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着竹月色的少年踏进门,反手将门关上,随后走向江明远。
    他眸中无光,看向男子的眼神似蛰伏的野兽一般,审视着毫无威慑力的猎物,低语道:那你应该知道我过来是为了什么。
    江明远心下一紧,倒退了半步,死死的盯着少年。
    原本他也只觉得江昭元是个不好亲近的天生冷血的人,直到前几个月,江昭元身边的两个心腹被人毒害暴毙,一脸惊惧着去父亲面前恳求彻查,父亲不愿把事情闹大,把事情按了下来,而他却背地里去查了一段时日。
    结果令他大为震惊那两个小厮根本就不是被外人谋害,分明就是江昭元亲自在饮食中下了毒。
    最令人惊恐的是,江昭元做这件事没有留下任何证据,他只是从府中人隐约的猜测和又听了那两个小厮家人模糊的证词,才得知此事。
    就算没有证据,他也能肯定,就是江昭元下得毒手。
    从小到大,他这个弟弟就很不正常。
    在外人眼中,江昭元是个事事优秀却性情冷淡的才子,但身为兄长的江明远却看的比谁都清楚,一个在自己母亲的坟墓前连眼泪都不掉的人,普通人用来约束自己的伦理道德,在江昭元眼中又能算什么呢。
    他也尝试着去改变江昭元,可不管做什么都是徒劳,越发感到无力。
    江明远倒吸了一口凉气,强作镇定道:如你一般心狠,自然什么都做得出来。
    少年对他步步紧逼,厉声质问道:为什么要去见她?你讨了这份差事,就是为了来到扬州亲口告诉她,我有多么不堪?
    你既然要娶她,就该让她清楚你的本性,坦诚相见,你以为你能蒙骗她多久?
    看着逐渐逼近的弟弟,江明远心中隐隐生出恐惧,他虽然长得比弟弟高大许多,可并不精于武艺,若是真动起手来,只怕很快就会落在下风。
    即便害怕他的冷血,江明远还是要继续说:你总自以为是,将别人看做棋子,难道就没想过,你这样欺瞒她,跟对待你眼中的棋子有什么不同?
    闻言,少年猛的将挡在前面的椅子踹倒,怒视面前的兄长,我们之间的事你清楚多少,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说三道四。
    江明远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质问他:我一直不明白你,你到底想要什么,你对父亲不满,看不上我这个做兄长的,现在又故意蒙骗玉家小姐,你真的冷血到什么都不在乎?
    侯府人丁稀薄,到他们这一代只有他们兄弟二人,两人从小一起长起来,哪怕江昭元脾气再古怪,江明远也将他当成弟弟疼爱过。
    世事变幻,两人越走越远,到了如此剑拔弩张的地步,实在让他寒心。
    江明远眼中的复杂感情丝毫没被江昭元看在眼中,只要能达到目的,手段如何,又有什么要紧的。
    语毕,少年袖中显现出短刀的轮廓。
    江明远敏锐的捕捉到了少年的小动作,一脸不可置信,震惊道:你想杀了我?
    江昭元冷哼一声,没有回他。
    又不是第一回 了。
    虽然他不在乎侯爵之位,但他绝不容许有人借着身份对他颐指气使,无论是兄长还是父亲,甚至是皇帝,都不能在他面前自视甚高。
    他本来没想这么早除掉江明远,谁知道自己这兄长竟然不知死活的跑到扬州来,还去清清面前乱说一通。
    留着他迟早是个祸害。
    江昭元握紧了刀柄,准备干净利索的给他一刀。
    江明远却突然笑出声来,你怕我在玉小姐面前揭露你的本性,你怕她知道你的本性就会离开你,所以要杀我灭口你这个疯子,你竟然也有怕的事?
    像是戳中了少年的心事,原本一脸凶狠的少年,这会儿脸色越发阴沉,住口!
    下一秒便从袖中挽出短刀,只有手臂长短的刀在手上灵活的旋转,刀刃已然对准了江明远的脖子。
    驿馆外,一辆马车匆匆停下,玉黎清焦急的从马车上下来,走到门边对守门的护卫道:请问官爷,今晚有没有人来拜访过宁远侯府的大公子?
    护卫警惕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玉黎清从腰间摸出五两银子偷偷塞给护卫,小声道:请官爷行个方便。
    护卫打量着她不像是个恶人,又见她是个女子不足为惧,才道:没有,我天黑到这儿值岗,没见过有驿馆之外的人进出。
    闻言,玉黎清转头看向身后跟来的方毅,小声道:你骗我?
