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白化光环 作者:好大一卷卫生纸

    第36节

    南陆海边的那声剑啸并不如何嘹亮,甚至不如澎湃的海潮声。但当它响起时,每个生活在这世上,有足够修为境界的修行者都听到了,或者说感受到了。

    久在樊笼,明珠蒙尘,一朝出鞘,就要锋芒毕露,斩尽世间不平。

    真仙意凌霄是修行者所能想象到的极限,临渊剑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神兵。原先很多人以为卫惊风剑道修为无双,一半是有了这把剑的原因。所以才有‘得临渊者得剑道真意,得天下’的说法。然而剑圣行事疏狂无忌,拿着神兵说重铸就重铸,令人扼腕叹息,又羡慕君煜的好运气。

    而如今,事实的真相出乎意料。

    沧涯山兮华峰,君煜正坐在案前擦剑,没有丝毫不解疑惑。剑圣带殷璧越离开沧涯之前,一直住在他院中。临行前夜他们说了很多话,主要是卫惊风说,君煜听,并且相信。

    “名不虚传啊,临渊剑……”

    余世站在横断山巅,山风裹挟薄雪。夜色和风雪都不能遮蔽视野,如果他愿意,可以看的很远。

    心中再没有一丝怀疑,春山笑和秋风离果然是幌子。卫惊风没有用这把剑,却把剑给了徒弟,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这种做法都很愚蠢。他有些漠然的想,真是可惜,神兵本应能者得之,可自己破而后立,毁道重修,体内有催灌的魔息,已是不能用这把剑了。

    临渊剑诛邪诛魔,天然克制魔道功法。

    他轻拂衣袖,就出现在了后山,负手立在陈旧的祠堂外。

    祠堂里烛火摇曳,将一个人影投照在纸窗。

    “你可反省清楚了?”余世沉声问道。

    窗里人不答。

    自从横断山一战,林远归便再没出过祠堂,名为静思,实为禁闭。甚至来看他的同门弟子,都会受到持戒堂长老责罚。

    “门派养育栽培你,恩重如山。如今大局已定,不求你割肉削骨以报,只需再为门中做一件事。事成之后,前尘既往不咎,老夫还将临渊剑给你。你师父泉下有知,一定甚感欣慰。”

    林远归不说话,这种沉默,落在余世眼中就是妥协。

    “想好了就出来吧。”余世挥袖,祠堂门窗微晃,烟尘与碎屑迸溅,刺耳的碎裂之声接连响起。是禁制破除的声音。

    林远归从烟尘中缓步而出,青衫落拓,神色冷峻如常。

    余世满意的想,理应如此,哪个剑修能拒绝临渊剑?

    青麓剑派的竹海边,燕行心神微动,“你听到了么?剑的声音。”

    宋棠蹙眉,“这是什么剑?”

    燕行笑了笑,“有点熟悉,‘胸中小不平,可以酒消之,世间大不平,非剑不能消。’挺像师父的,但不是师父。”

    宋棠有些担心他,“剑圣会没事的。”

    东陆今夜没有落雪。似乎是因为尘埃微粒对光线的折射,夜空都泛着诡谲的红光。

    阴云中残破的月亮,照耀着寂静的深渊。

    若从天上看去,它像撕裂半个东陆的伤疤。东起通天雪峰下,绵延雪原,而后分为两支,好似大树长出枝桠,一南一北。

    南边那支,临近珉川江,如今只留下一道细纹。深秋霜降之时,剑圣封印深渊,整个东陆灵气巨变,剑气直上云霄,大地震动不安。世人才真正看到圣人的力量究竟有多强。只要愿意,足以改天换地,移山填海。

    不可避免的,代价也很大。除了兮华峰一脉,几乎没人相信剑圣还能回来。

    此时雪原的断崖边站着两个人。因为所修功法同出一源,眉眼间的妖异之色也有几分相似。

    这里是深渊的起始点,纵然雪原上寒风呼啸,站在断崖边却听不到一丝风声,寂静的落针可闻。

    当临渊剑啸响起时,容濯笑起来,“这把剑现在的主人,我在横断山上见过。”

    玉展眉注视着陨星渊,“你觉得临渊剑在他手中,能催使几成威势?”

