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烈的北风卷着窗棂,似乎要将窗户纸扯开,呼啸南去。
    下一步,就该是动手,血溅当场。
    陈子惠又一次揽过她,她的头埋在陈子惠的胸.膛上,眼中隐隐约约可见大氅上针线织就的痕迹,而将那血腥的场景阻隔。
    陈子惠的手覆上了她的背,将她搂得紧紧的。
    想到血腥的场景,陈子惠便记起那日匈奴的军队盘踞在雁门关下,在一个小土坡上,韩昭昭在匈奴人横冲直撞的箭矢中跌跌撞撞地躲来躲去,她是怕的,生死面前,谁不畏惧,可是没有依靠,没有办法,只能去强撑,自己撑起一片天来。
    可是如今,他瞧了一眼入了自己怀中的人,又轻声道了一句:别怕。
    可能对于她,他的心就是太软,一次次妥协,不忍见她受到一点儿伤害。
    总是栽到了她的手中。
    她瑟缩在他怀里,如同一只乖巧的小猫,收缩了利爪,做不出来任何违逆他的事情。
    在韩昭昭瞧不见的地方,一道道剑光划过,一声声惨叫响起,甚至,有的人还没有喊出声来,已经倒在了地上。
    当她再一回头看时,已经是一地的尸体,血浸在地上,向门口流去,像猛然涨起来的洪水,冲出束缚它的堤坝,肆无忌惮地向原野四散漫开,那里是滔天的巨浪裹挟着泥沙,这里是一股血腥的味道,弥漫在了整个屋子里。
    这血水涌过来的时候,她避之不及,贴在了他的胸.膛前。
    江星阑那边有人问道:这些人要怎么处置?
    到院子里找块地给埋了,再把血迹清理干净了。
    收剑回鞘,微微侧过身的时候,又感觉裹挟着碎雪的寒风撞入怀中。
    右贤王那边,她压根就不在意,背叛了她的下属,必然是不能留下的,手中却是半捧着一根玉簪,视之如至宝。
    回过头,见韩昭昭依偎在陈子惠的怀中,信步走过去,将玉簪递到她跟前。
    这玉簪,还给姑娘。
    本来玉簪上是沾染了些许血迹的,但是方才她拿帕子把那血迹细细地擦拭干净了。
    只是衣服染上的片片血迹,提示着方才发生了何种血腥的事情。
    韩昭昭接过,只见她眼目低垂,在簪子脱离手的瞬间,还有几分不舍之意,还是想要抓住。
    这支玉簪,姑娘是从别人的手中买来的?
    声音清脆,如寺庙屋角悬挂的风铃被风吹动,在山间的一众青翠间摇曳。
    韩昭昭望着那双眼睛,其中如同散落了星子,有一处波动,如同流星划过夜空中,只一瞬,天空中便又归于寂静。
    这一次,她是统领众人的江星阑,不再是那个在街市上冒冒失失地跑到她跟前,揭开她的面具,说自己认错了人的少女。
    韩昭昭用余光瞥过陈子惠,见他望着江星阑,默然,没有对她做出来任何表示。
    于是,她继续编造谎言:有一日在街上买的,是别人用过的。
    江星阑点了点头,道:看这样子,是当年洛阳城里常见的样式,不过这玉是上好的羊脂玉。
    玉簪已经落在了韩昭昭的手中,但是在说到这玉的材质的时候,江星阑的指尖又一次触碰上了玉石。
    羊脂玉产自西域的昆仑山下,洁白无瑕,物料稀有,被奉为至宝,常被王侯将相用来配饰。
    能配饰羊脂玉的人,在整个京城的人中并不算多,不过,把玉送给钟情之人也不是不寻常的事情,若是想再往前寻这玉簪的踪迹,便也难了。
    江星阑的手离了这玉簪,手上被刺破的伤口还未完全凝结成痂,得到了此种答案,也未再去追问下去。
    又是一副云淡风轻,不近尘世的模样。
    她在克制心里奔涌的情绪,韩昭昭的心里也难以安定下来。
    她觉得江星阑见她后反常的情绪不是巧合,便斟酌了一下,试探着问了江星阑一句:姑娘是见着这玉簪熟悉?
