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文豪 作者:木兰竹

    第17节

    可江南没人认识他啊。就算听闻过余解元的名号,也不知道这人就是余解元啊。

    于是千金难得的解元郎画作,现在贱卖五十两银子还无人问津,让封蔚大大的笑话了一番。

    “若没人买了,就全卖给你了。”余柏林玩笑道,“给你打个对折,二十五两银子一副。”

    封蔚大笑:“那最好是没人来买了,我全抱回去。”

    正说着,或许是不应该念叨,这一念叨就有人来看画了。

    ☆、第46章

    来人是一年轻男子,长相俊朗,一双桃花眼略显轻浮。他身着蓝色锦衣,头戴玉冠,嘴边含笑,又带着几分醉意,自有一番风流倜傥之相。

    封蔚趁着那人在看画,附在于余柏林耳边悄声道:“你看他眼下青黑,脚步虚浮,一看就是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的纨绔。画别卖给他!咱们提价!”

    余柏林无奈道:“开门做生意,就要诚信,哪能说提价就提价。”

    余柏林自觉看人挺准。虽然来客的确似乎耽于酒色,身体略虚,但他眼神清明,并不见平常纨绔子弟虚浮狂妄之意。且这人看着自己的字画,赞叹神色并不作假,可见眼力也是不错的。

    在杭州摆了这么多天摊子,居然无人问津,余柏林心中也是略有些不服气的。

    怎么一个识货的都没有?再这样下去,余柏林就得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名不副实了。

    还好有人表示了对自己字画的欣赏。

    “客人可是看中了哪副?”余柏林微笑道。

    那人收回鉴赏字画的眼神,看着余柏林,有些惊讶:“这真是你画的?”

    余柏林点头道:“自然。”

    那人叹息:“你未及弱冠,何必如此着急。静下心来,拜得一二名师,以后前途未必不光明。”

    余柏林心中对那人好感又上一层。

    挂五十两银子卖画,旁人一看就认为是借卖画来人来人往之处,求被权贵赏识的机会,自我推销罢了。

    那人见余柏林年纪尚小,认为余柏林不至于现在就走这一步,才出声劝说。

    不知那人是惜才,还是感及自身,这一丝善意是真的。

    余柏林笑道:“客人所言极是,在下只是闲极无聊,想要看看自己是否真有几分本事罢了。这么多日在下字画前都无人驻足,在下差点要怀疑自身了。”

    那人莞尔:“你这人倒是有趣。若真要验证自身,何不去元源书院?再不济,去鸿雁楼也成。这里虽然人多,但多是庸碌之辈,谁会品得你书画真意?”

    余柏林道:“可在下遇见了客人您,看来这摊也不是白摆的。”

    那人摇头:“我又如何?不过也一庸人罢了。这画卖给我,倒是浪费了。”

    余柏林笑而不语,只将其中一幅那人驻足最久的山水图取下,裹好递给那人:“五十两银子,客人买吗?”

    那人楞了一下,不由大笑道:“买,买!还好还未来得及买酒,不然这五十两银子,我还付不出来。”

    说罢,那人便从怀中掏出一百两银子的银票。

    余柏林接过银票后,转过头看着封蔚。

    封蔚虎着脸道:“看我干吗?我身上也没五十两。”

    余柏林无奈,这小子又在生什么闷气?

    封蔚见余柏林不太高兴,忙整了整脸色,补充道:“他不是说要去买酒吗?你没银子找给他,请他喝顿五十两银子的酒不就成了。你们不是相谈甚欢吗?”

    那“相谈甚欢”四个字,语气只酸,简直让人牙齿都倒了。

    余柏林嘴角抽了抽,对着面前明显一脸看好戏的人拱手道:“看来在下只能请兄台喝顿酒了。兄台可否赏脸?”

    那人笑道:“我本是一人随意游玩,有人请酒,求之不得,请!”

    余柏林收拾好摊子,对封蔚道:“你是先回去还是怎么着?”

    封蔚看着那放着书画的箱子,回过头扫了一眼,很快旁边一买糖炒栗子的小贩就跑了过来。

    “把东西送回去。”封蔚命令道。

    “是。”小贩问道,“可我糖炒栗子还没卖完。”

    余柏林早就知道身边有人保护,但没想到这人居然心里真惦记着没卖完的糖炒栗子,顿时神情很是复杂。

    封蔚大感丢脸,冲着那人踹了一脚,道:“爷少你这点卖糖炒栗子的钱了吗?!快滚!”

    小贩讪讪的收拾东西。这不是卖了好几天,不小心真的角色代入了嘛。而且这栗子可是他精心炒制出来的,一腔心血卖不出去难受啊。这和钱没关系!

