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贾修真 作者:木天道境

    第12节

    不经念叨的许嬷嬷这日下午就来了,还带了个人,李纨抬眼看见,又惊又喜,也顾不上许嬷嬷了,忙上前迎道:“如意姐姐,你怎么来了?”

    来的正是原先李纨母亲跟前伺候的大丫头如意,如意见了李纨,笑眯了眼:“大小姐……”

    许嬷嬷拍她:“浑叫什么!”

    素云与碧月从未见过这位老听几位嬷嬷提起的先太太跟前得意人儿,这番好生打量,果然明媚娇憨,虽是嫁人生子,却犹有女儿家情态。

    素云不由看了碧月一眼,常嬷嬷笑道:“如何?这憨样儿可是有几分相似?”素云听了抿嘴而笑。

    那边厢李纨已经给许嬷嬷和如意按了座,碧月正给上茶。许嬷嬷道:“我也是被缠得没法子,这人就这么愣愣地从南边赶过来了,得会计良发觉得早,要不然她也寻不着咱们的庄子。见了我又是哭又是笑的,说的事儿啊,我可做不了主,便带她来见奶奶了。”

    李纨想了想,道:“别是为了你家二小子吧?”

    如意一愣,问道:“奶奶如何晓得的?”李纨笑道:“哪次南边来信没有你家的新鲜事?一会儿跟洋人学上洋文了,一会儿你又怕他被染上蓝眼珠子了。”说得众人都笑起来。

    如意叹气道:“这次更了不得了,也不知打哪儿出来个大商行,叫什么九洲商行。不好好做买卖,直眉楞眼地要去洋人的地界,我听说那离咱们这里十万八千里都不止,一路上还有蛟龙妖精,不知道多少人都葬在那海里了。”

    说着就红了眼睛,“可我这呆娃,也不知喝了谁的迷汤,死活要跟着一起去,我开始还没在意,后来听计良说,都有洋人和商行的人上门来找过他了。呜呜呜,这可怎么好啊,我劝他他道理比我还多,计良又不说他,我辛苦养大的娃就要去海里喂鱼了,呜呜呜……”

    李纨看她的样子伤心,听她的话又实在可乐,真正哭笑不得。递给她帕子,问道:“你这一通篇说得叫一个乱,我问你,可是你家儿子会洋文,被商行相中了,恰好他跟洋人也有交情,两头都乐意叫他跟着船队出去见见世面,他自己也乐不得的,恐怕计良也不反对。你怕他山高水远的有个好歹,故不乐意让他去,却又说不服他,可是这样?”

    如意抬起雾蒙蒙的眼睛,抽泣道:“就是这样,奶奶说的明白。我想,咱们都是奶奶的奴才,怎么就他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了?没这个道理,所以来找奶奶,只奶奶不让他去就行了。”

    李纨笑道:“你倒是想得简单。”

    一直在边上笑着喝茶的许嬷嬷,从袖子里掏出个信封来,递给李纨道:“他家二小子贼精贼精的,听说他娘上京了,这信可到的比如意早。奶奶看看吧。”

    李纨接了信拆看,却是计家二小子写的,洋洋洒洒六七张纸,说的便是此次自己要随船队远航的事。一则是机会难得,据他所知,恐怕这九洲商行与四海商行也有关系且地位还在其上,这次远航实要说是买卖还不如说是去查探的,他这点洋文正好派上用场。

    自家爹管的茶叶生意,仿的人太多,眼见得是不会再有头一年那般的利润了。正好趁这个机会去洋人的地界看看,说不定有旁的门道可走。再则,他自己也十分想去,若说危险,做什么又没有危险呢?且这回派出的船队用的船配的人都是顶好的,别看洋人说得如何凶险,如何这般凶险他们还是一趟趟地跑来?可见这凶险后有着极大的利益,且若真这般凶险,也没见洋人每年换一拨啊。是以他思来想去,觉得这事还是行得的,将自己所想所虑都说了,来请李纨示下。

    李纨看完了信,笑道:“计良真是了不得,他家老大在做什么?这二小子可真是个可造之材,不比他爹差。”

    许嬷嬷道:“他家老大专门帮计良跑衙门和商行两头的,也是个滑头的小子。”

    李纨看着如意道:“你这是多大的福气啊,生的儿子一个赛一个的能干。你还哭成这样,那些摊着败家子的可要怎么活。”如意听了李纨赞她儿子,自是高兴的,只是又听出似乎赞同二儿子的主意,又有些担心。

    李纨细思量一回,对如意道:“你家二小子在信里说的东西,恐怕也早就与你说过的。你是铁了心不让他去?有道是‘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你若死活不肯,他也只好留下。

    只是这随行远航的事,在你眼里是百害无一利的性命交关,在他看来是这辈子难得的人生际遇,你们各有各的想法,各有各的要紧,我只能说到这里,你们拿定了主意,我左右都是不会为难的。”

    如意听了这话,倒愣了,她本不是个多思多虑有主意的人,这次实在是听多了航海艰险,生怕儿子就这么一去无返了,慌了神才寻到李纨这里来。哪里想到李纨一番话,说的明白,不偏不帮,只说是他们的家事,这就又没了主意。

    想了又想,只说道:“我只担心他冒太大风险,若真的有去无回的……”

    李纨点头道:“你若沿着这条路想下去,自然是这样的。这是你的想法,也没有什么对错。”

    如意又愣了,道:“奶奶,奶奶说,该不该让他去?”

    李纨笑道:“一人一事所虑不同,我只能说,若是兰儿如此,我恐怕是会让他去的。这一辈子,他是我生的,却是他自己的一辈子,我不能仗着我生了他,就要将他绑在我身边求个安稳。虽说养儿防老,若养儿只是为了防老,这与养猪待宰也没个差别了。

    我生他养他教他,这是我当娘的本分,他长大了自然有自己的所思所欲所想,我不过比他多活了几年,或者有些旁的见识,只说出来与他参详,却不能替他做什么决定。他的一辈子终是他的一辈子,这条命是他的,他爱怎么用也在他。这便是我的想法,可我的想法却不是你的想法,是以,你问我该不该,我却是不知道的,你需得自己拿主意。”

    如意听了,细细回味,心有所动,却到底定不下心。

    李纨起身进了卧房,一会儿拿着个巴掌大的锦匣出来,打开匣子,取出一条长命缕来,底下却有个坠子,是一玄一青两颗小指头尖大小的珠子串成,幽光隐隐。又取出一个半指来长的绢囊,恰好能将那两颗珠子套在里头。

    递与如意,说道:“这是专门庇佑海上人的护身符,你回去在这绢囊上亲绣下平安字样,再套在这珠子上密密缝了,莫让人看到这珠子。与你家二小子挂在脖子上,左右不管你准不准他去远处,他也终是常年在港口海边行走的,只告诉他,这护身符万万离不得身,亦不得与旁人瞧,若有问起,只说是你亲手给做的便罢了。”

    如意接过了,便要磕头,李纨拦住了她道:“我打小几乎就是你跟如心看着长大的,这点子事情哪里需要如此。”

    如意二话不说,便将东西妥当收了起来。李纨略感诧异,却听如意道:“我来时我妈便跟我说了,若是奶奶说不行,那准定是不行的,便是拼了命我也不能让他走。若奶奶给我什么东西,就收下,定是极有用的。”