    江星阑并没有急着否认:是,家里曾有一个相似的,只不过没有这么名贵,只是普通的玉簪,是成婚那日,我父亲送给我母亲的。可是,后来我父亲抛下我们母女俩走了。
    她以极其平淡的语气说出这段亦真亦假的往事,手拂过素色的裙摆,一片白,宛如身披缟素。
    腊月初八日,是她父亲抛下她母女宾天之日,她也确实该身披缟素。
    下头的人得了她的令,正在把尸体往院子中拖。
    血淋到地上,渐渐淌成河。
    江星阑漠然地望着这一地的鲜血一眼,道:今日在姑娘的房中发生了这种事情,对不住姑娘了。
    手碰到了衣服的侧畔,纤细的手指直接分明,扣住系带的一头。
    无妨。
    这一次,血淌到韩昭昭的鞋下,她也未去躲闪。
    她再一抬头,见到了一对波光潋滟的眸子,不过转瞬的功夫,那一片波光又消失,笼上了一层坚冰。
    恍惚之中,她回到了昨日的铜驼街上,见到的那个少女,街市上的灯火在她的眼中流动,一双灵动的眼睛中却与其他的少女不同,眼中笼罩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愁绪。
    不声不响,只暗暗地把它压到心里,压抑到极致之后,不知道会爆发出来什么。
    有那么一刻,她觉得江星阑与陈子惠竟是有几分相似。
    第104章 画面
    ◎我的夫君定能让天下太平◎
    与韩昭昭说完了话, 江星阑又转过头去,从袖中拿出了面具,覆在面上, 掩盖了面容,这张脸上只剩下了一双眼睛灵动有神。
    不消片刻, 江星阑手下的人便把这些尸首埋到了院子里,那淌下来的血迹, 也擦拭得干干净净。
    仿佛方才那场惨剧是没有发生过的一般。
    你说你是要将我们送到洛阳城外?
    这话,是江星阑问陈子惠的。
    是, 答应过你的话, 我不反悔。
    一边说着,一边把韩昭昭往自己的身侧拉了拉,生怕江星阑出尔反尔,一时间变了心思, 欲要让她离江星阑远些。
    我相信你的为人。
    听了她这话,陈子惠一愣,这句评价,从来没有人对他说过,在朝堂中摸爬滚打多年,逢到恍惚之时, 会忘了信守的诺言为何物。
    那张面具之下,唇角微微勾起:只是不知,卫国皇帝那边, 你要如何交代?
    陈子惠放江星阑走, 是为了不被狡兔死, 走狗烹, 让自己仍然能在朝中占有一席之地, 养精蓄锐,而于皇帝,则有百害,难以见到一利。
    我自有安排。
    回答她的问话,陈子惠不失淡定。
    对着门口,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令她先行,转回头来,拉住韩昭昭,护在身边,与江星阑带来的人隔了一段距离。
    今日是你与夫人成婚的日子?
    陈子惠垂下了眼眸:算是吧。
    江星阑笑了,笑容中有几分疲惫,祝福了一句。
    之后便带着身后的人踏入了风雪中。
    洛阳城里的路在记忆走过了无数遍,不用陈子惠的人领路,便信步走了出去。
    出了府门,走到了纵横交错的街道上,五更天时,铜驼街上灯火已熄,远处打更人一边行着,一边打更,在城内落下星星点点的灯火。
    一行人皆着黑衣,江星阑躲避人躲避惯了,不费吹灰之力,便躲避过了打更的人与在夜间巡逻的军队。
    到了离京城北门不远的地方,又带着人走过了一段地道,出了京城的北门。
    渡过洛河,陈子惠的人也停住了脚步,这一处也是她事先与陈子惠约定好的地方,让她带着人离开这里,之后北上的路,她自己带着人走便好。
    江星阑走上了崎岖的山路,一步步地往上攀,在北邙山上将洛阳城尽收眼底。
    洛阳城枕在山的臂弯里,睡得正熟,洛水粼粼的波光,倒映着揉碎了月光,如同一段被扯皱了的丝绸。
    山上的风猛劲,将她匆匆忙忙地戴到脸上的面具的边缘扯起。
    手往脸上按了按,将那面具压住,手下却是一片湿漉漉,是泪水。
    再望了一眼山下的洛阳城,便决绝地回过头去,踏上了北上的路,由孟津渡过黄河后,便是广阔的无垠的平原与荒芜之地。
    一阵寒风吹过,夹裹着碎雪,糊到人的脸上。
    韩昭昭裹紧了大氅,望着一抹抹身影消失在天与山巅的交接处,
    所有的人都是上了山路,往北走着的,唯有江星阑一人,在山上回了头,眼里盛满了洛阳城内的山水。
    五更天时,天将破晓,月亮西移,挂在西山头上。
    看着这些人消失在视野里,陈子惠才要带着韩昭昭离开,步履有些沉重。
    见此情形,韩昭昭问道:一会你是要去见陛下?