    容濯想了想,“六成。”

    恰逢一黑袍人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他身侧,低声说了两句话。并没有避开玉展眉。

    消息不好,容濯听完却似心情不错,

    “杀不了便别再去了,何必送上去给他试剑,且等他们两人来。”

    那人身法如鬼魅,残影一晃,便悄无声息的退下了。

    玉展眉冷声道,“六成已经很多了。你还不动手?是等着那小子成神成圣?”

    容濯挑眉,“宫主急什么,不如先来谈谈合作。”

    玉展眉不知他对那两人有什么谋算,也不再追问,“如果是合作,我觉得至少应该坦诚些。”

    是双方合作而不是一方投靠归附,容濯对玉展眉的诚意明显高于其余每位宫主。而今夜在深渊边的对话中,也没人自称‘本座’。

    “宫主想知道什么?”

    “西泠山之战,余世助你假死了一具化身,你一直等到剑圣离世才现身,这其中近乎百年的时间,你去哪里了?”

    容濯真的开口答道,“北皇都。我拿锁脉针刺穿六大穴,封了一身魔息。二十年像个普通人一样生活,考进皇宫当差,拜了个凝神境的驭兽师,学习如何与异兽结契。”

    “你钻研异兽结契,就是为了找到与陨星渊底魔物结契的方法?”玉展眉道,“仅是如此,你何必亲自去?莫说北陆‘凛冬之变’与你无关。”

    容濯没有否认,“北陆一行我认识了贤王段圣誉,助他一臂之力。可惜他太蠢,沉不住气,非要在段圣安死前举兵入皇都……余世要西陆和中陆,我要东陆和南陆,宫主若助我,天罗九转与东陆,你我平分。”

    玉展眉心下了然,微讶于容濯的言无不尽,说出的话却冷淡如旧,“你们不是以为大势已定了么,为何愿分我一杯羹?”

    容濯往西望去,“余世那个老匹夫,未必能胜沧涯山。”

    “他是亚圣,剑圣首徒最强不过大乘。”

    “剑圣门下最擅越境而战,以弱胜强,何况还不止一人。‘抱朴七子’上得了台面的,可只有一个林远归。”他下一句话就让玉展眉神色微动,“听闻你认识剑圣的二弟子?浮空海上,如果不是她救走段圣安的儿子,现在北陆也该易主了。”

    玉展眉道,“你想让我做什么?直说。”

    “其余闲事不敢劳烦宫主,我自有万全安排,只请宫主上沧涯山一趟。”

    玉展眉沉默不语。半响,她开口应道,

    “一旦事成,天下之大,你有多少本事就拿去多少,我只要金宫和天罗九转。”

    “没问题。”

    “我凭什么信你?”

    容濯笑起来,黑红的血滴顺着他苍白的指尖落下,落在崖边的白雪上。

    “啪嗒。”因为崖边寂静,轻微的声响也格外明显。诡谲的红光冲天而起,血迹顷刻消失不见。

    他说,“来立心血誓吧。”

    殷璧越收剑回鞘,与洛明川向无妄离开的方向端正行礼。

    他们沿着空荡的长街继续向前,地上积雪被盈余不散的剑气激起,飞扬在风中。

    殷璧越怔怔道,“我起先误会大师了。”

    洛明川道,“我也一样。”

    禅定境这种佛门手段,被困佛堂时了观也使过,他见了心中微怒,出手时毫不犹豫,就用了最强的天罗九转。

    轻易破境之后,才知无妄没有恶意。

    ‘佛魔一念间’,不是劝他回头是岸,而告诉他,‘天罗九转’确实是魔功不假,但练得好了,也是佛法。

    成佛成魔,无关功法,全因人之本心。

    “师兄,方才禅定境中,你在何处?”

    “你我分隔两境,我与无妄大师对掌,破境而出,便与大师在一旁说话,看你破境。”

    殷璧越想自己拿剑累死累活的劈,师兄一掌就能破境,真是人比人气死人。随即意识到一件事,试探着问,“所以你全都看到,听到了?”

    “听到什么?”

