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的秘密 作者:牛角弓

    第5节

    小灰是老猫,这就注定了它要比小样儿它们几个更加的见多识广,也更加能忍耐。和清打针的时候说这种药剂会很疼,小灰浑身都抖个不停,却并没挣扎,只是在凌冬至的手挨过来的时候凑过去撒娇似的蹭了蹭。

    凌冬至被它的懂事刺激的眼圈都红了。他看得很清楚,导管顺着狗牙咬出的创口硬插进去的时候,小灰的浑身都绷得僵直,连尾巴根都直直地翘了起来,哆嗦个不停。小样儿和西崽看不见检查台上的情形,不过它们俩却好像感受到了小灰的痛苦,动作一致的把脑袋扎在凌冬至的腿边,好像不忍心再看。

    和清用绷带固定了一下创口的导管,示意凌冬至观察从导管里滴落的和着血水的脓液,“大概要两三天的时间,等到排干净了,你把导管拔掉,再用两天外用的药。”

    凌冬至点点头,“谢谢大夫。”

    和清看了看凌冬至的红眼圈,抿嘴一笑,“你先让它休息几分钟,我去开药。”

    凌冬至摸了摸小灰的脑袋,低声问它,“是不是很疼?”

    小灰有气无力地喵了一声,大概是想安慰安慰他,可惜疼得说不出话来。凌冬至不敢随意动它,只能一下一下地顺着它背上的毛聊作安慰。

    脚步声响起,和清拿着几个药袋从药房走了出来,抬头看着门口的方向,脸上露出微微诧异的神色,“你怎么进来了?等着急了?”

    凌冬至下意识地顺着他的眼神看了过去,见一个高高大大的男人正挑开门帘走进来。他身上穿着件笔挺的黑色大衣,肩上很随意地搭着一条巴宝莉经典款的格纹围巾,低调的装扮,显得格外从容。看到凌冬至时,略显锋锐的眉眼中透出几分不经意的温煦,“远远看着像你,果然是。”

    凌冬至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他,愣了一下才说:“庄先生,你怎么会在这里?”下意识的就想着是不是也带着黑糖来看诊,然而看他身后,并没跟着那条总是作弄人的傻狗,不由得有些诧异起来。

    庄洲的视线快速地扫过这几只小猫,在看到小样儿的时候眸中有异样的神色微微闪了闪,“你这是?”

    凌冬至抽了抽鼻子,“我带小灰来看伤。被狗咬了。”

    庄洲还没看见小灰,先看见了那只抚摸在猫背上的手,心里暗暗觉得这人的手长得真好,手型略瘦,十指却远比旁人修长,像钢琴师的手。放在灰猫的背上,简直就像灰色的绒毯上摆着一件精美的玉雕。

    小样儿这会儿也看见了庄洲,它还记得自己干过的好事儿,心里不由得紧张了起来,两只爪子搭在凌冬至的小腿上,喵喵地叫了两声。

    凌冬至低头看了看它,再看看神色懵懂的西崽,对庄洲解释说:“这几只都是经常在我们小区附近活动的小猫。受伤的叫小灰,虎斑纹的叫小样儿,棕褐色的狸猫叫西崽。”

    庄洲觉得这几个名字起的都挺有趣,“你给起的?”

    凌冬至摇摇头,名字是它们自己说的。不过这个他要怎么告诉庄洲?只能含含糊糊地把话题岔过去,“它们都很乖。”

    庄洲抿嘴一笑,眼里流露出玩味的神色,“很乖?”

    顶着庄洲逼人的视线,凌冬至颇有些心虚地点了点头。到了这会儿他也想起了小样儿曾经在庄洲面前露过脸,也不知庄洲是不是还记得它。不过庄洲一天到晚那么忙,一只野猫而已,他应该早就忘掉了吧。

    和清将手里的东西递给凌冬至,颇有些好奇地看着这俩人,“是你朋友?”

    凌冬至看出和清和庄洲应该挺熟,这会儿他要是跟庄洲套上交情,会觉得有点儿像要占人便宜似的。再者他跟庄洲只是认识,要说朋友,应该还谈不上。这样想着便摇了摇头。庄洲却没看见他摇头,听见和清这么问,很自然地点了点头说:“是啊。“

    和清把两个人迥异的反应都看在眼中,心中颇觉有趣。不过他也看出庄洲待这人的态度有些不同,情知有什么问题也不能当着凌冬至的面来问,便嘱咐他拿好药,又引着他到服务台这边来缴费。

    凌冬至见他没说什么熟人打个折之类的客套话,心里也悄悄松了口气。自从那天在庄洲家里吃饭,他们俩还没有再联系过。虽然他对庄洲印象还不错,但眼下这情况,他也没有心思寒暄。跟庄洲道了别,约了改天喝茶,又谢过了和清,就抱着小灰告辞出来了。

    庄洲一直把他送到路边,眼看着几只野猫都跟着他上了车,自动自发地在脚垫上卧好,心里难免觉得稀奇。不过凌冬至急着回去,而且他这会儿眼圈还是红的,庄洲就是再心急,也不会赶这个时机去缠人。

    和清锁了门,见庄洲还站在路边远远看着凌冬至的车子离开的方向,便溜溜达达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上次你带着去我哥那儿的,就是这位吧?”

    庄洲皱皱眉,“你问这干嘛?”

    和清笑得不怀好意,“我听他说了之后还琢磨呢,这得是哪一路天仙才能把你勾上呢。果然……”

    庄洲不悦,“你好好说话。”

    和清笑着说:“这人长得是不错,真不错。不过这性格……几只流浪猫都能招的他眼泪汪汪的,是不是也太心软了?”

    庄洲反问他,“不好吗?”

    “也不是不好。”和清抓抓头,“我说不上来,就是感觉跟你不是一路的。”

    庄洲对他的说法不以为然,“你觉得谁跟我一路?涂盛北那个龟孙子倒是心狠手辣,你看他跟我是不是一路的?”

