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文豪 作者:木兰竹

    第16节

    经过前朝的发展,南边的经济税收已经超过了北方,是晖朝的大钱仓、大粮仓。对于晖朝而言,是与国运息息相关的大后方。

    目前南方并不安稳。

    东边海域总有海盗来袭,以前只是倭寇,现在还多了些头发颜色稀奇古怪的海外夷人,让朝中大臣天天吵着要海禁,要闭关锁国;南边缅甸等国王朝更替,新继任的国君野心勃勃,总是在南边边境转悠,是不是抢上一把;西南方向诸少数民族受了吐蕃使者挑拨,也有些蠢蠢欲动。

    虽说这些都不算严重,没有到火烧眉毛的时候。但封庭以后还有的忙的。

    现在当务之急,是江南。

    每任君王继位,稳固好北方中枢之后,第一个要开刀的地方,就是江南。

    封庭也不例外。

    晖朝地方官制,为布政使主管行政、按察使主管司法、都御使主管军事,三种权力分由三个最高长官。中央又派都御使都地方任巡按,监督地方行政、司法、军事事宜,每年赴京师面圣议事。巡按是中央对地方管辖的象征,因此也在一定程度上,成为一省最高权力长官。

    封庭登基之后,地方上官员不好大动,但各省巡按陆陆续续都或升或调给挪动了。江南也早早的换上了自己信任的人。

    江南有盐有粮还有海运,脂膏一多蛀虫也多。江南官场沆瀣一气,欺上瞒下,颇有国中国的之感。

    封庭岂能容之?

    他听到江南巡按打的小报告后,已经下定了如果江南官场之人不识相,就血洗的决心。

    封庭正在想找谁去做这把刀,封蔚就跳着双脚自荐。

    封庭自然是不许的。

    江南官场肯定要大洗牌。这群没眼色的人,文宗都死了还不识相,不弄死几个怎么能起杀鸡儆猴的作用。

    可杀这么多人,肯定会留下恶名,也会被朝臣警惕,甚至群起而攻之,封庭哪舍得让封蔚受这种委屈。

    封蔚道:“我去江南,不一定要杀人啊。我可以当个震慑嘛。实在不成,当个幌子也成。有我在前面杵着,其他人要做什么,也隐秘一些。”

    封庭无奈:“你就直说吧,想去江南干什么?”

    封蔚正色:“为大哥排忧解难!”

    封庭随手抄起书本卷着在他脑门上敲了一下:“正经点!”

    “我没说谎啊。”封蔚摸了摸脑门,道,“说真的,要处理江南那么多人,普通官员身份哪够?江南官场和京中世家有千丝万缕关系,除了宗室和开国勋贵,没人敢说能制得住。开国勋贵中倒有几人能用,我正好给他们做个幌子。”

    封庭沉思。他还真有点被这小子说服了。

    封蔚又道:“我也知道,要我拿刀带着人马去跟人拼命打仗我还有点信心,若是跟人拼心眼,我可不成。”

    封庭白了他一眼,道:“你不是不信,是懒得去。有我在上面给你担着,你就只会一力降十会,简单粗暴,一点脑子都不肯用了。”

    他养的弟弟他还不知道?封蔚那脑袋好用的很,就是懒得用。

    封蔚干咳两声:“若大哥没人可用,江南这趟浑水我也能趟。既然大哥有人可用,我何必费心那些弯弯道道?我又不是没事闲着慌。只是此次去江南事关重大,若有我作为幌子,或许就没人会认为,暗查江南的另有其人。”

    实话实说,清理江南官场,地位最合适的人的确是封蔚。封蔚作为皇帝胞弟,位高权重,深受皇帝信任。就算江南官场所有人的上面关系全合在一起跑皇帝面前说他坏话,皇帝都能统统拍死,毫不犹豫的选择相信封蔚。

    但也就是太宠了,封庭反而舍不得让他去了。

    不过封蔚又说得确实很有道理。正因为封蔚是最合适的人选,所以几乎没人会想到封蔚只是个幌子,暗查的另有其人。

    封庭无奈叹气,忍不住又敲了敲封蔚脑门:“我觉得,你就是闲得慌。是不是我不准你去边疆,不高兴了?你年纪还小,边疆现在又不太平,你去那里干什么?要带兵打仗,可以去南边找些小国玩玩嘛。”

    封蔚面瘫脸。他哥又思维发散,并开始唠叨了。从江南说到带兵打仗,隔着十万八千里好吧?