    “……你可以卖完再回去。”余柏林干咳一声,道,“到时候顺便把我的东西捎回去就好。”

    小贩抬头,看着封蔚越发不好的脸色,还是麻利的收摊子滚了。

    “让兄台看笑话了。”余柏林尴尬道。

    那人立着扇子掩嘴笑道:“看来君非富即贵,我那一番话,倒是孟浪了。”

    “在下并非富贵。”余柏林说完这句之后,没有另外解释。

    他再次看向封蔚,走不走?难不成他也要留着喝酒?

    封蔚就是杵着不动。

    好吧,真的要一起去喝酒。

    余柏林头疼了。他对这人印象挺好,本想真实身份相交。他身份没什么特殊,最多一解元身份,并不算特殊。

    可封蔚就不同了。他留下来,怎么介绍?

    这小子又早早的暴露了护卫,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子弟。

    但封蔚不走,余柏林也不好赶人。三人便相携去湖边,租了一条小船,点好酒菜,泛舟湖上,既有好酒好菜,也有好山好水,还足够隐秘。

    因常有人不愿让旁人上船,余柏林等人垫付了押金,就不需要用店家的艄公,能自己驾船游湖。

    余柏林走到船边时,已有人在船上等候,大概又是暗中守护的护卫之类,来客串艄公了。

    余柏林本以为封蔚如此明目张胆的显示自己身份与众不同,会让那人有所拘束。没想到那人照旧一副洒脱模样,丝毫没有在意。这让余柏林对他更加高看一眼,封蔚的神情也有所缓和。

    余柏林和封蔚早就在船上时吃腻了河鲜,这次虽然泛舟湖上,但菜肴则是清一色的山珍野味,其中有几样是余柏林前日曾经提过的。

    余柏林不由看了封蔚一眼。该不会这饭菜也是自带,不是从店家买来的吧?

    “这顿饭菜五十两银子可拿不下来。”那人虽然嘴里这么说,手上却丝毫不客气。他夹了一筷子碳烤野兔肉,道,“我不过付了一百两银子,得了画不说,还能尝到这珍稀野味,看来今天运气不错。”

    余柏林给两人斟满酒后,道:“在下还未曾请教兄台尊姓大名。”

    “不敢当。”那人接过酒杯后笑道,“我姓李名潇,字湘陵,唤我李湘陵即可。”

    余柏林拿着筷子的手顿了顿。这什么展开?他下个江南卖个画,居然就遇到了大名鼎鼎的风流才子李湘陵?

    传闻李湘陵四处周游,居无定所,就这样还能遇到,这……真是缘分了。

    余柏林心中不由叹气。他拜读过李湘陵的诗词,虽说不喜李湘陵后期诗作的浪荡浮华之气,但对李湘陵才华还是认可的。

    作为文人,此时让他以假名面对李湘陵,实在觉得不太尊重。

    不过有封蔚在这……他余柏林单独拎出来确实没什么特殊,但若身边跟着一一看就不是平常人家的贵公子,那贵公子若是再自称“封二”,这可就耐人寻味了。

    “你就是李湘陵。”余柏林还在思考,封蔚就抢先问道,“那个挺有名气的蜀中才子李湘陵?”

    封蔚的语气挺不客气,李潇早看出封蔚身份不一般,也不恼:“若是那个屡试不中,从此放浪形骸,被许多人挂在嘴边当做笑话的所谓蜀中才子,那就是在下了。”

    封蔚疑惑道:“听你这么一说,倒不像是传闻中的李湘陵了。”

    李潇笑道:“哪里不像了?”

    “你不像是不过落第两次,就心灰意冷之人。”

    余柏林也很疑惑。赵信善诗词,曾多次把李湘林挂在嘴边,十分惋惜其才华。老师也曾经多次拿年少成名,且同是解元的李湘陵作为反面教材,教导余柏林切不可向李湘林学习。

    李潇听完封蔚所说之话后,有一瞬间的晃神,直到湖上不止哪艘船传来歌伎哀怨的歌声后,才回过神来,道:“说那些不高兴的话干什么,喝酒喝酒!”

    封蔚看了李潇一眼,又看了余柏林一眼,道:“长青自从中举之后,多被人拿来和你比较,没想到此次居然遇上了,看来你们还真是有缘。”

    李潇愣了一下,和他比较?