    和清忙说:“你可饶了我吧。我不过就是随口一说,倒招的你提起这位霸王……算了算了,你还是当我什么都没说好了。”

    庄洲不语,心里却暗暗吐槽:不管他有什么好,反正不能让你知道!

    25、开幕式

    小灰的年纪比小样儿它们几个大了许多,体力自然也有所不如。一口气撑到现在,一上车就昏昏沉沉睡了过去。插在胳膊上的那根导管从创口探出一两厘米的长度,体内淤积的脓血顺着管口一滴一滴落下来,等到车子开回南山中学教工生活区的时候,它手臂上的毛已经被洇湿了一片。

    凌冬至上车的时候拽了几张纸巾垫在小灰的胳膊下面,现在已经湿了大半,凌冬至换了几张纸,小心地将它抱了起来。小灰从上车就睡的人事不知,胳膊腿都软绵绵的。小样儿和西崽跟在他身后,轻手轻脚的,好像生怕会惊动了小灰。

    小灰这一睡就是整整两天。

    凌冬至知道它爱干净,每天下班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拿酒精棉球擦拭它那条被导管里滴落的脓血弄脏了的爪子。原本浓重的污血慢慢变成了颜色发黄的液体,滴落的频率也越来越慢。肿胀的前肢开始慢慢消肿,但小灰仍然一副孱弱的模样,醒来之后也还是蔫头蔫脑的,连站起来都仿佛没力气,更别提吃饭了。凌冬至给它准备的鱼肉都便宜了打着探病的名义来蹭饭的小样儿和西崽。

    凌冬至很是内疚地摸摸小灰的脑袋,“本来想请假的,但是没请成。”

    西崽好奇地问他,“为什么呀?”

    “因为明天就是画展的开幕式,”凌冬至解释说:“这对学校来说是一件大事儿,所以我们都要去的。”凌冬至原本是看着上班也是跑美术馆去打杂才想要请假的,没想到还是被校长拿这个理由被驳了回去。

    “我最喜欢冬至的画了,”小样儿眯了眯眼,一脸馋相地舔了舔嘴巴,“他的画里有螃蟹,还有新鲜的大鱼。”

    凌冬至不知该怎么跟它解释那只是一副静物写生。

    西崽看着他,胖脸上也是一副马上要流口水的表情,“那画展的画里有没有大鱼啊?”

    凌冬至哭笑不得,“你们俩刚吃了那么大一条黄花鱼,不会这么快就饿了吧?”

    两个小家伙不好意思地嘿嘿嘿。

    小灰懒洋洋地靠在垫子上,很看不上这两位似的哼了一声。

    凌冬至摸了摸两个灰溜溜的小家伙,安慰它们说:“明天我还买鱼回来。小灰也需要增加营养的。”

    西崽甩甩尾巴,可怜巴巴地抬起头看着他,“那……有我们俩的份儿吗?”

    凌冬至笑了,“见者有份啊。”

    小样儿欢呼一声,扑过去和西崽扭成了一团。

    小灰缩在凌冬至的手掌下面,也吭哧吭哧地笑了起来。

    转天凌冬至早早就赶到了美术馆,开幕式安排在了九点,他们这些工作组的成员要监督工作人员做最后的准备,做清洁并且帮着工人一起把一早刚运来的盆景搬进各展馆。门厅里已经布置好了一个临时的讲台,陆行正带着两个人把一小盆一小盘的圣诞红在讲台周围摆放出一个合适的图案。

    无论什么活动,在开始之前大都会请来位高权重的领导同志讲讲话以示郑重。凌冬至觉得从功能性上讲,这完全是一个多余的步骤。但是有那么多赞助商等着露脸呢,想省掉这一步人家也不能同意。

    宾客们陆续进场了,凌冬至冷眼看着,果然有那么几个他怎么看都不顺眼,偏偏还躲不开的主儿。比如省画协那个号称书法大家、每次见了自己都笑得色迷迷的秃头、比如姓涂的两兄弟,比如站在这兄弟俩身边的郑辞……

    美术馆的前厅并不大,这么近的距离,这几个人不可能看不见自己。既然已经躲无可躲,凌冬至也就破罐子破摔,很是光棍地站着青年画家的队伍里迎接这几个人或审视或愤怒或灼热的视线,一边冲着扫过来的摄像机挤出微笑的表情,一边用凌妈那个摆摊卖油炸臭豆腐的例子来安慰自己。

    首先上台讲话的是美术馆的馆长,然后是德高望重的沈老,最后还有企业家代表讲话。凌冬至百无聊赖地东张西望,突然在人群里看到了一张熟面孔,不由大感惊喜。这半天他光看见讨厌的面孔了,这么一对比,庄洲这张脸看起来实在是太顺眼。

    庄洲笑微微地点点头,做了个口型问他:你的呢?

    凌冬至知道他问的是他的作品,用眼神示意:这边的展馆。

    庄洲点点头:一会儿去看。

    凌冬至忽然觉得这样的交流方式有点儿幼稚,像两个小孩子似的。不过心里却有点儿高兴,觉得枯燥的开幕仪式也没那么难以忍受了。

    回过神来发现轮流讲话的情节已经进展到了企业家代表这一环,上台讲话的那个西装笔挺的男人居然是涂盛北。

    衣冠禽兽。

    凌冬至在心里忿忿地念叨一句。他跟这个人从来没打过照面,他或许都不认得自己,但他却让几个流氓闯进他们学校,砸了他正在上课的画室。这件事在当时闹得挺大,因为几个流氓一露面就叫唤着找凌冬至,所以差不多全校都知道是凌冬至招来了这场麻烦。学校本来还要给他处分的,幸亏他们系主任出面周旋,凌冬至的一副作品又十分凑巧的在省里拿了个金奖,否则凌冬至的毕业证都有点儿悬了。

    凌冬至从那时候起就恨上了姓涂的这一家。他觉得一个老爷们,替自己弟弟出头这不算什么,但是他能不能把事情搞清楚了再出头呢?凌冬至恨的是他的态度,他觉得涂盛北根本就无所谓他的决定是不是会误伤了谁,他在意的只是有人伤了涂家的面子,而不是真相到底是怎样的。

