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白化光环 作者:好大一卷卫生纸

    第37节

    魔息落空,积雪被深深劈开三寸。方才出声的人像是被震住了,神情有些恍惚,“没有人,是风声。”

    为首者不再看他,队伍继续前行。

    不知何时队中多了两人,气息与天地融为一体,就像雪花一样悄无声息。

    殷璧越裹紧黑袍,周身魔息不强不弱,没什么存在感,传音道,“这个小队不是巡逻队,他们从雪原外来,而且明显是两批人。不对劲儿。”

    队伍首尾十人都穿着御寒挡雪的斗篷,标准的十二宫配置。走在队伍中间的人,黑袍衣料好坏参差不齐,只能消耗自身魔息御寒,衣角没有任何宫徽。

    洛明川道,“那十人是为有突发情况及时出手,也是因为要监视防备队中人。”

    雪原上第一座岗哨塔楼已近在咫尺。上面有人居高临下的望着他们。

    这时殷璧越右手边的人又开始说话,这队人中似乎也就他周围几个会不时说上几句话。

    “你们觉得那种方法可信么?”

    搭腔的是他身后的人,“都到了这里,现在说不信,也晚了啊。”

    “不晚,不过塔楼就不算进宫,现在反悔,应该……”

    东陆散修没有传音的谨慎习惯,只是声音压得低,远不足以避过旁人耳目。或许他们也在故意试探什么。

    似是嫌那些絮絮叨叨惹人厌烦,为首者转过头去,伸手向不远处的雪丘。

    积雪炸开,伴着尖锐的破风声一道白影闪过,一只逃脱未及的雪灵狐被他拎在手里,直接咬破了颈下动脉,鲜血喷涌,又被很快吞咽。

    无人为此动容,冷漠的神色中还有几分探寻之意。

    好斗的凶兽尚未挣扎,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只剩一层光滑的皮毛,被抛在雪上。血肉不留一滴。

    雪原这种条件艰难却灵气充沛的生存环境,蕴育出的凶兽也有先天境界。殷璧越看出那只雪狐已相当于人类修行者的炼气期,而那人生啖之后,周身魔息毫不掩饰的激荡迸发出来。

    为首者擦了下嘴角,冷眼看着方才窃窃私语的几人,“再啰嗦。就吃你。”

    队伍首尾都响起干涩而愉悦的笑声。零星夹杂着几句,“吃了还能涨修为。”

    队中人的表情没有害怕惶恐,或许在他们看来,为生存所迫茹毛饮血,和为了涨修为生啖活物没有不同。此刻反倒像是验证了某种说法一样,都放心下来。

    一路上再没人说话。队伍平静的经过四座塔楼。

    殷璧越蹙眉,传音问身边人,

    “除了天罗九转,哪种功法可以吸收活物血肉,不需炼化就能提升自身?”

    “没有。迦兰瞳术也并非真正吞噬血肉,而是掠夺他人生命力。能做到像这样直接吸收的,不是人,只能是魔物。”

    答案让人心底发冷。

    陨星渊的魔物等了百万年,终于出来觅食了么?

    洛明川定定看了一眼为首的魔修,“但他体内没有魔物。”

    殷璧越虽未曾修行卜算之术,但在学习‘踏山河’身法时,强大的计算能力已成为本能。如今大乘的境界,已经可以初窥天机。

    他沉静的想着,体内没有魔物,却有魔物的本能。不是寄生,应是建立了某种联系。比如……契约。

    缠绕在一起的千万缕丝线被找出线头,破茧抽丝一般清晰起来。的确像是契约。

    洛明川比他修为更高,看到的也更多,“这种契约能借陨星渊里魔物的力量。魔修吞噬的血肉供养魔物,魔物将力量借给魔修。即使知道与虎谋皮,也很少有人能拒绝这种快速提升力量的方法。”

    “不同于北陆用来驯养异兽的契约,魔物与魔修之间,还有容濯作为使契约生效的媒介。只有这样,才能掌控十万人之多,迅速收归十二宫。”

    “或许还有些限制条件,比如同为契约者不能互相吞噬。不然东陆仍会是热衷内斗的一盘散沙。”