    封庭向来对封蔚宠的很,几乎不会对封蔚虎着脸,最多是用书卷象征性的敲两下脑门就算惩罚了。每次他教训封蔚,就是唠叨,不停的唠叨,往死里唠叨。

    最严重的一次,是快过年了封蔚想给他哥他嫂子凑点毛皮,结果瞒着他们两,留书出走,跟着猎户进了深山狩猎,回来的时候身上多了好几道深深的疤痕。

    那次封庭气的很了,从日出开始唠叨到日落,并且连续唠叨了三天。直听得封蔚两眼冒金星,一魂出窍二魂升天。

    封蔚在人前的冷酷面瘫脸就是在这种唠叨下练成的。

    这次封蔚在将士大胜进京之后,就提出要去边疆杀敌。吓得封庭心脏都停了几拍,死命想打消封蔚这危险的念头。

    这次封蔚又要去江南,还好他有自知之明,没有主动揽下这麻烦事,只是去当个幌子。不过也足够让封庭想起封蔚之前危险的打算,又忍不住唠叨了。

    封蔚出宫的时候,两眼无神脚步虚浮,就跟身体被掏空了似的。

    封庭还不消停,又跑成皇后面前唠叨了一番那不省心的弟弟。成皇后对这种事已经司空见惯,应对起来也得心应手。她死命的夸赞封蔚是为了替封庭着想,想替封庭分忧,封蔚是个好孩子,封庭错怪他了。

    封庭果然心里舒坦了,言不由衷的抱怨一番弟弟还没长大,哥哥还有的操心,就不再抱怨了。

    不过成皇后虽然是劝解,实际上她心中确实是这么想的。封蔚一向急他们夫妻两所急。想去边疆也好,想去江南也罢,肯定是想为皇帝分忧。

    封蔚一路神游回府,在见到余柏林时终于有了精神,开始跟献宝似的对余柏林说他要去江南了,江南很漂亮,一起去一起去。

    “不去。”余柏林看着书本,头也不抬。

    “啊?”封蔚呆,“为什么?”

    “虽然不知道你是为了何事去江南,但王爷出京,肯定有公事在身。”只要涉及江南,都是麻烦事。余柏林心想。

    封蔚道:“有公事也没关系,你还是照样可以读书作文啊。”

    “我明年二月就要应试,时间仅剩半年不到。”余柏林终于放下书本,给了封蔚一个看不懂事的孩子的眼神,“需要静心尽力。”

    封蔚眉毛鼻子都皱一块儿去了。

    他就是想和余柏林单独出去逛逛,留在京城,今天去张岳家,明天去陈磊家,后天跟卫玉楠和赵信出游,好不容易有了时间待在家中,还有大宝小宝实力抢夺存在感。

    封蔚刚刚察觉了自己心思,虽还未理清,但也想单独和余柏林多处些时间。偏偏他在京城,目前和余柏林关系需要保密,想要与其携手同游都不可能。

    去了江南,那些人又不认识他,更不认识余柏林,一路游山玩水,岂不快哉?

    可是余柏林不去……

    封蔚已经有半截灵魂从嘴里跑出来了。

    余柏林没管大受打击的封蔚,继续看书。

    对封蔚偶尔的心血来潮,余柏林已经无视的很习惯了。

    只是让余柏林没想到的是,他躲得过熊孩子,却躲不过溺爱熊孩子的熊家长。

    一日封庭携爱妻娇儿到德王府蹭饭,再次搜刮了封蔚少的可怜的海外作物时,封庭对余柏林道:“贤弟啊。”

    余柏林小心肝抖了抖。每次封庭叫他“贤弟”,他就浑身起好几层鸡皮疙瘩,并且直觉没好事。

    果不其然,封庭一脸为难道:“你可知澈之要去江南之事?”

    余柏林心中苦笑,果然!

    “草民听说了。”

    封庭微笑:“贤弟何必如此拘于繁文缛节?既然我微服私访,澈之又和你兄弟相交,我自然也是你兄长了。自家人,私下不要用谦称。”

    不……求你别把我当自家人。谁不知道皇帝的“自家人”想来就是被坑的。历史上被皇帝称作“自家人”的外姓人基本上没好下场。

    余柏林正色道:“陛下,礼不能废。陛下看得起草民,是草民之幸,但草民万不能不知礼。”

    封庭叹气:“长青什么都好,就是太循规蹈矩了些。对了,刚才说到哪了?长青知道澈之要去江南的事了吧?”

    你可以忘记,不用再提起了。余柏林心道。他暗中叹气,道:“草民已经知道了。”

    “澈之去江南,虽说只是作为掩护,但长青也知道,澈之容易冲动。”封庭一脸担忧,就差把“我很担心”四个字写在脸上了。

    “陛下放心,德王殿下遇事还是很令人放心的。”余柏林道。陛下你要说什么就直说成吗?绕什么圈子?

