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的秘密 作者:牛角弓

    第4节

    凌冬至摸了摸肚子,冲着它叹了口气,“再等等吧,锅还没烧开呢,等烧开了我给你烫肉吃。”

    小京巴歪歪脑袋,很是不屑地从鼻子里喷了口气出来,“你还是自己吃吧,我可不稀罕。”

    凌冬至失笑,“肉也不稀罕吗?”

    小京巴还没反应过来凌冬至是在跟它说话,自顾自地哼唧,“像这种画过妆,又剩了好几道的肉,谁稀罕吃啊。还没我的狗粮干净呢。”

    凌冬至大吃一惊,“什么画过妆?这是剩的?”

    庄洲看他手里捏着个手机,还以为他在跟谁打电话,也没在意他的嘀嘀咕咕。倒是听见小狗的叫声,有点儿纳闷餐厅怎么把个小狗放进来了,难道就是这店里养的?

    小京巴愣愣地看了凌冬至一会儿,战战兢兢地反问他,“你听见我说话了呀?”

    凌冬至点点头。

    小京巴偷偷瞟一眼厨房的方向,“我跟你说了,你可别告诉别人。”

    凌冬至再点点头。

    小京巴在他腿边坐了下来,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说:“这家店原来的老板,也就是我原来的主人回老家去了,就是上个月的事儿。他们坐火车走,不能带着我,就把我留给这个新老板了。”

    凌冬至有些惊讶,“都说这店开了好久了,没听说他们换人啊。”

    小京巴对这个说法表示不屑,“那是新老板故意瞒着大家伙的。我主人把店里的买卖打理的多好啊。要是知道换了人,可能好多客人就不会来了。”

    凌冬至觉得这小狗说的很有道理。

    小京巴又说:“这个老板家里有人是搞批发的,那些卖不掉的菜啊肉啊什么的都送到他这里来了。就那个藕片,送来的时候都是灰色的,他们切了片之后泡在药水里,泡了一天就变白了。”

    凌冬至看看碟子里雪白生嫩的藕片,脸色也跟着变白了。

    “肉片也泡过,”小京巴眨眨眼,有些困惑地说:“但是拿什么泡的,我就不知道了。不过味道不好闻,呛得很。”

    凌冬至把鼻子凑到盘子边上闻了闻,果然有种淡淡的味道,像药味儿,又不太真切。估计夹进沸水里一滚,什么证据都没了。

    “还有锅里煮的那个红油油的调料,都是从客人剩下的汤锅里捞出来的……”

    凌冬至一阵反胃,站起身拉着庄洲就往外走。

    小京巴在他身后叫唤,“哎,哎,你不会跟他们说是我告诉你的吧。”

    凌冬至松开一头雾水的庄洲,走过去揉了揉小京巴的脑袋,“不会的,你放心好了。我还得谢谢你呢。这里人对你怎么样?”

    “有吃有喝,也没人打我。”小京巴眨巴眨巴眼睛,小表情有点儿黯淡,“就是有点儿想我原来的主人。”

    凌冬至再揉揉它的脑袋,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小京巴蔫头蔫脑地趴下,叹了口气。

    19、周到

    凌冬至出了餐馆还不住地泛恶心。一想起桌子上那一盘盘不知道怎么加工出来的“美食”,他简直有些后怕。小京巴只知道是拿呛人的药水泡过,但谁能说得出那是什么药水?老百姓只知道瘦肉精苏丹红,却不知道这个行业其实也在不断地推陈出新呢。

    国人的智慧,潜力无穷。

    凌冬至决定以后都不去外面吃饭了。

    庄洲跟在他身后,饶有兴趣地看着他又是拍胸口,又是皱眉头,直到他终于直起腰长长舒了口气,这才忍着笑问他,“冬至,你到底说了什么,那个大堂经理竟然没让你付账就把咱们放出来了?”

    凌冬至这才想起身边还跟着一个人呢,顿时一种危机感袭上心头。他一早就觉得庄洲这人挺厉害,让人不自觉地就有种想要敬而远之的冲动——能担起一个大家族的经济命脉的人,能是傻的吗?他今天就不应该跟他出来,先是在菜馆里自己不合情理要提前退场,后来又遇到个好心好意的小京巴,在他眼皮底下跟它嘀嘀咕咕絮叨了半天,算下来也有不少的漏洞,不知庄洲会不会看出了什么?

    庄洲一看他脸上的表情,心里就明白了几分。他大学还没毕业的时候就进了家族企业,商场上摸滚打爬几年下来,不说是人精,也是察言观色的高手。凌冬至那点儿戒备的小心思还真瞒不过他。

    这让他觉得有趣,同时也有些轻微的沮丧。他自认条件并不差,虽说接近的方式有些刻意,但言谈举止也没有什么失了分寸的地方。凌冬至就算心里不接受,表面上也应该装出平时那种清清淡淡的样子嘛,眼睛瞪得那么圆做什么呢?他又不会在大街上对他做什么……

    庄洲摸了摸下巴,忽然觉得凌冬至这副小模样还真是勾着他想做点儿什么……

    “庄先生?”凌冬至心中越发没底,他到底看出了什么没有啊?

    庄洲侧过头,眼神微微带了点儿邪气,“冬至,你跟我说实话吧,你刚才到底怎么回事儿?说要来这里吃饭的也是你,东西都上来了,说不吃的也是你。你该不会是在考验我对你的耐心吧?”

    凌冬至一愣,整张脸登时都热了起来,“我并不是在耍你,庄先生……”

    “庄洲。”庄洲打断他的话,“先生什么的,听起来太客套。”

    凌冬至咽了口口水,“我并不是要耍你,是这家店里的东西不对。”说到这里,他心里却有点儿没底了,这说出来人家会信吗?

    庄洲的神色果然郑重了起来,“怎么不对?”

    “那盘肉,还有那个藕片豆腐,闻起来都有一股药味。”凌冬至想了想,还是小心地把小京巴透露的jj抖出来一些,“你没觉得颜色也不对吗?”