    两人拼凑出了一个可怕的推演结果。殷璧越觉得这应该极接近真相。

    比起像剑圣一样封印深渊,杀了容濯反倒成为简单的选择,也最能解如今局面的燃眉之急。

    队伍此时已来到通天雪峰之下,却不向山道上攀爬,而是选择绕过雪峰,继续向雪原深处行进。一路上的巡逻队和岗哨也越发密集起来,为首者不止一次上前交涉。

    殷璧越一直在计算。没有算魔修的巡逻间隔,修为高低,用几剑能除去几人。反倒在估算雪原的面积,雪峰的高度,不同位置积雪的厚度,诸如此类看似与战斗无关的数据。

    过了最后一处盘查,队伍停下时,他已经把想算的都算完了,心里踏实许多。

    此处不再是广袤的雪原,有几条人为清扫出的道路,举目可见不远处黑压压的一片房舍。

    有修为高深的三人上前接引,首尾十余人出队行礼。那三人打量了几眼队中众人,目光毫不掩饰轻蔑。

    当队伍路过绕过一座废弃的重檐宫殿时,殷璧越抬头看了一眼,直觉这座大殿有些眼熟,好似在哪里见过。

    他正要收回目光,乌木匾额上金漆斑驳的‘长渊殿’三个字就蓦然闯入眼帘。

    没能抓住心中一闪而逝的熟悉感,下意识看了眼身边人。

    洛明川道,“此处向西三里就是陨星渊。”

    不知什么时候,呼啸的风声已静下来。殷璧越举目远望,遥可见一道蜿蜒的黑色纹路,就像撕裂雪原的伤疤。

    洛明川忽然停下脚步,平静道,“我知道容濯在何处了。他也知道我来了。”

    就在他顺着殷璧越的目光看向大殿时,也有人看到了他。

    同一时刻,四野响起一道喑哑的声音,带着笑意一般,在风雪中远远传开,“有朋自远方来,有失远迎。”

    “轰——”

    猝不及防,雪原气机陡变,脚下地面接连炸开,雷鸣般的坍陷声中,积雪与土石飞扬迸溅,队伍哀嚎着四散奔逃。

    十余道极为强大的气息向此处奔袭而来。

    没有须臾间隔,剑气已劈开重重雪幕尘埃,落下时凭空溅起四道血雾,逼的后方四人显出身形。

    殷璧越站在了殿宇的飞檐上,兜帽落下,三千白发在雪中飞舞。

    他这一剑极为精准,丝毫没有行迹暴露的慌张。在他看来想知道的都算完了,既然有避无可避的一战,早打晚打没多大区别。

    早在洛明川说完那句话,他们就对视一眼。

    战斗开始的太快,什么都来不及说。但一个眼神已经足够。

    殷璧越的意思简单而坚定,‘你放心去,我能行。’

    所以当剑气斩落,洛明川已在三里之外,在深渊的起始点,见到了那位始作俑者。

    殷璧越立在飞檐上,数丈外各个方位的气机被黑袍人封锁。有的浮在空中,有的站在大殿石阶前。这十二人魔息凝练,威压浩大,其中五人更是达到大乘巅峰的境界。就连方才被他剑气刺中的四人,身上也已经看不出伤口。

    不出所料,留在东陆的魔道顶尖强者尽出。

    第98章 就你这样的,九条命也不够你死。

    铅灰色的长空,厚重的雪云愈加阴沉,笼罩着杀机四起的雪原。

    雷霆一击之后竟无人先动。这样的僵局下,殷璧越甚至有空想着,这地方不管什么人都穿的一样,一点识别度也没有。只有容濯的红衣和玉展眉的白裙算是标志性穿衣风格了。

    现在看来玉展眉不在金宫坐镇。那么这位魔道第二强者去了哪里?

    中陆学府,南陆青麓剑派,还是西陆沧涯山?

    去哪里都是灾难,但若只看眼下这场战局,起码他多了一成胜算。

    临渊剑的光辉陡然迸发,十二道魔息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断崖边没有风雪,寒冷寂灭的意味凝聚在空气中,如有实质的压迫着人心。

    容濯转过身来,静静看着瞬间打破无数道屏障,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青年,“横断山一别,短短数月,真是令人刮目相看。”

    他身上繁复的红袍像沉淀了血海,随着他的走动,血海生波。

    “我三百载的修行路,你不到三十年就走完了,这就是魔尊转世的运数?”