    封庭一脸赞同:“当然,澈之由我亲手教导,自然让人放心。但作为兄长,澈之第一次出远门,我还是担心啊。”

    余柏林真想掩面败退。陛下你直说成吗?你想让我干!什!么!

    “我总担心,澈之嫉恶如仇,忍不住冲动,亲自趟进浑水,惹得那些大臣又对他说三道四。”封庭皱着眉,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长青能明白我心中所想吧?”

    余柏林抹一把脸,微笑:“陛下和德王殿下兄弟情深,草民自然是明白的。”

    封庭一脸“知己呀”的表情:“澈之此次去江南,得有人劝得住他才成。可澈之被我宠坏了,很少听得人劝。”

    陛下你也知道你把封蔚宠坏了吗?余柏林身心俱疲道:“陛下意思是,让草民跟在德王殿下身边,行劝说之职?”

    封庭欣慰道:“贤弟果然赤子之心!朕准了!”

    得,刚还是“我”,现在就是“朕”了。

    余柏林能说自己明年要应试吗?能说自己要静心读书吗?能说自己不想跑那么远吗?能说自己很不适应那颠簸的马车吗?

    皇帝陛下都“准”了,余柏林还能说什么?

    “草民遵旨。”余柏林认命了。

    等封庭回宫,他就去把封蔚揍一顿。奈何不了皇帝陛下,他还收拾不了封蔚吗?

    封庭心满意足的走了,走的时候还带走了晒好炒制好的南瓜子。

    余柏林挽起袖子,再次演绎了德王殿下在自家王府被追的上蹿下跳的动作大片。

    封蔚等余柏林终于消气了,才小心翼翼贴过来:“若真会影响你应试,我去跟哥说,就不去了。”

    说完,封蔚还指天发誓:“我绝对没跟哥说让你去!是我哥自作主张!”

    余柏林瞥了他一眼:“我知道不是你说的。陛下只是太担心你乱来。”

    封蔚松了口气,他就怕余柏林误会:“那我去跟哥说,你不去了。还是安心备考吧。等你考中了进士,入朝为官之后,我们再一起去。”

    一起去什么?去江南杀人?

    “若你只是当个幌子,没什么麻烦事,我还是能有安静的环境读书。只是路上耽误些时间,走水路的话,不碍事。”既然已成定局,余柏林就要绞尽脑汁让自己尽量过的舒服些。

    “好,走水路!”封蔚一个劲儿的点头。

    “若是走的不急,水面平稳,我在途中也能看书。”

    “不急不急,我就是起迷惑作用而已,咱们边走边玩!”

    “到了江南之后,宴请肯定也不在你居住的地方,我读书的地方肯定还是很清静的。”

    “当然!我哥让我住别宫,提前就派人给我打理好了。到时候谁也不准进来,要请客吃饭,去酒楼。绝对不让人打扰你!”

    “你也不会一时冲动,去做别人该做的事,引得麻烦事来,所以应当没问题。”余柏林微笑,“江南有许多有名书院,我也可以去拜访一二,与他们讨论一番。”

    “当然,我不会冲动……”封蔚笑容一僵,“你自己去?多危险啊!我陪你!”

    “哪里危险了?”

    “人生地不熟的!”

    “你派个人保护我不就成了。”

    “派人我也不放心。”封蔚坚持道,“我乔装陪你去不成吗?反正我打着查探江南官场的名义,肯定要出门。出门了又不能查,无聊的很,还是我们一起吧。你不看着我,说不准我就无聊的去帮别人忙了。”

    余柏林想了想,勉强同意了。

    封蔚既要做出忙碌的样子,又不会真的趟浑水,总要找点事情做。他不让封蔚跟着,说不准封蔚真无聊了,就跟江南官员杠上了。

    封蔚陪着他乔装出游,江南官员们的探子肯定打探到的结果是德王经常外出,但不知道去哪儿。正好起迷惑的效果。

    见余柏林同意了,封蔚松了一口气。

    好不容易一同去江南,余柏林把他抛下了,那还不如留在京城啊。

    在确定要去江南之后,余柏林就要给京中熟人打招呼,自己离京的事。

    他只说自己感觉读书遇到瓶颈,要学习其他前辈,出京游学,顺带开阔心胸阅历。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都是做学问的方式。

    若是其余时间,余柏林说要如此,老师和友人并不会多想。

    学子为增长学识,四处游历游学之事十分常见。余柏林之父也为了磨砺自身,游历大江南北。

    余柏林所著《春秋集注》已可看出,他的学问小有所成,广读书,已经几乎不能再有所增长。这时候,余柏林学其先父,四处游历,通过行万里路,增加自身见解,的确是一件可行之事。

    但这次碰巧遇到德王离京,陈磊、卫玉楠虽然知道余柏林受德王看重,但还不会联想过多,只以为德王仰慕余柏林才高。

    但赵信却知道德王和余柏林关系不一般。甚至……甚至宫里那位,也可能和余柏林关系不一般。

    不然宫里仅有的两位皇子,怎么可能对余柏林如此亲密?