    余柏林见封蔚主动帮他暴露真实身份,一腔掩盖用的说辞瞬间没了用武之地,他只得举起酒杯道:“在下余柏林,字长青,湘陵兄,久仰了。”

    李潇的酒杯差点撒了。

    人人都说李湘陵自两次落第之后,无心科举,只享文酒声伎之奉,整日醉生梦死。但实际上,李湘陵对桂榜杏榜魁首之人都有关注。何况余柏林名声实在是太大了,解元不算什么,诗词写得好也不算什么,但那浅谈和集注,就足以让所有学子心存敬仰。

    特别是当官学将这两本书选作教材之后,余柏林的名声就更大了。

    而余柏林的年龄,也成为文人间谈论的话题。余柏林如此年纪便有如此学识,很多人不由产生了自己“白活了白学了”之感。

    余柏林两本经学著作被官学选中之事,他自己是不知道的。

    封蔚不关心这些事,张岳等人怕余柏林心生骄傲,故意瞒着他。其余交往之人,或和张岳、陈磊一样担忧余柏林骄傲自满,或以为余柏林已经知道便不多嘴多舌,或单纯不愿长他人志气。余柏林又不去官学,官学把这两本书选作教材已两三月,他仍不知道这事。

    “居然是写了《春秋浅谈》和《春秋集注》的余解元。”李潇手微微有些颤抖,脸上也带上一丝羞愧。他想着自己还对余柏林指点劝说,更是羞的恨不得钻地缝里去。

    “正是在下,湘陵兄叫在下长青就好。”余柏林道。

    “长青真是羞煞愚兄了。”李潇自顾自的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我哪能和你相提并论。以长青之才,必高中杏榜。”

    “既然你看过浅谈和集注,想来也不是真的丢掉四书五经。”封蔚强力插入,又把余柏林的想说的话堵在了嘴里,“你也不过不到而立,重回科举,也为时未晚。”

    李潇放下酒杯,苦笑道:“不是我不想回科举,实在是有所苦衷。”

    “若并非真无心科举,所谓苦衷,大概也就是得罪了谁吧。”封蔚冷淡道,“如今新君天下,你之前得罪的人,现在也不一定有心思再关注你。”

    余柏林不由想要以袖掩面。你都说出这种话了,还让我怎么遮掩你的身份?

    果然,李潇眼中惊骇之色大作,立刻联想到某位传闻和余柏林关系较为亲近的贵人。

    余柏林忍不住借着桌子的掩饰,狠狠的踩了封蔚一脚。

    封蔚虽然脚面上很疼,但是心里很爽。

    让你们相谈甚欢,让你们相见恨晚。这下子你们没办法聊下去了吧?局面都被我主导了吧?哼哼。

    封蔚装逼装的很开心,李潇差点被吓死,余柏林已经完全成了背景板。

    这顿美味的饭菜,大概要食不知味了。

    李潇何等聪明之人,他装作自甘堕落这么多年,心中悲恸愤慨可想而知。如今遇上一救命浮木,哪能不死死抱住?

    李潇当即站起来,对着封蔚拱手作揖:“在下当年以解元之身入京赴试,年少轻狂,得罪了当年会试考官,被会试考官扬言必不录取。在下不愿放弃,连试两次,落第后又得其放话,若再坚持科举,不但落第,便连举人身份都不一定保得住了。”

    李潇说完时,一铮铮男儿,也忍不住泪水满面。

    当年会试考官在会试之前,便半公开的表示会试前几名名额已经确定。李潇等一众学子,哪能咽的下这口气?

    当年的李潇和余柏林一样,先是小三元进学,而后桂榜一举夺魁,真是志得意满之时。少年人又正是血性之时,书生们有时候连皇帝都能拐弯抹角的骂,何况科举舞弊这么大的事?

    李潇等举子以为,科举这么大的事,历朝历代都是重中之重,若是上达圣听,圣上必不会姑息。

    他们便联合起来,向各个大臣、特别是御史家中递拜帖,想要检举此事。

    事后那考官确实被贬职。不过对外说法是,那考官只是喝醉了胡言乱语,其实科举舞弊之事子虚乌有。但那考官言语不当,仍旧被处罚了。

    李潇等人对这结果是信服的。

    他们也认为,徇私舞弊就算了,还大剌剌的说出来,确实这人很没有脑子,看起来此事就不像是真的。

    但不管这事是真是假,那考官肯定恨上了李潇一干人等。李潇当时年少,不识人心险恶,被人推举为串联的学子之首。

    考官就指着他报复了。

    后来李潇知道自己被坑了,也无可奈何。但他相信总有一届考官和被他得罪的人没关系,所以坚持科举。直到被人威胁,才不得不黯然离去。

    “哦,那件事啊。”封蔚没对痛哭的李潇露出什么同情之色,还是那么一副冷静冷淡的样子,“你确实蠢了些。那年参与此事的学子,就你被针对了吧?事情过的太久,京中都把此事忘记了。”

    封蔚顿了顿,又道:“你若还对自己有信心,就来考吧。我保证明年会试公平公正……嗯,当年被贬职的那考官姓什么叫什么?”