    这句话不是询问对方,只是一句感慨。

    若是大敌当前,慎之重之,自然没有闲心感慨的。而他直到现在,也未曾将对方看作需要分高下、决生死的对手。

    洛明川不为这种轻蔑态度所动,回答道,“你们都说是,那就算是吧。”

    我知道我是谁就行了,师弟知道我是谁就行了。其他人随你怎么说。

    容濯笑了笑,语气认真,颇有些不耻下问的意思,

    “你不觉得你现在这幅样子,很丢魔尊的脸么?难道你最大的愿望,就是当个沧涯山掌门?”

    “我想要的早已得到。再没什么值得争抢的。”

    洛明川知道,如果不是师父所托,责任所在,自己连沧涯山掌门也不想当。

    容濯点头,“我明白了。求仁得仁,则道心圆满,修行才能顺遂。但天罗九转也讲道心么?”

    洛明川目光落在头顶雪云,脸色微白,

    “只要是修行,都需砥砺心境。天罗九转与世界千万般功法也没有不同。”

    原来对话发生的同时,战斗也始终在进行着。

    直到此刻,那片雪云再承受不住强大的真元与魔息的对冲,轰然散开,像丝丝缕缕的棉絮被撕裂。接连几声闷响从九天之上传来,好似夏日暴雨前的闷雷。

    浩荡的真元与狂暴的魔息,充斥着天上地下的每寸空间。积雪被高高扬起,形成无数湍流与漩涡,淹没两人的身影。

    容濯听罢,颇为惋惜道,“你看的这么通透,为何还来走死路呢?”

    随着这句轻飘飘的话落下,万丈狂风自深渊下汇聚而生,扶摇直上冲出那个黑暗世界。

    风中是死寂的寒冷,崖边温度骤然降低。

    今年深冬,各地爆发的战争与斗法令天地气机被彻底打乱。

    两难关坍塌,魔军损失惨重,整合之后继续南下,钟山坠崖,生死不知;濂涧山下百里之外,第一重关卡被突破,破阵者不是魔道哪位宫主,而是褚浣;云阳城外火海熄灭,尸横遍野,魔军大队原地留守,精锐先行攻城。

    北陆皇帝陛下于奉天台祭祖,三千龙行宝船渡海,帝亲征。

    这些千万人奔赴的战场上血流成河,双方陷入胶着的僵局。而在看似平静的西陆,城镇依然有规则,流民也得到了妥善安置。

    因为这片土地上的胜负,是由少数人决定的。

    比如泰安城郊的荒野。

    玉展眉正有些气闷的想着,你怎么知道我走这条路,每次都一堵一个准。

    柳欺霜自然没有境界高妙到能不卜自明,算清她的行迹。

    只是知道她迷路了就会走右手边那条而已。

    天光渐渐暗下来,阴云遮蔽月色。枯草丛生的荒野上积着一层薄雪,倒有几分东陆雪原的模样。

    两人隔着三尺远,这个距离很适合斗法,也适合说话。

    玉展眉看着微暗的天色,想到今夜过去,世上又要少一个能说话的人。毕竟偌大的金宫里,敢看她的人都没有。

    既然这样,此时多说几句又何妨呢?

    “我听说你闭了生死关。”

    柳欺霜不知出于什么心情,也心平气和的与她对话,“是的。”

    玉展眉轻笑,“那你现在出关,难道是看破生死了?”

    柳欺霜看着对面的人。

    分明是最冷漠狠厉的性情,却练了最阴柔魅惑的功法。笑起来长眉如春柳,眼眸如冰湖。

    她平静回答道,“生死自然事,如长河清溪汇入大海,春日花开秋天叶落,若刻意去看,反倒是落了下乘。”

    玉展眉不再笑,冷冷斜睨她,“你知道么,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幅样子。”