    方毅偷偷附到她耳边说:可能是公子和大公子私下见面,故意避开旁人。
    玉黎清将信将疑,以防万一,还是同护卫道:我们想进去拜访在此落脚的宁远侯府的大公子,劳烦官爷通报一声。
    护卫扭头道:大公子此次过来有要事在身,不便见客。
    玉黎清又掏出五两银子来,要往护卫手里塞,我有急事要见他,劳烦您通传一声,就说是玉家的独女来求见大公子。
    这回,护卫抬手挡下了她的银子,这个时候,大公子已经休息了,姑娘还是等明日再来吧。
    玉黎清着急道:我真的有要紧事,还请官爷行个方便。
    先前江明远在他面前说江昭元的不是,江昭元又在她面前哭诉对自己的哥哥有多心寒,兄弟两个谁都看不惯谁,势如水火,真要私下见了面,岂不是要打起来。
    真不知道江昭元为什么非要半夜跑过来,难道是为了她私下见江明远的事,特意来责问吗。
    一想到前世听到的弑父杀兄,玉黎清就感到后背发凉,现在的江昭元应该不会做出那种事吧,可他们兄弟的关系再这样恶化下去万一真有一天出了意外,岂不是旧事上演。
    她怎么能容许江昭元再次犯下这样不可挽回的大错。
    她一再请求,护卫却办不了这件事,拒绝道:不行,我也是奉命在此守卫,还请姑娘离开吧。
    你快想办法呀。玉黎清回身拍拍方毅的肩膀。
    都怪方毅非要瞒着她,若是早些告诉她,她早点出门,说不定还能拦住江昭元,这会儿估计两个人已经见面了,真要打起来,就不好收场了。
    咳咳。方毅犹豫了一会,从腰间掏出令牌。
    这令牌是他当初跟在公子身边后,公子交给他的,平时出去办事偶尔会用到,算是公子的信物。
    只是眼前这护卫是为大公子办事,不知道认不认识公子的令牌,就算认识,也不一定会放他们进去。
    这是互为借着灯笼的光芒,仔仔细细的盯着令牌看,看清那是什么后,稍微犹豫了一下,表情变得温和了许多,开口道:二位请进吧。
    护卫的反应让方毅有点惊讶,大公子的人看到他家公子的令牌竟然会听命?
    这是兄弟二人的关系,似乎不像表面上那样水火不容。
    玉黎清却没注意到这些,急匆匆的进门,生怕迟了一步,会酿成什么大错。
    进门之后,驿馆里的掌事带着他们前去后院,还未推开院门便听到里面隐隐传出打斗的声音,咣咣当当,椅子摔到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把掌事下了一跳。
    里头住着的可是梁京来的官员,弄出这样的声响,难道是
    有刺客!掌事大声叫喊着。
    听到声响,驿馆内外的护卫全都往这里赶,只听得匆匆忙忙的脚步声,将玉黎清震在了原地。
    他们真打起来了!
    来不及思考太多,她抢在护卫们赶到之前,推门闯了进去,看到唯一亮着的一间卧房,想都没想便跑了过去。
    方毅跟在她身后大喊:小姐!
    熟悉的声线提醒了正在房中的江昭元,刀刃离着江明远的脖颈只有不到半寸的距离,只要他稍微再用一点力,就能除掉这个眼中钉。
    但是但是
    他愤愤的咬了一下牙,反手将刀插回刀鞘,甩手一扔,无声无息的将短刀扔到了床底下。
    就在短刀脱手的下一秒,玉黎清闯了进来,你们别打了!
    屋里的兄弟二人齐齐看向她。
    江明远气喘吁吁,眼神转向江昭元,见他因少女的到来而收手,不自觉冷笑一声明明把她当宠物一样戏耍,这会儿却又为她放弃动手。
    他还是第一回 看见自己的弟弟对一个人这么上心。
    正抓着江明远领口的少年,把脸转向玉黎清后,表情从愤怒渐渐冷静下来,却不知该对她说什么。
    看着满屋子狼藉,歪倒的椅子腿都断了,桌子上的东西也散的乱七八糟,玉黎清气呼呼的走到他面前,强行把兄弟二人分开。
    她看着江昭元,愠怒道:你趁着我睡着,让方毅盯着我,就是为了跑出来跟你哥哥打架?
    我少年赶忙松开手,微微抬眸,看到了站在门口的方毅,恶狠狠的眼神,恨不得把这个办事不利的下属给吃了。
    玉黎清抬手捏住他的脸,强迫他转头回来看自己,训斥道:你不是委屈难过来着?刚刚哭的那么凶,现在怎么还有力气过来这里闹腾!
    此言一出,江昭元还没做反应,江明远先愣住了。
    她这是在训江昭元?
    江昭元竟然还低着头很心虚似的,全然没了方才那副凶狠嚣张的模样。
    眼看着疯狗似的弟弟被人用这种口气教训还这么听话,江明远心感震惊,心高气傲如江昭元,怎么会允许有人为他带上项圈。
    江昭元哪里还有心思管江明远,垂头道:我就是气不过,我不喜欢你和他走得那么近。
    先前那事儿是我做的不对,可我跟你道歉了,也说过以后不会再犯。玉黎清气鼓鼓道,咱们有事可以明面上说,为什么要背着我过来闹事?