    这时候赵信的脑洞和敦郡王同步了,他也猜测,余柏林这身份只是个掩护,他其实是皇室中人,甚至是和穆宗皇帝有关系之人。

    以余柏林年龄,穆宗暴毙那一年,其母亲应该正在孕中。

    若非穆宗之子,怎会被人收养?又怎会让陛下和德王如此信任?

    这次德王离京下江南,余柏林恰好也离京游学,说其中没有关系,赵信一个字都不信。

    可他就算知道这其中有关系,却谁也不能说,只能憋在心头,都快憋死了。

    张岳虽没见过余柏林和封蔚之间相处,张瑚也将余柏林和封蔚感情不错之事保密的很好。但张岳这只老狐狸,哪会看不出端倪来?

    只是他毕竟不知道余柏林和封蔚真正相处是如何,只以为余柏林暂时成了封蔚幕僚,此次随封蔚出京,为其出谋划策。

    于是张岳将余柏林召来,旁敲侧击,万不能让余柏林走了弯路。

    余柏林听张岳不断明里暗里说江南泥潭有多深,不是普通小民能涉足的。连他和张家都不敢趟这浑水。又说皇帝和王爷现在关系好,但随着时间的流逝,谁知道他们将来关系会如何。

    余柏林既不能说封蔚只是个□□,查案另有其人。更不能说他是奉旨出京,看着封蔚别让他乱来。

    他绞尽脑汁后,道:“老师,您知道婉丽公主一事。听说婉丽公主最近过得不好,听闻她除了陛下和德王殿下之外,谁也不顾忌。学生担忧德王一离开,公主迁怒学生,徒生事端。即使学生躲在老师家中,也有许多麻烦。”

    借口一找到,那撒谎就撒的很顺溜了:“恰好学生读书遇到瓶颈,想要游历一番。此次正好躲到京外。待德王殿下回京之时,我再一同回京。就算公主想对付我,手也伸不到京城之外。”

    “至于陛下会不会误会学生成为德王殿下幕僚。目前陛下信任德王,学生并不担心。以后待学生入朝为官,陛下自然会看到学生倾向。”

    余柏林这慌撒的逻辑清楚,有条有理,再加上余柏林面不改色心不跳,简直太令人信服了。

    张岳信了。

    他不但信了,还夸余柏林想的周到。他都忘记婉丽公主这档子事了。

    所以婉丽公主就是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反正她做事常常出乎人所料,令人匪夷所思。

    后来这番话,余柏林也说给陈磊和卫玉楠、赵信听了。

    陈磊和卫玉楠也信了,也夸余柏林想得周到,一石二鸟。

    只赵信,他还是一个字都不信。

    听着陈磊和卫玉楠的夸奖,赵信在心里呵呵哒。

    你们都太甜了!

    你们知道余柏林真正身份吗!

    你们知道余柏林和德王、陛下、太子、二皇子关系多亲近吗!

    你们都不知道!就我知道!

    哎哟,憋死我了。

    只可惜赵信此时不认识敦郡王,不然他们两此刻肯定很有共同语言,一起吐吐槽,说不定友谊会突飞猛进呢。

    不过赵信……最后还真和敦郡王成为至交好友。至于是不是因为吐槽才认识,才深交的,这个就谁也不知道了。

    余柏林将要陪封蔚下江南,京中最不高兴的,大概要算大宝和小宝了。

    小宝大部分时间都和封蔚、余柏林住在一起,乍一下要分别好几个月,其不适应可想而知。但小宝是个乖孩子,他知道封蔚和余柏林要去做正事,所以只自己躲在被子里小小的掉了几滴金豆子,在旁人面前,不哭也不闹,最多问几句王叔和林什么时候回来。