    话说到这里,自然无法继续下去。

    夜风拂动金宫宫主的广袖,陡然换了方向,向她对面的人吹去。

    一道白练随风而至,在澎湃魔息碾压下,一路上荒草狠狠摧折。

    寒风如刀,杀机凛然。

    柳欺霜飞身而起,仿若实质的真元屏障凝聚在她身前。

    她练的是直来直去的拳法,拳风击破空气,惊雷接连炸落荒野。

    重逾千近的压力落在轻柔的白练上,却像石子如湖,溅起涟漪便再无踪迹。

    玉展眉神情冷漠如冰雪。

    手中白练横贯三尺,于空中静止不动,就像一座桥。

    而她们站在桥的两端,就像那个一起看着暖酒昏灯的雪夜。

    百里外有一道金光直冲夜空,又像水波一般层层叠叠的漾开。是沧涯护山大阵开启时的光芒。

    以主峰正殿为中心,覆盖其余五座山峰,从翻滚的云海到山门前一草一木,尽数被笼罩其中。

    这是自末法时代后,沧涯开山立派以来,第一次护山大阵全开。掌门正阳子为首,门中所有长老盘坐正殿,倾力主持阵法。

    西陆的半边天都被煌煌如日的金光照亮。

    但那道自天外而来,无比强大的气息,尚未触及金光就被一道剑气挡下。

    君煜手持‘春山笑’站在云端,与乘风而来的余世遥遥对峙。

    云端之下,金光之外,也有两人相隔三尺对峙。

    “你可能不认识我。自我介绍一下,我叫燕行。师承剑圣卫惊风,门中排行老三。”

    山门前的男人背着长刀,腰间挂着酒坛,从南陆日夜兼程的全速赶来,自然风尘仆仆,加上本身就不修边幅,如此更显得形容落魄了。

    说话时语气散漫不羁,但眼神清亮,直直看着眼前人,

    “其实我一直觉得,你应该跟我大师兄打一场。毕竟你们两个都用剑,练的剑道也有相似,学府先生还说过什么‘双星现世’,很多人都猜是说你们俩……但现在不行。”他伸手指了指天上,“现在我大师兄有事走不开,二师姐也不在。只能我上了。久仰了,林道友。”

    这句久仰不是客气,燕行确实是有几分佩服林远归的。从他开始修行起,这个名字就与大师兄君煜齐名。只不过他服的不是对方的剑道天赋,而是横断山上敢挡余世的剑。

    他今天看见真人,由衷觉得,自己要是早生一百年,当可与对方一较高下。

    在他对面,身穿青色道袍的男子,仅是简单的站在那里,就像一株挺拔的青松。眉宇间的冷意,也像终年不化的冰雪。

    林远归沉默而耐心的听完,点点头,“燕道友。”

    这就算是打完了招呼。

    但燕行依然不打算动手。他平日只在喝醉时话多,今夜滴酒未沾,却好似醉了一样,“林道友为何来啊?”

    林远归答道,“师门长辈所托。”

    他认为既然是二人对决,自己修为高于对方,理所应当该由对方先出手。

    这种陈旧迂腐的古礼早已没人遵守,但林远归依然身体力行的坚持着。所以现在燕行不动,他也只能陪对方说话。

    燕行再问,“师门长辈所托何事?”

    “托我上沧涯一战。”

    “打完之后呢?”

    “若败了,死在沧涯。若胜了,师门养育之恩已报,我自废功法,离开横断山。”

    燕行神色微怔,“哪有这种道理。”

    林远归依然面色平静。仿佛在说理应如此。

    燕行想了想,“你走了以后,朔月剑无人传承怎么办?还有你师父那一脉的弟子们怎么办?他们怕是更过不下去了。”

    抱朴宗分新旧两派不是秘闻。林远归的师父死后,余世大权独揽,肃清异己也人尽皆知。

    面对这两个问题,林远归只能沉默。第一次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你为何要与我说这些?”

    燕行坦然道,“一是因为两人刚见面,一句话不说就打,太没意思。二是因为我打不过你,要拖延时间啊。”

    林远归显然没想到他会这么说。自认远不如人,不是对战中的大忌么?