    常嬷嬷在一旁噗嗤笑出声来,扭头看着许嬷嬷,许嬷嬷也无奈摇头,李纨亦忍俊不禁,点头道:“你倒是实在。切切记住,定要密密缝了,让你家二小子戴在脖子上千万不能离身。或者,最好在这长命缕上滴上一滴他的心头血,这事儿你可替不了,可记得了?”如意忙忙点头。

    ☆、69天运

    69天运

    待许嬷嬷领着如意出得府去,已是将近黄昏,李纨自贾母处回来后,便坐在东屋榻上透过碧纱窗看着园子里的花草。去年栽种在瓦缸瓷盆里的银杏梧桐都未见长大多少,不过绿叶亭亭也十分有趣。

    今日给如意的,是她与那风雪夜归衣一起从苍庚号里一个铺子内得来的,那个铺子专门贩售些猎兽的装备,这护身符共有两串,叫做“猎蛟符”,那底下坠着的两枚珠子,一枚叫做“定风”,一枚叫做“避水”,光听这些名字,便知道是那些修真人士猎取海中妖兽时佩于身上的。到底也没有亲身试过,不知道有多大用场,只是自己能帮上的忙也就如此了。

    贾府中一院数人每日里尚大小事不断,这外头更是风云变幻,尤其这年,挨过了春寒料峭,自打开始正经热了便憋着不下雨,临街人家日日洒水都免不了漫天黄尘,各地旱情频发。一方大员拜庙求雨,钦天监卜算了一回又一回,户部忙着筹算赈灾,工部担心着久旱必涝。

    入伏之后,旱情更甚,圣旨令四五皇子前往旱情最甚地祭天祈雨。或是天人有应,竟真的下起雨来,实在是久旱逢甘霖,百姓狂喜。只是这雨一开始下了,便不再停,大半月后,旱情转涝,江淮一带更是堤溃水漫,田毁屋塌,牲死人亡。圣旨又令几位皇子前往各处监督赈灾,七皇子与十皇子便去了灾情最为严重的江淮一带。

    京城虽也屡降暴雨,却并未成涝,李纨等深宅妇人,只日日听说外头如何如何,到底不曾亲见,难知疾苦。得知计良等人所在处并无大碍,李纨也略感安心,让许嬷嬷与计良道若能出力时必要不惜财力以赈济灾民,只记得莫要显了名声招了人眼。

    半月后便收到南边来信,道是天灾恰逢人祸,豪商巨贾囤积居奇,灾备粮仓缺粮严重,虽是皇子坐镇,奈何底下官员盘根错节精于应对,赈灾之事竟是艰难异常。好在早在灾情蔓延时,四海商行等早已开始筹资备货,从暹罗、南掌、苏禄等洋商手里换来数万石大米,正解燃眉之急。

    另有九洲商行等几大商行今年出海贸易大宗恰好也是粮食,正逐批从广州北运。江淮地区粮价因而骤降,囤积粮食以备大发一笔横财的商人已经开始贩售粮食。计良那头也通过四海商行出了价值两万余两的茶叶换取大米参与赈灾。

    不说天下如何天灾不断,贾府内,七月初六这日凤姐忽然发动,到第二日产下了一个女婴。贾母与王夫人都道先开花后结果,各样赏赐流水一般进了凤姐的小院,洗三满月也是办得风风光光。有等着看凤姐笑话的,却没料到这般情形,只在暗地里啐几口“赔钱货”罢了。

    邢夫人倒无所谓凤姐生男生女,生女儿倒省了她太大破费,也是幸事一桩。只凤姐满心要强,只想着头胎便逮住条“大鲤鱼”才好,却没想到天不从人愿,虽说有贾母与王夫人表态在先,在人前也不肯示弱,背地里却暗自伤神,这月子便坐得不好。贾琏虽也想着儿子,不过凤姐与自己都年纪甚青,来日方长,倒也没有旁的想法。待凤姐出了月子,王夫人又将管家之权交予了她,依旧过起了管家奶奶的忙碌日子。

    贾家出自金陵,南方大涝贾母与贾赦贾政商议了,要派人去看看老宅及南边庄子的情形,更要紧的是在南边施粥赠药,商议一回又派人将贾珍请了过来。贾珍一听,便道自己也正有此意,只是这事情得派个妥当的人去。尤其这回,京中皇子都去了好几个,只遣赖大来升等人只怕很多关节打点不来。

    贾母听了也觉甚有道理。贾珍便道东府可让贾蓉前去,也是历练历练,这边本来该当是贾琏,只是如今凤姐刚刚生产,倒不太合适。这事贾政不便开口,贾赦闭口不言,贾母便遣了王夫人去与凤姐说项。凤姐没能诞下麟儿心情郁结,又听说这个当口要遣贾琏去南边水患处,心里便不太乐意,只说待与贾琏商议再定。

    贾琏听说了,心里却是另一番打算。一来凤姐怀孕生产,虽说有平儿收了房,碍着凤姐到底不能尽兴,如今得个机会出去,又是去金陵这样的地方,自是一腔欢喜;再则,这施粥赠药打点关节,哪个是不要钱的?旱涝连灾,这米粮价格都是个没准的数,一时一个样,岂不都是可活动的地方?这么一想,真是财色兼收的一趟好差事。

    只他深知凤姐性格,又有几分怜惜她生产艰难,便深藏了喜色,将那大道理扯了一篇讲来,末了又提了两句银钱的事。果然,凤姐听那家族根基行善积德的道理时,尚面有不愉,待到听得“都不是小数的银钱,交给旁人如何放心”等话时面皮便松了下来。

    只是到底舍不得夫君远行,贾琏又一通好哄,待得第二日,两人便说都商议好了,总是大事为重,贾琏与贾蓉一起前去金陵。贾母与王夫人自然又对凤姐一通夸赞,贾琏便开始忙起先行准备的诸般事宜。

    贾珍回了府,把贾蓉叫到书房,说起南边事务来。“哪里想到会把皇子派了去,还派的是那两位。本待好好发上一笔又赚个大人情的,如今倒不好说了,也不知那几个商行是什么来历,恐怕与那两位有些关联,怎么就寻了那么些米来!

    你此番前去,先紧着把施粥赠药的事情敲定了,便说天灾难测,一次多进些米粮以免后手不接。定了量,便从余家采买,这事你拖着点你琏二叔,他素性不爱管这些,这次不过冲着银子去,左右咱们自吃自回是不亏的,那头赚的稍漏些给他便是。”

    贾蓉问道:“琏二叔若是问起来呢?”

    贾珍笑道:“问?问什么?不过是趁着做个事捞些好处罢了,你以为他不想?他还能问出什么来!你只把余家介绍他认识,余家的人自会带着他游金陵胜境,你当他还有心思来问什么。你只作是你们二人之事,连我也是不知道的,便罢。”

    贾蓉道:“若琏二叔也有想要采买的商家呢?”

    贾珍道:“西边大老爷原先的旧识都在行军打仗那一路,二老爷倒是结交些文人,哪有识得经商的?倒是有薛家,那可连着二太太呢,你琏二叔能有胆子寻人家要添头?你啊,少想些有的没的,让你怎么做你便想尽办法做成便是。几万两银子,打了水漂你的日子就能好过了?”