    这人的品性就像一个土匪。不讲道理,也无视道理,甚至他觉得自己就是道理。而凌冬至则是一个在制度中长大的孩子,他所受的教育让他本能地反感涂家兄弟这种无法无天、目空一切的人。

    涂盛北的声音偏冷,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清亮的味道。或许是为了刻意营造出气势,他的语速很慢,每一句话都像经过了再三斟酌。或许这人本来就是这样的习惯,但凌冬至还是觉得他在故作老成。

    或许,看不顺眼的人怎么看都不会顺眼吧。

    庄洲一走进滨海展馆就看见了挂在展馆正中墙壁上的那副《过年》。那时他还不知道这是凌冬至的作品,也无暇去琢磨这是谁的作品。因为在看见它的第一眼,庄洲就被深深地吸引住了。

    铺满鞭炮屑的场院、踩着高跷舞动红绸的村民、挨挨挤挤的欢笑的观众,营造出一副喜气洋洋的年节场景。庄洲不由自主地随着画面上的人一起微笑,他甚至于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他再走近几步就能融进这一群欢快的人群里去。甚至连人群发出的喧闹声、鞭炮在空气中微微有些呛人的味道都无比鲜明。

    庄洲觉得自己走进了一个从来没有经历过的梦境。

    满心雀跃,不能自己。

    26、才貌双全

    庄洲激动的心情在注意到身边还有其他人,并且这个人还是他避之唯恐不及的一位时,开始变得不那么愉快了。

    身边这人却像是没有注意到他的脸色,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说:“庄总竟然有闲心来参加这样的活动,难道说……庄氏要破产了?”

    庄洲淡淡瞥了他一眼,“破产不破产,不是你说说就能实现的。涂盛北,别把自己当成是伏地魔,你段数没那么高。”

    涂盛北呵呵笑了起来,好像庄洲讲了什么了不得的笑话,“我只是比较好奇庄总的用意罢了。有的人呢,除了长相不错还被人捧得挺高,说什么有才有貌,是比较吸引人。”

    “是吗?”庄洲心里微微一跳,面上却丝毫不显,“有才有貌,谁不喜欢呢?”

    “也对。”涂盛北阴阳怪气地笑了起来,“就要找这样的,调理起来才有味儿呢。你说是不是?庄总?”

    庄洲倒是有点儿意外涂盛北会这么留意自己身边的动静,连自己对凌冬至的那点儿小心思也能察觉。他们两家在各自的商业领域内占山为王,并没有直接的利益冲突,可以说是井水不犯河水。庄洲厌恶这人,纯粹是看不上他行事狠辣,不留余地。不过眼下涂盛北摆出这副架势来,难道说涂家瞄上了什么跟庄氏有关的生意?

    庄洲淡淡一笑,“庄某是个粗人,看见有才有貌的人,自然欣赏的不得了。不像涂总,自己就生得才貌双全,当然不用羡慕别人了。”他故意把才貌双全几个字咬得极重,果然涂盛北的脸色立刻就阴沉了下来。

    涂家做的是化工生意,涂盛北刚刚接管涂氏的时候,有一次接待部里的领导,被一个不怀好意的老头子夸赞才貌双全,并隐晦地提出了若干要求,虽然最后没有闹出让涂氏丢脸的丑闻,并且几年之后涂盛北就整垮了这个老头子,但这段轶闻在滨海市的这个小圈子里被人暗中提起的时候,大家还是存了看涂家笑话的心思。只不过涂盛北今非昔比,已经没人敢当着他的面提起这件事了。

    庄洲不是一个爱戳人痛脚的人,但涂盛北凭着自己的一点儿猜测就想威胁他,也未免太拿自己当盘菜了。

    涂盛北收起了先前虚假的客套,冷着脸看着庄洲,“听说庄氏也打算竞标城南那块地皮。这就巧了,我也打算把那块地拍下来呢。咱们两家这么些年都是各自为政,这下总算有点儿交集了。”

    庄洲心头恍然,难怪涂盛北今天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原来是下战书来了。

    庄洲懒得跟他虚情假意地打嘴仗,丢下一句“拭目以待”便转身离开了滨海展馆。

    涂盛北神情平淡,嘴角却紧紧抿成了一条直线。他和庄洲年岁相当,都是年纪轻轻就接管了家族掌舵人的职位,免不了时常被人拿出来比较。虽然没人敢当着他的面儿说他不如庄洲,但庄洲行事稳重、有决断的名声他亦有所耳闻,心中自然会有些忿忿之意。

    涂盛北目送他离开,心里重新琢磨起了城南的那块地皮。

    庄洲在各场馆之间转着看了看,又回到了滨海市的展馆。在看过了那副《过年》之后,无论再看什么作品,总觉得少了两三分的活气。就好像绢花和鲜花放在一起,外形再相像也没有大自然所赋予的神韵。

    庄洲在《过年》这副画前站了许久才想起看看挂在画旁边的作者铭牌,谁知一眼看过去,竟然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庄洲自己都吓了一跳。他当然知道凌冬至有参赛作品,也知道他的作品会挂在这个展馆,但是就这么冷不防地揭开真相,他还是有种被电了一下的感觉。

    铭牌上附有一张凌冬至的近照,背景是画室的一角。凌冬至手里还托着颜料盘,侧身对着镜头,脸上微微带着几分意外的表情,像是无意间发现自己正在被人拍照。他身上套着一件围裙似的褂子,沾满颜料,看上去有点儿邋遢。然而这一切丝毫无损他的魅力。

    庄洲直到这一刻,才意识到凌冬至并不仅仅是一个漂亮的男孩。甚至,外表于他的吸引力而言,只是最微不足道的一个因素。

    才华横溢。

    才貌双全。

    他喜欢的人竟然如此优秀。

    庄洲心中油然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骄傲。随之而生的,是一丝莫名的不安,这样出色的一个男人,他要怎么努力才能够赢得他的关注?