    李潇哭笑不得。好吧,对于那一位殿下而言,把自己迫害的差点与仕途无缘之人,不过是不知道姓名的虾兵蟹将而已。

    “姓杨,名锐,现在任礼部侍郎。”余柏林道。

    封蔚好奇道:“长青如何知道?”

    “老师说过。”张岳曾经跳着脚骂过此人,把此人黑历史扒了个遍,余柏林对此印象深刻。

    不过他虽然知道曾经有这么一回事,但并不知道李湘陵是那一届考生,还是那场“闹剧”的主角。

    因为那一年事情民间学子还未闹起来就解决了,也并未定义成徇私舞弊,只有时任考官之一的杨锐被处罚。后来这件事又被多方势力压下,参与举子也没有被殃及的,久而久之,就当做一场某人醉后胡言乱语的闹剧,被人淡忘了。

    至于一个落第的李湘陵。解元落第也挺常见,他当时也未及弱冠,落第两次在众人眼中看来,不过是磨砺而已,并未让人联想到此事。

    “哦。”封蔚想了很久,才想到那个杨侍郎。

    礼部跟他差的有点远,还真没怎么注意过。

    不过既然自己没什么印象,大概不是什么重要的人吧。

    余柏林见封蔚这样子,就知道他没想起来,于是补充道:“何次辅的女婿。”

    封蔚这才恍然大悟,哦,原来是他啊!嗯,其实还是没想起来,不过何次辅他认识。

    “来考吧。”何家不过是秋后的蚱蜢了,哪还会关心多年前得罪了自家女婿的某举子啊,“不过,你都丢掉书本这么多年了,还考得上吗?”

    李潇已经擦干泪痕,此刻被封蔚噎的说不出话来。

    “湘陵兄既然能重新应试,以湘陵兄才华,中的不过是时间早晚的事。”余柏林帮忙打圆场,“湘陵兄放心,既然……愿意帮忙,你就安心吧。”

    “在下谢过……”

    李潇话还没说完,封蔚就道:“我可没答应什么。”

    余柏林差点忍不住一巴掌扇到封蔚后脑勺上,让封蔚那张脸跟桌子来个亲密接触。

    你又在熊什么?逗人好玩是吧?

    大概是看到余柏林在爆发边缘,封蔚立刻补充道:“我只是说下一届会试足够公正而已。”

    李潇刚悬起来的心终于放下,忙给封蔚敬酒。

    封蔚喝过酒后,就让伪装艄公的护卫靠岸,然后拉着什么都没吃到的余柏林,施施然的走了。

    李潇现在高兴的快要飘起来,哪会觉得被怠慢了,赶紧收拾东西,回蜀地本家潜心读书,争取明年征战杏榜。

    封蔚拉着余柏林转悠到一当地有名的酒楼,道:“我看你没吃什么东西,这家东西不错。”

    余柏林冷笑:“我没吃什么东西是谁的错?你要解决李湘陵之事,暗中来就成,突然暴露身份,不怕被人堵个正着。”

    封蔚当然不会说他看着余柏林和李湘陵相谈甚欢故意捣乱,他胡扯道:“这不是在船上吗?李湘陵又不是傻的,他怎么可能对外说我的身份?我暴露身份,那是让他知道这恩情是皇帝给他的,让他好为咱哥肝脑涂地。现在何家式微,李湘陵这件事肯定有人知道内情,若是趁此机会向李湘陵伸出援手,岂不是白废了这么好的人情。”

    封蔚越编越顺口,连自己都觉得是这么回事了:“看你这么欣赏他,李湘陵肯定还是有才华的。当年之事他虽然蠢了些,也看得出品行端正。我哥缺少的就是孤臣直臣,李湘陵家中虽然富裕,但似乎在朝中并无瓜葛,不然也不会被欺负的这么惨。与其让他成为朝中某个派系的人,不如让他直接对我哥感恩。”

    “那你得找个机会对他说,这是陛下意思。”余柏林又被说服了。

    “当然。”封蔚点头。嗯,看来这次这顿揍又忽悠过去了。不过回去之后,封蔚决定给他哥写封信,说一说此事。

    倒不是这件事对他哥有多重要,封蔚不过是抱着一颗分享八卦的心而已。他沿路所见所闻,多写成书信让人带回京城,几乎每隔两三日就有一封。拆他的书信,成为帝后二人闲时消遣之一。

    大才子李湘陵背后的辛酸故事什么的,多有意思啊,他哥肯定爱看。

    若李湘陵知道封蔚抱着这份心思,不知道是会气死,还是感激封蔚大好人,居然让他的名字上达圣听了。

    估计是后者吧。

    余柏林只知道封蔚写信,但他一直以为封蔚写的是公事,并不知道封蔚其实在信里胡吹海扯。两人进了雅座,刚点好菜,还未下口,就听见隔壁一人高声说话。

    余柏林不由放下筷子,叹口气。

    今天这是怎么了,还让不让人好好的吃顿饭了?

