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曜扯了下衣领,雨水沿着下颚,一路落进衣领里。
    你是迟曜吧。
    迟寒山的儿子?
    找你也没别的,就是你家出了点事儿,我呢,不想看他日子太好过,提前跟你碰碰面。毕竟如果你爸欠我的钱还不上,我们以后可能就要经常见面了。
    哦,对了,你妈因为这事病倒了,你应该也还不知道吧?我好心告诉你,你还得谢谢我。
    当时他面对这群人,一下回想到两个多月前,公交车上迟寒山那条撤回的消息,以及那通当时感觉莫名其妙的电话。
    自己在家注意安全,遇到陌生人别随便和人说话
    说完了吗。他记得自己当时说了这几个字。
    说完的话,你们可以走了。
    对面那群人倒是愣了,他们以为面前这个不过十七岁的孩子会惊讶,会乱了方寸,没想到换来的是这两句话:你小子倒是挺镇定。
    迟曜手指微微曲起,没怎么暴露情绪地说:具体情况我会自己去了解。
    该面对的,我也不会躲。
    家里出了点事,迟曜也没打算瞒着她,但略过了具体内容,自嘲地说,有一段时间了。
    他说了该面对。
    但对此刻的他来说,面对并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林折夏说:叔叔阿姨应该是怕影响你上课。
    家长嘛,都是这样的,我妈和魏叔叔平时如果工作上遇到什么事情,肯定也不会告诉我。在他们眼里,我不管多大都是小孩子。
    林折夏不知道该说什么,在这种时候,她显得异常笨拙。
    而且不论她说什么,好像也不能实际解决问题。
    除了想陪着他以外,林折夏想不到其他办法。
    而且,小孩子这个词,似乎从这天晚上开始,逐渐离他们远去了。
    小孩子总要长大。
    隔了会儿,林折夏问他:迟曜,你冷不冷。
    冷的话,她又继续说,大哥的外套也可以借你穿。
    迟曜被雨淋了也很少会给人狼狈感,他看起来还是那个很骄傲的迟曜:用不着。
    林折夏小心翼翼地接过他的话:因为,你就想凹这种被雨淋湿的帅气姿势?
    她紧接着说:你的包袱,是真的很重。
    别说没事,上回你回去就感冒了。
    这番熟悉的对话,让人一下回到高一寒假。
    那个冬天,也是相同的位置,穿着单薄毛衣的迟曜把外套让给她,强撑着说自己这样比较帅。
    气氛因为这番话松弛下来。
    迟曜似乎被她逗笑,一只手撑在长椅边沿,微微侧过头,轻嗤了一声。
    说话间,林折夏想到一件很重要的事情:现在几点了?
    迟曜提醒:我手机没电。
    她手忙脚乱地去掏自己的手机,摁亮屏幕,看见屏幕上显示11:58。
    马上十二点了。她有点着急地说。
    十二点怎么。
    你生日啊!我想卡十二点给你送生日祝福的。
    还有两分钟就过十二点,她的十二点计划完全被打乱。
    本来计划里,她应该卡着点,给迟曜送蛋糕。
    但现在蛋糕也不在身边,她和迟曜甚至还在外面淋雨。
    林折夏正在想怎么办,她把手机塞回口袋里的时候,意外摸到了一个边缘有点硬的东西,还隔着光滑的塑膜。
    过了两秒,她想起来,是下午蛋糕店老板忘记放进礼盒里,追出来给她的那包蜡烛和打火机。
    我有办法了,林折夏把手里那把伞塞进迟曜手里,你拿一下。
    迟曜坐着接过伞。
    他手上沾着雨水,骨节曲起,不动声色地高举着伞,将伞面倾向她。
    怎么,又要变魔术?