    庄洲心中骤然间涌起一种极急迫的念头,想要马上就见到他。他甚至等不及走出展馆,就拿出手机调出凌冬至的号码拨了过去。铃声响过两遍,电话接了起来,电波的另一端传来凌冬至清朗如少年的声音,“庄洲?”

    庄洲深深吸了一口气,“你在哪儿?”

    “路上。正要回家呢。”开幕仪式结束就没他什么事儿了,而且郑辞和涂家兄弟都在场,凌冬至并不希望跟他们有什么纠缠。

    庄洲有点儿失望,“我以为你还在美术馆。”

    被他这样一说,凌冬至也稍稍有些不好意思。庄洲毕竟也算是熟人,他走之前应该打个招呼的,只是人太多,场面有点儿乱,他没想起来。

    “你是有什么事儿吗?”

    “没事。”庄洲靠在走廊的窗台上,视线越过宽阔的走廊,越过展馆敞开的大门,落在了正对着大门的那幅画上。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那种富有感染力的、喜庆欢腾的气氛越发的鲜明起来。

    “没事,”庄洲收回视线,竭力按捺住声音里不受控制的细微颤抖,“就是……”就是什么,他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凌冬至也沉默了。他是一个极其敏感的人,自然听得出庄洲声音的变化,像是压抑着什么,而声调里偏偏又有种迫切的东西。

    凌冬至稍稍有些迷惑,“庄洲?”

    庄洲再开口的时候声调已经基本恢复了正常,“嗯,没事,就是想问问你晚上有时间吗?我想请你出来吃饭。”

    凌冬至想起那天在火锅店遇到的那只小京巴,顿时觉得倒胃口,“不想,我不想到外面吃饭。”

    庄洲似乎笑了一下,“那就自己做,去我家吧。”

    “不行啊,”凌冬至有点儿纠结。虽然他家里有只不着调的傻狗,但庄洲的手艺还是很不错的,“今晚家里离不开人。”小灰还等着他投喂呢,那可是一位病号,而且还是一只上了年岁的病号。让它自己哆嗦着半残的前肢出去觅食,它一准儿得挨饿。

    庄洲试探地问道:“我去你那里?”

    凌冬至反问他,“你讨厌流浪猫吗?”

    “不讨厌。”庄洲心说这个时候必须要不讨厌啊。凌冬至带着流浪猫去和清那里治病他还撞见过呢。

    凌冬至不太放心地求证,“真不讨厌?”

    “不讨厌。”庄洲回答的很干脆。只要这帮小东西别大半夜地在窗外撕心裂肺地嚎叫,他一点儿也不介意它们在自己的视线内活动。

    “那过来吧。”凌冬至报上地址,又补充一句,“来的时候带点儿小鱼。”

    27、复杂的一家人

    凌冬至一进门就看见小样儿和西崽正在阳台上扑腾着抢什么东西,像在有限的空间里练习捕捉耗子的技能似的上蹿下跳。小灰拖着尚未痊愈的前肢躺在毛毯上晒太阳,圆嘟嘟的脑袋搭在花盆的边沿上,把花茎纤细的凤尾竹都快挤断了。

    凌冬至觉得小样儿和西崽正在抢夺的东西看着有点儿眼熟,等他换了鞋进来才发现被两只猫咪兴高采烈地撕来扯去的玩具居然是……他的内裤。

    凌冬至抬头看看阳台上方的晾衣杆,悲摧地检讨了一下难道自己晾上去的时候又没拿夹子固定住吗?

    “太过分了!”凌冬至忿忿地拉开阳台门,一把从西崽肚皮下面扯出沾满了猫毛和口水印的内裤,“太过分了!这已经是这个月的第二条了!这东西虽然不贵,但也架不住你们这么折腾啊。”最关键的是这玩意儿是个很私密的东西,被两个小家伙堂而皇之地在阳台上撕扯着玩,万一被楼下经过的邻居看见……

    凌冬至想想就觉得很囧。

    西崽趴在地毯上晃着尾巴尖儿,似乎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儿。小样儿却已经反应过来了,老老实实地在西崽身边坐好,眯了眯眼睛,挤出一个像是在笑的表情,“哎呀,冬至,你回来了?”

    凌冬至举起手里的破内裤抖了抖,“给个解释。”

    “解释啊……”小样儿眼神乱飘,“我和西崽来看看小灰,小灰正在睡觉,我们俩就靠在它身边一起睡。快要睡着的时候有个东西忽的一下就飘下来了,正好飘在西崽的身上,把我们吓了一大跳。”

    西崽连忙点头,“眼睛都挡住了,吓死我了!”

    凌冬至哭笑不得。他觉得小样儿和西崽一准儿觉得只有挂在晾衣杆上的东西才是凌冬至的,掉下来的就归它们所有了。

    凌冬至把那条破的不成样子的小内裤扔进垃圾箱,检查了一下小灰的伤,然后开始琢磨等下会有客人上门的事。

    凌冬至知道自己是有些怪癖的,比如说喜欢安静喜欢到让家人都难以接受的地步,再比如生性懒惰,但是又有点儿强迫症,见不得自己的房间脏乱。这就导致了每次有客人上门,他都会很烦恼,因为这意味着他会多出很多工作:客人用过的物品要清洗,要重新搞卫生……

    但是怎么就同意让庄洲上门了呢?

    凌冬至自己也有些疑惑。因为不讨厌这个人?而且他会做饭,味道还相当不错?这些似乎都是理由,又似乎都不是。

    凌冬至决定,等庄洲上门之后好好观察,争取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庄洲在电话里听到凌冬至让他买小鱼就知道这一定是给那只受伤的野猫买的。但是他没想到凌冬至的阳台上居然会有三只野猫,并且其中一只翠绿眼睛虎斑纹的野猫看起来还是那么的……眼熟。

    庄洲觉得自己似乎触摸到了什么真相。

    他决定什么也不问。

    在庄洲看来,这件事已经没有刨根问底的必要了,如果猫咪们跟凌冬至很熟,而凌冬至在见到了猫咪们带回来的赃物之后,会设法让它们还回去几乎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庄洲没有深想为什么猫猫们会听凌冬至的话。一个能对受伤的野猫悉心照顾的人,野猫们会喜欢他似乎是理所当然的事。他是个养狗的人,自然知道,有的时候动物们会比人更重感情,也更加有良心。

    庄洲神情自若地换上凌冬至递过来的拖鞋,把手里的大包小包递给凌冬至,“有两种小鱼。还有肉片和蔬菜,对了你这里有火锅没有?”