    是。
    陈子惠应道。
    见皇帝是为何,韩昭昭心里也清楚,哪怕陈子惠的势力遍布京城内外,但是今天的事情,想要隐瞒过皇帝,也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皇帝生性多疑,难免又是一番盘问。
    我先送你回府邸,一会儿我去见陛下。
    行在雪地上,踩踏过一串痕迹来。
    晚风吹过,将这些话带入韩昭昭的耳畔,手颤抖着,握住陈子惠的手。
    你为何要让他们走?
    陈子惠呼出一口气来,告诉她道 :无疑是为了狡兔死,良狗烹一句话罢了,或许还有有一个东西,叫做野心。
    黑夜当中,他缓缓地说出这句话来,韩昭昭听罢,身子一颤,裹紧了大氅,可仍然有冷风顺着缝隙钻入衣袖中。
    陈子惠与江星阑的人在焦灼的时候,皇帝手下的军队与楚王手下的军队在拼杀,大概会打得两败俱伤,而陈子惠这么一躲闪,无疑保存了自己的实力,野心尽显。
    陈子惠回头,望了江星阑一行人走过的路。
    想到不久前,她拿着那张中原的地图,手抚过上面的山河关隘,说想尽揽中原的土地入眼,同为从底层攀上来的人,他又何尝不是。
    她从洛阳到北境,一路见识北地崎岖的山川,而他从晋阳到洛阳,走的是同一条路,行的是相反的方向。
    作战之时,无数次在夜晚点着蜡烛,手抚过着地图,想将这山河尽收入囊中,还想堂堂正正地为父母立个碑。
    忽然,感觉到一片温暖,是韩昭昭的手轻轻地搭上了他的手。
    心绪不宁,又道:没办法,看到这般繁华之景,便有了难以抑制的野心。
    这枕在山的臂弯里的洛阳城,是他久别多年的故乡,贪慕它的繁华,想揽它入自己的怀中,尤其是在经历过一路的漂泊,看过了无数的荒原土丘之后,又与它重逢之后。
    我知道。
    是韩昭昭低声的应答:看到这繁盛之景,便是我也留恋不已。
    陈子惠的手被她的手压在手下,那暴露在凌冽的风中的手颤抖了一下,忽然反过来扣住了她的。
    身子挨得离她近了些,道:今天一去,我不知要与陛下说到什么时候。
    我等你回来,今日等不到,便是明日。
    手又拉住了陈子惠的手。
    隐隐约约当中,她见到对面的人笑了,手贴在她的手上。
    星汉西流,东方露出了黯淡的紫色。
    步入府门,看着韩昭昭入了房中,他才离开,不需皇帝寻他,他直接去了宫殿。
    韩昭昭解下大氅,再回到窗前看时,见人已经消失在茫茫的白雪中,一步一步走着,没有回头。
    东方日出,点染出一片红霞。
    她倚在窗前,看着日头渐渐攀过东山,往中天上移。
    仍然没有陈子惠的消息,也不知道他何时才能回来。
    昨天一晚上基本就没有睡,精神高度紧绷的状态一直持续着,到了现在,她也没有感到疲惫。
    为了消磨时间,她坐到妆台前,对着一面铜镜前,开始梳妆,拿起眉笔勾勒黛眉。
    阴云散开,阳光透过窗户纸落在她的脸颊上。
    画着画着,持着眉笔的手微微颤抖,画偏了一点儿,接着,手又抖了一下,直接偏离了一大块,几乎成了一个浅浅的弧形。
    这一次,直接把眉笔掷到了桌子上,滚了一圈,停住。
    人坐在镜子前,看着画出来的略微扭曲的眉毛,用水洗去,欲要拾起眉笔,再画一次,可是手仍然在抖,心如刀绞,终是把那支眉笔放下。