    小宝还小,有亲生母亲陪着,有大宝背着,封庭也能抽出时间来看他,很快就不难过了。

    但大宝则很久没有适应没有余柏林的日子。

    没有余柏林给他讲课,他只听别人授课,实在是很不适应啊。

    ☆、第45章

    也不怪大宝不适应。

    这时候的教学生和现代不一样,现代是先理解再记忆再体会思想感情,这里是读书百遍其义自见。倒不是说老师不解释,只是要等学生读熟背住之后再解释。

    两者最终学习结果可能一样,但后一种学习方式,对于大宝这个年龄的孩子而言,太不效率了。

    也太不有趣了。

    余柏林教导大宝,其学习进度就像是骑着千里马。其他老师教导大宝,其学习进度就像是步行。

    可大宝毕竟年纪还小,封庭再信任封蔚和余柏林,也不可能让大宝同行。

    为了补偿大宝,封庭特意抽出时间,亲自为大宝讲课,补足余柏林讲课的时间。

    于是大宝听了一耳朵,这个是傻逼,这个也是傻逼,全部都是傻逼,大傻逼。

    大宝一脸懵逼。

    他决定,还是等林回来,问林吧。

    若余柏林听了皇帝陛下给大宝讲的课,估计就对封蔚如何成长成现在这幅模样,有更深刻的理解了。

    封蔚终于能和余柏林携手共赴江南,一路上傻乐傻乐的,不像是去砍人,倒像是去玩乐。

    他和余柏林住在同一艘船里,每天日常就是“吃了没晕船没别读书了出来转转景色棒棒哒!”。

    余柏林的应对就是“吃了没晕好吧”。

    这时候余柏林没有矫情的说自己要在船舱里读书了。

    且不说船舱里晃悠悠的,看书容易头晕。只说外面的景色,就很吸引余柏林。

    余柏林前世每年都有周游世界的旅□□程,穿越之后,一是交通不便,二是没时间,以后入朝为官之后,更是被局限在官职所在地。

    要去江南,只有担任江南相关的官职才有可能。

    以余柏林目前和皇帝的关系,直接留在中央的可能性非常大,江南去一次不容易。能在会试之前去一次,还是公费旅游,享受的是亲王待遇,余柏林当然很高兴。

    是的,之前说什么要应试不出门的话,已经被他吃掉了。

    即使出门,封蔚也和在京中一样,把余柏林照顾的妥妥帖帖,其一应待遇,和他一模一样。

    封蔚身边的人也早已经习惯余柏林跟王府第二个主人一般的身份,对待余柏林也是毕恭毕敬。

    余柏林每日到船舱外看看景色,偶尔诗兴大发吟首诗词,或者直接提笔作画。有事兴致来了,边搬张桌子坐在船头,喝着美酒吃着河中特有的海鲜,十分惬意。

    即使历史不同,华夏也总会有一任当权者会做出挖出大运河的举措。晖朝时,大运河已经用了几百年了,和普通大江大河看上去已经没多少区别了。沿路绿树红花,景色十分优美。

    封蔚一路走走停停,并不特意赶路。途中遇到繁华之地,还会让船停泊在岸,上岸游玩一两天,才继续航行。

    谁不知道德王是个雷厉风行的人,这样一路悠闲的样子,反而让人觉得事出反常必有妖,德王要下狠手整治江南的事,没跑了。

    甚至之前怀疑德王下江南只是障眼法的老狐狸们,此刻也推翻了自己的想法。

    德王故意一副游玩之态,明显是为了让人放松警惕。看来德王殿下是引起江南官场大地震啊。

    然而,德王其实真的是没啥任务在身,所以单纯游玩而已。

    聪明人,就是容易想太多。

    “你是故意的。”余柏林笑道,“你说别人是老狐狸,那你是什么?成了精的狐狸?”

    封蔚故作高深的摇摇头,道:“我明显是猎狐狸的猎人啊。今天晚上上岸如何?鱼再鲜,我也吃腻了。”

    “那就上岸吧。”余柏林也不乐意再吃鱼了。

    没有辣椒,没有其他调料,清蒸鱼白灼鱼清水煮鱼再鲜美,吃来吃去嘴里也都是鱼味,实在是腻的慌了。更别说越接近江南,口味越是偏甜腻。余柏林并不太适应甜口的饭菜。

    当然,不能挑食的时候,余柏林什么都能吃。但可以注重生活品质的时候,他也足够挑剔。

    说白了,被封蔚养娇了。

    或许是好久未曾出京,也可能是哪日在船头吹风着了凉,一日余柏林起床后,突然开始咳嗽,当日就浑身发热,吓得封蔚不但召集了此次随同下江南的,皇帝陛下特意派来的所有御医,还准备跑岸上去“抓”一批医生来给余柏林看病。