    ☆、第47章

    “不用管他们。”封蔚给余柏林夹了一筷子水晶翡翠丝,“既然他们会高声交谈,就代表他们或许觉得即使被人听到也无所谓。”

    那水晶翡翠丝名字雅致,实际上就是掐头掐尾的豆芽和青笋丝用盐揽了之后,焯水后装盘,浇上几滴芝麻香油。这个时节吃起来,十分爽口。

    余柏林又竖着耳朵仔细听了听,隔壁只高声说了“德王”两个字之后,其余的话就听不清了。

    真是让人心痒痒的。

    “若你好奇,等回去查查隔壁是些什么人,他们所说的话,大概就能猜到了。”因封蔚曾经因为鲁莽差点被杀,封庭一直对封蔚很是放心不下。这次下江南,他深怕又遇到刺杀之类,明面上暗地里护卫都派了不少。

    这隔壁说的话既然封蔚和余柏林听见了,护卫肯定也听见了。早就偷偷查去了。

    余柏林想想也是,便把心思放在这饭菜上。

    只是两人还没吃一会儿,隔壁又闹起来。这次闹的更厉害,可不仅仅是高声说话,还响起了摔桌子砸凳子的声音。

    余柏林无奈又把筷子放下,道:“能提起你的人,大小也该是个官员吧?在公众场合如此闹腾,成何体统?”

    封蔚忙又给余柏林夹菜:“他们闹他们的,和我们有什么相关?”

    都提起你名字了,怎么和你没关系了。余柏林只怕闹出什么来,结果不小心连累他们,让封蔚泄露了身份。

    可现在正闹着,他们就这么离开似乎更鲜艳。

    余柏林正在犹豫着,真是怕什么来什么,突然隔壁响起惨叫声,然后是杂乱的脚步声,最后一声“杀人了”,让余柏林不由扶额。

    这算什么事啊?

    封蔚脸当即黑了。

    吃个饭都不消停!

    这时候他们就更不能出去了。要是德王也在这里吃饭,说不得就被人传出什么奇怪的传言。

    只是他们不出去,出了人命案,肯定有人通知他们。

    若是普通客人,也就叹一声“晦气”,回家之后用艾叶洗洗澡而已。他们就在那凶杀案发生的隔壁,等官差来了,肯定会被询问。虽然两人都有变装,但身份来历什么的都没编好,被人一盘问就会露馅。

    这时有几位文人打扮的人进了这雅间,一进来就说“不好意思来晚了”,又说“怎么出人命了真是晦气赶快离开”。

    余柏林疑惑的看向封蔚。封蔚则伸手接过两份路引之后,递了一份给余柏林。

    这个时代户籍管理的严格,去外地都需要路引,上面有户籍信息,拿出来就跟现代的身份证似的。

    余柏林一看,一份完美的假身份。他又抬头看向那几位“同来用餐的友人”,难道这也是暗中保护的护卫?

    这年头,护卫什么的,不仅要有变装天赋,还得点亮演戏天赋吗?比起他当年都不须多让了。

    这群人衣着打扮比他和封蔚这两个故意装落魄的人好太多了,余柏林想了想,浑身气质一变,变成了一神情过分拘束拘谨,似乎第一次来这么高档的酒楼的贫穷学子。

    封蔚一见余柏林这样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官兵要询问,也是询问其中为首之人,余柏林这样一看,就是“客人”,还是没什么地位的贫穷客人,很容易被人忽视。

    封蔚想了想,也演了起来。他还是那张俊的过分的脸,但神情变得木讷老实之后,原本的十分耀眼,在本来的变装和现在气质变化之下,只剩下一两分。他再微微躬起身子,做谦卑状往那几个衣着光鲜的“文人”们身边一站,瞬间就变成了一护卫大家公子的家丁。

    那群“文人”们顿时表情一僵,演不下去了。

    余柏林见封蔚这“扮演”似乎更符合情景一点,毕竟一群公子哥来这里吃饭怎么会不带上一二护卫小厮?倒是他一贫寒文人混在一群富贵人之间,来这么高档的地方吃饭有些奇怪。

    订下这雅间的是封蔚派去的人,他们虽然衣着看上去寒酸,但只要对小二说有预定,小二只会满面笑容的迎接,不会怀疑。

    这酒楼做的这么大,各式各样的客人都有,只要给得起钱,穿成什么没人计较。

    但要骗过官兵的角色扮演……

    余柏林也从拘谨变成了恭顺,脸上的笑容还带着一丝谄媚。

    封蔚:“……”他是用上了当年跟着猎户打猎时的样子,余柏林这一副小厮模样到底是从哪学会的。

    扮作文人来赴宴的护卫们已经全部呆若木鸡。

    这两位还能不能好了?作为暗卫,怎么隐隐有一种输了的挫败感?

