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杂货 作者:报纸糊墙

    第35节

    第148章 鹅毛笔

    为了能够与那些对自己心怀恶意的势力相抵抗,罗用近几日也认真思考了一下关于自身发展的问题。

    他那空间里虽然有不少资料,但是罗用认为,在眼下这个时代,农业才是最最根本的,这也是绝大多数人的共同认知。

    在生产力极其低下,各地交通又很不发达的情况下,一旦发生饥荒,那后果肯定是不堪设想的。

    所以在动别的行业之前,最好还是先改善一下目前的农业生产方式,大体结构动不了,整几个便利好用的工具出来总是可以的吧。

    然后罗用马上又想到了脚踩式打谷机,这东西他去年就想做,结果却被其他事情耽搁,今年再不能拖延了,必须在夏收之前把这个打谷机给做出来。

    刚好衡玉的次子衡致近来也在西坡村这边,衡致不似他兄长衡怀善于经营,他这个人有点闷,又喜欢钻研,如今衡氏造车行那边都已经上了轨道,也培养出一批技工,便也没有衡致什么事了。

    前些时候听闻罗用在这边教几何,什么四方形三角形圆形的,他一听就觉得对自己特别有用,然后就过来了,就住在罗家边上那个院子里,与冯皮匠父子做邻居,冯皮匠他们整日做靴,衡致除了上许家客舍听课,就是在这边练习算术或者是做木工,毕竟都是手艺人,双方倒也还能聊上几句。

    罗用手头上并没有脚踩式打谷机的图纸,空间里头倒是能找到相关的图片,可他也不能直接把那图片拿给衡致看不是,所以只好自己拿出纸笔来画一画。

    这一画,就把罗用给画得一个头两个大,画废了好几张麻纸也没能画出一个像模像样的打谷机,用毛笔画这个,到底还是困难了一点,空间里头就有现成的圆珠笔中性笔,奈何他却不能拿出来用。

    说到这个笔吧,好像中国古代一直都是用的毛笔,一用几千年,毛笔字不仅是一种载体,甚至还被发展成了一种艺术。

    西方相对简单点,读书人的门槛没那么高,文字组成总共就那么些字母,比汉字容易多了,书写工具从最初的芦苇笔到中间的羽毛笔再到后面的钢笔圆珠笔,也都是一些比较容易上手的工具。

    钢笔圆珠笔罗用现在是没办法,羽毛笔他肯定还是可以做得出来的,家里就有现成的鹅毛,过年的时候买了一只鹅回来吃,翅膀上那几根最大的羽毛被家里这些小孩给留了下来,如今已经玩腻了,就被他们随意地摆放在窗台上。

    罗用挑了几根大白鹅左翅膀上的羽毛,经过一番浸泡蒸煮清洗之后,又将他们一根根cha在沙子上面烤,待烤完冷却后,就可以用剪子修剪鹅毛了。

    这个鹅毛笔的修剪方式,后世那些用过钢笔的小孩都是见过的,那钢笔原本也就是由羽毛笔演化而来。

    罗用先用剪子在鹅毛头上剪出一个斜面,然后又在那个斜面最突出的位置,用剪刀小心地在中间剪了一下,用的时候只要蘸一下墨汁,然后再将自己想要表达的内容写写画画在纸张上面就可以了。

    在二十一世纪那会儿,罗用他们这一代人生在红旗下长在新中国,从小就用惯了铅笔钢笔圆珠笔,这时候没有这些笔,自己做一根羽毛笔来用用,竟也觉得不错。

    罗用有时候不禁也会想,自己是不是受西方影响太多了。

    不过历史的发展文化的交流,影响这种东西向来都不是单方面的,就好比这时候的胡人像汉人学习各种农业和手工技术,汉人也像胡人购买马匹,学习他们的养马驯马技术,甚至还穿他们的衣服,模仿他们的生活习性。

    这并不是什么值得羞耻的事情,学习别人的长处,让更多事物进入自己的生活,为自己所用,便利自己的生活,发展自己的国家,丰富自己的文化,这就是一个不断发展和强大的过程。

    中国历史上有几个十分闭塞的朝代,但是这种闭塞也不是从一开始就出现的。

    至少在唐朝这时候,无论是国家政治方面,还是社会风气方面,大伙儿对于外邦异域的物什还是充满了好奇和探索欲的,并不因为自己的国家强大就把一切外邦之物都视为糟粕。

    当罗用弄出这种鹅毛笔的时候,住在许家客舍的那些郎君们很快就发现了这一种书写工具的便利之处,用那鹅毛蘸着墨汁,轻易就能把字体写得很小,原本写不了几句话的纸张,用这种笔的话,几乎都能写上一整篇文章了。

    而且用这种笔蘸着墨汁在麻纸上做算术题,也不会像之前用石膏黑板那般,弄得满身满手的粉尘,爱干净的郎君们都觉得鹅毛笔比石膏好使。

    唯一还有些麻烦的就是,那鹅毛笔若想多蘸些墨汁,最好是先把墨汁装到小瓶子里,然后再把鹅毛笔的笔头放在里面浸一浸,那样一来需要的墨汁就比较多,而且当天磨出来的墨汁如果没有用完的话,保存不当就很容易会干掉。

    为了解决这个难题,罗用先是找制陶坊的崔翁制作了一批旋口的小墨瓶,做的却不是粗陶材质,而是瓷瓶,这瓷瓶崔翁他们也能做一点,就是做得不ji,ng致,而且在他们本地,买的人也不多。

    在崔翁那边下完订单之后,罗用便与自家那些弟子们一起,琢磨起了瓶盖的模具,最后就用自家产的杜仲胶,做了一批墨水瓶盖子出来。

    因为制作工艺还很不成熟,最后做出来的这些瓶子和盖子,好多都对不上,勉强倒是凑出来二十多个,罗用将这些墨水瓶子放在自家店铺出售,一个二百文钱,当天就被人给瓜分一空了。