    贾蓉听了忙低头唯唯。贾珍又道:“甄家可能会寻上来,如今正是乱的时候,咱们虽都是那头的,走的却不是一条道,只当个老亲来往吧。”贾蓉又问及些施粥赠药的琐碎来,贾珍懒得多费唇舌,只让他与管家们商议。

    且说贾琏贾蓉这头打点了行装,前往金陵。扬州城内盐课后衙,林如海正与一名身着玄色长袍的文士对饮。桌上不过几个酒碟,温酒的老苍头与守茶的僮儿早已被遣了出去。

    林如海执壶给那文士满上一杯,低叹一声道:“如今这江南真是个泥潭了,我却寻不着个出路。”

    文士笑而不语,林如海又道:“不知上头的天色什么时候能定。”

    文士执起杯来喝了一口,说道:“林兄愁这些又有何用,不如想想如何离了这个火凳子方是正理。”

    林如海道:“左右到今年便满了,明年总可以松动一下。”

    文士笑着摇头道:“林兄太过想当然,如今这天色风起云涌,江南是重镇,这盐税又是大头,一时半会能让哪家痛痛快快地插手?我看,十之八九都说少了,该说是十成十的,明年这盐课还是得点老兄你啊。”

    林如海苦笑道:“唉,我亦想不出可以替换的人来。所以才盼着天色早定。”

    那文士又摇头道:“林兄又想偏了。这定或不定,不是一个位子一个名的事儿。如今各自羽翼已丰,便是真有所谓‘定’,只怕反倒是‘乱’的开始。便看看如今的江南,老百姓不过是水里的馄饨,生死都是旁人的筹码。这还是都收着呢,若真的撕了开来,恐怕天下都是筹码了,哪里能有林兄想要的‘定’?”

    林如海道:“所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文士拿起酒杯一饮而尽,笑道:“我可不是慈善人,亦不以天下为己任。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仁,不过是你们这帮儒生哄人的幌子罢了。百姓苦不苦,何曾放在心上?若放在心上时,必是百姓之苦已经要苦到你们了,方做一做戏罢了。”

    林如海苦笑道:“与你实在说不通。”那中年文士自斟了一杯,神态悠然。林如海道:“圣人尚在位,底下就已经闹成这样,这位子难道还真是争出来的?”

    文士笑道:“生成了那处的人,又偏偏是个男儿身,若是母族再有些力气,便是自己想要不争亦不可能。恶狗群里挂着的一块肥肉,哪个不想从你身上蹭点油?没了朝臣巨贾相挺,你又有什么资本装清高?或者单人成势,成不得势的便被人裹挟,若是既无势又不从势,或者年纪尚幼还能逃过一劫,不然,难免做了势力间较量的肉盾。”林如海听了,长叹一声,默默不语。

    文士饮尽杯中酒,道:“林兄如今总该知道,这求‘无事’对有些人来说,比求‘有事’要难得多了。”

    林如海苦笑数声,转开话头,说道:“如今看来,四五之势甚大,恐怕难得善果。”

    文士放下了酒杯,拿起一旁的扇子,摇摇道:“林兄果然与旁人不同,如今那些依附四五的人只怕正喜笑颜开,林兄却看出了其中险恶。当日传授星象世影时,老头子偏偏选在大比之年,独我一人得了传承。我请问林兄,若帝位禅让该当如何?”

    林如海听了此言,猛地起了身,呆立片刻,方缓缓坐下,问道:“此言当真?”

    文士笑道:“我可说了什么了?什么真假?”

    林如海闭目思量起来,好一阵子,方道:“如此的话,四五更无机会,只是却如墨兄所言,再无宁日了。”

    文士道:“这七巧却有点子意思,竟能想到以商破阵,这自古以来士农工商,多少朝代都将商入了贱籍。他倒不拘泥,果然巧的很。”

    林如海道:“看这行事,便知道在朝堂中恐怕无甚扶持,才出此下策。”

    文士挑眉道:“下策?嘿,这若算下策,就没有上上策了。”

    林如海道:“此话怎讲?”

    文士道:“你们那套都把脑子学成泥疙瘩了。这不是明摆着的?你若有十七八个儿子,几千万两的家产,年老体衰底下争得厉害,你待如何?找个合适的,趁着自己还能活几年,帮他把位子坐稳了。

    只是你也不知自己还能活多久,难道找一个跟底下大掌柜打成一片,随时能让你安安耽耽做‘太上掌柜’的能干儿子?又不能找个呆头笨脑的,到时候自己闭眼都不敢去见祖宗。如何最好?自然是忠厚又伶俐,脑子还算活络只是根基不足的,最是恰当。你说说,可是这个理?”

    林如海道:“那些业已成势的儿子如何能善罢甘休?”

    文士笑道:“说的好像治天下以仁是真的一般。既得了势,正了名,三五年布局,砍其胳膊断其腿,不过找些由头罢了。能当上大掌柜,有几个是干净的?便是……手足相残也不过是杀个有些子血缘关系的人罢了,不过是个人,有甚要紧?”

    林如海道:“此言差矣,唐太宗如此功绩,尚要背玄武门一辈子,手足相残如何与天下交代。”

    文士哈哈大笑,道:“背玄武门一辈子?请问林兄,何处有背?是阻了他当皇帝了还是碍了他收弟妇为妃了?与天下交代,哈哈哈,不能将天下玩弄于掌心的才坐不上那个位子。林兄啊,这就是你们这些读坏了脑子的臣子揣度坚持的可笑之处了。”

    林如海想了会儿,缓缓道:“且不论这些,若真如此,我这位子真是个断头台了。”

    文士也站起身,摇着扇子微笑道:“兵家必争之地也,”拿扇子一点林如海道,“泥菩萨也。”林如海摇头苦笑,又抬眼看他一眼,道:“你若要装神仙,何不弄个羽扇?拿个蒲扇到处招摇,还指指点点,实在别扭。”

    文士翻个白眼,道:“我摇扇子非是扇子摇我。”

    ☆、70秋动

    70秋动

    入秋之后,南边传来消息,计良家的二小子到底还是随了商队出去了,如意哭了好一阵子,茶饭不思时只当是伤心过度,请了医生来看,哪知道竟是又有了身子。这如意对子女是再上心不过的,如今想起儿子待要伤感又怕伤到了肚子里这个,倒不敢往那海上险恶的道上一路想下去了。

    许嬷嬷对李纨笑言:“到底是计良的手段高明,这么一来,也不用人劝了,自己紧着往开了想呢。”又顺道带来了扬州与王嬷嬷的信件,常嬷嬷给拿过去了,回来脸上带着笑意。

    原来是王夫人费了大力气总算给宝玉找了个先生,这位中举之后屡试不第,便索性教起了书,倒教出几个进士学生,也是有些名气的。年纪渐长,便不想再费心力,此番听说是国公府相请,且只教一个哥儿,又有王子腾的关系在其内,不好推脱方来了。

    贾政见过后十分赞赏其学识人品,今日便让宝玉正式敬茶拜师。宝玉不敢违拗贾政,老老实实敬了茶,听了一通训诫,得知明日开始正式上课且这次连个一起受罪的伴儿都没有,回来便在自己房里闹开了。

    贾兰在一旁听了,老神在在地说道:“宝二叔这是何苦,哪里逃得出老爷的手掌心,不如老老实实认了命,认认真真读书,日子还好过些。”

    李纨听了笑喷。果然,贾母得知事情原委,却也不纵着宝玉,又怕他这行事传到贾政耳朵里又是一通教训,故一边想尽法子哄着他,一边严令众人,不许传出一丝话音去。

    常嬷嬷将事情说完,笑道:“老太太也实在是不容易。”

    闫嬷嬷看看贾兰道:“咱们哥儿一门心思想要去读书,还不得个机会。”

    贾兰笑道:“嬷嬷,我如今温书歇息,待养胖了再去读书。”

    闫嬷嬷便对李纨道:“奶奶真让哥儿去族学念书?那里头不止族中众人,还有来附学的,只怕人多口杂,哥儿去了还不知道什么样呢。且哥儿到底还小,每日早出晚归,风雨寒暑的,奶奶也真放心!”