    不过这尴尬的气氛没持续多久,就有人过来了。

    隔壁出事的的确是个官员,很快就有官差来堵门,并挨个儿询问。

    这一层楼的客人知道官差来了肯定会询问,就算现在回到家,肯定也会被官差追到家里询问,还不如就留在这里,等官差一次性问完了,也轻松一点。

    没人想让官差上门,或者让官差请自己去喝茶。

    所以这一层所有人都停留在自己吃饭的地方,等官差来询问。

    官差知道能来这里吃饭的人,都非富即贵,平常不会得罪人,所以也会很客气的挨个儿询问,问完一个放走一个。

    这个房间是出事的雅间的隔壁,自然问的最仔细一些。官差们进来,见是一群文人们聚会,为首之人穿着华丽,举止倨傲,身后还立着一护卫,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

    其余文人衣着比不上上首那人,但做衣服的都是富裕人家才会买的料子。作为官差,这点眼色还是要有的。

    所以当那文人示意让身边小厮代为回答时,官差们也很配合。

    这人或许是官宦子弟,遇到这种晦气事,不想自己开口,让下人代为作答,很正常。

    不过他们走时还是很负责的问了一下为首之人的身份,当小厮说了那为首之人是外地某望族子弟之后,官差们没有打探其余宾客身份,就乖乖退下了。

    本来就只是例行询问,凶手已经确定,他们才不会不识相的得罪官宦子弟,哪怕并非江南的官宦家族子弟。

    本来别人来杭州游玩会友遇上这种事,就够心塞了,再被官差纠缠,若真恼怒了,他们这群人一个都讨不了好。

    底层官差也是很不容易的。

    官差们放行之后,这一群人自然就大摇大摆的从酒楼离开了。酒楼外早就有马车候着。

    这一群人互相作揖告别之后,为首那官宦子弟便在小厮和护卫的陪同下,乘坐其中一架马车离开了。其他人也陆陆续续离开了。

    就算有好奇的官差,见这一幕,也不会再疑心了。

    本来,他们就是被连累的。

    上了马车之后,所谓官宦子弟立刻收起了倨傲的神色,而那木讷老实的护卫则换上了一副懒洋洋的神态,往小厮身上一靠:“长青,你这变脸似的绝活跟谁学的?”

    “吃的苦多了,自然会一些伪装。”余柏林推了懒得跟被抽了骨头似的封蔚,“倒是你,装的挺像。”

    “我以前经常跟人出去打猎。”封蔚坐直身体,问道,“隔壁怎么回事?”

    对面护卫恭敬道:“隔壁死的那人是杭州治下一县令,正和同僚约到此。属下偷听到,那县令似乎想要将什么东西交给王爷,但另一人不同意,两人便吵了起来。推攘之间,那县令被推倒在地,脑后正好撞到架子。因事发突然,又不能暴露,属下没能将人救下来,请王爷责罚。”

    “没什么可责罚的,是他自己倒霉。”封蔚摆了摆手,表示并不准备追究此事,“他要交什么东西给我?”

    “那人似乎并没有将其带在身上,属下已经派人跟随另一逃跑之人。”护卫道。

    “唉,不管了,你们查到什么就交给刘淳。”封蔚双手枕在脑后,靠着马车座椅上,道,“要是多管了,回去又得挨哥的骂了。”

    “刘淳……”余柏林听这名字,有些耳熟。

    “就是刘溥那小子的兄长。”封蔚道,“这次来江南的钦差就是他。刘溥那小子记得吧?”

    余柏林当然记得。刘溥明面上是宫廷侍卫,实际上直属封蔚,现在已经到了金刀卫中任职。

    余柏林对刘溥印象深刻,是因为初次见面封蔚给他的一百两银子,据说就是那人的零花钱。后来封蔚领着人来给他搬家,刘溥就是为首之人。

    两人虽明面上没什么交往,暗地里交情其实不错。

    他就记得从哪儿听过这个名字,原来是刘溥口中那个“蔫儿坏蔫儿坏”的“从来不知道何为爱护弟弟”的大哥。

    余柏林只是陪封蔚来江南走一趟,看住封蔚别去搅风搅雨,乖乖当他的□□。所以他没有继续问下去。

    三人暂时沉默下来,余柏林和封蔚倒是很享受这种安静。今天的事情一桩接一桩的,让他们有些疲惫了。

    护卫则尴尬的不成。

    这两人即使不说话,但他们之间的气氛就好像自成一体,看着融洽的很。就他一个外人杵在这里,别人不赶他走,他自己都忍不住想溜。

    所以一到安全地方,护卫就跟兔子一样,瞬间窜走了。

    余柏林早看出那护卫的不自在,只是很体贴的不说,在只剩下他和封蔚两人时,才笑道:“你身边的护卫是不是都学了你的性子。”

    封蔚道:“你这是夸我还是损我?”