    “……没什么。”

    洛明川神色不变,沉稳如故,“师弟说喜欢我,就要与我在一起。是这句么?那自然是听的真切清楚。”

    殷璧越当时觉得自己帅炸,但他永远帅不过三秒。更何况现在被洛明川一本正经的调笑。立刻面上微烫,转移话题,“大师跟你聊什么了。”

    “大师说了观在世时打破灵修与武修的屏障,又由佛入魔,可称万法皆通。而莫长渊修魔道之前,便已学贯百家。是故我要通悟天罗九转,读点佛经大有益处。”

    洛明川拿出一卷线装书,殷璧越低头看去,“《杂阿含经》。”

    他想起兴善寺里与净海对弈时,听过这佛经中的一个故事,不禁唏嘘。读着同样的佛经,却修得不同的佛法。

    又或者佛法是同样的,只是每人选择不同而已。

    “大师还说,师弟有慧根,日后不想练剑了,可去皆空寺修佛。”

    “待东陆事了,皆空寺自然要去,总要亲自登门致谢。”

    洛明川笑道,“师弟学佛可以,可不能出家啊。”

    殷璧越低下头去,“你我已有道侣之实,只差一纸婚书,哪家佛寺收我这种六根不净之人。”

    他发现师兄此时气息放松,心境舒畅,可见无妄一谈也有所开悟。罢了,只有师兄心情好,多调笑几句又怎么样。

    出了城便是海岸,海浪冲刷着礁石,回声连绵。

    洛明川忽而停下来,拉起殷璧越的手,“师弟,走了。”

    毫无防备的脚下一空,殷璧越下意识抓紧了身边人,然而冷风呼啸也仅在一瞬。

    瞬息之后,他们已在高空之上。

    少了层层浓云遮蔽,星子格外明亮,仿若触手可及。

    “师兄竟可以驾云了,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刚才。”

    殷璧越不再多问,他想起师父说的,不用掐诀,境界所至心念一动,说走就走。

    感叹道,“以前是师父带我飞,现在是师兄带我飞,我什么时候能自己飞呢。”

    洛明川忍着想把他拉进怀里揉一把的冲动,笑道,“很快。”

    穿过茫茫夜雾,波澜壮阔的海面在脚下飞逝向后。

    他们乘奔御风,向着未知的未来奔去。

    第95章 2016跨年快乐。

    容濯不欲将战线拉的太长,以致回援不及,因此与北陆互不进犯,西陆的沧涯山也交由抱朴宗对付。而十万魔军兵分三路,一支留在东陆驻守,一支向南陆去,一支向中陆去。这其中除了魔道十二宫的弟子,还有荒原上挣扎谋生的散修。几乎是集合了整个东陆的战力。

    这些人没什么忠心可言,却在东陆残酷的竞争环境中懂得战斗,更没有道德包袱。一旦因为利益结合统一,着实可怕。

    不止沧涯山众人想不通容濯是如何在短时间内收服如此多战力,又是什么样的利益,让十二宫抛下嫌隙,其余几大派也甚是费解,唯有掌院先生窥见得几分端倪,隐约算到是某种契约的力量,只是他如今重伤未愈,境界大损,卜算之法再难施展。

    各方再不解也没时间细想,因为魔军已经近在眼前了。

    出行时船队浩浩荡荡,一眼望不到边际。皆是十二桅四层大船,船体遍刻符纹魔阵,更有境界高深者分水御风,行于海上,乘风破浪。偶有海兽被魔息惊扰,也是避之不及。

    往南陆去的那支魔军,渡海时做了万全准备,且未曾遭遇任何阻截,颇有些出师得利,一帆风顺的志得意满。

    因此自踏入南陆开始,便有大意步入阵法陷阱之中。然而人数众多,领队者并不在意这等不痛不痒的伤亡。一路上城镇村庄皆是人去楼空,只见恼人的阵法,不见半个人影,队伍里人心浮动,恨不得立刻能杀一场,出一口郁气。

    就在这种情形之下,魔军开始翻山,来到了‘两难关’山道口。

    雪夜里风过山林,簌簌之声不绝。

    山道极为逼仄,换了以往,免不了要开山劈石,拓出一条坦途。 但这条山路两侧皆是万仞绝壁,若只开拓底部,恐致根基不稳,有山崩之险。何况山体是坚固的花岗岩,破坏起来费时费力。十余里山道只得依次通行。翻过这条山脉,就是叶城,流民多半聚集之地。

