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向云因着方才江懿一句「照顾好她」,目光就未从小姑娘身上移开,紧紧跟在她身后:你在说十五皇子吗?
    梅晏然嘴唇微翘,沉默半晌道:还没问你叫什么,你叫什么啊?
    裴向云。
    裴向云梅晏然念了遍他的名字,你可曾喜欢过什么人?
    裴向云不懂她为何忽然问这个问题,正纠结着如何回答,却见她眉眼间掠过一丝俏皮。
    小王妃踮起脚,凑到他耳畔小声道:我看得出来你喜欢谁,你骗不到我。
    你是不是对江大人有逾越师生之情的念想?
    作者有话说:
    狗子:?这么明显吗
    第80章
    这句话不亚于惊雷般在裴向云心头炸响。
    他骤然绷紧了身子,警戒地望向梅晏然。
    梅晏然见他这幅模样,便知自己说对了:很好猜的,你不用这么紧张。
    裴向云舔了舔唇,低声道:我没有
    骗子
    梅晏然撇了撇嘴:没人喜欢骗子。
    裴向云抬眸,眼中略过一丝不太明显的冷意。
    万一她将这件事告诉江懿了该怎么办?
    万一
    不过你也不用担心,我不会和江大人说的梅晏然道,小秘密嘛,每个人都有。
    裴向云还未来得及叹服于她的剔透,便听她继续道:其实我也有小秘密。
    她偏过头,声音很轻:我很早很早就喜欢阿风了,他不知道,总觉得我是小孩子。
    裴向云猝不及防听了一耳朵十五皇子妃的少女心事,不太清楚自己该如何回应,只干巴巴道:那,那很好,喜欢挺好的。
    嘴真笨
    梅晏然毫不掩饰地嘲笑他:江大人才不会喜欢嘴笨的人。
    那师父会喜欢什么样的人?
    不知不觉间裴向云似乎已经忘了自己方才如何坚定地说过自己不喜欢江懿,有些急切地询问道:师父更喜欢会说话的人吗?我该如何能讨他欢心?
    梅晏然挑眉看向他,眼中不知为何多了几分怜悯:你竟觉得江大人会有心悦的人吗?
    周围的人熙熙攘攘而过,于尚未完全暗沉下来的天色下嬉笑说闹,间或夹杂着小贩叫卖的声音,十分喧嚣。
    可裴向云却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心脏慢慢沉入谷底的声音。
    难道不会吗?
    梅晏然没有回答,看向身边卖酥糖的小摊:我想吃这个。
    裴向云二话不说,将自己仅有的银两拿出来放在她手心中。
    梅晏然称了一小袋酥糖,含糊道:江大人嘛,我爹夸过他好多次,说他心系苍生,心怀天下,忧国忧民,是不世出的贤臣能臣。
    裴向云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所以呢?
    你难道没有答案吗?
    梅晏然笑了:对天下苍生多情,必对身边人薄情。江大人爱着大燕百姓,就注定几乎没人能在他心中占据一席之地。我说这个,你可懂得?
    裴向云只觉得自己从头到脚都冷了下去,机械地点了点头。
    其实他早该料到的。
    上辈子老师便是如此,因为家仇国恨无法原谅自己,也无法在新的王朝中苟活,最后用那样惨烈的方式死在自己面前。
    曾经他不懂,一门心思地恨着大燕,直到这一世重生才逐渐想明白了很多未曾想明白的事。
    梅晏然见他脸色不好,宽慰道:男人么,都这个样子,一旦扯上事业就特无情,还是陛下好。陛下的妃子都是顶漂亮的姐姐,尤其是宣姐姐,我每次最愿意与她一起做女红。陛下真的很宠她们,吃穿用度从不短任何人。
    裴向云看着她将最后一块酥糖塞进嘴里,问道:你竟不奇怪吗?我与江大人本是师徒关系,却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梅晏然将装酥糖的纸袋子仔细叠好,抬眸看向他,似乎他问了个很无聊的问题:每日我在宫里,在话本子里见的东西多得很,断袖又怎么了?
    裴向云一直攥着衣角的手慢慢松开,莫名觉得有些开心。
    既然你知道我的秘密,我也知道你的秘密,我们就是朋友了。
    梅晏然对他挤了挤眼睛:你不是中原人吧?看着不像。
    裴向云「嗯」了一声,护着小姑娘不被人群挤着:我是混血。
    这么厉害?梅晏然眼中满是好奇,我以为你会与那些洋人一样,生得金发碧眼呢,原来和中原人也这么像?
    像吗?
