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佣们恍然大悟纷纷道:小姜小姐,您心真细。
    宝乐拍拍胸脯,从她们手上接过热水:你们东西都给我吧,我去伺候她洗澡。这个女人别看长得好看,人啊懒得狠,又受了伤,自己肯定不会好好洗。
    那麻烦你了。
    苏姑娘,水温如何,可还要加些热水?
    姜凝靠在浴桶边上闭目养神,虽说是听到了有人在问她问题,但一个字也不想回答。女佣见她很久都没说话,只好先行提着水桶出去。门吱呀呀的被打开,又吱呦呦的阖上,冬日的冷风倒灌进烧了炭的屋子,也在姜凝裸|露在外的皮肤上转悠了一圈儿。
    从始至终,姜美人也没有睁开眼睛。
    有人走到她的背后,打湿了干毛巾,顺着她的脖颈,细心的为她擦拭着身体。起初还是震惊的在擦着,越到后面那只手就越不正经,最后干脆脱离了毛巾,在她锁骨上跳起舞来。
    姜凝皱着眉,睁开了眼睛,入目就是宝乐放大的脑袋。
    做什么?姜凝开口,兴许是在水里泡了太久,也兴许是长时间未说话,她的声音有些嘶哑。
    小姑娘见状,拉开了距离,将毛巾扔到她怀里:醒了就自己洗,身上这么多伤,我这下手没轻没重的,怕弄疼了你。
    姜凝嘲讽的笑着:我不怕疼。
    可我怕,宝乐认真的看着她,你身上任何一道伤口,我看的都疼,
    姜凝愣了一下,最终并不是很在意道:没想到姜小姐的共情能力这么强,原先我还以为,你是来找我算账的。
    小姑娘莫名其妙的眨了眨眼睛:我为何要找你算账?
    你何苦在这儿跟我假惺惺,姜凝掬起一捧清水,看着它们从指间溜走,我十二岁便被卖到了画堂春,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早已见惯不惯。我出身低贱,便一直是这样活着,该趋炎附势时竭尽全力,该转身背叛时也绝不留情。不记恩,但记仇,为了自己,也不是不能当农夫救下的蛇。
    宝乐安静的听完她这番话,愣愣的反问了一句:你这是在自我反思和批判?
    姜凝像看傻子一般看她:我的意思是,我就是这样一个无情的人,别企图妄想通过一点小恩小惠收买我,我没有心的。离我远一些,算是忠告。
    我不。
    小姑娘哼唧一声:你这个女人好生奇怪,我又不是谁家的大公子,对你好是为了你的美色,你干嘛把那套应付客人的说辞套在我身上?
    姜凝停顿了片刻,随后彻底卸下伪装,倒是一点没有被当场拆穿后的尴尬,反而笑得灿烂:哎呀,被发现了么?
    宝乐白了她一眼,懒得跟她废话,往她浴桶里又加了些热水,然后三下五除二开始脱衣服。
    等等,这下连姜凝都无法继续保持淡定了,你要做什么?
    小姑娘嘿嘿一下,青葱的小爪子在姜凝下巴上一挑,隔着水蒸气撅起嘴,比了个啵的口型。
    当然是来临幸我亲爱的贵妃娘娘啦~
    宝乐脱了衣服也泡进浴桶,虽然浴桶很大,可两个人都坐在里面的话,还是难免又肢体接触。姜凝一直不喜欢和别人有肢体接触,无论男女。可她身上有伤,不好剧烈反抗,那姑娘又趁着她势弱,把腿压在她身上,暴力镇压着她的一切反抗。
    唉,瘦了。
    小姑娘从上打量到下,甚至还伸手在她腰上摸了两把。
    姜凝脸色红了白,白了青,青了又红,简直现场表演变脸。她从未见过这样自来熟的人,才刚见两次面,就对她动手动脚。姜凝之前也听到了她与姜兰舟说的,如果那些话是真的,这人莫非真的来自未来还是未来的民风已是如此开放,人与人之间这样的交往才算正常?
    宝乐瞧着姜凝又陷入了自己的世界,不悦的泼了她一脸水。
    饶是姜凝也有些愠怒:你做什么?
    跟你说话,你竟然发呆!
    姜凝轻咳了一声:你说什么?
    小姑娘凑了过去:我问你,你是不是之前认识我太姨婆呀就是姜大当家!
    姜凝还没来得及回答,又听她说道:可我太姨婆对你印象似乎很不好,主要还是因为他们说,你是我太爷爷的心头好。
    也许不止是姜兰舟,而是世人都是这么认为。一个画堂春的戏子,就算她说她与姜家三小姐的丈夫没有任何关系,只是他单方面的讨好,又有几人会信呢?