    领队者也有些不耐了。他的神识飘散蔓延,凋敝的山林,枯枝残木,纷纷落下的雪幕。唯独没有阵法的痕迹。

    想来也是,要炸毁如此坚硬的山岩,没有两三月的布置,哪里能仅凭阵法做到。

    “全军快速通过。”

    声音不大,却蕴含充沛魔息,穿过风声,每个人都清楚的听到。

    队伍进入山道,蜿蜒如长龙,没有人说话,四野俱静。一切很顺利。

    或许是觉得这安静有些反常,领队者身着黑袍,站在一处山岩凸起处向下俯视,几乎融于夜色之中。越看神色越慎重。就在这时,他感觉脚下的石岩,极为细微的颤动了一下。微不可查,几乎令人以为是错觉。

    “撤退!——”

    “轰——”

    已经迟了。话音淹没在轰鸣震耳的爆炸声中。

    “啊——”

    土石滚落,鲜血迸溅。

    天地气机骤变,整个两难关,以地崩山摧之势,狠狠砸下!夜色中烟尘滚滚,直冲云霄。

    事发突然,山道中的魔修来不及出手,修为低弱者甚至来不及呼救,便埋葬在乱世烟尘之中。活命者不明形势,人心惶惶,各自奔逃,甚至开始互相杀伐。

    早在第一块山岩落下时,为首者便飞身而起,一掌劈向山体。这一掌劈的是一位着泼墨山水袍的弟子,那弟子手中剑齐根没入山岩之中,隐有金光闪动。青麓剑派山擅明攻不擅隐匿,能瞒过这位魔道强者到现在,已实属不易。

    此掌落实,阵缺一门,以剑意构筑的爆炸阵法自然破除。为首者甚至察觉到了其他几人的藏身处,漠然的想着取八人性命也只需一掌。

    时机还是迟了一步。忽有一剑横来,斜斜刺出,轻巧如雨丝翻飞。

    一道凄寒的剑意冲破烟尘,显出持剑的人影来。是一个神色沉稳的青年。

    十余里的山道还在依次崩塌,范围不断扩大。

    仅是烟尘,便可扶摇直上十余丈,千里之外也看得真切。可见山中是怎样一番惨烈景象。

    程天羽立在窗前,怔怔看着,不可抑止的生出惶然,“不是说好只炸山道,炸完就跑么!”他声音哽咽,“这动静……分明是半边山都塌了。钟师兄他……”

    宋棠闭了闭眼。

    整个南陆都看到了烟尘,就像开战的讯号。

    很多人都隐约猜到那里正在发生着怎样一件事。

    神兵当前,为首者终于显出几分郑重。他的黑袍在风雪烟尘中翻涌如海,澎湃的魔息从四面八方涌来,汇聚他指间,凝万钧之力,向剑锋劈去。

    对方仅是抬手,钟山就毫不犹豫使出了最强的剑。

    狂暴的真元猛烈的燃烧着,他的剑也似烧了起来,以至于剑身所至,雪花被顷刻融化,发出‘刺啦’的声响,化为白雾和水滴。

    恰犹如漫天风雨。

    有多少风雨,就有多少剑。

    风雨围城,本来就是攻城的剑。

    一人可作万人敌。

    昔日重明山下,他尚需天时地利,借得风雨之势。现如今,以他的剑道造诣,出剑便成风雨。

    这般百年难逢的天资,放在以往的太平年岁,可称同境无敌。

    可惜命运向来不公平,今夜之战,剑道造诣与天赋,远不足以弥补天堑鸿沟般的境界差距。

    黑袍人突然开始说话。即使山石轰鸣如雷,他的声音也能清楚的被钟山听到,“我有时候真不知道你们这些名门正派是怎么想的,好好的成圣潜质,非要来这里找死。”

    语调冷漠,言语也让人心生绝望,

    “还是说,你们都以为只要有大义在手,便不惜一死?”

    此时说话看似是废话,但他很明白,只要对方的道心稍作动摇,手中剑就会迟疑,会慢。

    然后便会被很快杀死。

    即使是一腔热血想逞英雄,但毕竟如此年轻,毕竟是生死,谁能不迟疑?