    这里可是驿馆,江明远又是作为户部官员前来办公事,江昭元跑过来打人,追究起来,是要被抓起来关大牢的。
    她担心江昭元总这样肆意妄为,迟早有一天会自食恶果。
    江昭元却感觉脸上挂不住,不想当着江明远的面说这些,偷偷去拉她的袖子,小声道:清清,咱们回家再说
    本来可以在家里说的,你偏要跑到这里,还教唆方毅蒙骗我。玉黎清放低了声音,双臂抱在胸前,依旧不太高兴。
    少年犹豫半晌,低声说:我错了。
    玉家小姐才出现多久,便一次又一次刷新了江明远对江昭元的认知。
    他竟然会道歉?
    这个冷血的疯狗,真把玉黎清放在心上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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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从不信任旁人,表面一副清冷俊逸的模样, 背地里却像失控的疯狗一样肆意的伤害着所有他看不顺眼的人。
    偏偏这个疯子还是个心思缜密的,不给人留下破绽,杀人于无形。
    方才若不是玉黎清突然闯进来, 只怕江明远早就已经丧命于江昭元刀下了。
    江明远静静的看着自己那冷静之下压抑着疯狂的弟弟, 渐渐觉得他也没那么大威胁了,无论他先前有多么心狠手辣, 现在都不得不收敛自己的恶意。
    他有了软肋,心甘情愿的为玉黎清收起利爪, 低下高傲的头颅, 甚至违背本心的道歉, 都只是害怕小姑娘生他的气。
    这是多么讽刺的画面。
    江明远在心中冷哼,自己耗费了十几年都没能触动弟弟那冷漠的心, 这个小姑娘只用了短短几个月便将那颗冰冷的心给捂化了。
    这样想着, 江明远的嘴角不自觉的勾了一下。虽然自己还是和江昭元说不上几句话,但能有幸看到自命不凡的少年在小姑娘面前隐忍不发的克制, 他还是忍不住觉得开心。
    总算有人能治得住这只疯狗了。
    刚才还一脸杀气腾腾的少年这会儿乖巧的快要让人认不出来。
    修长的手指勾着少女的衣袖轻轻摇晃,软糯的声音小声道:等从这出去, 我就跟你解释事情不是你想的这样。
    玉黎清抱着手臂, 依旧没有消气, 只是看在面前还站着江明远,才没有继续质问下去,转头跟他道歉说:今天是江昭元一时冲动, 还请哥, 不, 大公子见谅。
    江明远长得比他们两人都高些,居高临下的看着一脸倔强的少年和并不知情却在为少年求情的小姑娘,不知为何,看着二人竟有些欣慰。
    还未开口答话,外头传来凌乱的脚步声,是掌事召集了护卫前来保护江明远。
    面对这么多人,候在门外的方毅也无力阻挡,在护卫们拔出的长剑针对下,倒退进了房间中。
    掌事朝门里大叫:大公子,您没事儿吧!
    一边说着,一边在护卫们层层保护下走近屋里来,看着房间中似有打斗的痕迹,格外警惕,生怕刺客从某处冲出来。
    猛然有这么多人进来,玉黎清慌张着将少年护在身后,解释道:误会,都是误会。
    嘴上这样说着,心里却慌的厉害。
    刚才她进来可是亲眼看见了江昭元要打江明远,若是江明远要追究,她再怎么狡辩也没用。
    闯进来的护卫们没有瞧见房中有伤人的利器,只见到两个十五六的少年少女,另一边还站着一个人高马大的随从,看上去憨厚老实,也不像是心有歹念的模样。
    正在犹豫要不要拿下这三个生人,就见江明远走到他们面前,开口道:这里没什么事,你们都下去吧。
    可是掌事狐疑地看向被少女护在身后的少年。
    他今晚一直守在院子里,从来没见过这个少年,他是怎么进来的?
    江明远顺着掌事的视线回身看了一眼,瞧见江昭元不甘心的眼神,心中暗喜,虽是亲兄弟,但看到不可一世的江昭元吃瘪,他心中可是高兴的很。
    收回视线后,吩咐管事道:他们是我的客人,休得惊扰。
    听罢,管事只得带人退下。
    等人都退到院门外,玉黎清才对江明远道谢说:多谢大公子替我们解围,今日是我们失礼了,改日我们定登门道歉。
    你又没做错什么,何必要来到道歉。
    江明远轻飘飘的说着,视线从玉黎清转到了江昭元身上,好看的眉眼上挑,弟弟,我们许久未见,你一来就给我这么大的见面礼,现在就没有什么想跟我说吗。
    他的眼珠转了一下,瞥向床榻的方向。
    捕捉到他的视线,江昭元知道他是在利用那把短刀威胁自己。
    但他不知道自己一直将短刀藏着,从不示人,哪怕今日将凶器拿到明面上来,也不过是一桩栽赃陷害。
    江昭元冷哼一声,侧目道:有什么好说的,今日没讲清的理以后有的是机会讲,兄长不会以为今日之后就见不到我了吧。
    依旧是这样高傲的态度,目中无人,看着真叫人生气。
    眼见着兄弟两人之间又要起争斗,玉黎清赶忙从中调和,江昭元的意思是,大公子长途跋涉来这一趟不容易,以后还要找机会见面说说话的。
    我才不是少年在她身后小声嘟囔着,话说到一半就被玉黎清瞪过来的眼神给吓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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