    或许是每个看出他混血的人都避之唯恐不及,大都忍不住在背后议论他,他从未觉得自己与中原人相像过。
    梅晏然却似乎并不将他与中原人不同的长相当一回事,拽着他的袖子停在一处寺庙前。
    这寺庙的位置离繁华的主街有一段距离,避开了喧嚣的灯火与人海,倒是有几分「大隐隐于市」的清幽寂静。
    梅晏然跨过门口那道高高的门槛,对他招了招手:进来呀
    我
    裴向云自幼便不信这些东西。
    乌斯人与汉人不同,他们信奉的是图腾,认为图腾会赐予战士们至高无上的勇气与力量。
    而中原人与密东所信奉的佛教在他们眼中则是自欺欺人,自我安慰的虚假神明,从来不屑一顾。
    他从小被灌输了这样的想法,所以上辈子领军入城时没有管乌斯军将燕人的祠堂寺庙悉数付之一炬。
    待老师去世,裴向云才后知后觉要找些什么心里安慰。他不去求乌斯的图腾,而是找了个被羁押的僧侣,求僧侣度了自己身上的罪孽,好死后干干净净地去见老师。
    那僧侣年岁已高,被强行带到他面前,却依旧阖着眼不看他。
    裴向云问他如何才能不再被困在梦魇中,如何才能找寻在意之人的转世,接连问了好几个问题,只换来那老僧人一声怜悯的叹息。
    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乃是人生八苦中的七苦那僧人道,人活在世间本就苦,施主却仍要强求所无法企及之物。贪嗔痴,此为三毒。施主执念过深,待魂归天地之时,要入阿鼻地狱,恶果已食,教老衲如何度你?
    那日裴向云发了很大的脾气,让人将这满口胡言的老僧拖下去杀了,却来不及细究自己暴怒的背后是不是无休止的恐惧。
    愣着做什么?梅晏然见他许久没有动作,又催促道,快些啊,一会儿他们便要歇息了。
    裴向云垂眸看着那道高高的门槛,下意识道:我就不
    梅晏然似乎没了耐心,拽着他的袖子便将人向庙中拉去。
    裴向云被她拽了个猝不及防,踉跄着只来得及跨过门槛,不至于脸朝下摔在地上。
    寺庙中静悄悄的,似乎将外界的沸反盈天彻底隔绝开来。
    梅晏然先一步踩着地上青色的瓷砖向庙中走去,看见一道人影时眼前亮了下,恭恭敬敬地合掌行了一礼:明轩大师。
    那原本正扫地的老僧抬头,似乎一点也不惊讶,慢慢道:老衲便知道王妃今日会来。
    梅晏然笑道:我来抽最后一支签。
    那老僧将扫帚立在一旁,推开了前方大殿的木门。
    来呀梅晏然对裴向云招了招手,进都进来了。
    裴向云犹豫半晌,到底还是跟着她走了进去。
    殿中陈设简单,幽幽地点了四五盏莲花样的灯,橙黄色的光映亮了半尊古佛。古佛盘坐在白象上,双目微阖,慈悲地注视着这八苦人间。
    梅晏然跪在佛像前的蒲团上,虔诚地拜了三拜。那老僧拿着一个签筒站在她面前,将其中的木签晃了晃。
    小姑娘脸上没了方才的狡黠,反而多了几分肃穆,深吸一口气抽出了其中一支木签。
    老僧将那木签向灯火边递了递,眯眼看了片刻后道:恭喜王妃,是上上签。
    梅晏然的表情瞬间灵动了起来,嘴角不受控制地微微上翘。
    老僧把木签放回签筒中,随即递给她一张红纸,上面好像隐约写了什么字。
    似乎察觉到裴向云疑惑的目光,她笑着解释道:自从与阿风定了婚事,我每七天便来这儿求一签。我想着求一百支上上签,待成婚时都送给他,足以佑阿风一世平安。
    裴向云不懂汉人的规矩,奇怪道:可你已经是他的王妃了啊。
    只是名分而已,成亲的仪式还未办梅晏然脸颊飞上两抹薄红,之前是我年岁太小,等年关之后便择个良辰吉日办了。这一百支上上签我求了两年多呢,还是我运气好,不然不知道再要多久。
    汉人真怪
    裴向云兀自站在原地思索「有名分」和「办仪式」之间的关系,小姑娘却像开了话匣子,自顾自絮絮叨叨:喜服已经挑好了,我特意选了绣着翟纹的霞帔,特别漂亮。
    她跪在蒲团上,仰头看向他:待我成亲那天,你会来吗?
    八成是不能的。
    裴向云比任何人都知道老师有多心系陇西的局势,看着梅晏然眼中的期待,却不忍拂了她的兴致:得看师父如何安排。可我们不过刚认识不到几个时辰,为何要邀我去呢?
    不只是你,还有很多人。
    梅晏然将那张写了解签的红纸小心放进怀中:我要凤冠霞帔,我要八抬大轿,要世间所有人知道我心悦他。
    少女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大殿中,听起来空灵而澄澈。分明年岁不大,却饱含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韧劲,就好像说起来「喜欢」二字,横亘在面前世间万千艰难险阻便都不存在了。
    你呢?梅晏然看向他,来拜一拜吧,说不准佛祖见你诚心保佑你,让江大人心里多个位置给你呢?
    诚心么?