    凌冬至点头,“有。”

    庄洲松了口气,“吃火锅吧。你不是说爱吃辣?我刚去了趟和宽的店,底料是让他现炒的。和宽这人特别讲究吃,他做的东西,你尽可以放心。”

    凌冬至这才注意到其中一个袋子里居然还有个摸起来热乎乎的饭盒,“这怎么好意思?”

    庄洲笑着说:“肉也是从和宽店里拿的。他的店里每周都要从内蒙空运羊肉,应该是比较靠得住的。菜和鱼是我在菜市场买的,不知道你爱吃什么,随便买了点儿。”

    说是随便买,他也是照着上次凌冬至在火锅店里点菜的种类买的。凌冬至自然也看出来了。他很早就觉得庄洲是个细心的人,现在看来果然是。

    凌冬至的厨房不大,两个人就显得有点儿挤了。凌冬至先给猫做了点儿猫食端出去,回来的时候庄洲已经开始洗菜了,胸前还挂着一条崭新的围裙,上面印着喜羊羊和灰太狼。围裙的质量不怎么样,图案和颜色都错开了。一看就是在菜市场的摊子上顺手买的便宜货。

    凌冬至抓抓头,“其实我家有围裙的。”

    庄洲低着头把大白菜一片一片掰下来,头也不抬地说:“我看到你的画了。”

    凌冬至挑眉,“觉得怎么样?”

    庄洲很认真地想了想,“很生动,很有感染力。”

    凌冬至咧嘴一笑,脸上带着点儿坏坏的表情反问他,“是不是跟周围的那一片阳春白雪格格不入啊?”

    庄洲回忆了一下展厅里其他的作品,似乎以水墨画居多,也有几副油画,风景、人物,都是静态的画面,给他的印象并不深,“我不太懂。不过你的那幅画非常吸引人。嗯,一进去视线就被吸引过去了。”

    “我是故意的。”凌冬至得意洋洋地哼了一声,“上次省画协有个活动,我送了一副农村题材的作品过去,结果组委会有个死老头说我总是弄些土里土气的东西来哄弄人,还说我没有格调。”凌冬至脸上流露出忿忿不平的神色,“你知道么,那个老东西最喜欢装模作样了,我们请他吃火锅,他非要吃西餐,请他吃西餐,又说我们点的酒不对,可能装b了。平时张口闭口就是马萨乔、多那太罗,好像谁不知道似的。”

    庄洲稍稍有点儿囧,因为他就不知道这两个名字代表了啥意思。

    凌冬至从庄洲的表情里察觉了什么,嘿嘿笑了两声,不好意思地转移了话题,“你是怎么会做饭的?”

    庄洲反问他,“我要说是兴趣,你信吗?”

    凌冬至摇摇头。他觉得庄洲应该是那种除了体育运动之外,对其他活动都不怎么感兴趣的类型。很多女人都对进厨房挺排斥的,何况他一个大老爷儿们。

    “真聪明。”庄洲夸了他一句,神色淡淡地解释说:“有段时间我母亲身体不好,照顾病人么,总得做点儿有营养的东西。她不怎么信得过家里请的保姆,我哥那段时间又不在家,就只能我下厨了。厨艺就是那个时候练出来的。是不是还不错?”

    凌冬至点点头,觉得他的话很难理解,“信不过家里请的保姆……是什么意思?”

    庄洲沉默了一下,然后无所谓地摇摇头,“跟你说说也没什么,你应该知道我上面还有个哥哥吧?”

    “庄临说过。”凌冬至点头,“不过听他的意思,你们家的大少爷经常不露面?”

    “不是那样。”庄洲笑着摇摇头,眼里微微流露出几分遗憾的神色,“庄临大概没跟你提过,我们俩——我和哥,跟庄临是同父异母的兄弟。我的父母是出于家族结盟的目的而缔结的婚姻。婚前没有什么感情基础,婚后也没有培养出相濡以沫的亲情。有段时间我母亲的精神状态很不好,她总是怀疑……”庄洲迟疑了一下,缓缓说道:“她总是怀疑我父亲要派人害她。所以……”

    凌冬至有点儿凌乱了。这就是活生生的豪门秘史么?

    庄洲自嘲地笑了笑,“其实是她想多了。我父亲那个人,没那么多心机的。”

    凌冬至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要不要安慰安慰他呢?

    “那……庄临为什么会跟着你?”这是凌冬至最不理解的地方。在他看过的那些豪门世家的故事里,兄弟之间都会为了继承权之类的东西斗得你死我活。庄临的妈妈怎么会放心让自己儿子跟着前妻的儿子一起生活?

    庄洲侧过头,看着凌冬至脸上纠结的表情,顿时笑了出来,“我父母离婚的时候我不满十岁,我父亲再婚的时候我已经上高中了。长大了,自然会学着去理解别人。事实上,我并不排斥庄临的母亲,她是个性格很豁达的人,而且帮过我很大的忙,”庄洲停顿了一下,轻轻耸了耸肩膀,“他们俩都忙得很,满世界飞。可是庄临还要上学,需要一个稳定的环境,所以他们只能把他送到我这里来。”

    凌冬至咽了口口水,心里暗说好复杂的一家。

    庄洲把洗好的蔬菜放进小竹筐里,这是他在冰箱上方的柜子里找到的。他发现凌冬至家里有很多类似的小玩意儿,精巧、别致、但是不那么实用。这或许就是艺术家的通病吧,无法拒绝美的诱惑。

    “庄临说你父母也在滨海?”