    庄洲微微蹙眉,神情若有所思,“你跟那个大堂经理就是说的这个?或者威胁了什么,所以他没拦着咱们?”

    凌冬至点头,“我说我是药剂师,化学制剂的味道我一闻就能闻出来。要么让我悄悄走,要么我当场报警。”什么都没吃,凌冬至自然不甘心白白掏钱。尤其一想到自己桌上那堆东西撤下去之后十有八九还会端出来给别的客人,凌冬至又是一阵反胃。

    “能让你给诈住,说明是真有问题。”庄洲反应过来,一把拉住他的手,“咱们赶紧走,别回头店里出来人灭咱们的口。”

    凌冬至有点儿傻眼,“不至于吧……”

    庄洲好不容易把他的手攥进自己掌心里,哪里还会理会他说什么,拽着他撒腿就跑,到路边拦了辆出租车,还特意在市区里东拐西拐地兜了一个大圈子,才又回到了美术馆后街和宽的菜馆门口去取车。

    一直到坐进了庄洲的车里,凌冬至仍有些惊魂未定。他一开始吓唬那个伙计的时候只是不甘心白交钱罢了,并没想那么多。被庄洲这么一忽悠,一颗心顿时七上八下的,有点儿后怕了起来。

    庄洲发动了车子,一转头看见他愁眉苦脸的,立刻就笑了起来,“怎么了?眉毛又皱起来了?”

    凌冬至咬了咬嘴唇,“哎,你说,那个伙计一准儿记住我了吧?他家店里要是被查,他们会不会打击报复什么的……”

    庄洲不能在脸上带出笑模样,咬着牙强忍着,憋得肚子里要抽筋。

    凌冬至见他不说话,以为这事儿真像他分析的这般严重,唉声叹气地缩回座位里,肩膀都耷拉下来了。

    庄洲好容易缓过一口气来,将这事儿前前后后琢磨了一番,安慰他说:“这事儿既然咱们知道了,总不好装不知道。不过要怎么举报也得讲究个方式方法,不能黑心商人还没扳倒,先把自己折进去了。这事儿交给我,你就别瞎操心了。”

    凌冬至反问他,“你打算怎么办?”

    庄洲淡淡瞟了他一眼,“如果是同行竞争,用正大光明的手段击败竞争对手,应该没人能挑出什么毛病来。你放心,这事儿我跟和宽说说,他家里是有些门路的,保管给你办的天衣无缝。”

    凌冬至琢磨了一会儿,点点头,“确实比我想的周到。”真要让他去办,他可能连找什么门路都摸不着。

    庄洲瞄一眼他精致的侧脸,心里叹一声不周到不行啊。他心里其实也有些担心凌冬至这张醒目的脸会被人记住,滨海市说大不大,万一真的闹起举报查封什么的,到时候逼得这伙子黑心商人狗急跳墙,再不巧被他们认出凌冬至的话,保不准还真会闹出点儿什么。他可不能放任这种隐患有噩梦成真的可能性。

    庄洲盘算了一会儿,心里渐渐安定下来,也有了打趣他的心思,笑着说:“你本来是打算去举报的吧?”

    凌冬至嗯了一声,老老实实地点头。

    庄洲觉得他点头的样子特别乖巧,心里有点儿痒,“嗯,那我把这件事揽下来了,算不算帮了你一个忙?”

    凌冬至看到他唇边噙着一丝坏笑,心里顿时警铃大作。

    庄洲笑着说:“我也不求别的,你给我做顿饭吧。就当是谢谢我一番辛苦了。”

    没想到他会把话题拐到做饭上头去,凌冬至在心里囧了一下。既为自己多心,同时也为自己那拿不出手的厨艺,“也不是不可以,但是我做饭是真的不好吃。”

    也就是个喂猫的水平。这半句话凌冬至忍着没说出来。

    “我这人对饮食没什么特别的要求,好吃难吃我一向是不怎么挑剔的。”庄洲昧着良心说瞎话,“但是从健康的角度考虑,一日三餐还是要定时吃比较好。咱们本来说好在和宽那里吃晚饭的,后来你说出来吃火锅,结果折腾一圈,火锅也没吃成……”

    凌冬至有点儿内疚了。被他这么一说,他自己都觉得这一晚上他就是成心来捣乱的。

    “只要你别嫌弃就好。”凌冬至悻悻。

    庄洲抿嘴一笑,心中暗暗说了句怎么会呢。

    车子还没驶进庄洲家的院子,那条连着耍了凌冬至两次的、品格恶劣的哈士奇就甩着大尾巴从别墅后院一阵风似的冲了出来,速度快的凌冬至都有点儿担心它会不会刹不住车,一头撞到雕花栏杆上去。

    “爹地你可回来啦……可饿死我了……汪呜……都没有人陪我玩……汪呜……皮球都咬烂了,还有……啊!啊!啊!”黑糖隔着车窗发现了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凌冬至,一声狼嚎,几乎喊破了音,“为什么这个告状精会上咱们家来!”

    20、吵架

    这顿饭到最后还是庄洲做的。

    没办法,凌冬至除了下面条之外,会做的菜就只有一道炒鸡蛋。葱花炒鸡蛋、西红柿炒鸡蛋、黄瓜炒鸡蛋、苦瓜炒鸡蛋……外加一个煎小鱼。庄洲家冰箱里的那些食材,他统统都不会做。

    庄洲哭笑不得,只好把这位好不容易拐回家的小少爷请到客厅坐着,好茶好点心地供着,自己挽起袖子下厨做羹汤。他家里有中午七伯派人过来炖好的鸡汤,新鲜蔬菜也有一些,米饭焖上,鸡汤热一热,和宽送过来的卤味切切装盘,再做两个素菜,一顿晚饭也就ok了。