    这一点上,他们更加无法理解对方。

    林远归从小长在烟云浩渺的山上,日复一日修行练剑,过一年与十年没有区别。他师父教他仁义礼智信,忠孝廉耻勇,却没教他世上也有忠义两难全的时刻。

    燕行长在鱼龙混杂的市井,习惯了四海为家。遇见剑圣那天,他在春袖楼里跟几个赖了酒钱,还调戏露华姑娘的山匪打架。酒馆里其他人都跑了,只剩下他,明知打不过还要出头,去了半条命。

    剑圣曾说,“就你这样的,九条命也不够你死。”

    换句话说,承认不如对方,丝毫不会动摇燕行的战意。因为‘找死’这个行为,足足贯彻了他前半生。

    我打不过你,但我就是要跟你打一场。

    有种你打死我啊。

    燕行抽出长刀,正色道,“林道友,请——”

    第99章 能抽刀断水又如何

    燕行的刀很快,从抽刀到斩落,这段时间短的几乎不存在。刀身映着山门前阵法的金光,斩出就像一条笔直的金线。

    林远归的剑出鞘很慢,剑身与剑鞘密集的碰撞着,回声如骤雨打枯荷。当他的剑终于出鞘,燕行的刀意正好逼在眼前。

    “铮——”

    金线与长剑相击,蓦然喷薄出万丈光芒,将他们身前的枯叶残雪都照的一清二楚。林远归直视着刺目的光线,顺着拔剑的姿势,手腕微微上挑。

    朔月剑与厚重的断水刀相比,更显单薄。他这一剑也算不上招式。

    但燕行飞身疾退。一退就是十余丈。

    “铮铮铮铮——”

    同时手腕翻飞出了二十余刀,金光接连亮起,如游龙当空。

    他的衣袍已经触到了山门的石阶,退无可退。又出了十刀,与剑气相撞的清鸣密集而尖锐。

    总共三十六刀,才终于化解了对方第一剑。

    林远归依然站在原地,袍角未动。

    燕行的护体真元被剑气割裂,涣散四溢。而他胸腔烦恶,喉中腥甜难耐,索性啐了一口血沫在地上。

    之前关于这场战斗的种种构想,在林远归出剑的一刻尽数作废。

    他根本不知道对方有多强,就像不知道大师兄到底多强一样。

    正如刚才,对方只是要拔剑出鞘,顺手、顺便的挑开了自己蓄势已久的一刀。

    甚至用不着横断山上的一剑朔月,清光万里,随便一招‘青云出岫’,也能把他打的像狗一样。

    换一个人面对这种情况,多半会心生绝望。何况林远归第二剑已起,远处寒鸦惊飞,身畔枯枝摧折。沧涯山下十余里尽数笼罩在森然锋锐的剑意中,就像铺天盖地的一张网。

    燕行吐完了血,手背抹了一把嘴角。不退不避,再次出刀。

    这一刀没有金光,也不如何迅疾,因为他没有再借助护山大阵的威势。

    狂风凭地起,残雪荒草绞碎成齑粉高高扬起,却在刀锋所至处自行避退。燕行身前形成了一道绝对的真空,在林远归的网中斩出通道。

    断水刀与朔月剑第二次交锋!

    织网一般的剑意迅速收归汇拢,林远归沉腕压剑,万钧之力沿着刀与剑相交处奔袭。

    他让对方先出手,是礼法。如今全力以赴,是尊重。

    燕行脚下土地颤动,下陷三寸,碎石崩溅,蛛网一般裂开深深缝隙。剑气顺刀锋压下,就像整座横断山压在腕上,腕骨不堪重负,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轰——”

    燕行整个人断线风筝一般向后飞去,地面被砸出深坑,烟尘弥漫。

    他肋骨也断了两根,咳出的鲜血混着脏器碎片,满身尘土血污。以刀撑地,才没有跪在地上。残余的剑气在他灵脉中肆虐乱窜,传来尖锐刻骨的疼痛。

    不禁清醒的认识到,能抽刀断水又如何,对面的人不是水,而是山。

    坚愈钢铁,高不可攀。

    然后他用左手撕下本就残破的袖袍,动作灵活的绑在右腕上。将刀柄与手腕紧紧缠在一起。完成这个动作之后,他冷汗满额,脸色苍白失血。

    体内真元开始疯狂燃烧,烧的他眼神明亮如火,灵脉中剑气被暂时压制,燕行再次横刀而起!