    钟山没说话,又斩了一剑。这一剑是凄风冷雨,剑啸凄楚。剑锋下的魔息屏障隐有溢散之态。

    出乎意料,他的道心波澜不起,冷静如故。

    因为来到这里看似是他的选择,选了有‘生死两难’之称的两难关,事实上他没有选,他认为自己该来,便来了。

    该他去做的,他就去做。

    这没什么可热血的。

    隔着万里大陆及浩淼无边的海域,在中陆一马平川的地势上,魔军行军极快。虽然层出不穷的海上阻截损伤千余人,仍无法改变大军前行之势。

    云阳城外十余里的荒野,今夜的雪停了,风还不止。

    三十位学府弟子们赶在兵临城下前布置完毕,开始回城。

    这支队伍中,境界最高者也不过破境期。殚精竭虑半月,每人都面如土色,然眸光坚定,神智清明。

    有人觉得气氛太惨了些,开始说话,“我入学那年贪睡,每逢晨读迟到,点书斋张先生总是打我手心,让我抄书,有一次罚我绕着学府跑了十二圈。那时我边跑边想啊,等我出人头地了,第一件事就是来炸学府。什么鬼地方,规矩太不人道了。”

    同窗们配合的笑起来,另一人接话,“张先生哪算罚的重,还是教五陆通史的李先生规矩最多,罚我秋天扫后舍树林落叶,扫不干净不能走,气的我当时就想炸学府。”

    他们热烈的谈论起旧事,发现无论是再勤勉好学的学子,都曾有想炸学府的某个时刻。

    忽然有人故作感伤,“今夜可能是我们人生中唯一一次炸学府的机会了,为什么要放弃啊!”

    队伍里哄笑一片。

    笑完了便有人开口,“因为这是我们的地方。就算它有千般不好,哪里轮的到外人碰它一草一木?”

    “不错,谁来炸它,我先炸谁。”

    “更何况现在回想起,千般的不好,也都成它的好处了。”

    他们回到城中,与其他归城的小队汇合,两位教习先生清点了人数。城头守卫开始换班。一切有条不紊。

    新换上的这批学子,大多是修行者。所有人全神贯注,凝望着视线尽头,地平线上的烟尘。安静的等待着。起初烟尘微弱一线,瞬息便成汹涌之势。

    是魔修大军到了。

    掌院先生负手立在藏书阁的飞檐上,前几日他闭目卧床。今夜不知用了什么方法,精神矍铄,如脱胎换骨。

    他看着云阳城外,广袖轻拂。破风之声乍起,去的却不是他的石印,而是一支箭。

    速度快到极致,几乎要打破空间屏障,箭簇迎风自燃,落在荒原上,整个荒野燃烧起来。风助火势,气焰滔天。

    无数学子低呼出声,却没有人高兴的太早,毕竟黑夜漫长,这只是一个开始。

    精通炼丹的教习先生调配燃料,百余弟子们半月来不眠不休,在云阳城外的荒野上,画出了一张巨大的,绵延十里的燃符。

    纹路虽精,只得其形仍尚不足以令天地气机改变,掌院先生便印一滴心头血于箭身,烧起这把烈火。

    这一夜,九州燃烽火,万里江山被次第点亮。

    两难关的风雨,濂涧山下的刀光,云阳城的流火箭矢。凝固在多年后的传奇之中。

    第96章 大乘真的是一个美好的世界。

    北陆今年的冬天格外冷,几场大雪下起来没完没了。

    临近年关,底下郡县官员没有赶着往皇都走动,进献奇珍异宝,而是老老实实的各司其职。至于皇都里的百姓们,该看的热闹照样看,小到市坊杂耍,大到新帝登基的祭天礼;不该看的热闹就躲着,比如那些高门大户里又被带走了哪几个贵人。