    然而这个仅有两面之缘的人,却懂她。
    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宝乐撇撇嘴,别说我太爷爷这样的你看不上,当初你说沈月筝没钱所以也看不上他其实只是你不喜欢这样的富家公子,从小生活在象牙塔里,不知人间疾苦。你的心里,其实是想反抗的,想反抗命运,想反抗腐朽而黑暗的未来。所以,即便与你毫不相关的人,你也会替她们报仇,甚至豁出去自己的性命。
    浴桶里的水光反射到人身上,波光粼粼的像一条裙子,姜凝一直盯着宝乐水面上白皙的肌肤在看。
    良久,她终于给予了一句回答:也不是毫不相关,我以前很喜欢听月儿唱《茉莉花》,可惜以后都听不到了。
    茉莉花而已,我也可以给你唱呀~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
    姜凝蹙眉,从水下伸出双手,堵住自己的耳朵:停停停,你这调子都不知道跑哪去了。
    可唱嗨了的宝乐哪里管她,好好的一首民谣,从她嘴里唱出来竟然听不出这是什么歌。姜凝寻思堵着自己的耳朵没用,身体前倾了一些,将宝乐的嘴堵得严严实实。
    小姑娘泪眼汪汪,可怜兮兮的看着她,一双漂亮的眼睛,像是在无声的撒娇。
    她本来就是个嘴硬心软的人,微微松开了手,面前的小姑娘突然也向前倾了自己的身体,将她抱进了怀里。那时的姜凝不过二十多岁,还有些青涩,一时被她大胆的举动吓到,一动不敢动,脸上也有些红晕。
    真好,她听宝乐在耳畔道,总算是抱到有体温的你。
    姜凝把头靠在宝乐的肩上,在她耳畔低吟:姜小姐,你真的是从未来来的么?
    她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
    那如果我相信你的话,你能不能告诉我,未来在你们的那个年代,大家是不是都能吃得上一口饱饭,女人是否也能拥有自己的工作,不再需要出卖色相。我们,中国人也不需要不需要再向日本人、向英国人、向法国人低头。
    宝乐轻轻嗯了一声。
    姜凝似乎因为她的回答心情好了一些,紧接着又问了一句:那我,能等到那天么?十年够么?不然二十年我是不是太贪心了,三十年,不五十年内,我能等到么?
    1949年10月1日,新中国成立。
    1914年距离那一天的到来只需要三十多年,然而等不起的却是你啊姜凝。
    从之后姜凝的回忆推测,她应该死于被太姨婆救下来后不久。宝乐无从猜测她的死因,唯一能确定的便是那段记忆一定是她心上一道最深的疤。
    姜凝说过,她是为太姨婆死的,所以大概率她们之前认识。
    宝乐觉得这才是一个能继续下去的话题,方才也只是没给她回答的机会,而后又被成功带歪。刚才姜凝问的问题,并不那么好回答,所幸便不答了,趁机把话题扯回去。
    小姑娘重新问道:你和我的太姨婆是不是认识?
    姜凝的脸在氤氲的水汽中逐渐模糊,只听她轻轻应了一声:姜大当家以前救过我,兴许她不记得了但她对我有一饭之恩。
    古人有云,一饭之恩当涌泉相报。
    后来女佣来给姜凝换水,发现宝乐本来说是来伺候人,结果自己也给伺候进桶里了。小姑娘从桶里溜了出来,换上太姨婆事先准备好的衣服一件绣花的粉色立领锦袄,好看的不要不要的。
    我不和你玩儿了,你自己洗吧。宝乐朝姜凝做了个鬼脸,跑得比兔子还快。
    给姜凝换水的女佣看着这位闻名江浙一带的角儿,也不知是中了什么邪,目光一直落在那调皮捣蛋的姑娘身上,等她溜得没影儿了才堪堪收回。
    女佣笑道:小姜小姐原是来开导姑娘的,方才听她嚷嚷着来要伺候姑娘,还以为是觉得我们伺候的不好。想来她这活儿,我们也确实做不来,才这会儿功夫,姑娘心情就变好了。
    姜凝淡淡笑道:您这话可叫人惶恐,牡丹不过一介戏子,也并未心情不好。
    女佣犹豫:莫非苏姑娘没看今日的报纸?
    当然不曾看,姜凝愣了一下问道什么?
    哎呀,就是姑娘之前要杀的那个日本人在报纸上一连发了好几篇诋毁姑娘的文章,还连带着把我家大当家也骂了。不过不用担心,贺管家已经带人上报社去处理了。
    姜凝表情一下冷了下来,凌厉的目光扫过如镜一般的睡眠,咬着牙握紧了拳头。
    原来竟然没死。
    宝乐蹦蹦跳跳的从姜凝的房间出来,遇到几个佣人,说是她的太姨婆请她过去坐坐。
    小姑娘摆摆手:你去回太姨婆,我现在还有要事要办,晚上再过去蹭饭。
    可是
    晚上我想吃千里香小馄饨!
    说着她看到君之跟着沈云芙路过,就出现在离她不远处。小姑娘跳起来挥手,想引起对方的注意。先注意到她的是沈云芙,倒不是君之没注意到,他的五感那么敏锐,早在她出现的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洗了个澡,换了一身衣服,年轻的小姑娘倒是无比适合这样粉嫩的颜色,衬的她明艳如桃花。
    既然看到了,又不理她,肯定有鬼。
    沈云芙顺着宝乐的目光,看下身侧的君之,微微一笑,明知故问道:找你的?