    君煜和余世的战场在他头顶天空,沧涯恢宏的山门在他身后。

    如何能退。

    翻涌的云海上,余世负手而立,神情很是漠然。

    “今夜之后,世间再无卫惊风的传承。”

    只要想到这一点,就让他无比快意。

    他会杀死君煜,而其他几人或死在魔修手里,或死在沧涯山门前,没有什么不同。在他看来段崇轩身份特殊,如今继承北陆大统,自然算不得剑圣弟子。

    卫惊风昔日多少光辉,不过流星一瞬即逝,死后连个传承也留不下,千年万年之后,谁还会记得曾经有位剑圣?真是痛快。

    卫惊风张狂一世常呵天骂地,真是报应。

    余世想,为了这一天,由道入魔也值得。

    夜幕降临,抱朴八卦剑的虚影不断扩大,直到遮蔽半边天空,就像黑暗中择人而噬的远古巨兽。相比之下,护山大阵的金光都有几分黯然失色。

    春山笑感受到对方的杀意,在君煜手中嗡鸣震动。

    他们立在云端岿然不动。

    这样等级的战斗,远超出了功法招式的概念。正如容濯在横断山上遥遥一指,便成万里血海。余世的八卦剑,也在云海上无处不在。如果没有君煜和护山大阵阻隔,这般铺天盖地的寂灭剑意,足以让沧涯山六座山峰崩塌倾覆。

    君煜直面对方,感受到了这种可怕的力量。

    春山笑握在他手里,在沧涯之上每一处与对方战斗,与千万把剑战斗着。

    余世想,不过是个大乘巅峰,再怎么战力卓绝,还能逆了天了?他们之间相差五百年的修道岁月,何止是天堑鸿沟的差距。

    除非对方能一夜突破亚圣,否则这种战斗毫无意义,只是支撑时间长短的区别。

    想到这里他不禁感叹道,“即使不曾渡劫,老夫与圣人也没有区别了。”

    他得到了一种短时间内提升力量的秘法,作为与容濯合作的交换条件之一。余世自信如果此时卫惊风仍在世间,也可将对方斩于剑下。

    君煜认真纠正他,“不是圣人,是伪圣。”

    没有嘲讽反驳,语气平静,仿佛只是在陈述事实。

    这是他今晚说的第一句话,言出如剑,令道心冷硬的亚圣巅峰也生出怒意。

    余世冷然道,“找死。”

    巨大的抱朴八卦剑虚影飞速凝实,破风穿云,向君煜刺去。

    除了百万年前的道魔大战,再没有哪场战争能超过今夜,无论是战火的范围,还是参战者的修为。五片大陆上,十之八九的修行者都在战斗,或在奔赴战场的途中。惨烈的流血牺牲中,黑夜便显得格外漫长。

    殷璧越在长渊殿前,与十二位魔道强者从白天开始交手,一直打到夜幕降临。长渊殿不知何等构造,用了什么奇异材料,再锋锐的剑意、强大的攻击也只能留下浅浅刻痕。

    而方圆十丈已不见积雪枯草,只有深不见底的裂缝遍布,交错纵横,可见战局激烈。

    殷璧越只是受了轻伤,但面无血色,神情疲惫,剑势也不如以往精准。事实上,他能在这般围攻之下撑到现在,才微微显露出后继无力的疲态,在那些魔道强者眼中,已经是不可思议的战斗力了。

    毕竟他们在东陆称霸一方已久,修为境界、战斗经验都本该远胜于这个年轻人。如今十二人各有负伤,才等到了对方露出疲态。传闻剑圣门下最擅以寡敌众,以弱胜强,果然有些道理。

    殷璧越的剑如寒水奔流,去势磅礴。只是真元不济,向右偏了半寸,剑气与对手擦肩而过。回剑不及,身后空门大开。

    难得的破绽,一个杀死对方的机会,稍纵即逝,容不得多思多想。

    十二人方位飞速变换,修为最强的五人全力以赴,无所顾忌的果断出掌,一身魔息尽出。其余几人只要能牵制殷璧越一瞬,这场战斗就会结束。

    “轰——”

    黑暗的夜色里大地颤动,海潮般的魔息裹挟土石烟尘席卷天地。

    然而预想中的情景并没有出现,反是利刃刺破皮肉的声音格外清晰刺耳。

    五人攻击落空的一瞬,心叫不好,猛然心脉一凉,剧烈的疼痛就蔓延开来。甚至来不及回头,维持着不可置信的神色颓然倒地,刹那间绝了生息。

    殷璧越自五人身后显出身形来,残余的剑气肆意纵横,整个人置身于卷起的尘土中。雷霆一击得手,他再不恋战,趁着须臾的间隔已突出重围,向通天雪峰的方向狂奔而去。

    变局实在太快,活着的人同样不敢相信。这样激烈的战斗,对方气机被死死锁定,如何脱身,又斩出如此迅猛一剑,精准完成反杀?