    凌冬至坐在沙发上喝完半杯茶的时候,在外面闹了半天脾气的黑糖扬着下巴溜溜达达地进来了。凌冬至看着它像模像样地在客厅门口的垫子上蹭了蹭自己的脚丫子,觉得十分好笑,心说这囧货还挺讲究卫生的。

    黑糖站在客厅门口左右看了看,大致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儿,眼神有点儿惊讶。作为庄洲从小养到大的宠物,它当然知道庄洲是会做饭的,但问题是他从来没给别人做过饭,他的哥哥弟弟都没有。而且也没见他把什么人领回来过。黑糖的眼珠转了几转,忽然间觉得自己可能……而且是很有可能,触摸到了什么了不得的真相。

    黑糖站在门口盘算了一会儿,晃了晃尾巴,朝着沙发走了过去。

    凌冬至从茶杯上方斜了它一眼,假装自己什么都没看见。

    黑糖在他脚边坐了下来,很纠结地咧开了三瓣嘴,“凌老师,好久不见呐。”

    凌冬至被茶水呛了一下,一口茶水险些从鼻孔里喷出来。这货居然肯降尊纡贵地称呼自己“凌老师”?这是受什么刺激了?

    黑糖嘿嘿嘿傻笑几声,谄媚地拿爪子拨拉拨拉凌冬至的裤脚,“凌老师,你最近身体挺好哒?”

    凌冬至一阵恶寒。他现在已经能肯定了,这条哈士奇一定是精神病来的,就不知这病是先天的,还是后天受了什么刺激。庄洲要是知道了,肯定舍得把它送去治一治,不过人家精神病院肯不肯收条狗就难说了。

    黑糖很留意凌冬至的表情,见他始终木着脸也没个笑容,就知道自己还没有讨得这人的欢心,于是愈加卖力起来,“几天不见,凌老师的毛色更亮了。”

    凌冬至,“……”

    黑糖努力回忆庄家的客人们对自己的夸赞,“哎呀,个头也更壮实了。”

    凌冬至,“……”

    黑糖偷偷瞄一眼凌冬至抽动的嘴角,这是终于笑了吗?

    黑糖甩甩尾巴,打算再接再厉地夸奖他几句,一句“越来越聪明可爱”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忍无可忍的凌冬至一脚踹到一边去了,“让你家爹地赶紧给你开点儿药吧!精神病得早治!”

    黑糖在厚厚软软的羊毛地毯上打了个滚儿,忿忿起身,觉得这个告状精实在是太不识抬举了!还拿脚丫子踹他,虽然他没使什么劲儿,地上也软乎,可是从小到大连他亲爱滴爹地都没这么干过!

    “不识好歹!”黑糖扳起脸,恶狠狠地盯着沙发上翘脚的男人,“你别以为我非得巴结你不可。你个告状精!”

    凌冬至没好气地斜了它一眼,“谁求着你巴结了?再说你巴结我干嘛?我又不是你爹地,呐,你爹地在厨房做饭呢。跟我这儿卖乖……你吃饱撑着啦?”

    “你才吃饱撑着了!”黑糖气得跳脚,“你别以为你勾搭上了我爹地,就能顺利嫁到我们庄家来,我才不会认你这种阴险狡诈的后妈!”

    “你们庄家?!”凌冬至险些笑喷,“你是谁生的?我还真不知道你也是庄家的血脉……卧槽,这话题怎么这么诡异呢?”

    黑糖恼羞成怒,伏在地毯上做出一副要攻击人的架势,呜呜地叫了起来,“我爹地管我叫儿子,当然就是我们庄家!”

    凌冬至看它炸毛,揉了揉笑得要抽筋的下巴,有气无力地安慰它,“行了,行了,我才不乐意给条傻狗当后妈呢,你一百个放心。你爹地一定会给你找个又温柔又美貌,还天天喂你吃肉骨头的后妈。”

    黑糖哼了一声,“你知道就好,吃完饭赶紧走吧。不要肖想不属于自己的幸福。”

    凌冬至刚刚揉过来的下巴又一次笑抽筋了。到了这会儿他也猜出来了,这条养在深闺的傻狗估计出门机会不多,它对人类社会有限的了解除了来自庄家那简单的几口人之间的互动,剩下的恐怕就来自电视了。看电视自然是别人放什么,它跟着看什么。凌冬至觉得最有可能的就是白天的时候,庄家兄弟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然后它跟着七伯看八卦电视剧。你听听它那语气,还阴险狡诈的后妈,还肖想不属于自己的幸福……这十足就是八点档偶像剧里的台词嘛。

    黑糖虽然不明白为啥会被他嘲笑,但它一向养尊处优,从来没有被人这么嫌弃过,于是心情愈加忿忿,“我爹地已经有女朋友了,白富美!走路都穿高跟鞋!有胸有屁股!还有魔鬼脸蛋!比你漂亮得多了去了!”

    凌冬至笑得眼泪都飙出来了,“哎呀,那你爹地可真有福气!”

    黑糖看见他流眼泪,简直心花怒放,终于把这个告状精给气哭了,遂洋洋得意地点头,“当然有福气。她还给我见面礼了呢,好大的一包牛肉干……现在你总算知道我在我爹地心目中重要的地位了吧。”

    凌冬至靠在沙发扶手上,笑得几乎脱力,“明白了,真是羡慕死人了。”

    黑糖哼哼两声,斜了他一眼,“羡慕是没用的。你再羡慕我爹地也不会让你进门的。”这人第一次见面就给它使绊子,最讨厌了,才不能让他嫁给自己爹地,否则它以后真的会变成一条悲摧的白雪狗狗。不但要从早到晚地干活,还会被他派来的猎人挖掉心肝。一想到自己在森林里仓惶逃命的场景,黑糖的冷汗都要顺着舌头滴下来了。

    哦,忘了说,动画片《白雪公主》还是前几天七伯带它打针的时候,它在宠物医院的休息室里看来的。

    真是一个伤心的故事。

    凌冬至揉完了下巴揉肚子,一边有气无力地吐槽,“就你这个死德行,谁稀罕给你当后妈啊,卧槽。你不会是真把自己当成灰姑娘了吧,脸够大的。”

    黑糖虽然不知道灰姑娘是个啥,但凌冬至的语气还是听得懂的,顿时恼羞成怒,爪子一压就要往上扑,“老子咬死你!”