    其实这一个瓶子二百文钱,主要也就是那一个瓶盖值钱,这时候杜仲胶这个东西还可ji,ng贵了。

    听闻皇帝陛下最近手头不凑,实在是等不到夏收那时候的税收了,于是便与波斯人做了一笔买卖,用一批胶底皮靴,跟他们换了许多真金白银,那靴子的价钱高得简直都能吓死人。

    所以相对来说,罗用这里二百文钱一个的墨水瓶就显得很厚道了,将来用用,万一瓶子摔了或者是不想要了,那瓶盖还能回收再利用呢,多收集一些瓶盖熔了,就能做双鞋底。

    自己熔瓶盖做鞋底听起来好像有些搞笑,在这个时代这根本都不算什么,这会儿大伙儿都还自己养蚕缫丝搓麻织布呢,家里头吃个米,还得自己舂。

    现在墨水瓶子是有了,就是墨水还得自己磨,这些个有钱人家的郎君都是很懂得享受生活的,既然已经有了这么好用的瓶子,当天的墨汁用不完也不怕会干掉,他们自然也就不打算跟从前一样每天磨墨了,完全可以找个人帮他们磨,一次性多磨一点嘛。

    于是西坡村里的小孩们,今年春天就有了赚零花钱的地方,没事就跑许家客舍去帮那些郎君磨墨,帮他们磨够了一瓶墨汁,不仅能挣一文钱,常常还能得些吃食。

    村里那冯狗儿近来整日都在许家客舍,不仅给人磨墨,还能帮客舍这边洗洗菜,因他肯干活又不惹事,许家人也从来不赶他,许大郎媳妇甚至还帮他洗过几回澡,就他原本那埋汰样儿,着实不合适在这客舍进出,即便主人家不介意,也得考虑考虑客人的感受不是。

    罗用每天下午过去讲课的时候,那冯狗儿就坐在角落里听着,罗用见他听得认真,便送给他一块小黑板,至于石膏,这客舍里到处都是,也不是什么很值钱的东西,有些个郎君买了,就搁在柜台那边,给大伙儿随便拿随便用。

    近来好些郎君都改用鹅毛笔,店里的石膏就更充足了,柜台上装了大半篮子,也没几个人会去拿来用,倒是便宜了这冯狗儿,每日都要去拿一两块。

    罗用觉得这冯狗儿的计算能力还不错,比他家五郎强些。

    五郎:……

    说实在的,罗家这些兄弟姐妹里头,目前看来,也就四娘突出一点,那丫头身上有股子闯劲,将来说不定还真能成点事。

    像大娘二娘她们对目前的生活都还算是比较满意的样子,似乎并没有什么野心想去争取更多。倒也不是说这样的心态有什么不好,但是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的成功,都是靠人们自己去争取来的,没有争取过的人,就没有机会。

    五郎的性格与四娘很不相同,四娘是那种会让人把她当对手当头儿的类型,真正会跟她交心,与她并肩而行的人怕是很少。

    五郎恰恰相反,这小子给人的感觉就是特别容易亲近,虽然不认为他是一个多么有能耐的人,但还是愿意跟他交朋友,在他碰到困难的时候也愿意帮助他维护他,这大概就是五郎身上的长处了。

    而且在罗用看来,他们家五郎并非一点都不好强,他与四娘年纪相近,四娘又一向是个突出的,他果真就很愿意一直扮演一个没用的弟弟的形象吗?

    他应该多少也是会有一些压力的,也许他自己现在还没能察觉到这一点,但是不想成为一个无能的人,不想让自己显得太过平庸,这样一个目前尚还模糊不清的念头,也许正是促成他将来不断成长的动力。

    至于下面那两个小的,现在还看不太出来究竟,那两个从记事起,就没怎么吃过苦,家里头吃穿不愁,出去外面玩,也总能受到比村子里其他孩子更好的对待,这样的环境其实并不利于成长,罗用只希望他们将来不要长歪了才好。

    所以相对于四娘五郎,罗用对待他们两个就会稍微严厉一点,管束得也更多一些。

    手里头画着图,一边画着,一边又想起自家这些兄弟姐妹来了。

    其实无论他们将来的人生是平凡还是不凡,对于罗用来说,他们都是这个世界上最最重要的人。

    第149章 升级

    这一次这个打谷机的图纸,罗用尽可能画得详尽细致。

    与当初给衡玉那张自行车图纸的时候那种可有可无、即使失败了也无所谓的心态很不相同,这回这个打谷机,罗用是志在必得的。

    衡致得了这一张图纸,便独自闭关去了,整日闷在他们那边的院子里,也不怎么出来,许家人知他近日正在为罗用做一样物什,见他没过来吃饭,时常就会让家里的小孩送些吃的过去。

    虽然同为罗用的弟子,衡玉一家现在的经济条件就要比其他弟子家中好上许多,衡致身上也有钱,就算完全吃住在许家客舍他也承担得起。

    只不过毕竟是普通人家长大的孩子,节俭惯了,这回来西坡村,他还是住在先前大伙儿一起建起来的那个院子里,吃饭倒是在许家客舍,只他吃得也并不奢侈。

    衡玉念着大伙儿当初借钱给他开造车行的好,同门师兄弟之中不管是谁家有个什么事需要帮忙的,他也从来不推脱。

    虽然存在着贫富差距,但是大伙儿的关系依旧很好,很多弟子都以衡玉他们为榜样,努力工作和学习,希望自己有一天也能像他们那样出人头地。

    衡致独自一人在那个院子里闭关了没两天,得到消息的衡玉便也赶了过来,住在西坡村这里,与他儿子一同琢磨这个脚踩式打谷机,他家在县城里的造车行,就让衡玉的长子衡怀看着。

    事实上不管衡玉衡致这俩父子待在哪里,他们家那个造车行基本上也是衡怀自己一个人在经营,他老子和他弟弟显然都对做生意没多少兴趣。

    这回这个脚踩式打谷机,用衡氏父子的话来说,应是比燕儿飞要简单些许,并不难做,只是在脚踩的过程中推拉滚筒的那几根棍子以及几个小零件,最好还是选择铁制。

    现如今他们的经济条件也不比从前了,铁制品虽然价钱比较高,但无论是衡氏父子还是罗用,都不至于被这点钱难住。

    其他主要便以木竹结构为主,罗用从前所见的脚踩式打谷机,滚筒上面的u形齿基本上都是铁制的,按衡氏父子的意见,这一部分完全可以用石竹子代替。

    石竹子长得慢,新生的竹枝刚抽出来的时候,一根根细得就跟豆芽菜一般,长个五六年都不一定能长到拇指粗细,这回他们要用的竹枝大约就是筷子粗细,一般也都长了有三年以上了,比较结实。