    “夸你如何,损我如何?”

    “夸我我就回去给他们赏赐,损我我就回去给他们加训。”

    “那就当我夸你吧。”余柏林可不想因为自己一句玩笑话就让那群尽职尽责且演技卓越的护卫们被封蔚整。

    等两人七拐八拐,终于回到行宫,沐浴更衣后,余柏林对封蔚道:“今天李湘陵之事……”

    封蔚浑身一僵。怎么?不是忽悠过去了吗?长青怎么还记得?

    “澈之你做的很不妥。”

    封蔚干笑道:“我这不是惜才吗……”

    “就算惜才,但你不应该暴露身份。”余柏林苦口婆心道,“虽然船上不会有人偷听,但谁知道李湘陵是否能为你保守秘密?你这样显露身份,一查你行踪,就知道你的确在游山玩水,那帮刘大人遮掩意图岂不是就被人看穿了?”

    封蔚道:“李湘陵不会……”

    “知人知面不知心,何况我们与李湘陵只是一面之缘,连知人知面都说不上。”余柏林道,“李湘陵的确诗才惊人。但从古至今,才华横溢与品行端正并不一定相随。李湘陵当年那件事显露出的人品还算不错,但谁又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的心态会不会有变化。”

    “你说我小人之心也罢,但处于你这个位置,必须事事小心。虽说不用多疑,但谨慎是必须的。”

    封蔚讪讪道:“我看你和他相谈甚欢,还以为你对他推崇的很。”

    “我对他才华的确推崇,这和能不能信任他,是两回事。”

    余柏林与李湘陵萍水相逢,从传言和初次见面所观所感,直觉这是个不错的结交对象。事实可能也证明,李湘陵是个正人君子。但这并不代表封蔚那毫无戒心的做法是正确的。

    他当年做任务时,再信任的人也不会吐露半分。并非是不信任对方,且不说那保密条例不允许,就算允许,他也不会向无关人士吐露,更何况是只见一面的陌生人。

    “你若真惜才,事后替他转圜一二,等江南之事结束之后,将此事泄露给他,他照样感恩戴德,岂不是更好。”余柏林此刻完完全全站在封蔚立场上看待问题。一个有才华的陌生人,和封蔚比起来,孰轻孰重,根本不需要思考。

    封蔚讨饶道:“我知道错了,以后会小心的。这不是安逸太久了,有些懈怠了。而且看你挺欣赏他的,我就想做个顺水人情。”

    余柏林见封蔚听进去了,也不再多说:“以后小心些。”

    封蔚被余柏林训了,心里却暖暖的。他可不说余柏林小人之心或者不够大气甚至不够善良之类,对陌生人和对自己态度不一样,不是理所当然吗?就算对方才华再好品德再端正性格再投契也一样。

    一高兴,封蔚就不小心说漏嘴了:“我还以为你责怪我不该夺了你的主场,代替你跟李湘陵聊天,没让你和李湘陵多谈论几句呢。”

    “什么?”余柏林没听懂。

    封蔚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见都说漏嘴了,干脆直说道:“就是……我看你要和李湘陵聊天,都要把我赶走了,有点不高兴,故意主动和李湘陵聊天。你会不会生气?觉得我不尊重你?”

    余柏林不由脸有些热,他根本没想到这一点,还真以为封蔚是对李湘陵感兴趣,怜惜对方才华和境遇才会主动攀谈,并且透露身份。

    “我想,至少李湘陵绝对不会同意你说这话。”余柏林道,“我跟他说上一百句,也抵不上你说一句。他估计现在十分感谢我,感谢我能让他遇见你。”

    封蔚得意的笑道:“我还是很有分寸的,不会让你难堪。”

    余柏林看着封蔚像一个讨到了糖吃的小孩一样高兴的样子,脸上热度更甚。之前他刻意忽视的想法又隐隐浮现。

    “不过既然你都说了是故意的,我想我还是应该生气一下。”余柏林决定找件事转移一下自己注意力,“我们是不是很久没有切磋了。”

    封蔚当即退后几步,道:“别!你打人可疼!”