    李纨笑道:“转过年去他也五岁了,是去念书,又不是去打仗,且随身都有小厮常随跟着的,能怎么样呢?嬷嬷莫要担心了。再说人口杂些,读书经世,本也该看懂人情世故的,我们都想护着他,又能护到什么时候去。”

    闫嬷嬷听了也觉得有理,到底还是心疼,喃喃道:“到底还小呢。”

    贾兰扬脸笑道:“嬷嬷,去那里人多,我正好脾性相投的结交一番,这府里能一起玩耍的人实在不多,整日里见得都是些丫鬟小子,没意思的紧。”

    闫嬷嬷听了这话,笑着抚了抚他的脸,道:“哥儿这么想甚好。”李纨心知贾兰这么些日子来,日日炼体不曾懈怠,心智之坚实在不是同龄稚儿可比,自比旁人更放心一些。

    王夫人连着数日被王家请去,晚间回来便去贾母处商议,府里日常事务都交给了凤姐,只说都由凤姐权衡。贾母处老亲往来也比常日里频繁许多,好些平日都不见出门的老太太们都择了这些日子相聚说笑。

    李纨的院子里,清静得一如往常。这日常嬷嬷进了院子,身后跟着几个抬东西的婆子,让她们在廊下候着,自己进了屋。李纨正跟贾兰指着一本书上说着什么,常嬷嬷上前请了安,笑道:“奶奶,舅奶奶从南边遣了人过来,这次来的没有媳妇子,也没法进来请安了。只说是给奶奶捎些物产并一封书信。”

    说着从袖口取出一个信封来,李纨接了,边拆边问道:“我这兄嫂也真是,南边多少事,估计也就刚消停下来,自己不说好生歇歇,又记挂起我来!”

    常嬷嬷笑道:“这方是一家人的意思。”

    李纨已拆了信细瞧,是吴氏手笔,说些日常琐事。里头提了一句“辟瘴丸”在一些番国都快被卖成了仙丹,换了好些粮食番银。几个商行分批运了粮食北上,平抑了粮价,待江南灾情平稳后,又通过漕运将粮食往其他受灾地运去,打得当地大商巨贾一个措手不及,感慨“商”之力竟也可至如此。

    末了道是这阵子南来北往的,得些杂七杂八的东西,便归拢了给妹妹捎来玩。李纨看完信不禁莞尔,那辟瘴丸正是《济世辑古录》中收的一个方子,没想到吴家这么快便试制了出来,且到了能与番国夷人买卖的地步,这和生道的势力果然不可小觑。又想起说的稀罕玩意,便让人将东西抬进来。

    两大一小三口樟木箱子,看这分量,李纨特让素云多给了赏钱。又特去把闫嬷嬷也叫过来,几人一起开了箱子一一验看。果然是“杂七杂八”的。

    有两个迎手镀银的西洋钟,几只珐琅掐丝怀表,都甚是小巧可爱。一堆各色各样的琉璃瓶子,大小不一,有的上头拧着银丝螺纹盖,有的塞着木塞子,都拿丝绵密密卷了,倒是一个没破。又有艳红的葡萄汁子酒,还有微微黄色的,上头贴的纸笺都一样,看来也是酒。

    羽纱羽缎各两匹,还有些极细的棉布,十几张毛皮。一个大箱子里头还放着一个小箱子,却是皮的,钉着黄铜的铆钉,李纨拿起来细看,实在是精细

    。另有几个棉布麻布的小袋子,里头装的似是种子,有一种粒如马牙色作金黄,另有一个都是婴儿拳头大小的块块,还有形如榄核的皮色与上一种不同。

    小箱子里一色的食材,燕盏、鱼翅、洋参、鱼肚等海味药材并龙眼、荔枝等干果。

    都一一看过了,李纨又把那个小皮箱拿了出来,在桌上打开了,里头装的是一个小一号的皮箱,颜色比外头这个大的略深。开了这个,里头装这个更小的,不过一尺来长半尺多宽。碧月已忍不住赞道:“好有趣的东西!”

    这小皮箱内装着两个紫檀木盒,一盒滚圆的珍珠,一盒玛瑙。常嬷嬷在一边倒抽一口凉气,心道奶奶认下的这对兄嫂好大手笔。

    李纨立在当间,看看这满当当三口箱子,对素云道:“这可怎么收拾呢。”

    素云为难道:“这收拾还好,可怎么登记呢,我连名儿都叫不出来。”

    李纨笑道:“这有什么可难为的,咱们又不是大库上,拢共就这么点子东西。你便直接写毛皮、食材、瓶子……便当得很。”

    碧月在一边摆弄那个迎手钟,哪知道用力一按上头的包绒软面,那钟竟发出响声来,叮叮咚咚的甚是悦耳。

    把碧月吓了一跳,捂着胸口道:“老太太那边的钟都是到了时间才响,如何这个一碰便叫唤上了!”

    李纨亦好奇,取了细看,道:“自然是里头另有机关了。”贾兰在一边看了也跃跃欲试起来,李纨便将一个递给了他,笑道:“我晓得你心里正稀罕呢,这个给你玩。”

    贾兰接过了,看了一回,便开始伸手抠那软面与镀铜骨架的接缝,闫嬷嬷在一旁赶紧拦着,道:“我的小祖宗哎,你可真是手快脚快的。这东西多稀罕!这些机关的,总是小的比大的难做,你再想想,老太太和二奶奶屋里的钟,响起来都是当当的,这个可是会唱曲儿的!你就这么给掰开了?”

    贾兰抬头看看闫嬷嬷,郑重道:“嬷嬷我不弄坏它,我就瞧瞧那声儿是怎么出来的。”

    李纨抚了他的头笑道:“好呆的娃,若这么容易就拆开了,还让你一眼看清楚了,那些洋人可拿什么换咱们的东西呢。你呀,且好好收着,待你大些,我让段高家的大小子教你怎么拆它。人家可是做机关的高手。”

    贾兰一听,来了劲,抱着李纨道:“娘,如何现在不成嚒?”

    李纨笑道:“现在你还小,连个拆东西的家伙都拿不稳呢,待你再长大些才成。”

    贾兰看看自己的小手,无奈叹了口气,把那迎手钟抱在了怀里,道:“那我先玩几年。”李纨见他喜欢这些,又随手捡了块水蓝底花鸟纹珐琅掐丝嵌米珠的怀表给他,看得闫嬷嬷在一边摇头不止。

    这日李纨正叫了人进来看样子打首饰,选好了花样交了定金,常嬷嬷带人出去。回来后道外头乱哄哄的,不知道是什么大事。

    碧月便去找妙儿了,好半天才回来,道:“这个可难打听的紧,不好学嘴,说是宫里封了好些个娘娘,是以外头就热闹了些。”

    常嬷嬷笑道:“我说呢,怎么热闹成这样!”