    林折夏以前某一年给他过生日的时候,特意去学过一个蹩脚的魔术。
    那个魔术叫凭空变玫瑰花。
    虽然那天她的魔术变得状况百出,玫瑰花也没有凭空出现,最后从她袖子里滑了出来。
    林折夏也想起那段被遗忘的黑历史,说:这次的魔术肯定不会失败,你看好了。
    说完,她把蜡烛和打火机从口袋里拿出来。
    啪嗒一声后。
    漆黑的雨夜里,意外窜出一抹微弱的光。
    迟曜,十八岁生日快乐。
    本来还给你准备了蛋糕的,蛋糕就只能等你回家再切了不过好在,不用蛋糕也可以许愿,林折夏举着那根正在努力燃烧的蜡烛,催促,你快点许愿。
    生日这天许的愿望,是最灵验的了。她又强调。
    伞有点小,风从周遭吹过来。
    迟曜看着烛光,愣了下:你哪来的蜡烛。
    林折夏:这是魔术师的秘密。
    迟曜又看了她一眼。
    她不再胡扯,老实交代:我走的时候,老板差点忘记给我,我只能塞口袋里。
    雨还在下。
    迟曜眼底被光点亮一瞬。
    他看着眼前这点雨夜里仿佛能驱散黑暗的烛光,以及女孩子被光勾勒出的清秀轮廓。
    在林折夏来之前,这几个小时的时间对他来说很空白。
    她来之后,时间才开始继续流转。
    林折夏怕蜡烛被风吹灭,提醒他:许愿要闭眼。
    迟曜喉结微动,然后闭上眼。
    在这一刻,他很难去想自己有什么愿望。
    他跌入一种什么明明都没有,但却被所有事物包围的奇妙幻觉里。这根蜡烛带来的些许温度,绵软又温暖地,抵抗住了狂风骤雨。凭空给了他一种无论发生什么,都可以去试着面对的勇气。
    你许完了吗。林折夏问。
    迟曜轻声应了声。
    许的什么愿。她又问。
    问完,她反应过来:不对,生日愿望不可以说出来,你别
    别告诉我了。
    她话还没说完,迟曜睁开眼,叫了一声她的名字:林折夏。
    在他睁眼的同时,蜡烛刚好熄灭。
    让我抱一下。
    第51章
    林折夏还没反应过来。
    迟曜已经用另一只手, 去拉她的手。
    少年沾着雨水的,湿漉漉的手稍微用了点力,由于迟曜是坐着的, 所以林折夏几乎直接向下跌进他怀里
    啪地一声。
    雨伞坠地。
    雨水没了遮蔽物, 直接落下来, 冰冰凉凉地落在头顶,但那股凉意很快被从对方身上传过来的体温扰乱。
    林折夏一只手撑在长椅边沿, 整个人都很懵,耳边除了雨落下的声音,还有若隐若现的不知道谁的心跳声。
    可能是她的。
    也可能是迟曜的。
    她不知道这个抱一下是什么意思。
    正常来说, 应该理解成迟曜家里出事, 现在很脆弱, 需要朋友。
    但是他说这话的时机, 又刚好是许愿之后。
    就好像
    让他抱一下,就是他今年的生日愿望了。
    他们现在的距离有点太近。
    虽然一直以来都很熟,而且拥抱也不是什么过分亲密的举动。
    朋友之间友善地抱一下很正常。
    林折夏不敢多想。
    你半晌, 林折夏说,要抱多久啊。
    迟曜的头低垂着,削瘦的下巴埋进她脖颈里, 头发和鼻尖偶尔蹭在她脖子上,声音有点不清晰地说:再一会儿。
    一会儿, 又是多久。
    林折夏心跳很快。
    她由于羞怯,希望这个拥抱快点结束,但又希望这个拥抱的时间, 能再长一些。
    过了会儿。
    一会儿到了吗。她问。
    还没。迟曜回答。
    最后这个拥抱的结束时间, 是在十二点十四分,林折夏能记那么精确的原因, 是因为林荷在这个时间打来了一通电话。
    夏夏,几点了,生日过完没?
    快点回家,外面下那么大雨,林荷在电话对面说着,又忍不住起疑,你那雨声怎么噼里啪啦的?你在迟曜家里吗?
    啊对,我马上就回来。
    林折夏捡起伞,慌乱地说,马上就回。
    由于林荷催促,林折夏也不能陪他回家切蛋糕了,于是在楼栋门口分开之前,她特意强调:你回去之后一定要吃蛋糕,这个蛋糕可是我可是我花大价钱买的。
    迟曜说:知道了。
    说完,他又说,你淋了雨,快进去。
    迟曜撑着伞,目送她进楼,然后回到家,第一时间不是去浴室把浑身湿透的衣服换下来,而是开了灯走向客厅,客厅中央的茶几上,摆着一个蛋糕礼盒。
    他解开丝带,一眼就看出林折夏嘴里这个花大价钱买的蛋糕,是她自己亲手做的。
    世面上哪有把蛋糕上的生日快乐这四个字写得那么扭曲的大价钱蛋糕。
    他仔仔细细地把蛋糕切下来,然后坐在地上一口一口地吃着。
    偶尔还会有雨水汇聚在下颚处,顺着下颚线条缓缓淹没进衣领里面。
    他一边吃,一边去看边上的那张卡片。
    林折夏写字从初中起就没再变过。
    字体圆钝,秀气工整。
    祝你心想事成,每天开心。希望你今后在做任何事的时候,都有用不完的勇气。
    他记得有次何阳嘲笑她这是幼儿园字体,气得她连夜下单了一套草书字帖,说要把字练得狂野奔放一点,让何阳知道知道什么叫成熟。
    最后因为期中考试被扣了五分卷面分,计划作废。
    迟曜这样想着,把这行字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
    仿佛要将这两行字极其郑重地,妥善安放在记忆最深处。
    他把整个蛋糕都吃完后,滑开手机,给迟寒山发过去一句话:我明天过来一趟。
    因为昨晚发生太多事,折腾到半夜,又淋了雨,林折夏第二天睡过头。
    等她爬起来看时间的时候,已经是中午十一点半。
    她滑开手机,看到迟某给她发的几条留言。
    一条是:
    蛋糕还不错
    另两条:
    我今天不在
    要去我家自己开门进
    林折夏看着这句我今天不在,猜到迟曜大概是去见他爸妈了。
    妈,中午吃饭时,林折夏问,迟叔叔他们的公司是在哪个城市来着?