    被余柏林制止住了。

    “不过是普通风寒而已。”余柏林一边咳嗽一边道,“御医院乃天下名医聚集之地,连御医都治不好,平常医者就更治不好了。”

    封蔚一个劲儿的点头,不再瞎折腾。

    御医捋了捋胡须。还是这位公子通情理,说的话,他喜欢!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余柏林的病不棘手,喝几副药就控制住了。但要身体痊愈,还需要休养好一阵子。

    这一段时间,余柏林时不时的咳嗽。他一咳嗽,封蔚就浑身紧张,恨不得以身代之。

    连煎药端药,封蔚都要亲自操作,即便余柏林劝说“下人们比你更熟悉”也不肯将此事交于他人之手。

    余柏林莞尔。这阵仗,看着似乎担心有人会害了他似的。

    或许是病中容易软弱,容易多愁善感,余柏林看着封蔚每日紧张兮兮的样子,不由暗想,封蔚对他似乎太好了些。

    余柏林又不蠢,平常一些事他心里明白。

    就说他在王府的地位,实在是太高了一些。他和封蔚的相处,也似乎隐隐约约自己占上风。

    看起来,仿佛是自己宠着封蔚似的。

    其实这情况很是怪异。

    封建社会,地位阶级之间的差距大过天。封蔚是皇上胞弟,领京中和宫廷护卫,今年还以亲王身份入内阁任辅政大臣。

    即使年纪尚轻,但不出两三年,武臣首辅之位非他莫属。

    而他余柏林是何种身份?一介寒门平民,无依无靠,即使有解元头衔,但一举子对于统治阶层而言,什么都不是。

    封蔚供他吃穿住行,为他寻来老师,替他与皇帝皇子牵线,若放在现代,他和封蔚妥妥是金主和被养的小白脸的身份。

    甭管他有多么高的才华,将来有多么大的成就,但现在,他确实就是被封蔚养着的。他对封蔚所做之事,说起来颇多,但事实上封蔚手下任意一人都能为其效劳,他对封蔚的用处微乎其微。

    可封蔚就是掏心掏肺的对他好,不但宠他宠到心尖尖上,还生怕他受一丁点委屈,不仅自己给他尊严,还让其他人尊重他,甚至故意营造一种他在自己面前弱势的气氛。

    若不这样,王府中人,对他岂会现在这种态度。

    或许是余柏林想的太多,脸上带出了些不自在,封蔚敏锐的察觉到,忙问余柏林是不是养病太闷,要不要请些唱戏的或者杂耍的上船给余柏林解闷。

    余柏林不由好笑,半开玩笑的将自己所想说出来,并道:“按照话本中王爷礼贤下士的套路,你该初次见面时便拿出王爷的气势,压我一头。然后不断显示出你的修养贵气,让我仰望。”

    “我入王府之后,王府下人本该看不起我身份,对我心怀鄙夷,猜测我是不是用了什么不正当的手段得宠,然后我再用我的才华和实际行动为自己辩驳。最后你再出现,惩罚那些怠慢我的人。”

    “与陛下见面,也当是陛下怀疑我,试探我。最后我以自己努力打消陛下疑惑,你再为我在陛下面前说好话。”

    封蔚皱眉:“什么?话本这么写吗?先让你受委屈后再出来解决问题,替你出头?为什么?”

    余柏林笑道:“不这样,怎么能显示出你的高大和强势?”

    封蔚疑惑道:“既然能一开始就不让你受委屈,我为什么要让你白受委屈再替你出头?搞不懂话本这什么逻辑。你还是少看点话本吧。如果养病觉得闷,我给你唱曲怎么样?”

    “……你还是让我看话本吧。”余柏林表示并不信任封蔚的唱腔,而且王爷给他唱小曲这是什么画风?

    “其实我唱的很好。”封蔚坚持自我推销,“真的,不骗你。哥和嫂子都夸我唱得好。”

    “你唱成什么样子,陛下和娘娘都会夸得你天上有地上无的。”那对溺爱孩子的夫妻……

    封蔚很不高兴的去给余柏林煎药去了。

    余柏林看着封蔚背影,脸上黯然神色一闪即逝。

    因为一点委屈都不肯让他受,所以一开始相处就毫不犹豫的显示出弱势的一面,所以在他与王府下人接触之前就反复敲打让其对他毕恭毕敬,所以不断在陛下面前推销他的才华并拐带两位皇子给自己照顾,所以拐着弯托人给他找有背景有身份有才华的名师做靠山。