    一切与以往没什么不同。

    宫城御道上雪是积不住的,扫雪的宫人们很勤快,时刻都是低眉垂眼的忙碌模样。

    只有青砖缝里残留的暗红血渍,证明那满城鲜血火光的一夜不是错觉。上朝的臣子偶然望见,不禁遍体生寒。

    凛冬之变后,朝堂迎来了残酷的大清洗。风声鹤唳,人人自危,不管暗地里什么心思,明面上还得全看帝王的意思。

    在朝野上下眼中,自先皇离世,陛下气息节节攀升,修为进境说一日千里不为过。就连性情也越发的天威难测了。

    陛下近几日在问道阁里静思不出。如果不是这件事情无法拖延,全仗陛下决断,今日无论如何也不敢有人前去闻道阁求见。

    魔修渡海入中南两陆,北陆是否参战,就是眼下最大的大事。

    殿里点着香,青烟缥缈。鲛纱帷幕低垂,影影绰绰的显出一个人的背影。

    他不时走动,姿态有些散漫。

    段崇轩在帷幕后看烽火。

    不是万里之外的战乱烽火,而是他手中的长枪烽火。

    ‘末法时代’之初,群雄割据,开国太祖皇帝取亲自天外流火锻造长枪,南征北战百年,一统北陆。

    其他大陆上的英雄或枭雄们,或是没有野心,或是力有不逮,所领势力皆成二元对峙,或三足鼎立之象。

    只有北陆成为了段氏的家天下,世袭罔替,一直到时代更迭的今日。

    烽火长枪,诛奸佞,平叛乱,守国门。

    第一个来闻道阁的大臣,做了最坏打算,被宣进来时,还颇有些不可置信。有一就有二,不多时,不大的殿阁里就站满了人。

    隔着鲛纱帷幕,看不清圣上神色,无从揣摩帝心。

    前两日白铳翎自请出征除魔的事,陛下到底怎么想的?

    有人以为陛下登基之初,急需建功立业,安定民心,扬威于四海,是真心想要有人请缨出征,甚至愿意亲征。

    更多人以为,上个月陛下肃清乱党,身心俱疲,当务之急是诛杀反贼余孽,出征之说,不过是为了顺应大义之名,只等人来劝阻,才好顺水推舟搁下不再提。

    若是点将,陛下刚集中政权,怎会放军权旁落?若是亲征,可能性更小,毕竟就连先皇在位时,也不曾亲自披挂上阵。

    段崇轩放下烽火,合起眼。听着那些小心翼翼,不着痕迹的试探,不时端起桌上茶盏抿一口,就像在市坊里听说书。

    不管谁说什么,他都在帷幕后点一下头。像是鼓励他们说下去一般。

    每个人都以为皇上在认真听,自己正说到了皇帝心坎上。渐渐的就有人胆子大起来。

    “即逢乱世,最宜休养生息,若能独善其身,何必卷入战乱?令我军将徒增伤亡,殊为不智。”

    “我北陆军队是为保家为国而生,南陆不是我们的家,中陆也不是我们的国。哪里轮的到我们流血牺牲?”

    “东边于我北陆秋毫无犯,此时出兵,师出无名。”

    这便是不出征一派。

    年轻的将军听得心头火起,不禁上前一步,“魔修屡屡扰我沿海十六城镇,怎么成了秋毫无犯?!打魔修还要什么师出有名?!”

    有人暗笑,没看见皇上正连连点头么,摆明是不想蹚浑水。可惜这白将军,圣眷优渥,却是个傻的。即使陛下如今惜才,早晚也要被厌弃。

    “沿海十六镇,这等小事当由驻军定东军处理,也配扰动陛下?”

    白铳翎道,“哪里算小事!卑职驻守沿海时,亲见魔修择人而噬。刘大人久居高堂,如何知道魔修之猖獗邪恶?他们恢复能力极强,稍得喘息之机便可卷土重来。甚至认为入魔道重塑筋骨之后,已不算是人,而开始自诩‘魔族’了!如今我等若隐忍不发,令其发展壮大,来日必酿成大祸。”

    他是真的着急,就怕圣上被这些人说动。

    旁边的李延给了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上前一步,决定换个角度说,“魔修肆虐张狂,南陆中陆水深火热,此时独善其身,如何彰显陛下天威?”

    话音落下,只有寥寥几人附和,主战一派式微。

    “仅微臣所治的千林郡,上月便收留渡海而来的难民过万人,如今四海八方,哪个不仰仗天威,感念陛下仁德!”

    真是不要脸,白铳翎不顾身边人阻拦,

    “魔修不知餍足,若得中南,必谋其他。唇亡齿寒的道理你们难道真的不懂?如今说修生养息,是为我北陆,还是为了自己的荣华安乐?!”