    陈子惠被皇帝怀疑,两人之间产生了矛盾,于她来讲,该是一件好事,皇帝对他有了疑心,等到时候她与陈子惠针锋相对的时候,更有胜算。
    本来对这一场婚姻,她就不该对此抱任何期望在其中。
    怎么会痛心呢,该是笑的,她的嘴角努力扯出来一丝笑,却如同哭一般苦涩。
    闭上眼睛,无数帧画面浮现在眼前,有几分熟悉,有几分陌生,可是见到了,却如同一根根细密的针往她的心上刺。
    也是一个新婚之日,屋里是一片大红色,从喜床到门边墙上的挂饰,一派喜庆的气氛,有一个女子身着大红的喜衣,坐在床沿,她已梳毕妆,头戴凤冠,凤凰的口中吐出珍珠坠在她的额头上,微风吹过,微微摆动。
    一双眼睛望着窗外,盛着的是难以抹掉的愁绪。
    韩昭昭想到她的跟前,问她为何会这般惆怅,可感觉到的是自己心里的刺痛。
    似乎自己就是她,感受了她全部的情绪。
    所思之人在何处?
    身在北境,尘沙漫漫,生死未卜。不过,腊月十二日,他会归乡,若是不归,我便等他,今日等不到,便是明日,日复一日。
    为何要去北境?
    为天下太平。还存了野心,北地粗犷豪迈,江南温柔眷恋,这样的河山,谁不想将它揽入怀中?
    女子在雾蒙蒙中的一次笑,震得韩昭昭心尖直颤,这话是从她口中说的,又似乎是从自己口中说出来的。
    我相信我的夫君,定能让天下太平。
    在段段红绸之下,她瞭望北方,一地寒霜的尽处是层峦叠嶂的山川。
    女子笑着笑着,一滴泪落了下来,那滴泪仿佛打在了韩昭昭的心上。
    伸手抚向脸颊,摸到脸上也是潮湿一片,她自己亦是落了泪。
    再一恍神,又重新回到了洛阳的府邸当中,屋里除了她,并无一人,罗帐面前空空荡荡。
    天未亮时,屋里燃着红烛,到了天亮时,她亦未来得及去吹灭,便与挂在半空中的太阳一同将屋内映得通明。
    什么都没有,只是她感觉自己真真切切地与人经历了一场对话。
    那个人或许是别人,或许是叩问自己的灵魂。
    曾经,她也有过这样的感受,那时候,她询问过不少人,买过不少杂书,从其中得到的回答是大多是之前发生过、见过的事情,映在脑海当中,挥之不去。
    可是,之前她怎会亲眼目睹这些,自出生以来,所见的都是太平盛世,没有北境漫天的黄沙,也没有等候夫君不归的新妇。
    这情境,倒更像是她那日在一个杂货铺上所买的关于前朝开国皇帝的杂记中所记载的。
    所思之人、北境、黄沙、夫君、天下太平,种种的意向堆叠在一起。
    可惜,那里头的内容,她只翻过两遍,后来,一场大火,把书籍烧了个干干净净。
    不过,流逝的时光渐渐卷走了她对其中内容的记忆,唯有亲身经历过的才最真实,印象才最为深刻。
    可是,那些画面却一次次地浮现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
    作者有话说:
    六月开始每个周六周日都万字更新,周一到周五就不更了,最近准备期末考试,实在有些忙,假期会努力更哒!
    第105章 低头
    ◎唯独在这件事上,他不愿妥协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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