    封蔚为他做的太多,让余柏林不由不多想。

    但看着封蔚每天没心没肺经常犯二的样子,余柏林又觉得是不是自己想多了。

    是不是只是因为自己的救命之恩,封蔚才会对自己如此。

    余柏林此刻病着,终于有闲暇思考这件事。然而他还没思考个所以然出来,就被又开始犯二的封巨宝给拐带的没办法思考了。

    封蔚似乎对余柏林不承认他曲子唱的好十分愤慨,当晚就抱着琵琶给余柏林唱曲子。

    天啦,封蔚虽不是虎背熊腰的大汉,那也是俊朗英武的少年郎,他抱着琵琶,用爽朗阳光的男声唱着哀怨的闺怨词,把余柏林雷的外焦里嫩,撒点孜然都可以直接上桌了。

    余柏林颤抖指:“你怎么会弹琵琶?”

    古琴就罢了,古筝男子弹奏也常见,好吧,其实华国古代,弹奏琵琶的大家也多是男子。但是!但是!

    “你为什么会唱闺怨词……”

    “因为我的琵琶是嫂子教的。”封蔚一脸无辜,“琴、筝、琵琶我都会,都是嫂子教的。哥说君子六艺,得通乐。可哥只会弹琴,弹的还很差,从来音不准。所以都是嫂子教我的。”

    琴可以让人调好音再弹奏啊!又不是需要按弦的胡琴,怎么可能音不准!弹错弦了吗!

    还有皇后娘娘也是,教一个小少年弹什么情爱闺怨真的好吗?!不对!你一大家闺秀学什么情爱闺怨?!

    本来以为只有皇上是不靠谱的,才教导出不靠谱的封蔚。没想到皇后娘娘也……

    难道只能叹一句,不愧是一家人?!

    皇后娘娘在皇宫里打了个大大的喷嚏,吓得封庭浑身毛都炸了起来,深怕皇后又病倒了。他为了成皇后这一声喷嚏,把御医院所有的御医都叫来了不说,连煎药端药都不肯让别人插手,非得亲自来,简直跟怕有人害了皇后似的。

    ……咦,这段话怎么这么眼熟,我好像哪里写过一遍?好吧,大概是错觉。

    话说封蔚这一曲闺怨把余柏林雷的差点魂魄出窍后,封蔚十分委屈。

    余柏林为了哄“孩子”,答应给封蔚写几首豪放的诗词,让他……

    “别唱了。”余柏林按住眉头。当他已经习惯封蔚言行之后,已经很久没有做出这样的动作了,“你一个王爷唱什么曲子啊?”

    封蔚道:“以前哥和嫂子生病的时候,只要我一唱曲子,他们就很高兴,精神就来了。”

    ……傻孩子,那是看你笑话呢。一萌萌哒小少年,弹着琵琶或者筝,一脸严肃的用洪亮激昂的声音唱着“我怨我恨我空虚寂寞冷”,是谁都会笑出声的。

    皇后娘娘你实在是……太过分了。余柏林还是相信,皇后娘娘是个好人,这背后一定有皇帝陛下的出谋划策!

    “……我已经很有精神了。”余柏林无奈。

    封蔚笑眯眯的把琵琶收了起来,端着果盘给余柏林喂水果。

    余柏林瞥了他一眼,道:“你故意的吧?”

    若说小时候还不会察觉,现在封蔚都长这么大了,哪不知道自己弹闺怨会给人什么感受?

    “你高兴了就好啰。”封蔚道,“别愁眉苦脸的,白废了江南这么好的景色。对了,我们已经到江南的地界了。再过两三日,就到杭州了。”

    余柏林拿过果盘,表示自己只是咳嗽不是废了,能自己吃水果不需要人喂。

    “到杭州,就该上岸了。江南官员肯定会宴请你。你想好在席上如何应对?”

    封蔚吊儿郎当道:“他们请我吃饭我就得去吗?那岂不是显得我很没有面子。不去。”

    余柏林差点被水果噎住。

    “等到了杭州,我们就直奔行宫,然后闭门谢客。到时候你想去哪玩就去哪玩,江南有名的地方还是很多的。”封蔚道,“不是还要去书院吗?我扮作你护卫?还是亲戚?”