    “有朝一日,北陆陷于水深火热,子孙后代问起来最早魔族进犯时,我辈在做什么?难道要答正在做缩头乌龟么?”

    “白将军年纪虽小,官威不小啊。老夫侍奉先皇百余年,都不敢料想有朝一日魔修敢犯我北陆,白将军比老夫还深谋远虑,当真是后生可畏啊…”

    “白铳翎!你莫要倚仗诛杀反贼有功,陛下宠信,便胡言乱语,混淆圣听!”

    “你们……”

    白铳翎毕竟是武将,哪里说的过口舌粲莲花的言官。

    激愤难抑却无可奈何。深深感到无力。

    “白将军如此心急出征,莫不是也想学太祖麾下的平阳将军,封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武安侯来当?”

    此言已是诛心了。只差直指白铳翎贪功图名,动了谋军权的心思。

    毕竟皇宫露台下,皇上命他以烽火长枪诛反贼,这等圣恩足以让人心生嫉妒。

    “哗啦!——”

    刺耳的碎瓷声惊破争执,众人定睛去看,竟是御案前的雨过天晴茶盏。

    殿上噤若寒蝉。

    侍者上前,无声的收拾地上的碎瓷与茶水。

    众人从狂热的气氛中清醒过来,忙不迭的跪倒在地,垂下头去。心底阵阵发寒。

    原来陛下一直在听,冷眼看着他们争得面红耳赤,只等他们得意忘形。如今已将每个人的想法了若指掌。

    他们开始后怕,是否有哪句言辞不当,会错了圣意,更惹圣上不喜。

    “脸真大啊。”

    帷幕后的帝王感叹道,语气听不出半分怒意。

    问道阁里的呼吸都静下来。

    陛下说谁脸大?是了,白铳翎想要军权,自然脸最大。

    “有将平叛乱,无兵渡北海。是朕怕了魔道十二宫?还是我北陆只会内斗?朕要做了缩头乌龟,九泉之下,也没脸去见打江山的太祖陛下,去见守江山的父皇。”

    他从帷幕后缓步而出,手里握着一柄长枪。有人从青砖的倒影上看见那枪,冷汗涔涔而下,心生绝望。

    段崇轩再次感叹,“你们有脸去吗?你们脸真大啊。”

    几乎死寂的沉默之后,出乎意料的,帝王没有责罚任何一人。

    不禁又让人生出劫后余生的喜悦。

    “传朕旨意,明日奉天台上点将,渡北海,诛魔修。”

    “皇上圣明——”

    诸臣接连下拜叩首,像波澜起伏的潮水。

    段崇轩手握烽火,从分开的海潮间走过,皇袍曳地。

    他凭栏远望,风满袖袍,巨大的青翼鸾破风而至。

    破晓时分,日月交替。

    殷璧越被洛明川揽着肩,无声无息的落在东陆一座临海边城。

    这里他不是第一次来。从前进城被人看见,还引得杀机四起,街上行人闻风而逃。剑圣入剑冢后,他孤身一人杀出荒原,颇有凶名。后来以讹传讹,都知道有个白发冷眸的年轻人,使的是正道剑法,凶残狠厉。

    殷璧越取出两件黑色斗篷,将新的递给洛明川,

    “这地方大家都这么穿。第一套是师父给我买的,后来我自己又买了很多套。不引人注目,还耐穿耐脏。”

    殷璧越穿戴好,盖上兜帽遮住发色,身上气息起了微妙变化,就像一个地道的东陆人。

    他如今境界不同以往,不用刻意遮掩修为,只需调整真元运行,也足以让人无从窥探境界。

    大乘真的是一个美好的世界。

    远不止神识,五感的显著提高,更重要的是与天地之间奇妙的感应,就好像……能与这个世界对话一样。

    殷璧越被自己这种感觉惊到,不禁问身边人,“师兄如今是突破亚圣了么?觉得怎么样?”