    要将这些竹枝一个个烤成弧形,再固定到组成滚筒的那些木板上,这个过程需要耗费相当多的时间和ji,ng力。

    衡氏父子做活十分细致,那一个一个的u形竹齿被他们排列得那叫一个整齐划一错落有致,看得罗用都替他们心疼时间。

    “这竹齿也未必就要排得那般整齐,做个差不多就行了。”罗用从前在一些农村里见到的脚踩式打谷机,那滚筒上面的铁齿都掉了好些了,还不是照常使用。

    “……”衡氏父子纷纷转头向他看了过来,一脸你怎么可以这么说的表情。

    “没事,你们慢慢做,我去坡上看看。”得,被嫌弃了,罗三郎摸了摸鼻子,到坡上看他的那些玉米苗去了。

    说来惭愧,这些玉米的种子虽然最初是由他从二十一世纪带回来,但他自己种玉米,这也是头一回,前些日子被那个吴御史那么一闹,弄得罗用还有点担心起来,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把这些玉米都给种死了,到时候那个姓吴的还不得可劲儿发挥啊。

    不过还好,玉米这个东西果真很好种的,就目前看来,这些玉米苗长得都挺不错,当然这跟罗用的那些弟子以及西坡村的村民们常常过来给它们浇水施肥也有关系,大伙儿也都很忧心啊,生怕这大大咧咧的罗三郎一个不小心果真就把这些玉米都给种死了,到时候皇帝陛下怪罪下来可怎的是好。

    “你怎的在这里?”罗用刚刚爬上山坡,就看到五郎那小子正在地里头拔草,这块地每天不知道要来几拨人,杂草都被拔得没剩下几根了,他还拔个甚?

    “我来拔草。”五郎将手里那两根小嫩草放在田垄上磕了磕,顺手丢在一边。

    罗用想说你这也太偏心了吧,其他地里那么多野草不去拔,非跟着几株小嫩草过不去,不过想想还是不打击这小子的积极性了,他爱拔就拔吧。

    五郎他们最近又回小河村那边上课去了,每天上午上课,下午回来。

    按小河村那些人的意思,他们是打算春播结束后马上就开始修路,等他们把这条路修出来以后,五郎他们每天上学放学就方便多了,小河村的人来往于西坡村这边也会比从前方便很多。

    “阿兄,你说玉米吃起来会可口吗?”与大人们对于第六谷的敬畏喜爱不同,五郎显然更关心玉米这个东西的口感。

    “应该还成。”嫩玉米木奉子煮起来还是挺好吃的,抹上点蜂蜜烤着吃更香。

    “阿兄,咱家今年不种稻子了吗?”问完了玉米,这小子又关心起了稻子。

    前些时候马家兄弟来家里找罗用谈了占城稻种子的事,然后罗用就把家里的那些种子全都卖给了他们,价钱不贵,总体来说还是马家兄弟二人占了便宜。

    “咱家没有种子了,今年便不种了吧,许大郎他们还有种子呢,到时候等他们种出来,我便从他们那里匀些回来。”罗用说道。

    “匀些回来做种子吗?”五郎问。

    “匀些回来煮饭吃。”罗用笑道。

    “哦。”五郎这下高兴了,今年秋天又能有米饭吃了,感觉之后这大半年都有盼头了。

    兄弟二人在玉米地里拔了一会儿小草,一起从坡上下来的时候,经过王当他们那个院子旁边,刚好遇到王当的儿子王绍正带着他的妹妹坐在院子里拣豆子,然后五郎就留在那儿了,罗用一个人回家。

    家里头二娘和彭二都在后院忙活,那两个小的这会儿也去了后院,只有四娘在杂货铺里看店做题,这丫头最近这几天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竟然变得十分刻苦努力起来。

    “阿兄,方才许家客舍那边过来人,喊你过去那边一下。”四娘见罗用回来,抬头看了她一眼,口里说道。

    “晓得了。”都快吃晚饭了,也不知道那些人喊他过去做什么,不过今日横竖也没有什么事,过去就过去一趟好了。

    许家客舍这边,这时候气氛正是炽烈,原因是有人对鹅毛笔做了个升级,他用很薄的竹片削成笔尖,固定在鹅毛笔上。

    这竹制的笔尖要比羽毛的笔尖结实耐用许多,尤其他们这里的石竹子,质地十分坚硬,又颇具弹性。

    听闻在秦汉以前,人们原本就是用竹枝书写的,将竹枝削尖,再刻上墨水槽,便能用于书写,近年来倒是很少有人再用了。

    现如今罗三郎以羽毛制笔,倒是让有些人又想起了这一出,这羽毛笔也有羽毛笔的妙处,禽类的羽管可以作为天然的墨水管,储蓄墨水的能力比竹笔更强,就是笔头容易磨损,写着写着就秃了,还得重新削尖了才能用。

    这时候有人用石竹子为鹅毛笔做了笔尖,为了加固,还在笔尖往上的部分固定了两个对半剖开的半圆竹片,外头又缠上一圈一圈的丝线。

    罗用一看到这个东西,就想起了后世的钢笔,钢笔拿掉笔帽、再把笔杆上面的部分旋开取下以后,可不就是这么个模样。

    罗用试了试这个半成品钢笔,确实也是比较好用,竹制的笔尖划在纸张上的感觉要比羽毛笔尖圆润流畅一些,不容易划伤纸张,使字体出现毛边。

    这支笔约莫就是小指粗细的样子,握在手里也比细细的一根羽毛要舒适得多,像罗用这种在二十一世纪用惯了圆珠笔中性笔的人,就很喜欢这样大小的笔杆子。

    美中不足的是羽管的储墨能力还是差了些,竹制的笔尖也还是会有磨损,所以在使用的过程中还是需要不断地蘸墨水,隔一段时间就要在削一下笔尖。

    其实会觉得美中不足的大约也只有罗用一个而已,其他人都觉得眼下这支笔就挺好的,方便他们做数学题,排竖式打草稿,写起来刷刷的,又快又稳。

    这天晚上吃过晚饭以后,大伙儿就都聚在许家客舍削竹子做笔头,罗用也在。

    乔俊林到工舍那边教大伙儿认字去了,还得好一会儿才能回来,罗用打算帮他也做几个。

    许家客舍的厅堂里堆了好些竹枝,任取任用不要钱,这是许家兄弟从衡玉父子那边抱过来的,都是他们这几日用剩下的边角料,留着也是用来烧火,不如抱过来给这些郎君们挑一挑,再削些笔头出来,也算是物尽其用。

