知怎么的,竟对他们这个守门的工作格外关心起来,弄得他们这些差役也都不敢懈怠,但凡要进城的,除了一些熟面孔,是个人他们都得问一问。

    一行人入得城来,先是到那王家人开的酒肆去吃饭,当时那陈博士就问了乔俊林一句,问他要不要回家去看看。

    “无妨,时候也不早了,吃完饭我们便先去西坡村吧。”当时乔俊林是这么回答的。

    结果,乔俊林的父亲不知道从哪里听到了消息,竟是带着他那小儿子找了过来。

    乔俊林的父亲也是读过书的,平日便觉自己与那些大字不识几个的不在一个层次上,这时候见着这些长安城来的博士学子们,才觉得是见着了同道中人,待他们热情非常。

    “大郎既是回来了,也该回家里看看。”与陈博士等人寒暄过后,乔父便问乔俊林道。

    言语间不乏也有几分训斥的意味,大概就是说他都回来了也不知道要先回家里去看看,若能将这些人引到家中,肯定是比他现在自己巴巴跑过来显得更有面子。

    “今日时候不早了,原是打算先将先生引到西坡村,明日再过来看望耶娘。”乔俊林回答说。

    “既如此,我明日便让你阿娘多做一些你爱吃的饭食。”林父这时候端的也是一副慈父模样,父慈子孝,这也是许多人共同的追求,即便内里不是如此,面上也总该做做样子。

    “劳烦耶娘了。”乔俊林只淡淡地回了一句。

    林父倒是并不在意,语重心长又交待了几句,这才带着他那小儿子走了。

    待吃过了饭再次出发,行在后面的一辆马车之中,有两个年轻人便谈论起了乔俊林与他父亲的事。

    “那乔俊林怎的对他自己的父亲这般冷淡?”

    “谁知。”

    “莫不是刚刚才有了几分人样子,便连自己的新生父亲都看不上了?”

    “他那父亲的行事着实也是令人尴尬。”

    “倒是,也不是十分相熟的人,未免也太过热络了些。”

    “不管怎么说,那也是他的父亲啊。”

    “我看他那个弟弟倒是乖巧,不似他整日板着一张脸,倒像是谁欠他钱不还一般。”

    “乏味又功利,着实不讨喜。”

    乔俊林乘坐的那辆车行在队伍最前,自然是不知道后面的人在说他什么,即便是知道了,他大约也不会给这两个人什么表情。

    第143章 缝纫工

    对于乔俊林的到来,罗用还是很高兴的,他甚至还请这一行人吃了一顿饭,表示欢迎。

    这在过去可是没有过的事情,倒是这些在这里学算术的人请罗用吃过不少回,自打罗用开始教学以来,他在许家客舍点菜,就再少有自己付钱买单的时候了。

    另外还有不少学生给他送东西,那些东西有贵有贱,但大体都很实用,其中最常见的就数猪羊r_ou_,有时候罗家自己吃不完,就分给他的那些弟子们,有时候也会拿去水泥作坊那边给工人们加餐。

    第33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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