    李纨点头道:“这些热闹我是不懂的。”

    常嬷嬷道:“咱们府里也有姑娘在宫里呢,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封个娘娘,可就真热闹了。”

    碧月在一边道:“太太和二奶奶可不就是忙这个,听说啊,不知道送出去多少银两呢。”

    常嬷嬷笑道:“这你又会学嘴了?”

    碧月撇撇嘴道:“这个我听得懂,刚才那个什么追封什么什么皇贵妃,老长名字了,我实在记不住。”

    常嬷嬷一惊,道:“追封?”碧月点点头。

    常嬷嬷看了李纨一眼,道:“这恐怕是真要热闹了。”

    李纨几人当个闲话聊天的时候,王夫人已在贾母院中,神情激动,贾母握了扶手半直起身子道:“当真?”

    王夫人上前扶住贾母,点头道:“几处得的信,如今外头都传开了,慧妃追封为皇贵妃,庆嫔擢升为庆妃。”

    贾母笑着拍拍王夫人的手,道:“好,好!这次还多亏了舅老爷提醒。”

    王夫人笑道:“家兄不过能说个风向罢了,若没有老太太的助力,我们也只能看着。”

    贾母笑道:“没个准的风向,有力也无处使啊。”两人又说几句,待心情稍定,方让人进来伺候。晚间贾赦贾政贾珍齐聚贾母处,也是一团欢喜,独贾珍回了府后在书房枯坐至半夜,再不见方才喜色。

    ☆、71金汤勾翅

    71金汤勾翅

    被追封为皇贵妃的慧妃是七皇子生母,两个月后,老圣人禅位于皇七子,自任太上皇。新皇继位后册封后宫,贾元春进乾元宫女史份比嫔位。有一后四妃在先,更有正经的贵嫔与得了封号的嫔,贾家倒也没因此得什么热闹,只王夫人在小佛堂里待的时间越发长了。

    如今这些于李纨来说自难放在心上,只顾着贾兰一人罢了。恰好天凉了,暑热蒸腾里消磨一夏的胃口渐渐恢复,李纨就打起了那些食材的主意。

    灵烹宗内食经道蛟翅有“补五脏,长腰力,益气清痰开胃”之效,想来着鱼翅也应近似。

    常嬷嬷看李纨命人取了那鱼翅出来,便道:“奶奶还是交给厨上去做?还真不知道拿手做这个的人。”

    李纨摇摇头,道:“稍稍麻烦些,还是在院子里折腾吧。”

    常嬷嬷道:“奶奶会弄这个?”

    李纨笑道:“说起来又是老早之前的事了,前朝时我外家的厨子做这些是有名堂的。”

    常嬷嬷知道李纨外祖家在前朝时管过河工和盐铁,点头道:“那倒是了,这东西如今也不常见的。”

    取了勾翅,先冷水发了一遍,又用加了绍酒紫姜的热水前后煮发了三遍,足耗了两天光景,才算发得了。这勾翅是鲨鱼尾鳍,翅长针粗,且省了挑骨的麻烦。

    又另用竹鸡、绿头野鸭、火腿芯子、鲜肘子一起炖了高汤来,用竹纸去了油。看鱼翅的分量,取来几个炖盅,盛入鱼翅注入高汤,盖了盖子周围用绵纸沾了水封上几层,置入大肚陶锅内隔水慢慢炖煮三四个时辰。

    常嬷嬷前后跟着忙碌,笑道:“足足要三四天时光侍弄它,好折腾人的吃食!”

    到了晚膳时,贾兰看着眼前玉白浅口莲盏内羹汤黄亮浓稠,鲜香浓郁,拿了勺子先尽了一盏,李纨见合他口味,心里高兴,又另取了一盅来与他拌饭吃。

    整盅开封时,浓香如有实质,又特滴上几滴香醋,解腻增味,贾兰就着几味清酸小菜将那一炖盅都就着紫牙米饭吃了。李纨自用了一盏,交代素云留一盅,恐明日许嬷嬷会来,剩下的就让他们分了。

    常嬷嬷摇手道:“奶奶这个东西折腾起来实在麻烦得紧,就不要顾着我们了。”

    李纨笑道:“嬷嬷只看兰儿这一顿吃得来劲,连着吃就腻味了。正是折腾一次不容易,是以大家都尝尝,谁还拿它当饭吃了!”

    素云也道:“奶奶,这个东西本也不易得的,我们又不会做,还得奶奶忙活,这叫我们如何吃得。”

    李纨拍拍她道:“莫不是都不吃,留着,待坏了臭了就是对得起我了?常日里也不少吃我做的东西,如今倒矫情起来了。”

    碧月插口道:“这东西……怎么都觉得精贵得紧,恐怕主子屋里都不一定有呢。”

    李纨听了,方明悟,笑道:“都是我兄嫂送来的,咱们又都在院子里做,就算外头传了什么话,也当是我们自己折腾着玩呢,且说不得什么。你们就放心吃了吧。”

    碧月听了这话,方翘嘴笑了。几人也不再推辞,给许嬷嬷留了一盅,本也不多,正够一人一盏的。饶是如此,也让碧月来回念叨了好些日子。

    这日李纨在屋里翻书,贾兰打外头快步走了进来,一见了李纨,扁扁嘴好生委屈样儿,把李纨看得心软得不行,赶紧拉到怀里来,抚着他头发问道:“唉哟,我的兰儿这是受了什么委屈了,告诉娘听听。”

    闫嬷嬷也跟着进来了,看李纨已搂了贾兰,叹口气道:“我说奶奶就不能把那些东西给孩子玩。”

    李纨一头雾水,贾兰摊开手心,却是早先给他的那块怀表,好似磕了,倒是好工艺,上头嵌的米珠都没缺。贾兰仰头看着李纨,低声道:“不会走了……”

    李纨随手把那表放炕桌上,拉着贾兰的手,道:“是不小心掉地上了?多大点事儿啊,你就这样子了?”

    贾兰看李纨并无责备的意思,方大了声道:“不是我摔的,环三叔非要拿去看看,就给摔了,我看明明是故意的。”李纨听了一愣,一时倒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闫嬷嬷在一边道:“这表啊,宝二爷才在之前生日时得了一个,是个金壳的,奶奶随手就给哥儿这么一个,镶珠嵌宝的,可不是让人眼热,这保不齐就有手毒心狠的,欺负哥儿小。说到底还是奶奶不对,财不露白,小孩子家家的哪有拿这些玩的。”

    李纨听了,大概知道原委了,咂咂嘴道:“嬷嬷说的是,我原先也是这么想的,只是如今也不同以往了。我的嫁妆买卖嬷嬷也是知道的,又加上我兄嫂不依不饶得给这给那的。这往后啊,我这儿东西少不了。总不能都收着等发霉,我就兰儿一个,兰儿怎么也是国公府的嫡子嫡孙,吃的用的难免比别人强些也不算什么。”

    闫嬷嬷听了道:“话虽如此,这用度过了就招人眼了,你看看今日,不就是如此,白糟践了东西还不能跟个孩子计较什么。”

    李纨摇摇头道:“这个我却不怎么看,嬷嬷想,那环儿敢砸兰儿的,为何不敢砸宝玉的?莫说弟弟怕哥哥之类的话,这孩子的面相可不像有什么怕意的性子。他不会那么做,不过是因为他自来比不得宝玉,宝玉自来吃穿用度比他强,天经地义,他顶多心里暗恨,却做不得什么。

    咱们兰儿,我又是个省事不爱惹人眼的,自来就用着府里的分例,并无其他。是以,如今这个那个起来,才惹得他的不平气了。我若还照以前,只怕真当我是个木头人了。如今,我便让这些人知道,兰儿是嫡子嫡孙,兰儿是我儿子,就这,便不是谁都能比得了的。”

    闫嬷嬷听了愣愣,忽笑道:“奶奶自来好性儿,如今怎么跟个孩子计较起来。”

    李纨摇摇手帕,缓声道:“嬷嬷,孩子所见所闻,都是从旁人处来的。这可不是一个孩子的事了。嬷嬷只想想,若是今日环儿砸了宝玉的表,如今该是什么光景?”