    “离得不远。”凌冬至指了指他们身后的方向,“不过我哥和嫂子跟我父母一起住,我嫌吵,就搬出来了。”

    庄洲点点头,“你看起来就是一个幸福家庭里长大的孩子。”

    “为什么?”凌冬至不解。

    庄洲微微挑眉,唇边绽开一个几乎是温柔的笑容,“因为看见你就会有种温暖的感觉。”

    28、露馅了

    这不是什么甜言蜜语,但是被眼前这人用一种略显暗哑的声调说出来,不知怎么就染上了一丝蛊惑人心的味道。

    凌冬至的脸颊窜上来一抹热意,心跳也不自觉地快了半拍。当他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时,心里又稍稍有些恼火,“你跑我家就是来勾引我的?”

    庄洲眼中的笑意加深,“你猜对了,真聪明。”

    凌冬至,“……”

    深吸一口气,凌冬至悻悻地别开视线。想起初次见面时,这个人那副不好接近的样子,原来都是装出来的。

    庄洲假装没注意到他脸上别扭的神气,自顾自地把洗好的菜递了过去,“锅子呢?”

    “最下面的那个柜子。”凌冬至一转头看见饭盒的盖子已经打开了,辣酱浓香扑鼻,惹人垂涎,忍不住吸溜了一下鼻子,“好香。”

    庄洲揉了揉他的脑袋,“很快就好了。”

    凌冬至觉得这个动作他做的未免也太顺手了,比他这个天天跟孩子混在一起的人做的还顺手,简直就是拿他当成孩子在哄了,这让他心里有点儿不爽。

    “回家摸你弟弟去,”凌冬至避开他的手,“你把我当小孩子吗?”

    庄洲笑了起来,“庄临正在叛逆期呢,无论你跟他说什么他都会反着理解,然后再反着去做。给他笑脸他只会觉得我又在打他的坏主意,板着脸他反而能接受。”

    凌冬至斜了他一眼,难道他的意思是说自己在家没有机会表现兄友弟恭,所以跑到他这里过瘾来了?

    “别瞎想了,”庄洲觉得他的头发软软滑滑,很想再揉两把,可是看着凌冬至竭力板起脸的样子又忍住了,“我才不会把你当成弟弟来看待。冬至,你也别引导自己往那个方向去想。我对你的好感是哪一种类型,你心里应该很清楚。”

    凌冬至微怔,他没想到庄洲会把话说的这么透,心里稍稍有些慌乱。他话里的意思他当然是清楚的,正因为清楚所以才会迟疑,才会想要保持一个自认为安全的距离。

    “好了,不说这个。”庄洲体贴地不再纠缠这个会让凌冬至感到不安的话题,“你的锅子是个鸳鸯锅,另一边怎么弄?清汤吗?”

    凌冬至收回思绪,“清水就好,不要放调料。”他家的阳台上还有三只探头探脑的小家伙等着分享他的美食呢,凌冬至哪里舍得让它们失望呢。

    庄洲立刻就明白了,“喂猫?”

    “呃,你介意吗?”凌冬至看着他,神色有些迟疑,“我是说吃饭的时候这样……”

    “没事,”庄洲笑了,“你忘了我家黑糖吗?”

    哦,也对,那个囧货,绝对会比小样儿它们几个更会闹腾人。

    庄洲的目光黏在他背上,他知道凌冬至感觉的到——感觉到了却没有把他撵出去,那是不是说明他还是有希望的呢?

    清水锅一侧的量比较少,所以先一步开锅了。凌冬至烫了羊肉和虾,端到阳台上分给几个馋的喵喵直叫的小家伙。

    回来的时候,辣锅里的东西也烫好了,庄洲扫一眼他手里的空盘子,笑着说:“你以前就跟那只小偷猫很熟吗?”

    凌冬至怔住,眼神不自然地瞄一眼阳台上抢食抢的正欢的小样儿,“呃……”

    庄洲最喜欢看他这副有点儿心慌又强作镇定的模样,两只大眼睛叽里咕噜乱转,象是要想出个应急的主意,一时间却又想不出来似的。

    庄洲看了会儿热闹,开始不忍心了,“行了,行了,先坐下吃饭。”

    凌冬至不放心地在他面前坐下来,“那个……你为什么会这么问?”

    庄洲故作深沉地看着他,“干坏事儿的是它吧?”

    凌冬至的牙齿轻轻磨了磨嘴唇,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这个问题。

    庄洲脸上露出一丝好笑的表情,“我当时就有些疑心这猫是不是跟你有关。”

    凌冬至悻悻,“为什么会疑心?是哪里露出马脚了?”

    庄洲摇摇头,“没有证据,只是怀疑。嗯,主要是我家庄临坏事,提到了手绢。然后你就很干脆地掏出一块来。我一直在观察你,所以,你当时的表情我看得出有点儿不自然。”

    凌冬至揉揉鼻子,“很明显?”

    庄洲迟疑了一下,“我说不好。所以赶紧让庄临把你带走了。”

    凌冬至心里忽然暖了一下,原来那个时候,他是在替自己打掩护啊,他还以为庄洲单纯地只是跟自己弟弟别苗头。那后来他回到家时摆着架子不肯实话实说,那也是在故意跟他耍把戏了?

    “它一直跟你很熟?”这点儿疑问在庄洲心里埋了好久,今天总算有机会求证了,“你看见它拿着表,所以裹了手绢让它送回去?”

    凌冬至迟疑了一下,点点头。事情基本上就是这个样子的,他所隐瞒的只是自己的一点小秘密罢了。

    “它倒是肯听你的话。”庄洲心里犹觉不可思议,“是因为你经常照顾它?”

    “有一部分这个原因吧,”凌冬至想了想,“其实它们都很聪明。”

    这一点,庄洲倒是很赞同。他是个养狗的人,自然知道猫猫狗狗的智商有时候是可以达到几岁的小孩子的标准的。

    凌冬至这会儿稍稍有点儿头疼了,正想着要怎样把话题岔开,就听阳台上一阵喵喵喵的叫声,原来是刚才烫好的肉片吃完了。几只馋猫没吃够,还想要。

    凌冬至心里松了口气,连忙把碟子里晾凉的东西给猫猫们送了过去。小样儿看他过来,神色稍稍有些不安,“冬至,这个人看起来好眼熟啊。”

    凌冬至没好气地拍了一把它的脑袋,“你当初从他家里叼了块手表出来,你都忘了?”