    第147章
    你们先聊吧,不知道为什么,虽是第一次见面,沈云芙却很喜欢宝乐,她嘴角微微上扬,偏过头对君之轻声说道,我有些事,你们要是聊好了,就一起来吃晚餐。
    看着沈云芙的背影,小姑娘有些迷茫,犹豫着开口问道:沈云芙这两年前好像变了许多就像是一壶清酒,什么杂质都沉淀下来,只剩下表层的透明与宁静。我倒是喜欢她以前叽叽喳喳的样子,活泼一些,也比现在可爱。
    君之没有反驳,只是接着她话,多说了一句:她今年十八岁了。
    宝乐不解:十八岁又如何?
    沈家的孩子,十八岁已经算是晚熟,君之面无表情道,阿维在她这个年纪,已经执掌家业,娶妻生子,将一切经营的井井有条。也是他相较于别的家主要长寿一些,这些年,才能将云芙保护的这般好。
    这突然起来的沉重气氛,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这个话题好像挑的不好,她自己都接不上话。好在君之也未曾在这个话题上纠结许久,转身看向她。
    你找我?
    前一日傍晚下了大雪,下了整整一夜,虽说今日艳阳高照,却不足以融化所有的积雪。花坛和小路的边边角角上都还残留着未化的积雪,入目所及处,白茫茫的一片。
    小姑娘穿着锦袄,双手抄在袖子里捂着,刚想开口说上两句,然而咋舌半天,一时不知道说什么,那副欲言却止的样子,让她呼出一团白气。小姑娘命格带火,体温也比常人高一些,这样的寒冬,只要开口必是呵气成兰。白气在两人之间升腾,让宝乐视线有些模糊。
    君之,一番心理斗争后,宝乐斟酌着开口道,我是食梦者对吧。
    冬日的夜晚,寒风瑟瑟,这句话未曾掀起任何涟漪,一如石沉大海。
    这是意料之中的沉默,小姑娘耸耸肩,不以为然道:你曾经问过我是不是食梦者那时我刚入梦,送我入梦的人不靠谱,什么都没解释清楚,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所以当时我的确不知道什么是食梦者。
    君之看向她:如今你知道了。
    不是知道了,小姑娘摇摇头,是猜到了。
    梦境中只有两种人是切实存在的,其一是梦的主人,而这其二就是食梦者。梦境中其余的人和物,一部分来自于梦主人的记忆,一部分来自于食梦者的创造。
    以下就都是我的猜测了,我曾听人说过,梦境是可以改变现实的。我入梦的这段时间,一直在寻思梦境怎么改变现实。上一段的梦里,不瞒你说最后那场洪水和水中的凶兽,都是我不小心创造出来的。可无论上一段结局如何,这段梦中大家都和平无事,你没事,我没事,沈云芙也没事。
    所以,梦只是梦。
    能改变现实的,是梦境结束的时候,梦主人醒过来,从而从梦中得到了食梦者给予的启示。
    就好比,一个人他有一箱子金子,把它们埋在了树下,只将这事告诉了他的管家。结果三天后金子不见了,原来是他最信任的管家偷的。李家人的织梦,可以将第三者送往过去的梦境,用梦暗示这个人,他的管家会偷他的金子。这样这个人在三天前醒来,就会知道管家不值得信任,将金子转移了地方。这样三天后,金子就不会被偷了。
    所谓的梦境改变现实,其实是以织梦者为媒介,通过未来的食梦者,改变过去梦主人所经历的事,以达到改变未来世界的目的。食梦者之所以叫食梦者,便是吃掉拥有梦主人原记忆的梦境,从而创造出另一段有自己目的的记忆。所以,梦能否变为现实,关键点不在织梦者也不在梦主人身上。所以,食梦者才要反复入梦,才要进行梦境的时空跳跃。
    宝乐一股脑将自己的推测全部说完,也不管君之能否听得懂:不过有一点我一直想不明白,李谙送我入梦,目的到底是什么?关于食梦者的推测,我觉得自己推理的分毫不差。要说唯一的漏洞就是,我不明白在这三者关系中,作为食梦者,我的目的是什么,我甚至不知道梦主人是谁
    一直沉默的君之突然开口打断了她的话:送你入梦的是李朝歌?
    小姑娘眨眨眼睛,显然是没想到,自己一股脑讲了这么多,最后对方的重点竟然在这儿。
    宝乐撇撇嘴:李谙又有什么不对么?
    就算李谙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估计解释起来也复杂。君之一直不是那种喜欢解释的人,小姑娘有些无奈,可有什么办法呢,自己挑的男朋友。
    太阳下山后,气温就开始直线下降,这不没讲两句话,苏州城又飘起了雪花。
    一朵晶莹的六角霜花,从空中飘落,躺在君之抬起张开的手心,安安静静,久久不化。他与宝乐是截然相反的极寒体质。冬天的时候,这人就跟没气儿一样,无论在雪地里站多久,无论说话还是呼气,都见不着白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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