    常嬷嬷忙完了院里的事进来,前后听了,笑道:“奶奶这么说也没错,咱们如今这样,又在这个府里,且藏不住了。今儿就在外头听到鱼翅的话了,道是‘老太太还没吃上’呢。果然我们当日料的不差。”

    李纨笑道:“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出,转日我就让人送了干货去老太太和太太那儿了,只是厨上一直没做,或者另有打算。”

    常嬷嬷笑道:“也不知道什么人传这话,咱们这府里,真是飞起一根鸡毛都能引出几个脑袋来。”

    贾兰还在摆弄那块怀表,李纨见了,又把他搂过来,问道:“兰儿是就喜欢这块表么?”

    贾兰点头,又道:“娘,我觉得心里憋屈的很。”

    李纨笑,“如何,你还想跟你三叔打一架不成?这可落了下乘了。”

    贾兰闷头不语,好一会儿,问李纨道:“娘,环三叔也算我的长辈,便是因为这个,我就得处处让着他才对吗?”

    李纨道:“兰儿,人之处事,并无对或不对之说。只有自负其责之说。”

    贾兰摇头,李纨继续道:“因事情若要说对或者不对,便要先给出一个衡度来,以什么来计较对或者不对?以天道公理?那便得先自清楚何为天道,何为公理。若自己并不清楚天道公理,又如何拿这个做比呢。比方说,夏日里,我不让你多用冰饮,为何?我这里有个计较便是要‘有益于你’,夏日里热在表而虚在中,若食冷物过多极易伤阳气,对你身子无益。是以这些连在一起,才有了‘你多吃冰品为错’这个说法。如此,你可懂了?”

    贾兰点头道:“要如何对待人,也如夏日该不该吃冰,先要有个比处。那,娘,这比处从何来?”

    李纨又摸摸他的头,笑道:“这便是一人一法了,你们读圣贤书的,圣贤说的如何?”

    贾兰皱了眉头道:“圣贤所言甚多,我此时却只想起一句来。”

    李纨问:“哦?哪一句?”

    贾兰道:“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李纨一挑眉,没想到自己儿子还是个火爆性子,也不多说,只道:“那兰儿的标准又是什么呢?”

    贾兰捏捏那块怀表,闷声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李纨几乎要拍手叫好起来,完全没看到闫嬷嬷在一边眉头皱的都快拧在一起了。

    李纨还不知足,继续道:“我若帮兰儿把这表修好了呢,保证一丝都看不出来,兰儿是不是就不那么憋屈了?”

    贾兰果断摇头,道:“娘帮我修好了,是娘疼我。我却不是为了失了一块表不开心,我只对别人对我的用心!”

    李纨又道:“你又如何知道人对你是好心还是坏心,这要如何断?”

    贾兰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将己所不欲偏施与我,想我身心物有所损伤的,便是坏心!”

    李纨道:“那是不是又有好心却坏了你的事的,这又如何断?”

    贾兰道:“若是如此,那定是此人力有不逮,虽想对我好,奈何却做不到,反倒害了我。这样的,我却不怨他,不知者不罪。”

    李纨抿嘴笑道:“原来不知者不罪还能这么解呢。”

    闫嬷嬷总算得机会插了话,对贾兰道:“兰哥儿,世上的事岂可以一己之利害衡量之?如日常居家,为个家和万事兴,多有忍让方是正理,若人人都沾不得碰不得,这日子还怎么过?在家国天下,更是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这个时候又哪有个人利害的容身之处?”

    李纨暗道果然是闫嬷嬷!谁知贾兰却出惊人之语:“嬷嬷所言与我并无不同,不过我方才说的是我,嬷嬷说的是我们府上,我们天下罢了,不过是个大些的我。照样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若嬷嬷要说我与我们府里之事有所冲突,是以府里为重,若并无冲突处,自然以我为主。”

    这却不是闫嬷嬷教养学问的东西了,是以一时竟驳他不倒。贾兰又道:“如今日环三叔所为,在我,他是欺我,在我府,他这样行事又有何益?我岂能以息事宁人哄骗自己家和万事兴。”

    闫嬷嬷动了动嘴未能说出话来,常嬷嬷在一旁念佛道:“阿弥陀佛,哪里像这么小的哥儿能说出来的话。”

    李纨兴趣大增,唯恐天下不乱地问道:“那兰儿你待如何做?”

    贾兰昂首道:“他是我叔叔,我管不得他,却自有能管他的人。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学里我尚不认得,我只告诉老爷就是了!”

    闫嬷嬷脸色稍霁,道:“睚眦必报非君子之量,不过哥儿倒是走的阳谋,总算坦荡。”

    常嬷嬷笑道:“你这话,量小非君子,可还有一句,无毒不丈夫呢。”

    闫嬷嬷苦笑道:“哥儿才多大,总要打个忠厚的性情底子才好,你们倒是要教些什么给他!”

    李纨赶紧摇手撇清:“我可什么都没说,我都只问问他而已。”

    ☆、72不为而成

    72不为而成

    常嬷嬷忍了忍,又忍了忍,到底忍不住,开口道:“其实要我说啊,最好的法子便是不要作声,只当什么事都没有。”

    贾兰盯着常嬷嬷看,却并无反驳之意。常嬷嬷心里暗暗点头,继续道:“环三爷这个性子,在我们这里,才显出多少点子来?听说在太太屋里,把彩霞彩云金钏儿玉钏儿几个大丫头支使得团团转,要茶要水的,还有一回居然惦记上了要进给老太太的时鲜果子。结果呢?老爷要教训,太太拦在头里不说,还特让人将自己分例里的瓜果送了过去。连赵姨娘都得意环三爷得老爷太太的眼呢。”

    李纨听了觉得后脖梗子发凉,勉强道:“太太向来是慈善的,看看对三姑娘就是了。”

    常嬷嬷笑眯眯道:“奶奶这话接得甚好。”

    李纨讪讪的,实在是大宅门里过日子的积年旧习,一时改不过来。贾兰却在低头沉思。闫嬷嬷简直顾此失彼,实在不知道要拦了谁好。

    常嬷嬷特特对着贾兰道:“哥儿如何看?”