    小样儿张大了嘴。它去还手表的时候跟庄洲是打过照面的,但当时它正处于被抓获的惊恐之中,并没怎么注意他这位失主。

    旁边的西崽喵的一声惊叫起来,“冬至,他是来抓你的吗?”

    凌冬至失笑,低声安慰神色惊慌的两个小家伙,“他和我现在……是朋友。不会再追究那件事了。”

    小样儿像是松了一口气,西崽仍有些半信半疑,“那他认出小样儿了吗?”

    凌冬至点点头,“放心吧,真的没事了。”

    旁边的小灰懒洋洋地晃了晃尾巴,“冬至说了没事就是没事,你没看他对着冬至的时候都笑嘻嘻的?他很喜欢冬至呀。”

    凌冬至的脸颊不由得一热。

    小样儿很严肃地隔着玻璃门仔仔细细地打量坐在桌边的庄洲,“他……嗯,他一直在偷看冬至……又偷看了一眼……又在…”

    凌冬至的脸更热了,“还要不要肉片和虾啊?”

    几个小家伙一起叫唤,“要!”

    庄洲回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客厅的灯亮着,在院子里就能听见音乐声。

    庄洲知道这是庄临过来了。他记得庄临说过放学以后要陪同学一起去市区买书,估计是看时间有点儿晚,所以不想回老宅去了。

    黑糖早在他进院子的时候就听见动静了,门一开就扑了过来。庄洲揉了它两把,抬头见庄临正盘腿坐在沙发上,手里捧着小笔电一边玩游戏一边听歌。见他进来,连忙站起身,老老实实地叫了声,“二哥。”

    庄洲嗯了一声,问他,“什么时候过来的?吃饭了吗?”

    庄临点点头,“跟同学在必胜客吃的。不过有点儿晚了,不想回去了……”

    庄洲点点头,“书包都带着了?”

    “带着了。”庄临忙说:“可以直接去学校。”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我作业也做完了。歇会儿了我回屋做卷子。”

    庄洲没再说什么,正要进书房,却听见庄临的笔记本里换了另外一首歌。一个男歌手演唱的歌曲,嗓音有种明亮的感觉,却又略带沧桑。

    庄洲觉得这旋律听着有点儿耳熟,忍不住停住脚步,“这……什么歌?”

    庄临忙说:“《各自飞飏》。”

    庄洲忽然想起那天从和宽的店里出来,凌冬至哼唱的就是这个曲子。

    庄临讨好地调出歌词给他看,“挺健康的一首歌,绝对没有什么乌七八糟的东西。纯洁的友情和祝福……”

    庄洲一目十行地扫过电脑屏幕,心中却陡然间浮起一个疑问,难道那天在和宽的店里,凌冬至见到了以前熟悉的朋友?

    到底是……谁?

    他为什么又要避开呢?

    29、高富帅

    食堂做了咸鱼茄子煲,凌冬至早早就拖着陆行跑去抢饭。两个人一人一份咸鱼茄子煲,又买了红烧排骨和酱猪蹄,占了教工窗口附近的一张空桌,坐下来大快朵颐。这个时候还没打下课铃,大部队都还没杀进食堂,诱人的饭菜香味里只有几个没课的老师晃荡过来打饭,显得空荡荡的。

    两人正吃着,就听正门外远远传来一阵说笑声,陆行回身看了一眼,笑着说:“哎,你不知道吧,今天又有领导来参观呢。”

    凌冬至随口问道:“哪儿的?”

    陆行摇摇头,“听说是要给咱们的实验室捐款呢。”

    凌冬至不以为然,“有钱人还真多。”

    陆行冲着门口努了努嘴,酸溜溜地说:“呐,人家可是货真价实的高富帅。这一上午,别说初中部那几个单身的女教师,就咱们副校长,都跟小跟班似的全程陪伴。那个殷勤哟,我看八成是看上人家了。”

    副校长名叫霍晴,是校长霍海天的独生女儿,芳龄二十六,从大学毕业开始就在南山中学教育处工作。大概是觉得自身的条件不错,她在挑选另一半的时候一直有点儿挑挑拣拣的。凌冬至刚来报到的时候被她撞见,一时惊为天人,着实死缠烂打了几个月。后来凌冬至不堪其扰,直言自己对女人没兴趣,这辈子也没有娶妻生子的打算,霍晴这才半信半疑地收了手。后来见他身边不但没女人,连男人也没有,她又有些疑心凌冬至其实是在感情方面完全冷感。大概是出于女性天生的同情心,她跟凌冬至的关系倒是慢慢地融洽了起来。

    其实抛开这一点小小的困扰不提,霍晴这人还是不错的,工作认真,性格也挺开朗。比她那个严肃的老爹好相处多了。

    陆行接着爆料,“听说这位阔少祖籍也是咱们滨海的,家里以前是做日化的,后来又搞房地产生意。他本人是不久前刚从国外回来的……”

    凌冬至已经看见了顺着食堂的大门走进来的几个人,霍晴穿着一身粉紫色的套装侃侃而谈,她身边还有几位教务处的老师,众星拱月一般围着一位器宇轩昂的青年。青年穿着一件米色的羊绒大衣,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举手投足显得极有风度。

    凌冬至的视线像被冻住,耳畔嗡嗡直响。

    自从在画展上看见这个人,或者说早在和宽的菜馆开张那天看见这个人,他就已经猜到了会有碰面的一天,只是没想到会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凌冬至对他多少还是有些了解的,他不怎么相信这个人会突然间善心大发地跑来支持教育事业。

    那么,他的用意就很让人疑惑了。

    凌冬至记得他曾经说过,只有爬到高处才能够随心所欲地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他现在居然罔顾涂小北的意愿跑到这里来谈什么捐助,这个举动是不是在暗示他已经爬到了整个郑氏家族的最高位,不用再顾虑别人的想法了?