    凌冬至幸灾乐祸地起哄,“哦,真的么?你爹地可在厨房呢,你真咬了我,我一定会让他好好看看。哦,你说他会不会吓一跳呢,原来他儿子还会咬人啊。说不定以后他都会把你关起来,脖子上还要系上粗粗的铁链子,而且再也不许你出门。”

    “你个告状精!”黑糖气得要发狂,又不能真的扑上去咬死这个告状精,只能愤怒地冲着他汪汪汪叫。

    凌冬至笑得更加乐呵。

    庄洲端着盘子默默退回了厨房,他觉得自己一定是眼花了,否则他为什么会觉得凌冬至是在跟黑糖吵架呢?

    人和狗……要怎么吵?

    可是刚才客厅里的情景,却不容他不这么想。凌冬至嘀嘀咕咕说几句,黑糖汪呜汪呜叫两声,然后凌冬至再嘀嘀咕咕还过去几句……

    这怎么看都透着诡异。

    会不会凌冬至在精神上或者是心理上有什么问题?

    庄洲扬起下巴盯着头顶的天花板看了一会儿,忽地一笑,摇了摇头。

    21、小白菜,地里黄

    一人一狗还在客厅里闹腾,这边晚饭已经准备好了。除了砂锅里炖的鸡汤,还有三热一凉四道菜:清炒虾仁、百合西芹、葱爆牛柳以及和宽店里送来的卤味。虽然不能跟外面馆子里的手艺相比,看着也是色香味俱全。凌冬至折腾一晚上,又跟黑糖费了半天口水,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庄洲正给他盛汤呢,他这边半碗米饭已经下肚了。庄洲也吓了一跳,连忙说:“你先喝口汤,别噎着。”

    蹲在一边啃骨头的黑糖吭哧吭哧地吐槽一句,“个吃货!吃的比我都快!”

    凌冬至一口米饭登时呛进气管里,扶着桌子咳嗽得惊天动地。

    庄洲连忙放下手里的汤碗,凑过去替他在背后轻轻拍着。黑糖却叼着骨头往远一点的地方躲了躲,一边还很嫌弃地嘀咕,“真恶心死人了!吐沫星子都喷出来了!”

    凌冬至眼泪都咳出来了,泪汪汪地瞪着始作俑者黑糖同志,恨不得再上去踹它两脚。

    庄洲不明就里,还以为黑糖是被凌冬至咳嗽声给吓着了,这会儿暂时也顾不上它,看凌冬至咳嗽得轻一些了,先端过汤碗让他润了润喉。

    凌冬至怎么也没想到第一次跟庄洲吃饭,自己就丢脸成这样,还被黑糖看了笑话,心里其实挺尴尬的。尤其黑糖还趴在旁边一小眼一小眼地瞟着他,再时不时地损两句他的吃相,当着庄洲的面,凌冬至又不能吵回去,窝火的一比那啥。再好吃的菜吃到嘴里也会打个折扣,心里无比后悔跟着庄洲回来吃饭。到了这会儿,他终于也品出了几分后妈上门去相亲,结果被前妻的孩子刁难的感觉了。眼看着黑糖的小眼神又瞟了过来,,凌冬至忍无可忍,抢在它前面开口说:“你家黑糖怎么今天这么闹腾?”

    庄洲也觉得黑糖今天有点儿闹腾,但是他没多想。哈士奇么,活泼好动,本来就是个人来疯的性子,尤其他的住处除了家里人之外又没来过外人,它兴奋一点儿也是正常的。但是闹腾一晚上,他也有点儿招架不住了,而且看黑糖的架势,还要卯着劲地闹腾凌冬至,这就有点儿诡异了。难不成是动物们对主人的独占欲或者是地盘意识在作怪?

    庄洲冲着黑糖钩钩指头,“过来,儿子。”

    黑糖扔掉啃了半拉的牛骨头,晃着大尾巴屁颠屁颠地蹦过来了。

    庄洲在它的脑袋上轻轻拍了两把,“咱家来客人你要好好招待,不能一股劲儿地闹腾人。知道吗?”

    黑糖眼神忿忿。这告状精!

    庄洲又说:“行啦,别在这里杵着啦,吃完了自己去外面跑两圈去。你看你这身小胖肉,难怪冬至都说你需要节食了呢。”

    黑糖委屈地冲着它老爹撒娇,“汪汪汪!”

    凌冬至大乐,咬着筷子嘿嘿嘿地笑出声。

    黑糖心里恨得不行,趁着庄洲不备,一跃身冲着凌冬至扑了过去,一爪子将他压在了椅背上。黑糖是一条大狗,本身的体重至少有六七十斤,又是猛然间扑上来的,两只爪子一按住肩膀,凌冬至竟然挣扎不得。

    庄洲也吓了一跳,连忙喊了一声,“黑糖!下来!”

    黑糖磨了磨牙,突然一低头,在凌冬至脸上死命舔了几口。

    庄洲,“……”

    凌冬至总跟猫猫狗狗混在一起,也不觉得被舔一口是接受不了的事儿。还以为黑糖这是要找人玩。结果黑糖一开口就把他气了个半死,“刚才你的口水都喷到我骨头上了,现在我也好好恶心恶心你!”