    贾兰略想了一会儿,慢声道:“三叔这样子实在惹人讨厌,若是一直如此下去,无人管教,只纵着他哄着他,以后不晓得会有多讨人嫌。太太最是没脾气的,只是老太太和老爷必定不喜他,如此性子,在学里也交不到好友。”

    常嬷嬷一边听一边点头,见他说完了,道:“哥儿想的不错。我再说个故事给哥儿听。有一村在官道边上,有个孩子自小淘气,父母宠溺亦不忍严责,这日有一文官乘轿过,那小孩便站在树上朝那轿子撒尿。随从欲呵斥时,文官止住了他们,和颜悦色与小孩说话,还给了几个铜板。

    自此,孩子更为骄纵,父母也将此事引以为傲。这日有一武将赶路从此路过,小孩故技重施,武将要事在身,在马上手起刀落腰斩了此子,飞马而去。父母闻声而出痛哭不已,却已无力回天。”

    贾兰听得呆住,李纨看着常嬷嬷笑眯眯的样子,觉得背上凉气都连成道了。常嬷嬷继续道:“适才奶奶问哥儿,如何断定人是好心坏心。哥儿答得不错。只是如这故事里的文官,你说他是好心还是坏心?若当时来看,算不算得胸怀宽大不与人计较?对于人心,有道是‘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凭一时一事,是难以定论的。

    且不管这文官是好心还是坏心,他没有做什么,却是引来了如此结果。哥儿还小,世上很多事,若能看远一些,便能看到行进脉络,老子说‘不出户知天下,不窥牖见天道’。

    我们设若这文官被顽童一尿浇顶,是极为生气的,但是,他什么也没做,最后却给了那顽童这么个了局。是为‘不为而成’。为何能不为而成?这孩童心性已然走歪,能如此做,自然家教亦不力,做错事而不受惩罚,其胆必更巨,家在官道边,强人壮士等不可得罪之人自不会少。孩童如此心性,所处如此情况,总有相碰之时,相碰之时便是死期。”

    贾兰听了,问道:“那若他家搬走了,不在那官道上了,便不是如此了。”

    常嬷嬷笑道:“哥儿解错了方向,世间之事都有因果,种子却是在自身。设若如哥儿所说,他家搬走了,这孩子的心性却没变,骄纵惹人厌且毫无自觉,幼时尚可因年纪小而无人与之较真,若长大了呢?这文官看透了这孩童心性中的恶,不灭其恶,便是让他增种恶因,因果循环,哥儿想想这样一个不断惹人厌烦的人又能有什么好下场?”

    贾兰细想了一回,突然对常嬷嬷一礼,道:“谢嬷嬷教我。”李纨看得吃惊,常嬷嬷亦微笑受礼,只闫嬷嬷在一边叹气不住。

    转天贾兰便找了《道德经》来看,李纨心里感叹当年那三颗“启灵丸”真不知是福是祸。至于那个坏了的怀表,以李纨的手段,自是可以轻松修复的,奈何贾兰却道不用了。就这么块坏了的表,放在他书房架子上,也不知做个什么。李纨也不深究,另取了一个珐琅彩绘的银壳贝母底嵌蓝宝怀表与他,贾兰收了照旧随身带,安然无事。

    李纨不知那日常嬷嬷一番话下来,贾兰到底记住了什么,只未见他与贾政告状,与贾环也相处如常,心下好奇,便问他:“你如今不生你环三叔的气了?”

    贾兰道:“我也不知怎么的,听了嬷嬷这么一说,我便没那么气了。”

    李纨点头道:“可是觉得他也可怜?”

    贾兰摇头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何况环三叔有甚可怜处?只是如嬷嬷所言,自种恶因,于我而言不过是块表,我倒犯不着为这个计较。既有人要养这样的性子,我又何苦替人出头。知道他心性不好,避着些儿就是了,我且做不了那武将。”

    李纨心里一时不是滋味,贾兰到底年幼,却已想到这个份上,有启灵丸的缘故,更有生在大宅门的无奈。坊间小户,如此年纪恐怕正惦记些零嘴或与邻里孩童玩闹,哪里生得出如此心思。

    思量一回,对贾兰道:“两个嬷嬷各有各的说法,都有道理。至于如何行得,要你自己慢慢体味。我只告诉你,做人莫欺心,亦莫要强装‘圣人’或‘能人’而做些实不愿做的事情。”贾兰一时尚听不懂此话,只点头记下了。

    风波已过,贾兰一如往常,日日不辍地练习正魄术,而李纨调汤弄水地帮他进补。只有一样,往常贾兰不过是自己看书,或者去翻贾珠当年的笔记心得,如今却三天两头地找闫嬷嬷和常嬷嬷说话,李纨只好当他是讨论学问罢。

    贾琏与贾蓉回府时,大局已定,贾珍劈头盖脑将贾蓉一顿数落,这种时候,竟然在外头待得不回来了!贾蓉无奈道:“我有什么法子,琏二叔见了余家的人之后,什么都不管了,只说交给我,日日不见人影。好容易完了事,他却不知跟人玩什么,身上脸上竟带了幌子出来,足歇了半个多月,才敢回来。”

    贾珍气得发笑:“你别都往他身上推,你自己能干净了?!我知你离了我的眼,乐得要飞,手里又得了钱,真是神仙样的日子了!只是你也要用用你那脑子,如今是什么时候?不知轻重!今日我懒得出手,去祖宗跟前跪着!”

    贾蓉在金陵也是掏空了身子的,这赶了回来没有高床软卧,反到溜溜跪了一宿祠堂,转日便发起高热来。尤氏向来说不上话,只苦了贾蓉媳妇秦氏,好不容易盼得夫君归来,却是这么一番模样。

    贾琏处光景自是不同,除了与凤姐带了些南边的新鲜首饰料子,更有一箱带给女儿的玩意,又漏出些银子来贴补凤姐私房,两口子小别重逢,自是话语绸缪。贾琏这趟真是开了眼界,只是野味吃多了也腻得慌,回来看妻女安然,倒生出点浪子归家的意思来。凤姐自然识得真情假意,见贾琏□□想得周到,虽则不信他能洁身自好,正情浓时也懒得追究了。隔日贾琏知道贾蓉情形,到底不敢去见贾珍,只暗道自己果然福厚运高。

    这日凤姐试戴贾琏带来的新首饰,忽想起来,对着镜子与贾琏道:“你可听说和生道的事情?”

    贾琏正逗大姐儿,心不在焉回:“什么事情?不是个药铺嘛,买卖倒是不小。”

    凤姐转了过来,拿帕子打他,嗔道:“跟你说话呢!”

    贾琏道:“宝贝儿,看看你娘,我跟你好她不乐意呢。”

    凤姐横他一眼道:“你少给我没正经!我听说,好似不止有药铺呢,还做着洋商的买卖。”

    贾琏听了,方转过来,道:“我们与洋人买卖,药材本就是大宗,他们有粘带也不奇怪。只是你怎的突然说起这家来?”

    凤姐让奶嬷嬷抱了大姐儿出去耍子,凑近了低声道:“前儿太太找我问呢。原来这和生道竟跟大嫂子沾亲带故,如今来往得也勤,三不五时的有东西捎来。我本也没在意,那日听说环儿故意砸坏了兰哥儿的怀表,听底下人说,那表都是珐琅嵌米珠的,这可少见。再寻人打听了,才知道这和生道主家姓吴,是大嫂子亲娘的远房亲戚,如今不仅是药铺的买卖,在外头的船队都有份子的。”

    贾琏听了,沉吟不语。凤姐接着道:“你原先不是老惦记牛家想要掺和船队的事?如今菩萨在眼前呢,还不赶着去拜呢?”