    那这样大张旗鼓的露面又是想说明什么呢?他还没有忘记自己?他想要重新赢得自己的关注?或者单纯地只是表示自己已经有能力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

    凌冬至在郑辞的视线扫过来之前低下头,神色木然地把嘴里的米饭和菜咽了下去。心里暗自庆幸自己来得早,饭菜都已经吃了个七七八八,尤其那份咸鱼茄子煲,只剩下了一条茄子和一丁点儿汤汁。凌冬至夹起茄子拌进米饭里,心说要是因为某个原因辜负了这么好吃的菜,那简直太不可原谅了。

    陆行没有注意到凌冬至的异样。他一直对霍晴有点儿心思,这会儿霍晴出场,他的注意力几乎都被她那边的动静给吸引过去了,“哎,哎,看见没,就是中间穿的最骚包的那男的。打扮的跟只花孔雀似的,朝咱们这边来了……”

    凌冬至刚想放下筷子,听见他的话,手一抖,戳到了陆行的盘子里。陆行的眼睛黏在霍晴的身上,压根没注意。凌冬至顺势夹了块烧排骨,食不知味地开始啃排骨。然后他就看见视线范围内出现了男人的西裤和皮鞋,还有女人精致的长筒皮靴。

    “食堂的伙食还挺不错,闻着挺香的。”这是郑辞的声音,微微带笑,真像一个对一路所见感到满意的领导。

    “这边是教工窗口。学生窗口在旁边。为了满足学生的用餐需求,我们还安排了清真小食堂和面馆。郑先生有兴趣的话可以尝尝,不客气地自夸一句,真是营养又美味呢。”这个柔和的声音是霍晴的,听得出话音里的恭敬以及不自觉流露出来的妩媚。

    “有机会一定尝尝。”郑辞笑了起来,“这两位……”

    陆行十分热情地站了起来,“郑先生吧,你好。我是美术教研组的陆行。”

    凌冬至低着头把筷子拾掇进了餐盘,端着空盘子起身朝盥洗区走去。食堂的规定,学生的餐具统一清洗消毒,用餐后只需交到餐具回收处即可。教工们则大多自己保管餐具,凌冬至也习惯了吃饭的时候拎着个小兜子,里面除了餐盒之外还装着洗碗巾和洗洁精。

    凌冬至的反应似乎让霍晴有点儿尴尬,她轻轻咳嗽了一声,“这是我们美术教研组的凌冬至凌老师。”

    郑辞脸上的微笑不变,“没想到在这里还能见到熟人。你们不知道吧,这位凌老师当年还是我的师弟呢。”

    霍晴和几位老师都应景地微笑起来,陆行也有点儿惊讶,“郑先生当年也上的美院吗?”

    “是啊,”郑辞耸耸肩,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丝遗憾的神色,“不过家里人并不支持我的这个爱好。后来……唉。”

    大家都理解地点头。

    霍晴见凌冬至洗完餐盒拎着兜子要出门,连忙喊了一声,“凌老师!”

    凌冬至本想假装没听见的,霍晴已经踩着八寸高的高跟靴子蹬蹬蹬地跑了过来,一把拉住了他的袖子,压低声音威胁道:“凌冬至,这个可是咱们学校的大财神。你要是敢拆老娘的台,回头我整死你。”

    凌冬至叹了口气,“这人我真心不待见。”

    “谁用你待见了?”霍晴翻了他一眼,“你只要走过去,说一声哎呦师兄,好久不见。然后再跟他谈谈以前学校里的情况,争取能勾起他对于学校的美好回忆……这就足够了!”

    “拉赞助不在我工作范围之内。” 凌冬至不耐烦了,“我每年至少给学校捧回两个大奖,你还想拿我当三陪?缺德不缺德?!”

    霍晴死活不放手,曾经同窗共读的交情啊,这是多么能加分的可用资源啊。但她又不能真心地把凌冬至给得罪了。正僵持着,就听身后响起郑辞的声音,“凌师弟,好久不见了。”

    凌冬至微微一僵,霍晴迅速地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表情,转过身笑着说:“我和凌老师正在说郑先生呢,你们当年是同一个系的?”

    “是啊。”郑辞瞟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凌冬至,笑得一派自然,“凌师弟说的?”

    霍晴是自己瞎猜的。一个大学那么多人,以凌冬至这种淡漠的性子,不是同一个系的他会不会认识都难说,更别说记住这人,并对他留下某种印象了。

    郑辞像是没看出凌冬至僵硬的表情,自顾自地笑着说:“当年我跟凌师弟排在同一间画室呢。凌师弟不怎么爱说话,不过他是我们当中最招人嫉妒的一个,因为几个老师都最喜欢表扬他。”

    霍晴瞟一眼凌冬至脸上淡漠的神色,尴尬地配合着笑了两声。她现在几乎能肯定了,凌冬至跟这位郑少一定有点儿什么过节。正不知该怎么收场,就听郑辞笑着说:“不如剩下的参观由凌师弟给我带路吧,正好,咱们师兄弟也好叙叙旧。”

    凌冬至哪里肯吃这种哑巴亏,见霍晴一脸附和的表情,沉着脸转身就走。

    霍晴忙喊他,“哎,凌老师。”

    凌冬至头也不回地了句,“郑先生还是请霍主任当向导吧。我只是任课老师,对学校的情况不如她了解,就不奉陪了。”

    30、霍晴的电话

    一个曾经离你而去的人,在若干年后又回到了你身边。这样的桥段放在影视作品里或许会令人心生感动,但是当它发生在自己身上,凌冬至却只觉得失望。当初他可以为了所谓的前程轻易放弃感情,如今拥有了财富地位又想要拾回曾经遗弃的感情,说到底这人最爱的还是自己。

    感情又算什么呢?不过是他吃饱喝足之后可有可无的一杯甜点罢了。

    第5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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