    裴向云知道自己上辈子到底有多过分,若佛祖正看着人间,怕是恨不能将他剥皮抽筋了。
    梅晏然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带着点撒娇的意味道:来都来了,这儿求姻缘可准了。
    旁边站着的老僧笑呵呵地看着她,目光宠溺,似乎对她这种无伤大雅的小性子习以为常。
    裴向云没办法,只能在蒲团上跪下,却始终不敢抬头看向那尊佛像。
    心虚啊
    他沉默半晌,轻轻开口:大师,若是一个人罪恶滔天,恶贯满盈,佛祖会保佑他吗?
    慈眉善目的住持看了他半晌,捋了捋手上的佛珠,轻念了声阿弥陀佛。
    施主,人。
    明轩大师一直半阖的眼睛微微睁开,目光深远地看向他,似乎透过裴向云外面这层壳子,直视着他那重活第二次的沾满血腥的魂灵。
    唯佛是至善,其余众生皆为恶。生死轮回中的万物,都要被佛祖普度。你想问的可是另一个问题?
    裴向云不自觉地揪住了衣角:什么问题?
    老僧定定看了他片刻,低声道:一个人若是恶贯满盈,佛祖还会庇佑他吗?
    作者有话说:
    咋讲呢;
    不能剧透;
    但这是戏份少的都不能算作副cp我不写没必要的配角;
    _(:з))_
    第81章
    裴向云舔了舔唇,避开了明轩大师的目光。
    老主持手中的佛珠相撞,发出清脆的声音,在一片寂静的大殿中听得格外清楚。
    若一个人作恶多端,必然要在死后入无间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纵然裴向云早就料到了他的回答,可听见时仍心神一震。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种下恶因,必然食得恶果主持道,但如果自己有了悔改之心,找到了向恶之源,发善心去悔悟改正,佛祖会开示他。所谓有缘人,不过是参透了何为因,何为果的大彻大悟之人。
    裴向云听他讲了一通,觉得自己似乎明白了,又似乎没明白,踟蹰半晌后轻声道:那若我现在拜佛,愿望会被实现吗?
    梅晏然瞪了他一眼,似乎在提醒他这样的话对僧人来说过于失礼。
    明轩大师手中转动念珠的动作顿了下,仔细地端详了裴向云半晌。
    裴向云被他的目光看得心虚,额上覆满了一层细汗,撑着蒲团的手也开始发抖。
    末了,那老僧轻声道:施主,你心不诚。
    你回去好好想想,你是在诚心信仰叩拜神佛,还是在强求神佛满足自己的私念。
    他说完,轻叹一声,转入了后面的屋子。
    梅晏然看着裴向云似乎有些失魂落魄,于是安慰他道:别灰心,兴许今天是我的错,我不该强行拉你进来的。
    小姑娘带着歉意的声音让裴向云的心更乱。
    他动了动唇:是我的错,与你没关系。
    梅晏然只当他在哄自己开心,于是戳了戳他的手臂:不过你也不必太难过,等你准备好了再来拜一拜。佛祖宽宏,普度众生,不会怪罪你的。
    裴向云有些虚弱地笑了下,淡淡地「嗯」了一声。
    你别伤心了,我还可以教你绣香囊。
    梅晏然从蒲团上起身,手在怀中摸了摸,摸出一个造型精巧的香囊,上面绣了一对交颈而卧的鸳鸯,针脚密而精细,一看便是费了许多功夫。
    喏,燕都的姑娘若是心悦哪家的郎君,便会绣香囊给他作定情信物。
    梅晏然说完,似乎才想起来眼前的人好像不是「姑娘」,轻咳一声,将裴向云从蒲团上拽起来:诚然,诚然男子送男子,大抵也是无妨的。
    待年后我与阿风的事定了,便来教你绣香囊,你不要不开心了好不好?
    裴向云垂眸,正撞上梅晏然那双黑亮的眼睛。
    有的人天生锦衣玉食,拥有很多东西,便不怕失去什么,即使失去了,也自信能再拿回来。
    可裴向云不一样。
    他从未拥有过什么,唯独一个放在心尖上的师父。如今老僧说他心不诚,佛祖不会应,便足以让他失魂落魄好久。
    好不好嘛梅晏然小声说,教你绣别的花样,我们不绣鸳鸯,鸳鸯好多人都有的,江大人说不准不喜欢。
    裴向云不想她再因为自己烦心,只能应了。
    梅晏然以为他不再难过,连带着也高兴了不少,转去后屋和主持告别。
    一时间,佛前只剩裴向云一人。
    青灯古佛,菩萨低眉,慈悲而公正地看着饱受八苦折磨的凡俗人间。
    裴向云撩了衣袍,慢慢在蒲团上跪下,虔诚低头,将额抵在了地上。
    我恶贯满盈,算不上好人,不配有好结果他在心中默念道,但老师是这世上我见过最好的人,佛祖在上,请庇佑他这一世无病无灾,长命百岁。
    从未信过神佛的人虔诚三叩首,心心念念着那人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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