    贾琏听了笑道:“你少唬我!若真有菩萨,你还等着我拜呢!牛家想要掺和的,是一个专门做番国买卖的大商行,底下船队就有好几个。这大嫂子娘家本就不显,她外祖家又早就没落,如今这么点子买卖,能有多大?这么着紧,恐怕是想要靠着我们府上也说不定。”

    凤姐笑道:“你倒是跟太太说的一样儿。太太便是让我上些心,看看是不是有什么事要求到咱们这儿来。我开始也这么想来,只是啊,大嫂子天天鱼翅燕窝地忙活,哪里有什么求人的事情!”

    贾琏道:“嚯,你这小话递的,看来吴家还真的送了不少东西,你眼热?”

    凤姐啐他道:“扯你娘的臊!我能眼皮子浅成那样?!什么不是我打小见惯了的,稀罕呢!”

    贾琏笑亲她一口,问道:“那太太找你又问什么?”

    凤姐道:“问问吴家的事呗,开始是担心大嫂子答应了人家什么,正乱呢,到时候给府里添麻烦。后来嘛,见兰哥儿吃穿用度越发不凡起来,就打听打听吴家的底细。”

    贾琏笑道:“底细?莫非太太还想经了大嫂子与吴家做买卖?”

    凤姐斜他一眼道:“太太能看上这种买卖?!”又蹙眉道,“倒是大嫂子越发让人看不透了,往常都看不到这么个人儿,如今真是扎眼得紧。”

    贾琏道:“如何扎眼?难不成大嫂子还想管家?”

    凤姐摇头道:“那倒不是,她才不费那个心思。说不好,原先总跟没这人似的,如今吧,就说前一阵子,老太太请人听戏,大嫂子那一身气派,好些个别府的老夫人都在老太太面前夸她,道是世家风范,说老太太会调理人。老太太自来喜欢大气的,这听了能不高兴?只是太太有些别扭。

    再说如今兰儿,吃用的恐怕连宝玉都要比不上了。可人家不费公中一文银子,全是私房,原先有不忿宝玉的,便是被这句堵回去的。老太太和太太偏疼,这明摆着的,但是不用公中的,谁也没话说,如今倒好,出了个侄儿是一样一样的。

    还有一样宝玉比不得,兰哥儿爱读书,如今说是身子骨不太好,大嫂子整日整日煲汤置羹地补着,道是转年去族学读书,如今自己温习呢。老爷过几日便把兰哥儿叫去书房问对,好不满意的样儿,哪像宝玉,一听他爹老子喊他,就脸也白了手也抖了出多少冷汗!”

    贾琏听了半日,不知凤姐究竟要说什么,只好接茬道:“兰儿怎么也是长子嫡孙,用度自然不比平常些,也不算什么。”

    凤姐听了一愣,笑道:“也是这个理儿,大概总是宝玉在前,如今这么一来,有些意外罢了。”

    贾琏笑道:“我看你是羡大嫂子有个争气的儿子吧。来来来,莫要不好意思,旁的说不上,这个为夫绝对鼎力相助。”

    凤姐尚未回过神来,猛听了这话,绯红了脸连连啐贾琏。如此风流娇俏,贾琏哪里还绷得住,说不得就是一室旖旎。

    ☆、73得利处得是非

    73得利处得是非

    转眼隆冬,这日妙儿回后街家里,她娘正好在家,奇道:“大白天的跑家来了,可真是被纵的没分寸了!”

    妙儿忙上去牵了她娘袖子,脆生道:“什么啊,我听门上婆子说您在家呢,我才跟人换了半天回来一趟。”

    他娘不饶她,道:“别跟我打马虎眼,前几日你不刚歇过?这么快又跟人换半日了,你这是一气儿把这一年的都歇了吧!也只大奶奶菩萨样的人儿,换个地儿你试试?当奴才的还有歇,从没听过!”

    妙儿甩了她娘袖子,也急了,道:“唉哟,也不问问清楚就排揎我,我是那没分寸的人嘛!这不有事儿才这么急的。”

    他娘听了略平气,问他:“又什么了不得的事儿了?你啊,长点心吧,上次给大丫头们带点心已经得罪了厨上的人了,什么事儿做的时候都长点心眼,别嚷嚷的到处知道。”

    妙儿奇道:“这事儿没人知道啊,我径让二哥买的,除了那几个姐姐,我才不会跟人说。”

    她娘叹口气,道:“这院子里头,主子的事儿尚且瞒不了人,何况你这么个小丫头的?你帮了人忙,能不得些好处?这好处没人看见?你不说就没人知道了?唉,虽说咱家也不想当大奴才,到底要平平安安得等到能放出去的那一天才行。”

    妙儿听了,转着眼珠子想想,按下心思,对她娘道:“好了,我的娘!我就出来这么会儿,光听您唠叨了。”说着从袖笼里摸出个小荷包来,塞给她娘道:“今儿大奶奶给我们发年下的赏呢,我们好几个人一个房,我搁那儿不放心,您收着吧,攒着给我哥哥娶媳妇。”

    妙儿娘接过荷包,问:“上头还没发年下的赏呐,你们那儿倒先得了?”

    妙儿转身去倒茶,答道:“嗐,这不是公中的,这是大奶奶单给的。奶奶说这一年挺忙活,好多事,大家都不容易,所以先给大家发点过年的花用。”

    妙儿娘打开荷包看了,唉哟一声,道:“你不是把别人的都给昧了吧?你一个小丫头子如何有这些钱?都顶你一年的月钱了!”

    妙儿喝了手里的茶,笑笑道:“也不是人人都一样的,碧月姐姐偷偷告诉我,小丫头里头啊,我是头一份呢。其他人也有,就比我少些。”

    妙儿娘听了,迟疑道:“你做什么了?得大奶奶这般看重?咱家都是老实当差的,可不兴偷奸耍滑那一套。”

    妙儿摇头道:“娘你想到哪儿去了!大奶奶院子里人手本来就少,粗使的那些不算,真正算院子里的连主子带奴才不过十来个人,五两银子,咱们看来是多了,大奶奶哪次添个把菜不给厨房一两二两的。”

    妙儿娘瞪她道:“什么乱七八糟的,不知道你要说甚。”

    妙儿道:“我要说甚?我就是说啊,这五两银子,哪里能看出来大奶奶看重我了?不过是大奶奶让素云碧月姐姐和几个嬷嬷看着给的罢了。娘啊,大奶奶跟旁的人不一样,不怎么算计银子的事儿。比方说吧,咱们院子里,就素云和碧月是一吊钱的大丫头,伺候兰哥儿的原是大奶奶跟前的二等丫头,如今去伺候兰哥儿了,还是拿的二等的月例。

    再看看宝玉,一屋子七八个一吊钱的大丫头,我看大奶奶都没在意过这事儿。虽说樱草青葙姐姐是二等丫头,咱们院子里的小丫头谁不管她们叫一声姐姐?再看看那穿的戴的,没一件次的,都是奶奶平日里赏的。”

    顿了顿,压低了声音道:“我听说啊,大奶奶赏跟前嬷嬷的银子,都够在外头置个宅子的了!”

    妙儿娘听了一愣一愣的,喃喃道:“这大奶奶手里也太散漫了些。”

    第12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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