    至于羽毛,大伙儿手里头都有存货,罗用前些天也买了几支,这会儿他都拿过来了,打算把它们全部都给加工了。

    这几日附近的村民听闻他们这里要鹅翅膀上的那几根大羽毛,就有一些村民尝试着拿了羽毛到这边来卖,没想到真叫他们给卖到了一个好价钱。

    许家客舍这些郎君都是有钱的,对待那些前来这里卖羽毛的村人,自然也不会十分吝啬,一般好一点的鹅毛,一根就能卖到一文钱,稍微差一些的,两三根一起,也能卖到一文钱。

    每只鹅光靠卖那几根大羽毛都能卖到好几文钱,这对那些村民来说简直就跟天上掉馅饼差不多,于是近来孵鹅苗养鹅仔的人一下子就多了起来。

    罗用琢磨着,他是不是可以开始收购鹅绒了。

    唐初这时候养鹅的人倒是不少,他们这里鸭子少见,鹅绒鹅毛这些东西,从前也就是穷苦人家冬日里用来御寒,穷人家没有纹路细密的布料,用粗布包起来,总是跑毛,用着也是不太好,富贵人家大多都是不用的,他们多用绵,也就是蚕丝。

    想要开发鹅绒用品,首先就得解决跑毛的问题,在眼下这个时代,这个问题还真不太好解决。

    第150章 不可说

    之后的日子里,若是再有别地儿的人跑到他们这里来卖鹅毛,罗用就会顺便问问人家,鹅绒有没有,他这里鹅绒也收,能换酱油腐ru这些东西,不爱要酱油腐ru的,豆渣豆粕也行,他那院子里头堆了好些豆渣豆粕呢。

    现如今在他们这片地方上,养猪的人很多,但未必家家户户都有那么多合适的猪饲料,所以罗家院里攒的那些干豆渣和豆粕也是相当的有市场。

    “鹅绒对豆渣怎么换?”听闻鹅绒可以换豆渣,感兴趣的人还挺不少。

    “我只要细绒,羽毛不要,一两鹅绒兑三斤豆粕,豆渣能给五斤。”这时候一斤能有十六两,罗用开的价钱,也算是比较厚道的了,毕竟这时候的鹅绒还不值什么钱。

    因为这段时间鹅翅膀上的那几根大羽毛值钱,近期杀鹅的人家还挺多,有些人家还留着鹅绒鹅毛没有丢掉的,这时候得了这个消息,便高高兴兴拣了鹅绒过来换豆粕。

    虽然是豆粕只能换三斤,豆渣却能换五斤,但是大伙儿都知道,豆粕比豆渣好养猪,吃豆粕的猪比吃豆渣的猪更容易上膘。

    “阿兄,这两日豆粕都换出去好些了,豆渣都没人要。”这鹅毛买卖还没做上几日,四娘就开始着急了。

    她们家院里那么多豆渣呢,都是用酱油腐ru这些东西与十里八乡的村人换来的,那么多,自家那几头猪根本吃不完,再放下去可就要坏了,豆粕好养猪她也是知道的,偏偏又都被别人换走了。

    “没人要便没人要吧,我让刘活他们挑到羊舍那边去喂羊。”罗用倒是不着急,那不是还有那么多山羊呢么,实在不行,还能沤肥呢,不过这个话他就不说了,免得四娘她们又嫌他糟蹋东西。

    像罗用这样的,搁二十一世纪也已经算是比较节俭的了,但是跟这个年代的人比起来,那实在还是很有一些差距,先不说大人,就连他们西坡村里的小娃娃们,也大多都比罗用知道珍惜东西,尤其是可以入口的东西。

    “……”四娘嘟了嘟嘴,那些山羊说好了都交给刘活他们一家去养了,结果他阿兄又总是让人担豆渣过去,依她看来,那些羊整日吃豆渣都要吃饱了。

    “行了,你就别c,ao心了,阿兄能挣钱呢,饿不着你。”罗用好笑道。这么多豆渣不想着消耗难道要留着发霉,刘活一家照料那群山羊也是很ji,ng心的,罗用对他们一家人都挺满意的。

    四娘的性子罗用也知道,其他都挺好,就是半点不肯吃亏,一是一二是二的总想跟人掰扯得清清楚楚。

    毕竟前两年他们家还在温饱线上挣扎,这会儿日子虽好过了,但心里头那根弦依旧还绷着呢,这一时半会儿的怕也松懈不下来,你现在硬是叫她对人大方一些,她也是大方不起来的。

    罗用对于这一点倒也并不十分在意,大方就大方些,小气就小气些,只要人品没什么大问题,这些都无关紧要。

    四娘倒是觉得这个挺紧要的,只可惜这家里头还是罗用说了算,胳膊拧不过大腿,她也只好忍了。

    这家里头的羽毛越收越多,罗用便开始着手收拾起来,这些鹅绒在经过清洗浸泡晾晒烘烤之后,就变得干净而又蓬松,还泛着淡淡的肥皂味。

    关于鹅绒制品的制作与推广,罗用头一个就想到了鹅绒枕头。这时候的枕头多由木竹茅草制作而成,布枕头也很常见,另外还有不少玉石陶瓷枕头,这些枕头各有各的特点,但它们都比不上鹅绒枕头柔软。

    也不是说软枕头一定就比硬枕头更好,但只要个性鲜明,那它至少就是有卖点的。

    头一批枕头,罗用是给自家这些兄弟姐妹做的,为了能尽量避免漏毛,这一批枕头,罗用里外总共用了三层布,最里面一层用的是边角料,主要还是由一些绢布的布头拼凑而成,中间那一层有整块的也有拼凑的,最外边这一层,那肯定就是用整块布料做成的了。

    这里外三层都是用的柔软亲肤的绢布,枕头芯又是蓬松得像云朵一般的白鹅绒,别说家里头那几个小姑娘,罗用自己把脸贴上去以后都不舍得拿下来了。

    用三层绢布包裹的白鹅绒枕头,就算是在二十一世纪,这样的东西也可以算是奢侈的了,在眼下这个年代,寻常人家根本连绢布都不舍得买,更别说用三层绢布做一个枕头了,所以罗用这回开发出来的这个鹅绒枕头,就只能走一走高档路线。