    殷璧越眨眼间已出现在几十余里外,身形仅是虚晃一现,再出现时,已到了雪峰脚下!

    他最快的身法踏山河,对战中几次身陷险境都不曾显露半分。就为了等到方才一刻,一剑斩杀五人,再脱困而出。这样远比他各个击破要快的多,只是需要更多耐心与耐力。

    他浑身真元狂暴输出,像是要灼烧灵脉,几乎是以突破空间的速度,接连冲过十二道哨岗,直冲雪峰之上奔袭!

    紧追在他身后的魔道强者们比方才更加震惊——要逃也该冲向雪原外,即使金宫宫主不在,通天雪峰也不是好上的。不止有金宫弟子,还有雪峰上护山的天魔阵。于自投罗网有何差别?

    这人是昏头跑错路,还是彻底疯了?!

    作者有话要说:  殷璧越:下章我要帅裂苍穹

    洛师兄:带上我呗 (〃 ̄w ̄〃

    话唠:+1

    燕行: +身份证号

    蠢卷纸:最后一个下去。

    第100章 他看着深渊,深渊也在看着他。

    殷璧越没有疯,反而头脑愈发清醒。

    一路上惊呼怒喝不绝于耳,各式法器向他铺天盖地的砸来。他持剑劈斩,杀人冲关,速度分毫不减。

    能跟上他的人不足留守雪原的十之一二,却也有百人之多,正隔着十余丈穷追不舍。何况前路茫茫,不断有魔修聚力围堵,望去黑压压的一片。只要他速度稍慢,就会陷入前后合击之中。

    怎么看都是令人绝望的必死之局。

    真元与魔息对撞,不同法器的光辉交错,照的雪峰色彩斑斓。殷璧越所至之处扬起雪幕冲天,这条通路上鲜血喷薄,残尸遍野,直向雪峰上延伸,仿佛从人间炼狱通往天空。

    殷璧越这一路可称人挡杀人、佛挡杀佛。恍惚间竟生出几分熟悉感,就好像隔着漫长遥远的时空,自己也曾不要命的千里奔袭,杀上通天雪峰。

    精神高度集中,不停的计算出剑方位与剑招,踏山河急速消耗着神识,剑气飞快消耗着真元,令他全身经脉烧的直欲炸裂,却不疼,只觉得痛快。

    无比痛快!

    白发剑修从雪峰上的宫阁殿宇踏过,朱墙金瓦上诡谲的红光接连亮起。天边浓重的阴云边缘,同样流泻出万道红芒。

    是金宫埋着的大阵被动触发。

    前方不再有人拦截,身后十余丈外的魔修望见红光冲天,仓皇退去,躲避阵法开启时的无差别攻击。

    殷璧越停在目之所及最高的建筑物上,脚踏八重阁楼的飞檐。狂风吹得他衣摆鼓荡,袖袍猎猎飞扬,鲜血顺着临渊剑淌下,血光中如神魔降世一般。

    天地间红光漫漫一片,浓重的血煞之气凝成实质,化作千万把利刃当空,密如织网,向闯入者当头压下!

    今夜玉展眉不在,天魔阵的威力不足一半,否则单凭金宫百万年的血煞累积,足以让任何圣人以下灰飞烟灭。

    殷璧越飞身而起,阁楼在他脚下轰然倒塌。剑上的鲜血早已淌尽,剑身光洁如洗,映照出漫天红芒。

    他沉腕,然后出剑。

    临渊剑脱手而出,飞速刺破空气,便有清鸣响起。如龙吟于野,回荡在整个雪原。

    不斩阵,也不斩敌,神兵临渊一路直上苍穹。

    仿佛是向天斩剑。

    天地之间忽而换了风向。

    雪原上空,终年不散厚重的阴云被这把剑穿过,开始剧烈燃烧。剑上狂暴的热量瞬间将水分蒸干,竟丝毫没有雨雪落下。阴云背后的星光流泻出来,照在皑皑白雪上,如银屑玉末,闪动着绚亮的光。