    “算是,了观的修为解封了十之八九,天罗九转也修到了第八转巅峰。若说感觉,除了力量更强,也没有不同。”

    殷璧越起先觉得师兄这般淡定,一路上不曾任何陷入瓶颈,甚至威压能收放自如,是逆天开挂的好事。现在却担心起来,总觉得哪里不对。有个念头稍纵即逝:若只是力量,恐怕师兄真正的突破还没有到来。

    他们说着话,脚下不停,穿过空荡的边城,眨眼就出现在荒原上。又在几息之后,来到雪原边界。即使有魔修与他们擦肩而过,也只能感到微风拂起衣角。

    洛明川知道以容濯的境界,定是已经感知到他们来了东陆。但若有意隐藏,未必能肯定他们在何处。

    所以他从云端落下,选了一种更为复杂却稳妥的方法。

    东陆还有三万魔军,十二宫除了被容濯杀死的两位宫主外,四人出征,算来东陆的顶尖魔道强者还剩六人。如果玉展眉不在,就只剩五人。胜是能胜,却也耗费力气,尚不知容濯有什么后手。两人简单讨论一番,洛明川以如今修为也不敢托大,与殷璧越身着黑色斗篷,在积雪与枯草的边界停下。

    “不管是去陨星渊,还是去金宫,都要过雪原。”

    洛明川遥遥一望,神识铺散而出,“从这里到通天雪峰,有十二道明岗六处暗哨。山上只有六千精锐留守。剩余的正从另一侧下山,应是要渡海去,可见中南两陆战况胶着,不如容濯所料。”

    他的神识只到雪峰,就不再向前。不然他能看到的人,也能看到他。

    殷璧越以为,除非他和洛明川有谁能渡劫成圣,否则一旦行踪暴露,除了一击必杀对方,别无选择。错失第一次机会,就再没有胜算。

    洛明川突然闭上眼。脚下枯黄的杂草向后折去,草间残雪被劲气扬起一瞬,又很快落下。一切看似毫无变化。

    殷璧越退开两步。

    洛明川睁开眼,轻轻伸出手,指尖溢散出一缕魔息。寒风一吹,就像青烟随风飘散。

    殷璧越懵了。

    “天罗九转就是这样,万法无屏障。我可以使出佛门功法,必要的时候,真元也可以伪装成魔息。”

    “师兄,什么时候发现的?”

    “就在刚才,原本只打算试一下。”

    殷璧越说不出话。

    这不就是万能的么?除了生孩子,还有什么是这套功法做不到的?

    “师弟也可以。”

    “我怎么行?”

    “你我曾双修过,怎么不行?”

    这个一本正经破廉耻的不是我师兄。qaq

    第97章 有朋自远方来

    殷璧越任由师兄握住手腕脉门,渡了一道伪装成魔息的真元过来。

    双修之后,他灵脉中本就有洛明川的真元流转,方式运行与他本体真元截然不同,如大江中混入一脉细流,不融合也不冲突。因为长年修习寒水剑,染得一身寒意透渗,师兄的真元就像春风化雨,令他通体舒畅。只是他从未修行过天罗九转,尚不能运用自如。

    此时那缕新的‘魔息’在他体内过了一周天,每条灵脉都覆上一层薄薄的魔息。

    洛明川道,“只要不与人斗法,大乘以下看不出端倪。”

    殷璧越也明白,若到了与人斗法的地步,自然是无需隐匿或不能再隐匿的时候。

    他们迈过霜草与残雪的分界,身形隐没在风雪中。

    雪原广阔无际,一眼望去天地一白,只有云雾间直入青天的雪峰指引方向。若不用神识去看,雪峰下那些岗哨塔楼,也只是视野中的黑点。

    及膝的积雪和滴水成冰的寒冷,足以阻隔修为低弱的修行者,杀死孱弱的生命。

    雪原外围十余里,雪丘间常有隐没的凶兽,成群的灰狼或者独行的雪狐。虽灵智不高,也懂得趋利避害。察觉到强大的威压路过,就像惊弓之鸟一样远远避走。

    一队黑袍人正往雪峰行色匆匆,寒风卷起的雪花很快覆盖了浅浅的足迹。这个小队五十余人,修为最高的十人分别走在队伍首尾。队伍中不时有窃窃私语,像是在询问什么,却从没得到回答。

    突然队尾一人厉喝道,“什么人?!”

    众人慌忙回头看去,走在最前方的人更是直接拔刀,斩出一刀浩荡魔息。

    “嗤——”

    第36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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