    “你来。”这一日上午,二娘走到院子外面,冲正在坡下烧火煮猪食的郑氏的二女儿招手。

    “作甚?”这小姑娘还挺喜欢二娘的,见她笑眯眯地冲自己招手,便猜想应该是又有什么吃的要给她,于是高高兴兴便去了。

    “这两日我们在做枕头,余了些布料,我便与你也做了一个。”二娘笑着从身后拿出一个不大不小的米白色鹅绒枕头递给她。

    “这……这怎么使得。”一见是个白胖胖的枕头,小姑娘登时就有几分手足无措起来,如果只是一些寻常吃食,她便也拿了,这枕头可不寻常。

    阿娘与她说了,罗三郎用三斤豆粕才能与人换来一两鹅绒呢,那鹅绒就是鹅身上最喜最软的绒毛,粗一点的他都不要。

    还有这外头的绢布,里里外外总共包了三层呢,听闻罗三郎先前也去薛记布坊选过别的布料,最终他还是觉得其他布料都不如这绢布绵软,所以最后还是用的绢布,里外三层加起来,都快够做一身衣裳的了。

    “你拿着,我听你阿娘说,过几天你就要回县城去了,换你阿姊过来,这个枕头就当是送给你的礼物。”二娘说着把那个枕头塞到她怀里:“这枕头睡着可软了,你仔细着些,将来出嫁的时候还能带过去。”

    “嗯。”小丫头眼眶红红的,硬忍着没有落下眼泪来,她从前只羡慕二娘她们住大院子过好日子,现在心里却想着,自己将来若是也能过上她们那样的好日子,一定也要待别人这般好。

    这么一个白胖柔软的鹅绒枕头,别说是郑氏的闺女,就是罗家这几个兄弟姐妹也都是顶珍惜的,二娘当初帮四娘缝好她的那个鹅绒枕头的时候,也是这样与她说,让她仔细着些,莫要用坏了,将来出门的时候也叫她带着。

    罗用却说没事,用坏了阿兄到时候再买绢布回来与她们做,结果就挨了二娘一个白眼。

    这一日傍晚,乔俊林在工舍那边给人上完课,正往许家客舍走呢,结果半道上就被一个白花花软乎乎的物什给砸了个正着。

    “作甚?”乔俊林一把接住那个枕头,倒也没有什么不高兴的样子,若是换了别人,他早黑脸了。

    “这两日家里做枕头,刚好多了些布料,我便与你也做了一个。”罗用站在他家旁边那个小土山上,对下面的乔俊林说道。

    “你家究竟余了多少布料?”乔俊林笑问。

    他中午的时候还听人说呢,罗家兄妹几个做枕头,给郑氏那闺女也做了一个,说是家里余了些布料,这会儿罗用又这般说,余那么多布料,他们怎么不去做身衣服?

    “倒是不少。”罗用笑嘻嘻说道。

    “谢了。”乔俊林难得也笑了笑,这一两年时间以来,他笑得愈发少了,难得笑一次,面上却透着几分僵硬,不过罗用还是觉得这小子笑起来挺好看的。

    乔俊林抱着这一个鹅绒枕头回到许家客舍,住在客舍里的那些郎君们倒也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连给罗家喂猪的妇人的女儿都能得个枕头,乔俊林作为罗用的好友,能得这么个枕头也不奇怪。

    只是……

    “这针脚着实不够齐整,莫非是他们家四娘缝的?”大伙儿对罗四娘的印象就是这样,耍刀子还行,针线嘛……

    “缝得倒是挺结实。”乔俊林隐隐的,就觉得这个枕头很可能是罗用自己缝的。

    “那倒是,那丫头手上肯定怪有劲的。”一旁有人说笑道。

    “我听闻她还会刻肥皂模子,刀子甩得也灵活,怎的针线就做得这般不好?”男人们有时候也挺八卦,尤其是像这种刚刚吃过晚饭又没地方可以去娱乐消遣的情况下。

    “莫要这般议论一个小娘子,像什么话。”有人终于听不下去了。

    “哎,不说她不说她了……”有人连忙讨饶,一群大老爷们讲一个小姑娘的是非确实是不像话。

    罗家院子这边,罗四娘这会儿正哼着她阿兄教给她的小调,拿着针线对着一盏油灯缝着一个荷包呢,她的荷包不知怎的,被磨出了一个窟窿,这会儿她就打算在那上边打个补丁。

    这荷包旧旧的,打上补丁以后看起来就更旧了,灰扑扑一个小荷包,瞅着着实没有多少美感,但是不得不说,那一针一线缝在荷包上面的针脚,还是比较细密整齐的,至于乔俊林的那个枕头,还有关于罗家四娘针线功夫十分蹩脚的传言,那存粹就是替她家兄长背的锅。

    问题是这锅背上了还甩不掉。

    究竟是自己针线功夫蹩脚更没面子呢,还是她家兄长堂堂一块棺材板儿对着油灯穿针引线缝枕头更让她觉得没有面子呢?

    罗四娘想来想去,还是当她自己针线功夫蹩脚好了。

    第151章 通了

    就在衡氏父子全副身心投入到脚踩式打谷机的制造中去的时候,在离石县北面的三川河边,崔翁一家则在尝试着进行密封墨水瓶的生产。

    早前罗三郎从他们这里定做了一批小瓷瓶,虽然最后成功配上盖子的只有少少的二十来个,但那二十来个可都是卖上了二百文钱一个的高价的。

    崔翁和他的几个儿子都认为,只要可以掌握到这个制作密封性墨水瓶的技术,他们制陶坊的生意将来肯定是蒸蒸日上的,就像离石县城里的衡氏造车行和殷氏车轮行那般。

    但是在这个没有机械化生产,事事都要靠手工完成的年代,想要顺利制作出大批量的密封性很好的瓶子,也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原本他们是想做瓷瓶瓷盖,但是并不可行,失败率太高了,一百个里面都没有一两个能够成功配对的,在寻找配对的过程中所耗费的人力也十分巨大。

    然后他们又想到了木盖子,可是要在小小的一个墨水瓶盖子内侧,用小刀刻出一个顺畅的可以与瓶子相合的螺旋形纹路,同样也不是一件容易做到的事。

    崔翁父子几个对着这个难题琢磨了许多时日,结果却还是一筹莫展。

    最后没办法,老头子抱着他们最近做出来的一些成功或者失败的瓷瓶,找罗用去了,希望罗用可以给他提些建议,毕竟这种瓶子最初也是他先想出来的,而且在崔翁等人看来,整个离石县再没有比罗三郎更聪明的人了。

    而罗用果然也没有让崔翁失望,他给崔翁提出了一个想法。

    就是瓷瓶的盖子可以做浅一些,不用做那么深,盖口的边缘微微向内扣,瓶盖与瓶子之间无需做得十分严丝合缝,只要在瓶盖内里,稍稍垫上一层杜仲胶,瓶盖旋紧的时候,瓶口就会被用力扣紧在杜仲胶垫层上,这样一来,不仅能起到密封的效果,杜仲胶的用量也十分节省。