    凌冬至,“……”

    庄洲扯着黑糖的脖子把它从凌冬至的身上拽了下来,黑糖还没恶心够他,挣扎个不停,被庄洲拽着,扔到了客厅门外。这边凌冬至果然被它恶心得够呛,拿纸巾擦脸上黏答答的口水时都拧着眉毛。

    庄洲忽然有点儿想笑,“别擦了,脸皮都擦红了。”

    凌冬至听出他话里的笑音,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庄洲笑着摇头,“走吧,我带你去洗一洗。”

    他把凌冬至带到一楼的客房。他家里的客房虽然很少用,但是一应的生活用品还是齐全的。他看着凌冬至洗脸,一边替自己儿子解释,“你别在意,黑糖这脾气就跟小孩子是一样的,爱疯爱闹,不过它不会伤人。”

    凌冬至鄙夷地看他一眼,心说谁家孩子这么恶劣啊,不但说瞎话骗人,还出言威胁第一次上门的客人?

    庄洲以为他不信,笑着说:“我说的是真的。你跟它接触久了就知道了。”

    凌冬至心里吐槽:谁稀罕跟这种囧货接触久啊。

    庄洲体贴地递过毛巾,看见凌冬至脸上挂着水珠,一双漂亮的茶褐色眼睛也像被水洗过似的透着水润润的光,不由得心头微动。

    客房的卫生间并不大,两个大男人都挤在门口,空间里顿时就多了种微妙的压迫感。

    凌冬至把毛巾挂回毛巾架上,回过身见庄洲并没有要让开的架势,只是拿一双深沉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心里多少就有点儿明白了。

    凌冬至伸直了双腿,懒洋洋地靠着洗脸池的边缘,抬起眼眸静静与他对视。

    庄洲的心跳蓦然加快,正要说话时,就听黑糖在外面愤怒地汪汪汪叫了几声。

    凌冬至听的想笑,抬眼见庄洲一副有话要说的架势,连忙摆了摆手,“你什么也别说。我明白。”

    庄洲一口气悲摧地憋在胸口,不上不下的。同时心里却又生出几分哭笑不得的感觉来。他说明白,是真明白还是假明白?他自己其实都不太明白自己这状态呢。

    凌冬至揉了揉自己的脸,竭力让自己的表情显得正经一些,“庄洲,咱们也才见了两次面,说相互认识都有些勉强。你要说别的……还真说不上。”

    庄洲苦笑了一下,“这是拒绝吗?”

    凌冬至摇摇头,“谈不到拒绝,咱们的关系还没到那个程度。其实今天能跟你坐下来一起吃顿饭,已经远远超出我的预料了。”说到这里,他不由得想起了自己在饭桌上的失态,脸颊微微一热,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其实我平时也挺讲究个仪态仪表的,今天……”

    庄洲知道有些事情是急不得的,既然凌冬至已经大大方方地表了态,他怎么可能做出死缠烂打那样没品的事儿来?这会儿见凌冬至有意把话题岔开,便安慰他说:“别多想,我倒是觉得你今天这样挺好的。”

    凌冬至苦笑,是丢脸丢的挺好吗?

    庄洲抿嘴一笑,“你才多大,总摆出一副老成持重的样子做什么呢?”凌冬至留给他的印象是跟谁都淡淡的,眼神疏离而客气,然而今天这个在自己面前跟黑糖疯闹的凌冬至却要生动得多,远远颠覆了他一开始留给自己的那种淡漠没有人气的印象。

    凌冬至看着庄洲不说话。他一开始只是觉得庄洲这人看着很帅,外在条件完全符合他的审美。这会儿再看他,觉得性格也不错,懂进退,也知道照顾人。有这样一个人做朋友还是蛮不错的。

    凌冬至拍了拍他的肩膀,很有些感慨地说:“老庄啊,你要知道老成持重这种东西跟年龄什么的,有时候是不成正比的。”

    庄洲感受到肩上自他手掌传来的那一下柔和的压力,心头微微地痒了一下。

    凌冬至正要说话,就听黑糖在外面呜呜叫唤,“爹地,你快出来,你不能有了新欢就不要儿子了……”

    凌冬至囧了一下。

    黑糖呜呜叫唤两声,开始假哭,“爹地,我可是你亲手养大滴呀。你不能为了一个狐狸精,就不顾我们的父子之情啦……”

    凌冬至脑门上青筋跳了两跳。

    庄洲也听见黑糖在外面闹腾,笑着说:“这孩子从小就粘人,没人陪着就闹腾。行了,咱们出去吧。”

    凌冬至刚一抬脚,外面的黑糖又哼哼唧唧地换了台词,“……小白菜啊……地里黄……三四岁上没了娘……爹地要娶恶毒后娘……小白菜……”

    凌冬至拨拉开庄洲,忿忿卷起自己袖子,“我非捏死你们家的蠢狗不可。”

    庄洲哭笑不得地拉住他的手腕,“哎,哎,我说你不至于吧,它也就是闹人一点儿,其实还挺喜欢你的。我家来过那么多客人,我还没见它跟谁这么亲热呢。”

    凌冬至气得不行。那叫喜欢吗?那叫亲热吗?那明明是凑过来恶心他的好不好?

    庄洲最爱看他炸毛的小样子,眼见凌冬至的眼睛又瞪了起来,也没多想,抬手在他脑门上呼噜了一把,“行了行了,我知道你不喜欢吵闹,可是你跟条狗生什么气呢,嗯?”

    凌冬至气鼓鼓地甩开他的手,“我要回家!”

    庄洲笑着说:“先吃饭,吃完我送你。”

    22、赞助商

    黑糖见凌冬至要走,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发现自己爹地还要跟着去送,顿时又有了危机意识,跟在车旁边唧唧歪歪了好一会儿,直到车子驶出小院,这才不情不愿地自己溜达回屋里去了。

    凌冬至虽然讨厌这泼皮,但也不得不承认,要不是它在里面捣乱,他第一次跟庄洲在一起吃饭只怕没这么自然。他自己的脾气自己清楚,连亲外甥哭两声都嫌烦,更别说跟生人打交道了。

    瞟一眼昏暗车厢里专注开车的庄洲,凌冬至觉得一晚上相处下来的感觉也不错,如果他不再弄出什么让自己尴尬的把戏,就这么多一个朋友似乎也是件挺好的事。

    庄洲把车停在路口等红绿灯,一边侧过头冲着他笑了笑,“看了我半天,想什么呢?”