    余柏林道:“你好好还手,我不就打不到你了。”

    封蔚一脸苦瓜相:“我的一身功夫是进山打猎学的,不是正统路子,一出手就是见血要命的。就算收敛几分,还是可能伤到你。我哪敢还手?”

    “所以才更要切磋一下,你的身手太野了,体力耗费也大。”余柏林知道封蔚肯定要上战场的,之前可能是手痒,现在他真的想教给封蔚一些东西。打猎和打仗是不同的,猎杀动物和跟人类拼杀也是不同的。

    余柏林会的小技巧很多,实用的武技也不少。他希望能借切磋的机会教给封蔚。毕竟他不能直接说教,无法解释这些的来历,只能用让封蔚切身体会的方式学会。

    嗯,这绝对没有任何想欺负对方的私心在。

    封蔚也确实每次被余柏林暴揍之后,就能吸取余柏林暴揍他的经验为己用,去揍别人。

    可不代表封蔚喜欢被余柏林揍的上蹿下跳。

    余柏林上前两步,想把封蔚拖到校场去。封蔚往后一跳,直接顺着旁边的柱子,窜到了房梁上去趴着。

    余柏林:“……”

    封蔚冲着余柏林招手笑:“这下子你总打不到我了。”

    余柏林:“……下来。”

    封蔚得意笑:“不下来。”

    余柏林冷笑:“有本事你就待在上面不下来了。”

    封蔚无赖道:“我吃喝都在上面了!让人把饭菜和被子送上来!”

    “你如厕也要在上面?”

    封蔚沉默。这好像有点难?

    余柏林把下摆系到腰间,走到另一根柱子旁,在封蔚惊悚的目光中,飞快的爬上柱子,跃到横梁上。

    封蔚假哭:“长青……”

    余柏林在横梁上站得稳稳的,一步一步的朝着封蔚走过来。

    封蔚见假哭也没用,便手脚并用朝着另一处横梁奔去,就像一只身手灵敏的猴子。

    余柏林冷笑,就你能跳过去?!

    于是这两人在房梁上窜到了地面上,又从地面上窜到了院子里,爬上了院子里的大树,又攀上了屋顶。

    初次担任保护封蔚任务的皇帝派来的护卫们一副眼神死的样子。

    而早已经习惯封蔚被余柏林追的上蹿下跳的王府侍卫们则用过来人的语气道:“习惯了就好了,不会摔下来的。”

    新来的护卫们还是一副眼神死的模样。这是摔不摔的问题吗?

    那个被追得狼狈逃窜的是传闻中武艺高强,心狠手辣的血衣(??)王爷?

    那个一脸煞气,身手灵敏,出手狠辣,把人追得上蹿下跳的人,是传闻中文弱儒雅的余解元?

    新来的护卫们觉得自己眼睛出问题了,集体出幻觉了。

    他们随着王爷下江南,最开始在船上,余柏林还病了一段时间,自然见不到余柏林暴揍封蔚的景象。

    待到了杭州,封蔚和余柏林四处游山玩水,也没有开启切磋模式。

    现在初次见到这么霸气的余柏林,这么……咳咳的王爷,真是……

    “余解元身手厉害着。”一王府侍卫心有余悸道,“最开始有几位哥们看不起余解元身手,看他在校场练武,就跑去想指点一二。嗯,然后就被余解元指点了。”

    “是啊是啊,我们不信邪,基本上都跟余解元切磋过,结果都被指点了。”

    “不过别说,虽然打的很疼,但余解元指点很有用,我学了几手,回去跟人切磋,都用上了。”

    “就是就是。”

    醒来的护卫们一脸惊恐。余解元其实是文武双全吗?怪不得陛下如此看重他!

    所以他们要不要也去跟余解元切磋一下?

    这群皇帝陛下赐下的护卫可与王府侍卫不同,他们可不只是吓唬人或者偶尔伤人,他们都是经过层层选拔起来的,许多人手中都是有过人命的。他们身份地位也不一般,所受训练也不一般。

    可以说,这些护卫,放到边疆去,稍稍磨练,至少身手上都能算悍将一员。

    他们心里自然也是对自己的身手很自傲的。

    现在听闻余柏林居然身手不错,自然技痒。

    于是余柏林终于开心的迎来了,可以与自己每日切磋,还不用留手的对手。王府那群侍卫,都不乐意和他打了呢。

    ☆、第48章

    没几日,封蔚就等来了好消息。刘淳根据那死掉的人顺藤摸瓜,真的找到了一部分证据。

    第17节

    恋耽美

章节目录

盛世文豪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肉文np只为原作者木兰竹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木兰竹并收藏盛世文豪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