    崔翁在得知了这个方法之后,真是如获至宝,再三谢过了罗用,然后又从他这里买走了一些杜仲胶,便高高兴兴回家去了。

    罗用告诉他的这种密封瓶盖的做法,其实就是后世玻璃罐头瓶的做法,非常地简单实用,也很常见,却并不是每个人都认真观察过,罗用也是在做完了第一批墨水瓶之后,想了又想,才想起来还有这种方法。

    先前他们建水泥作坊的时候,那些烧水泥用的土窑,都是在崔翁的指导下修建好的,甚至他还亲自参与了前面几批水泥的烧制,因为有他的加入,让罗用他们少走了许多弯路,这回罗用想出了这种方法,对方刚好又过来找他取经,于是罗用就没有保留地把自己能想到方法全盘告诉了他。

    崔翁回家以后按照罗用所言制造墨水瓶,果然很快就被他做成功了。

    那墨水瓶的盖子的直径,也就是跟铜钱差不多的,现在他们不用杜仲胶制作整个瓶盖,而是只在瓶盖内里铺上薄薄的一层杜仲胶垫片,这样一来不仅省胶,密封性也很好,因为有杜仲胶的阻隔,在盖上瓶盖的情况下,就算墨水瓶倒了,墨水也不会直接沾到木头盖子上,所以也就不用担心墨汁渗透,最后把整个瓶盖都染得黑乎乎的。

    从原来的整个杜仲胶瓶盖,到现在只有瓶盖里面的一片胶垫,杜仲胶的用量节省了十倍不止。

    崔记制陶坊出产的墨水瓶,一个只卖三十文钱,一时间下订单的人就很多,其中很大一部分都是住在许家客舍的这些郎君们在买,他们要买些墨水瓶子,与自己做的鹅毛竹笔配上套,一起寄给远方的家人朋友。

    和这些东西一起被寄出去的,还有他们从罗用这里学到的算术法。

    太原城距离离石县比较近,受到的影响也比较早,但是反应最大的,还是长安城那边,倒不是因为这种新制的鹅毛竹笔和墨水瓶子给人带来了多么大的冲击,真正给他们带来冲击的,主要还是那种被简化过的几何方面的一些算术法。

    在很多人看来,相对于这种极其简单的,就算是刚刚启蒙的稚童都能顺手拈来的算术法,那些个什么笔啊墨啊的,都是一些毫不起眼的旁枝末节,根本不值得关注。

    但是也有一些嗅觉灵敏的,已经从这一桩桩一件件的大事小事件之中,嗅出了风雨欲来的味道。

    “世道怕是要变了。”在一片春意盎然的庭院之中,有一个老者如此叹息道。

    “阿翁何出此言?”他对面一个身着月白色长袍的年轻后生问道。

    “你可还记得自己从前启蒙的时候,光是握笔习字就花费了多少光y?”老者问他。

    “彼时尚且年幼,又顽劣好玩,倒是叫先生颇费了一番功夫。”年轻男子笑道。

    “没练上几个月,正经是写不出什么能看的字。”回想起孙儿小时候习字的情景,老者面上微微也有了几分笑意。

    “那是。”年轻男子点头。

    “近来在长安城中流传的鹅毛竹笔,倒是方便得很,妇孺小孩,抓起来就能写字。”老头又说。

    “那他们也得先识得字。”年轻男子有些不以为然。

    “现在不识得,多写多看,将来不就识得了。”老者摇摇头,又问他孙儿:“你可还记得当年刚刚开始习字的时候,用的纸一张是多少钱?”

    “倒是没有正经算过,仆役们每回拿一贯钱出去买纸回来,往往也用不了多久便是。”年轻男人回答说。

    “那你可知,现在街面上的麻纸,一文钱能买几张?”说着,老者又叹了一口气。

    “……”年轻人沉默了,先有麻纸再有鹅毛竹笔,现在的人要想读书习字,学习成本实在是比以前低得太多了。

    自打前朝开始推行科举制,不知多少士族子弟通过科举考试进入朝堂。科举制度,目前基本上也就只是给士族子弟们提供了另一个出仕的渠道而已。

    这时候的科举并没有采取糊名制,考试成绩跟考生平时的风评形象以及他的家族背景有着很大的关系,而且贫民阶层实在很难有读书的机会,所以也就无从竞争。

    倒是有一些破落家族或者是新兴起来的家族,在通过科举考试的方式在与主流的几个大家族竞争官位,不过他们基本上也是竞争不过,所谓下品无士族,上品无寒门,在绝对的社会力量和政治背景下,寒门子弟想要出头,那是千难万难。

    并且,这时候所谓的寒门,也并不是指平常小老百姓,而是一些不被大家族们看在眼里的小家族,像罗用乔俊林这样的出身,不好意思,他们根本连寒门都算不上。

    然而现在,这种绝对的垄断地位很快就要被打破了,很多人却还不自知。

    在以前,那是需要什么样出身的人,才能接触到笔墨纸砚这些东西,现如今因那罗三郎,门槛骤然就被降到这般低,将来不说这个社会上识字的人必定会越来越多,原本那一条看似不可逾越的鸿沟,就这么三下两下的,几乎都要被填平了。