    “没什么。”凌冬至抿了抿嘴角,他总不能告诉他自己在琢磨他的长相吧。庄洲的长相偏硬朗,侧脸的轮廓有棱有角,像他画室里那些西方面孔的石膏像。不动声色的时候眉眼沉凝,气势上颇有些压人。心情愉悦的时候,五官舒展开来,明亮的双眼中尽是北方男人大开大合的爽朗洒脱。

    确实是个很有魅力的男人。

    凌冬至稍稍有些遗憾地想,要是肯脱了衣服给他画一画,那就完美了。

    庄洲一路上只是盘算自己该说什么话。等车子在教工生活区南门停下来的时候,又觉得自己什么都不必说。眼前这人心思剔透,自己心中那几分难以宣之于口的小心思,他看的只怕比自己还明白。

    庄洲到底也没说什么,只是分别时约了有时间一起出来喝茶。

    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凌冬至也就爽快地答应了。

    凌冬至被黑糖闹腾了一晚上,等他躺在床上了却又有点儿睡不着。索性爬起来,拉开书柜最下面的一个抽屉,从里面翻出了一本套着封套的相册。许久没有动过的东西,即使封在很严实的地方,拿在手里依然有种沾满灰尘的感觉。凌冬至盘腿坐在地毯上,翻开了相册的最后一页。

    最后一页夹着的是一张合影,挨挨挤挤的三十多个人,凌冬至一眼就看见了站在最后一排的郑辞和站在他前面一排的涂小北。一个高大挺拔,一个清秀斯文,站在一起会让人觉得很般配。

    凌冬至到现在也想不通,那时的自己为什么会以为他们只是普通哥儿们,明明涂小北眼里有着明晃晃的独占的意味,明明每次看见凌冬至的时候他眼里都会流露出敌意……

    或者只是他太过于相信了郑辞轻描淡写的那一句“我一直把他当弟弟”?

    凌冬至自己也说不清楚。或许那时的自己还年轻,容易心软,也容易相信别人对他的好意,是发自真心。

    那时的郑辞对涂小北的骄纵任性总是颇多怨言,没想到几年过去了,这两人居然还是在一起了。再想想当初郑辞一脸恳切地对自己说“我和他真的没什么”,凌冬至只觉得说不出的讽刺。

    那是一段还没有开始就凋零了的恋情。与其说凌冬至觉得自己被抛弃,倒不如说他觉得自己被耍了更恰当。他这头刚刚答应了郑辞的追求,那头人家就带着涂小北一起出国了。临走之前还一脸哀恸地向他表白,说家里施加的压力云云,把凌冬至膈应的够呛。

    真没想到,一直以为不会再有机会见面的人,竟然会在这样的情况下再次碰头。或许世间事大体如此,总是会在某个出人意表的时刻,邂逅自以为一生都无缘再见的人。在这之前,凌冬至一直觉得自己这辈子也不会再遇见这两个贱人了。

    他们应该没有看见他吧,凌冬至心想,庄洲的反应那么快,说走立刻就拉着他离开了。那时这两人才刚刚进门,光顾着跟门口那一伙儿客人寒暄了,应该还没有注意到店里还有其他的客人。

    凌冬至在照片的最中央找到了自己,头发比现在略长的自己,眼睛里还带着笑的自己,看起来陌生的像另外一个人。

    凌冬至的手指在照片上轻轻弹了弹,忽然觉得自己是真的老了。

    陆行的作品终于在展馆开始上作品的前两天完成了,交了作品之后也开始跟着凌冬至一起在美术馆监督工人们布置展厅。因为是在滨海市举办的画展,本市的参赛作品占了美术馆最大一个展厅。凌冬至已经跑了快半个月了,也不觉得怎样,陆行打开始布置场馆还是头一遭过来,一进门便吓了一跳,随即喜气洋洋地搭住凌冬至的肩膀,“哎呀,总算咱们这些地头蛇能占个大头儿了。”

    凌冬至扫了一圈,没看见自己的作品《过年》,心里有点儿意外,他明明记得昨天过来的时候已经上墙了。顾不得理会陆行的调侃,连忙拉住一个工作人员打听。那工作人员也认得凌冬至,见他问便笑着说:“昨天沈老过来了,在咱们展厅转悠半天,让我们几个抬着你的画换了好几个位置,都说不妥,说等其他作品都上墙以后再拿出来看看。”

    他说的沈老是省画协的理事沈长山,这人在业内极有声望。以前凌冬至上大学的时候,色彩构成和风景技法的教材就是他编写的,心里对这位老人那是充满敬意。听见沈老点评不妥,凌冬至忙问:“怎么不妥?”

    工作人员笑着说:“沈老说,你的作品实在太抢眼,挂在哪儿整个展厅的重心就偏到哪儿,搞的人站在这里,总像歪着站的似的。”

    凌冬至琢磨不出这话到底是夸他还是损他,转头看陆行,陆行却是一脸嫉妒地过来掐他,“烦死你了,总是抢老子的风头,走到哪里都被你压一头,你今天要不请客我都不能饶了你。”

    凌冬至笑着躲他,心里却着实有些忐忑。主要沈老这话说的模棱两可,这到底是好得压过了其他人的作品?还是太不好了,以至于挂到哪里都遭嫌弃?

    陆行很没形象地搭住他肩膀,气哼哼地说:“你就算对自己没自信,也要对哥哥我有点儿自信么。哥哥我都对你甘拜下风了,你别瞎想了。”他比凌冬至早两年到南山中学,凌冬至刚来的时候宿舍没安排好,还在陆行那里挤着住了半个月。这人看着也是一表人才,就是性子有点儿吊儿郎当,要不也不至于其他人作品都上墙了,他才磨磨蹭蹭地交上来。不过他性格爽朗,挺对凌冬至的脾气。

    凌冬至正要反驳,展馆外面又是一阵喧哗。陆行瞟了一眼外面,皱眉说:“这帮赞助商也是,掏点儿银子就大爷了么?上美术馆的架势摆的……跟逛窑子似的。”

    凌冬至失笑,“说什么呢,别把我拉上。”

    陆行撇嘴,“你看中间那个,溜光水滑的,可不就跟逛窑子似的么?”