    “……亲戚吧。”余柏林本来想劝说一下,让封蔚别这么不给面子。但他转念一想,好像封蔚也不需要给这些人面子。

    他并不需要江南官员的支持。

    而且封蔚在别人眼中,是来找茬来的,他不给面子才让人更加惶恐。

    当然,若是封蔚真领了找茬的任务,那他肯定得赴宴,然后在宴会上跟人交锋一番,看看这些人到底是什么样子。哪些能拉拢,哪些是老油条。

    但封蔚并没有任何任务啊,他就是来玩的啊。

    所以,还是……去玩吧。

    封蔚到了杭州之后,江南大小官员接待等候的架势简直堪比迎接皇帝陛下亲临。真不知这么大的排场,是显示对德王殿下的尊重,还是示威来着。

    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因为德王殿下说他病了,病的挺严重,就只和江南官员的老大匆匆说了几句话,就直奔行宫,闭门谢客了。

    封蔚一路上行踪并没有隐藏——除了隐藏了余柏林之外。所以他们是知道德王路上生病,御医们急得鸡飞狗跳,差点去岸上抓其他医生来治病的事。

    嗯,余柏林的病被封蔚安到自己头上了,除了心腹,谁也不知道余柏林跟着来了不说,还跟封蔚住一个船舱,连病了封蔚都不肯挪出去,完全无视御医说可能会传染的话。

    而事实也证明,感冒是不会传染给笨蛋的(滚)。

    所以这些官员们想,哎哟,德王真的病了!太好了!最好重病难愈,快滚回京城吧!

    可德王闭门谢客倒是闭门的十分严实,就是不走。

    这下子官员们心中慌了。

    德王生病是事实,但病好没好就不好说了。看这样子,德王是不是病已经好了,只是称病不见客,自己私下暗戳戳的已经开始查探了?

    说不定已经跟一些官员秘密接触了。

    说不定已经获得了一些证据了。

    说不定江南官员内部已经开始被慢慢瓦解了。

    德王你怎么还在闭门谢客!我请你吃饭啊!快出现啊!

    封蔚什么都没做,江南官场自己慌了。去打探的人络绎不绝,所有人都被挡了回来。连皇帝心腹江南巡按都没能见到封蔚。

    江南巡按心里也有点慌。德王这是在干啥呢?他去找谁了?怎么没来找自己?自己还有一肚子状要告呢!

    后来德王的消息终于从行宫传出来了。

    大家并没有放心,大家的心更慌了。

    德!王!出!游!了!早!不!在!行!宫!了!

    你特么的逗我?!你以为我会信吗?!

    什么出游,明明是暗访去了!

    德王到底见了那些龟孙子,一个个都装着像的不得了,好像都没见过德王似的。

    特别是江南巡按那个老狐狸!装的太像了!

    江南巡按心里苦啊。他真的没见过德王啊。他真的和同僚们一样,自从码头一别,就没再见到过德王啊!

    德王到底在哪里?!到底在干什么?!到底见了什么人?!难道他想先自己查探,再来找自己吗?!

    直到京中真正查探此事的人暗戳戳的到了江南,摸到了江南巡按府上之时,江南巡按才恍然大悟,原来德王只是个幌子?!

    此刻他心里是凌乱的,是如同被雷劈过了的凌乱。

    他!不!信!

    这个京中来的人是真的,德王肯定也参与了这件事!肯定两方一起下手!

    江南巡按捋了捋三缕美须,道:“德王,真老谋深算!”

    德王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正在作画的余柏林抬头道:“怎么?我病好了,你又病了?”

    封蔚揉了揉鼻子,道:“大概是有人念叨我。”

    余柏林失笑:“你这么不声不响的不见了,念叨你的人肯定很多。念你一声打一个喷嚏,那你喷嚏就停不下来了。”

    封蔚道:“或许是念一万声打一个喷嚏?”

    “那他们也太虔诚了。你是佛祖吗?”

    余柏林和封蔚此时乔装打扮。余柏林扮作落魄书生,封蔚扮作不知道是家仆还是亲戚之类的人——一卖画的落魄书生身边跟一武夫,实在是有点不伦不类。

    封蔚一时兴起,余柏林也玩心大起。每到一处景点,余柏林都要立一个摊子卖画。摊子旁立一布幡,上书“一幅画五十两银子”。路过的人全部用看智障的眼神看着余柏林。

    余柏林和封蔚也不生气。一人磨墨一人作画,偶尔停下来聊聊天,逍遥自在,一看就不是正经卖画人。

    于是路人们明白了。原来这落魄书生是想学姜太公钓鱼啊。

    江南繁盛,儒学兴盛,学子众多。落榜的落魄的也很多。

    不少落魄文人来江南寻找机遇,希望能遇上个伯乐,哪怕先做幕僚,也是青云直上的起|点。

    所以余柏林这摊子虽然直白了些,倒也并不算罕见。

    余柏林逛遍了杭州大大小小景点,画一幅都没卖出去——要是京城中人知道余解元摆摊卖画,估计来抢的人能惊动京中衙役维持秩序。

    第16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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