    长安城中这一对爷孙俩的对话,西坡村这边是不会有人知道的,大伙儿依旧该上课上课,该种地种地,一天到晚反正忙得很,倒是没几个人会闲坐下来想这些。

    开春以后到处都很忙,水泥作坊那边的生意日日暴涨,罗用那些弟子们忙得都跟陀螺似得,带得罗用也是常常都要往那边跑。

    住在许家客舍的那些郎君们倒是清闲,白以茅他们几个还每天骑着马到外头遛弯呢。

    这一日,白以茅几个在外面疯跑了一圈之后,回到许家客舍,见白二叔正与那罗四娘相谈甚欢,登时便觉有几分惊悚。

    “怎的到现在才回来?整日就知道四处疯玩,倒是不像四娘学着些。”白二叔一见到这几个,便斥了一句。

    “学得累了出去散散心情也是挺好的。”只听那罗四娘笑嘻嘻说道。这话罗用平时没少说,四娘说这话,那还真是头一遭。

    “……”白以茅面上神情严峻,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情马上就要发生了。

    “我看着他们骑马就可羡慕了,我也想骑骑看呢。”果然,那罗四娘马上就说了。

    “这有何难,我让他们教你便是。”白二叔爽快道。

    若是换了寻常女子,白二叔肯定不能说这个话,罗四娘是谁啊,运动细胞杠杠的,再加上她这形象,一时也不会让人往男女授受不亲那方面去想。

    “果真。”罗四娘两只眼睛亮晶晶的。这几天的数学题看来是真没白做啊,跟白二叔搭上线太有用了,这个策略很通很通啊。

    “自然。”白二叔给了自家侄儿一个警告的眼神,这小子这一次再敢给他搞砸了试试。

    “……”白以茅几个不敢反抗,小辫儿还在白二叔那里抓着呢,就怕他给长安城那些大家长们说点啥。

    “嘻嘻。”罗四娘笑眯眯的,苦尽甘来啊,这一段时间的勤学苦读总算是没白费。

    第152章 交锋

    风雨欲来,罗用站在许家客舍二楼,看着从山岭另一边压过来的滚滚乌云,他也感觉到了,风雨欲来。

    最近天气一天天变得温暖起来,许家客舍一楼那个厅堂采光毕竟还是差了些,不如二楼透亮,于是他们上课的地方便挪到了二楼这里。

    这二楼就是一个大土台子,四面都没有砌墙,就是修了半人高的栏杆,然后又在上边搭了个草棚子,多少能有些遮风避雨的作用,冬天太冷二楼又不能烧炕,基本上没什么人往这上边跑,等到了夏季,大伙儿就都比较喜欢在这上边活动了。

    这一日下午,罗用上课上到一半,天边突然黑压压涌过来一大片乌云,空气也带上了潮意,风中尽是雨水的气息。

    罗用心中突有所感,风雨欲来啊……

    眼前这一场风雨他还可以在这个草棚子中避过,长安城那边正在酝酿的那一场风雨,他又要如何躲避呢?

    光是靠躲,怕是很难躲的过去,不妨迎难而上,跟那些人面对面会上一会,就算赢面不大,也总好过坐以待毙。

    时间进入农历四月下旬,离石县当地这一年的春播已经进入尾声,夏收还未开始。

    衡玉父子终于把第一台脚踩式打谷机做出来了,虽然主要还是以木竹结构为主,只用了少量几个铁质的零部件,但是这台打谷机踩起来半点都不比罗用在二十一世纪用过的差,机器运转十分顺畅,那滚筒转起来呼呼的,折几个树枝在上面试了试,那枝条上的树叶几下子就被打得七零八落。

    罗用对这一台打谷机很满意,亲自将他送到县城,送到郝刺史那里,让他帮忙献给皇帝。

    帮这样的忙,郝刺史自然是一万个愿意,先前他就听人说罗三郎这一次又在鼓捣一个什么东西,还从城里请了铁匠过去,本以为又是一个像燕儿飞那样的东西,没想到竟是个打谷机。

    在郝刺史看来,这个打谷机面世的意义,要比燕儿飞高出一百倍,他很激动,表示自己要亲去长安城,将这个献给皇帝,还让罗用同去。

    罗用就不去了,他还有事情没安排呢,再说这时候长安城好些人正愁找不到他人呢,这时候送上门去,那还不是r_ou_包子打狗。

    最后郝刺史就自己去了长安城,一行人,总共就赶了一辆马车,那车还不是给郝刺史坐的,而是装了那一台打谷机。

    郝刺史自己就骑着马,与他那些手下一路跑着去的长安城。

    而罗用这边,这时候已经让一些常来常往的商贾小贩帮他放出消息去,说西坡村这里招募铁匠和木匠,工资待遇从优,包吃包住还包上课,不仅能学认字,还能学算术。

    一时间许多匠人向西坡村这边蜂拥而来,其中很多人都是像衡玉殷枓那般,是有家学的。

    罗用一方面将人先安置在他那些弟子从前建的那个院子里,一方面着人修建工舍,地方就选在许家客舍与罗家羊圈之间的一片空地上。

    做工的棚子也被搭在了那一带,这些工匠白天在那边的草棚子底下干活,晚上回村子里睡觉,傍晚的时候还有人给他们上课,一天三顿,吃得比水泥作坊那边稍稍好上一些。

    工舍就建在距离草棚不远的地方,负责修房子的都是罗用从附近村子里雇来的村人,那些工匠们偶尔也要跑过去看看,不时还要指点上几句,俨然都是一副打算长住的架势。

    有了衡玉父子先前的成功经验,再加上这些工匠本身都是有底子的,第一批打谷机的生产十分顺利。

    第一批打谷机做出来,罗用先送了一台给村里,然后又让小河村等周边几个村子,每个村子都过来搬了一台。

    那些村子的村民都挺不好意思的,这打谷机看起来这么ji,ng细,打一台肯定要花不少工钱,再说那上边还有几个铁制的零部件呢,单是那几块铁疙瘩,就值不少钱了。

    不好意思归不好意思,这些人终究还是高高兴兴把机器抬自己村里去了。

    这可是打谷机啊,对他们这些农人来说老有用了,踩一下,那上边的滚筒就呼呼地转悠,打一把谷子麦子的,三两下就能搞定了,有了这东西,大伙儿今年夏收还不知道要省多少力气。

    “邹里正,你说这一台打谷机得多少钱?”

    小河村这边,村人们抬了打谷机回去以后,就开始琢磨价钱了,一文钱没给就把这么大这么ji,ng细一台机器给扛回来了,想想都觉得心里头有点怪那啥的。

    “没有三贯钱肯定下不来,那还得是找到靠谱的工匠来做。”

    邹里正毕竟是做了这么多年里正的,年年收税啥的他都没少c,ao心,像这样的机器,他看上几眼,心里头大约就能有个数。

    “哎呦……”当即就有人r_ou_疼地哎呦起来,他们先前还想着,这个打谷机要是不太贵,跟那燕儿飞似得,他们就各家各户凑几个钱,好歹别让罗三郎连本钱都收不回去。

    可是一听这价钱,那可是三贯钱啊,他们小河村的人口虽然比西坡村多一点,那也多不了多少,三贯钱,平摊到各家各户身上,都要上百文钱了,他们村的人虽然做草纸麻纸挣了些钱,但那近百文的钱,得做多少纸才能挣得回来啊。