    随着剑势一路飞驰,刺目的明光自雪上亮起,仿佛拉开一道晨昏昼夜的分界线。雪峰上金宫的殿宇、雪原中连绵的雪丘与冰河都被接连照亮。

    整个东陆,围追堵截的魔修,荒野上的打猎者,城镇街道行色匆匆的普通人,都在同一时刻抬头看天。

    漆黑的长夜里有星火划过天际,依稀可辨是一把剑的形状,穿云破雾,令浩瀚的星空次第显露出来。

    九天之上隐隐透出无上威压,那些星辰的光芒仿佛都落在剑上,古朴的长剑焕发出不可逼视的光彩,好似燃烧要成燎原烈火。

    靛蓝的夜空,银色的星光,赤红的火焰,画面太波澜壮阔,令人震撼到无法思考。

    “这是……什么剑?”

    殷璧越立在狂风中,临渊剑从天空落下,过程看似漫长,实则不过转瞬。带着澎湃的能量,毁天灭地的威势,临渊回到他手中。

    凌霄剑诀起手第一式——星河沉。

    比起在海滨小城里,与无妄对战时的微弱火光,何止天壤之别。

    整个星空的光辉都凝聚在剑身上。

    雪峰上忽有人转头向山下奔逃,人数越来越多,他们甚至不知道为什么要下山,只是遵循修行者本能的直觉,用最快的速度奔下雪峰。

    断崖边的容濯神色彻底冷下来,似是猜到殷璧越想做什么。如果他可以离开这里,或者他的力量可以离开,绝不会让这一剑成势。

    但就在方才千钧一发时分,他的神识被引入天罗九转的幻境之中,陨星渊之下。

    洛明川和殷璧越自兴善寺起便联手御敌,一个眼神都知道该怎么打,后来甚至眼神都不用,就知道谁引敌,谁助攻,何时回援,何时夹击。

    通天雪峰上剑气一起,洛明川就下了决断。这种术法,与了观的禅定境有异曲同工之处,容濯若破境,他也会遭受严重的反噬。

    容濯此时人在幻境中,与陨星渊底的魔物厮杀,话音却清晰的传入两人识海,“就算你们杀了我,结束了这场战争,又能怎么样呢?”

    “我死了,十万魔修的血契失效,自然恨你们入骨,就算你二人修为超绝,蚁多也咬死象。”

    下一句却是对殷璧越说的,

    “何况你师兄练了天罗九转就是异端,正道修士也不能容他,大战结束后谁不猜疑他,人心比刀剑更可怕。”

    “你们将会站在全世界的对立面。难道你能为他杀尽天下人?”

    殷璧越同样传音回答,“你我对这世界的看法不同,没什么可说的。”

    无论洛明川修行君子道的过程怎样苛求己身,无论他们在兴善寺里遭遇了什么,始终都对这个世界抱有善意。依然愿意相信他人,并且相信自己。

    不再多言,他双手握剑,向雪峰上斩去。

    以殷璧越如今的境界,用凌霄剑诀催使临渊,远远不能收放自如。方才临渊回到他手中时,便觉腕骨欲裂,经脉被剑气冲撞,膨胀到几乎要炸开。而他立在半空,仅是沉息凝神,就再度出剑。

    剑身凝聚着星火灼灼,剑气所至便有热浪滔天,终年的积雪开始融化,宫阁殿宇的万千金瓦被掀飞,朱墙倒塌碎裂,烟尘混着风雪四下弥漫。

    通天雪峰是整个雪原灵脉的核心,千丝万缕的灵脉汇聚在这里,凝结成枢纽,与天地形成灵气循环。

    星河沉一剑既出,灵脉震动不休,循环被打破,开启一半的天魔阵红光骤敛。

    他第一剑斩阴云,于是阵法破除,第二剑斩雪峰,便有地动山摇。

    ‘星河沉’作为剑诀的起手式,蓄势多于攻击,殷璧越第二剑却没有顺势而为,选择渐入佳境的‘海潮生’。

    他直接用了凌霄剑最后一式,山河归。

    “轰隆隆——”

    第37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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