    凌冬至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眼神微微一跳。

    陆行问他,“认识?”

    凌冬至神色漠然,“财经版上的名人么,谁还不知道涂盛北是涂家这一代的掌门人呢。”

    陆行也点头,“听说是个挺有手段的人物。”

    凌冬至移开视线,心里却冷笑了起来,还是个大学生的时候,只是为了给自己弟弟出口气就能整的他要死要活的,可不是有手段么?

    23、流年不利

    这几天接二连三地碰见自己不想见的人,让凌冬至感觉十分气闷。他的日子本来过的有滋有味的,怎么突然间就冒出来这么多渣渣来碍眼呢?

    流年不利。凌冬至暗想,果然是本命年多有波折的缘故吗?

    凌冬至在回家的路上给自己老妈打了个电话,开口就问:“妈,你知不知道哪家寺庙香火比较旺啊?”

    凌妈被他问的愣住,“怎么问起这个?”

    “我想去上上香。”

    “你又不信这个,去上什么香?!”凌妈被他说的笑了起来,“别胡闹了。”

    “不上不行啊,”凌冬至很烦恼,“最近我总是碰见很讨厌的人。烦都烦死了。”

    凌妈想岔了,“又被人追了?男的?女的?”

    凌妈最初知道有男人追求自己儿子的时候吓了一跳,她不知道自己儿子本来就是弯的,一天到晚担心得不得了,生怕小儿子被人带歪了。后来见儿子跟谁都淡淡的,无论男女,多优秀的人他都看不进眼里,又开始担心儿子是不是情商太低,脑子里缺了一根谈恋爱的弦。

    这谁都看不上,难不成还一辈子打光棍吗?

    凌冬至的年龄虽然不算大,但是凌妈冷眼看着,这个儿子从小到大,连走的比较近的同学都很少,更别说交往密切的了。这就有点儿让人担心了。尤其这一两年,凌妈看着他除了趁着放寒暑假到处乱跑,回来之后就一门心思地把自己关在画室里搞创作,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架势,心里就暗暗着急,甚至自暴自弃地跟老伴儿念叨,哪怕给她带回个男人看看呢。

    凌冬至叹口气说:“不是。”

    “哦,”凌妈语气里的兴奋劲儿立刻就没了,没精打采地敷衍他,“看见个不喜欢的人有什么好大惊小怪?我每次看见小区门口那个卖油炸臭豆腐的就烦得很。人家不还是天天在那儿摆摊么。实在讨厌就绕着路走呗。”

    凌冬至哭笑不得,“妈,你不是跟我说本命年要怎么怎么样的么?”

    凌妈想了想,“也对,小心点儿总没错。要不明天我出去给你买几个红裤头吧。”

    凌冬至,“……”

    “还有红袜子和红腰带。”凌妈继续念叨。

    “算了,”凌冬至觉得自己真是问错人了,“你当我什么都没说好了。”

    “儿子,”凌妈的腔调突然间变得正经了起来,“我跟你说,心静自然凉。什么事儿都是这样,你自己心态摆正,就没有什么杂七杂八地能影响你。”

    凌冬至沉默了片刻,点点头,“我知道了,谢谢妈。”

    车子开到楼下还没停稳,凌冬至就看见一个黄色的小小身影在花坛边缘走来走去,模样似乎还挺着急。

    凌冬至把车开过去,落下车窗刚要喊他名字,小样儿已经看见了他,拱起后背纵身一跃,顺着半开的车窗窜了进来,凌冬至手忙脚乱地将它接住,“怎么了?”

    小样儿两只爪子挂在凌冬至的围巾上,抬起头眼泪汪汪地看着他,“冬至,小灰受伤了。”

    凌冬至一愣,“怎么回事儿?小灰在哪儿?”

    “在鱼庄后街。”小样儿抽搭一下鼻子,“昨天晚上,我们几个在那里找鱼吃。你知道的嘛,他们家后门那里总有打成一大包一大包的垃圾,有时候会从里面翻出剩的鱼。我们正在翻袋子,就有个很凶很凶的狗狗跑过来……然后就把小灰咬了。”

    凌冬至心头一痛,随即又是一麻。流浪猫流浪狗都是怎样讨生活他自然是知道的,然而每次听到它们说起,还是会止不住的心酸。

    “咬到那里了?重不重?”凌冬至揉了揉小样儿的脖子,“别人呢?”

    小样儿抽搭两声,眼泪啪嗒啪嗒掉了下来,“别人没事,那个人跑过来的时候小灰挡在我们前面了。”

    “怎么还有个人?”凌冬至皱眉,“那条狗有人牵着?”

    小样儿点点头,“那个人可能是鱼庄的客人,吃饭吃到一半出来遛狗的,看见我们几个他就把狗放开了……”

    凌冬至心头窜起一团怒火,“他故意的?!”