    林荷一边盛饭一边问:在好像在京市吧,怎么忽然想起来问这个。
    林折夏地理不好,小时候听过一句,但没在意:就是随口问问。
    但她地理再不好,也知道京市,离这里很远很远,比去海都市还远。
    往返要耽误两天时间。
    且那边因为地势原因,可供开发的资源比这里多,对工厂的发展也更有利。
    也正因为这样,所以迟曜父母很少回来。
    林折夏对这几天的记忆感到模糊,或许是因为迟曜不在。第二天要上学,是周一,但迟曜没能赶回来,又多请了两天假。
    迟曜不在的日子,过得格外没有记忆点。
    放学的时候,何阳特意给她发来消息。
    大壮:夏哥,我今天坐两站路过来找你放学哈。
    林折夏:?
    林折夏:你很闲?
    大壮:
    大壮:曜哥说的
    大壮:我也不想来
    林折夏愣了下。
    迟曜这个人,不当狗的时候,还是很细心的。
    她再见到迟曜的时候,是次日放学,她和何阳一起走,何阳一路上都在唠自己学校的事,偶尔还会提到迟曜:烦死我了,上回运动会,搞什么合并比赛,什么友谊赛。
    现在我何阳在实验附中已经痛失姓名,成了隔壁学校的那个很帅的人的朋友。
    林折夏:哦。
    何阳:你可别哦了,你这个语气让我分分钟想到曜哥。
    说到这里,何阳又感慨:你有没有发现,你俩有时候意外地挺像对方的。不光是你,有时候曜哥说话也很有你的风格,比如冷着一张脸胡扯的时候。
    林折夏没有意识到这点:有吗。
    她和何阳聊着,有点出神,然后远远地,就看到从停在小区门口的出租车上下来的迟曜。
    迟曜背了一个黑色的包,戴着口罩,后背挺得笔直,腿也被拉得又长又直。
    迟曜,她扔下何阳,一路跑过去,你回来了。
    迟曜隔着口罩嗯了一声。
    只是一声嗯,她察觉到迟曜心情似乎不太好。
    她跟在迟曜身后,一路想跟着他进屋。
    走到门口时,迟曜掏钥匙开门,然后没有先推开门进去,而是转过身去看她:又想进来喝水?
    林折夏:是有点渴。
    过了会儿,她又问:你见到叔叔阿姨了吗。
    迟曜难得戴口罩,大概是因为刚才车里空气太浑浊。
    戴上口罩后眉眼被衬得更加突出,下半张脸即使掩在口罩下面,也依然能隐约窥见鼻梁和下巴的轮廓。
    他抬手勾了下黑色口罩边缘,说:见到了。
    迟曜不记得他多久没有见过迟寒山和白琴。
    明明一个是他爸,一个是他妈,见面的时候却好像连陌生人都不如。
    两天前,他出现在京市的时候,迟寒山来接他,问他:你怎么突然过来了。
    迟曜戴着口罩,站在人来人往的火车站。
    直到见面,迟寒山的形象才在他印象里变得再次清晰起来,他们长得有几分相似,但皱纹已经爬上男人的眼角,迟寒山穿了件灰白色的衬衫,手里拿着公文包,眼底带着藏不住的疲倦。
    迟曜看着他,把说话的速度放得很慢:你,和我妈,最近怎么样。
    不出意外,迟寒山干笑了声,说:挺好的。
    挺好的。迟曜垂下眼,重复了一遍他的回答。
    再抬眼时,他说:所以,是打算继续瞒着我了。
    迟寒山愣住了。
    接着,他很快意识到,迟曜是如何知道的:他们找你了?
    迟曜不置可否。
    迟寒山哑然:他们明明跟我保证过不会
    迟曜又问:妈呢。
    迟寒山支支吾吾,有些犹豫,最后还是告诉他:在医院。
    迟曜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在白琴没有出现在火车站的那一刻,他隐约意识到,他们的问题可能比他想象得还要严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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