    “罗三郎既说不要钱,那你们便不要c,ao这个心了。”邹里正又道。

    “这可如何使得?”r_ou_疼归r_ou_疼,但他们觉得这个钱应该还是要给的,这么多村子呢,别到时候把那罗三郎的家底都给掏空了。

    “无妨,他不是说让你们给其他村里的亲戚朋友说说,叫他们上西坡村去抬打谷机,你们尽管去说便是。”邹里正道。

    依邹里正所想,罗三郎这一次定是有什么打算,要不然他也不会平白就这么大手笔到处送东西,那罗三郎虽不是个抠门的,但是像这样白白给人送东西,这还真就是头一回。

    众人心中又是高兴又是觉得有几分不妥,不过还是照罗用先前交待的那般,把自家亲戚所在的其他村子都给通知了一遍。

    另外,罗用还让那些常来常往的商贾小贩沿路放消息出去,让那些距离西坡村近一些的村子,都自己过来搬打谷机,离得远的,就让他们安心在家里等着,罗三郎到时候会让他的那些弟子们沿路给各个村子送过去。

    这些商贾小贩去往哪个方向的最多?长安城!

    于是很快的,在通往长安城的官道两旁,许多村子就都得到了消息,罗三郎要给他们送打谷机,每个村子都有一个,很多人特特还跑到那些已经分到了打谷机的地方去看究竟,看过的人就没有说那个东西不好用的。

    与此同时,郝刺史等人这时候也已经到了长安城,将那一台打谷机献到了皇帝陛下面前。

    李世民得了这个打谷机,也是十分地高兴,先是有第六谷,后又有打谷机,简直是天佑大唐,他仿佛已经可以看到一个强生富足的国家呈现眼前,百姓不再贫苦,国库不再空虚,兵强马壮,外邦不敢来犯!

    第二日刚好是一个大朝,在说完了政务之后,皇帝便让人将那一台打谷机抬了上来,并让与打谷机一同进入殿堂的郝刺史给大家讲解这个打谷机的用法。

    皇帝陛下原本信心满满,郝建平也是满心期待,没想到朝堂之上那些人的反应,却并不像他们预料的那般。

    这种事李世民见得多了,事出反常必有妖,今日明明应该是一件高兴的事,这些人的反应竟是如此怪异,而且态度还这么统一,不用说,背地里肯定已经通过气了,这是要整幺蛾子呢。

    “陛下,臣有一言,不知当说不当说。”这时候,有一个大臣拱手发言道。

    “……”李世民的目光淡淡地扫过去,没跟他说什么当说不当说的,反正这家伙既然已经站出来了,就肯定要说,就看看他后面是打算说点什么吧,不过他也能猜到,今天这个事八成还得是冲那罗三郎去的。

    “那罗三郎着实妖异。”那家伙张口就把罗用打成了非人类:“他一个十几岁的乡野少年,竟能造出这般ji,ng细的物什,诸位难道就不觉得怪异?”

    “……”殿堂之中一阵窃窃私语,这些大臣里头什么反应的都有,但是在眼下这种敏感时刻,他们最好还是不要胡乱出头得好,不然平白得罪人不说,最后可能连自己也要被卷进去。

    而郝建平这时候还有一些反应不过来,他原本满心热忱地进京来送打谷机,一腔的火热,这时候就像是当头被人给浇了一桶冷水。

    “简直是无稽之谈。”说话的人是白二叔他老子,在朝为官这些人,这样的事情见得多了,反应毕竟比较快。

    “哼,谁人不知,你们白家与那罗三郎交情匪浅。”那边马上就有人大声说道。

    “难道要把我们白家人也当妖怪烧了不成?”上阵父子兵,这时候白二叔的长兄也站出来说话了。

    “我观那罗三郎分明是个有福源的,怎的就成了妖怪?”这时候也有其他人开始站队,朝堂之上,很少有人是单打独斗的,大多都有自己的派系阵营,见到自己这一方的人吃亏,自然就要挺身而出,要不然下次等你倒霉的时候,可是不会有人帮你。

    “你看他又会大食人的算术法,又会写一些奇奇怪怪的字,分明就很有问题。”

    “有什么问题?”

    “我看他根本就是那些番邦来的巫妖,不过是借了那罗三郎的躯壳。”

    “先前不是已经让某某道长看过了。”

    “道长毕竟是人不是仙,想必是道行不如那妖物高深。”

    “你这分明就是空口白牙无中生有,简直无耻!”

    “你才无耻!”

    这战火一烧起来,很快就有越来越多的人被卷入其中,好些原本是打算中立旁观的,弄到后面都不知不觉加入到这一场唇枪舌战之中,没办法,气氛太火热,一个不小心就被带动起来了。

    别说,想弄死罗用的人还真不少,但是站出来维护他的人也挺多,毕竟连白家都被他们说成与罗三郎交情匪浅,这阵子他们不少人家中都有年轻人去西坡村学过算术,别到时候平白连他们一起也被扯了进去,就算是为了自己不吃亏,他们现在也得站出来维护罗三郎。

    再说对于罗三郎教授他们算术之法这件事,很多人都是心怀感激的,平时不想与那些反对罗三郎的人为敌也就罢了,现在眼瞅着罗三郎就要被人污蔑成妖怪了,自然也不好再坐视不理。

    殿堂之中吵得火热,倒是高座之上的皇帝陛下显得有些不温不火的。

    李世民就坐那儿看着这些人打嘴仗,打完了就完了,他也没有发表什么看法,更没有做什么总结,然后这一日的早朝就这么没头没脑地结束了。

    皇帝不表态,大伙儿心里也是有些没底,尤其是先前那些跳得最厉害的。

    而这件事既然已经开了头,就绝对不能轻易罢手,那罗棺材板儿也不是好惹的,这回要是不能一下就把他给弄死了,将来必定是后患无穷。

    这其中跳得最厉害,态度最积极的,便属那吴御史了,横竖他先前就已经把罗用给得罪狠了,这回若是不能除了这个隐患,将来哪一天等他起来了,再想下手可就难了。

    之后的日子里,朝堂之上更是日日都不得消停。

    这件事就算是在民间也有不少人知晓,还被一些商贾把消息带去了别处。

    “长安城中有一些大官说罗三郎是妖怪,要把他抓起来打死。”

    在通往离石县的那条官道上,这个消息也在悄然传播着。

    这消息越传越远,越传越北,都还没进石州地界呢,好些地方就已经开始炸锅了。

    什么!要把罗三郎抓去当妖怪打了?那怎么行!我们村的打谷机还没有分到手呢!

    第35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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