    小样儿抽抽搭搭地继续点头。其实打起架来的时候它总是冲在第一个,因为那一群伙伴里就数它的身体最强壮,不过在冬至面前说起这些事情的时候,它却开始感到委屈了,“那个人还哈哈笑呢。”

    凌冬至咬了咬牙,手臂却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小样儿在他胸前蹭了蹭,“后来有人出来喊他,他就把狗叫回去走了。小灰走不动了,就在街角那个小园子里躲起来,今天我们去看它,才发现它的爪子肿起来了。”

    “别哭了,”凌冬至把小样儿从身上摘下来放在副驾驶座上,抖着手把刚才解开的安全带重新系上,“你给我带路。”

    小样儿缩在座位上是看不到外面的,它跳起来爬到靠背上,探头探脑地看了看外面,“怎么走我不会说。你的车车又不能上树……就是那个立着好高好高的红色棒子的广场,你记得吗?顺着广场东边的瓷器店往里走,走到头就是那个小园子。”

    那个地方凌冬至知道。瓷器店附近还有一家规模不大的文具店,是一个不怎么爱说话的外国老头开的,专门出售一些很专业的画具,凌冬至经常去那里买东西。不过路虽然熟,但是不巧正赶上晚上下班的高峰时段,车子堵了一路,等他们赶到那个小园子的时候,天色已经擦黑。

    凌冬至一下车就听见草丛里传来猫叫,挺着急的声音,其间还夹杂着小灰孱弱的叫声。凌冬至顾不得细听,顺着声音找了过去,果然在一丛茂密的冬青后面看见了缩成一团的小灰。西崽紧挨着它趴着,一边时不时地舔舔它,一边一声高一声低地叫唤着。

    树丛里光线昏暗,小灰又紧紧缩着,凌冬至看不清它的伤势,又怕动作太猛惊着它,还没走近就轻声喊了句,“小灰?”

    小灰弱弱地回了一声,“喵。”

    凌冬至心疼得不行,弯着腰从树丛里挤了过去,小心翼翼地把它抱了起来,这一抱才发现小灰半边身体都肿的老高。

    “怎么肿成这样?!”

    小灰感觉到凌冬至的手在微微发颤,侧过头舔了舔他的手指。

    “疼吗?”凌冬至托着它,十分小心地钻出了树丛。

    “不怎么疼。”小灰迟疑了一下,“没事的,冬至。你别担心。”

    凌冬至的眼眶微微一热,又忍了回去,“再忍忍,我带你去看医生。”

    “我没事的。”小灰动了动身体,想要支起身体,不过它半边身体都使不上力,摇摇晃晃地刚站起来又倒回了凌冬至的手心里。

    “别乱动。”

    小灰轻轻地喵了一声,“冬至,去宠物医院都好贵的。”

    凌冬至鼻子猛然一酸,哑着嗓子说:“能贵到哪里去?你没听说过健康无价这句话吗?你们都健健康康的,比什么都重要。”

    小灰蹭了蹭他的手指,像叹气似的说:“可是上次坐在你车里的那个人还说你穷得很呢,他还让你多存点儿钱,省得你以后都娶不上媳妇儿。”

    “我哥他瞎说的。”凌冬至抿嘴一笑,一丝湿意却顺着眼角沁了出来,“我有好多存款呢。你看我除了当老师,还自己卖画。咱们看病用不了多少钱,足够了。”

    小灰不吭声了。人类社会里的事它其实也不是很懂,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吧,“我睡一会儿。你们都别闹。”

    小样儿和西崽凑过来舔了舔它,老老实实地蜷在了座位下面。

    小灰把脑袋搭在另一侧没受伤的爪子上,侧着身看了凌冬至一眼,然后缓缓地闭上眼。

    24、很乖

    凌冬至带着三只小猫匆匆忙忙赶到宠物医院的时候已经过了下班时间,医院里灯都灭了,一个穿着长风衣的男人正背对着街道给大门上锁。

    凌冬至连忙落下车窗,扯着嗓子喊了一声,“大夫,您稍等一下。”

    穿着长风衣的男人回过身,懒洋洋地问了句,“怎么了?”

    “猫被狗咬伤了。”凌冬至一边说着,一边从座位上很小心地抱起小灰,“挺严重的,半边身子都肿了。”

    小样儿和西崽也跟着下了车,亦步亦趋地跟着凌冬至跑上台阶。

    穿着长风衣的男人侧过身,借着路灯的光看了看凌冬至手里的猫,“有段时间了,是昨天咬的吧?”

    凌冬至不知道怎么回答好。他不能说猫告诉他确实是昨天咬的,也不能说昨天自己亲眼看见它被咬伤了,然后今天才想起来要送医院,无论他怎么掰扯,都没法子自圆其说。

    “先进来我检查一下。”穿长风衣的男人从口袋里摸出钥匙开门,进屋之前冲着身后喊了一声,“等我一会儿。”

    凌冬至顺着他示意的方向看过去,灯光昏暗,也看不清他到底在跟谁说话,只能依稀看出路边停着几辆车。

    开了灯,男人脱掉大衣,换上白大褂,凌冬至看见他胸前的挂牌上写着:主治医师和清。这人看着比自己略大几岁,戴着一副细边眼镜,眉目温雅。并不是之前凌冬至以前见过的那位老大夫。

    和清示意他把小灰放到检查台上,一边洗手一边问他,“这几只都是你养的?”

    凌冬至迟疑了一下,“不是。”

    和清挑眉看了他一眼,眼神稍稍有些惊讶,“野猫?”

    凌冬至轻轻揉了揉小灰的脑袋,“也不算野猫。它们几个经常在我们小区附近活动,也算是熟人了。”

    和清听他这样说,心里也就明白了。当宠物医生的人,面对小动物的时候心态又和普通人不同。本来下班被耽误他心里多少有点儿不耐烦的,这会儿态度倒是和缓了不少,做检查的时候格外细致,给伤口周围剃毛的时候也是轻手轻脚的。

    “这里有牙印,狗牙的毒素是很厉害的,可以导致动物的肌肉与表皮组织剥离,”和清按了按小灰肿胀的前肢,“你听这种声音,就像按塑料袋似的。”

    凌冬至听到那种咯吱咯吱的声音,更加心疼,“那怎么办?”

    “先打一针消炎。”和清摇了摇头,“挺麻烦。得插根导管用盐水灌洗,再让积液自己排出来。开药的话……你能喂它吃吗?”

    凌冬至点点头。

    和清很仔细地看了看凌冬至,点点头转身去准备针剂。

    小样儿和西崽围在凌冬至的腿边低声地喵喵叫,凌冬至听到插导管心里就一阵哆嗦,他觉得那一定会很疼。

    第4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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