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封抬眼冷冷横扫一眼薛睿,声音像一条冰雕的鞭子,抽过来时冰锥四溅地乱扎人:“你跟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我说我想知道了吗?”
    薛睿缩缩肩拍拍嘴巴,表示为自己的多事认错。
    心里却“切”了一声想,那你有本事等下就在房间里吃饭,千万别找理由去二楼中餐厅哦。
    “老板,差不多该吃午饭了,我让餐饮部把餐送上来?”薛睿向往常一样例行询问道。
    纪封沉着脸点了下头。
    薛睿在心里倒数:三、二、一……
    纪封蓦地朝他一摆手:“算了,别让他们送上来了。”他豁地从沙发起身,穿上西装外套,系好扣子,扣好袖口,认真理好衬衫领口,确保自己仪态端庄到万无一失,转头对薛睿说,“我今天想尝尝中餐厅的排骨例汤。”
    薛睿在心里打了个响指。就知道会是这样。
    他面上没什么表情波澜,甚至是充满恭敬的样子,讲出的话却是在故意戳穿纪封的说辞:“老板,今天中午中餐厅没有排骨例汤,明天才有。所以既然今天没有排骨例汤,您看是不是就别下去了,照旧让李昆仑把餐给您送上来?”
    纪封咬着后槽牙看向薛睿,头铁嘴硬地继续强词夺理:“我是这的老板,我想喝排骨汤还要挑日子吗?没有就给我现做一碗。”
    说完他脚步愤愤地向外走。
    薛睿在他身后憋笑。
    ——不就是想去看看蜜语姐的相亲对象是个什么样的人么,这有什么不好承认的。
    纪封站在中餐厅门口,不动声色地看着里面。
    中餐厅大堂靠窗那里开了一桌,坐的正是许蜜语和一个男人。
    那男人看起来很沉稳,五官周正,算得上相貌堂堂。
    他很绅士,一直微笑着给许蜜语布菜、给她倒水递餐巾地照顾她。许蜜语也一直对他笑着说谢谢。
    她每笑一次,那男人看她时眼底就好像会亮一下,将一种喜欢的情绪毫不吝惜地溢于言表。
    纪封站在入口处,垂在身侧的两手不自觉就握成了拳头。
    心头涌起他从未有过的感受,有些愤怒,也有些酸胀。
    在还不明白该怎样消除这些让自己难过不舒服的感受时,他的腿已经领着他的人向那一桌的方向迈开了步子。
    薛睿觉得纪封今天走进中餐厅的时候,不论仪态还是步伐,都优雅帅气得离谱,简直走出大场面下漫步红毯的效果,迷得餐饮部的女服务员们兴奋又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一路看。
    他穿行进中餐厅,目不斜视地经过许蜜语那一桌,仿佛没有看到她一样。
    然后坐到离他们不远的斜侧里一桌去。
    薛睿坐到他对面,叫来服务员,为纪封点餐。他问纪封想吃什么,纪封敷衍地说了一个排骨汤,剩下的菜他让薛睿自己点、赶紧点。他只想尽快打发走站位正好挡住他视线的服务员。
    可服务员走开后,视线畅通无阻了,他却又继续故作目不斜视,故意忍着不去看向许蜜语那一边。
    然后他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忍不住似的,突然开口问了薛睿:“她看到我了吗?”
    薛睿正在喝水,听到这话差点一口水喷出来。
    还说不关心许蜜语的事。他信了这话才有鬼。
    他擦擦嘴巴回答纪封:“您经过她那桌时,她看到您了,不过只看了一眼。”
    “现在呢?她看过来没有?”
    “没有。”
    “……你再仔细看看。”
    “……真没有!”
    纪封于是忍不住斜视了一下眼神。他看到不远处那桌,许蜜语果然没有看向他。
    不只如此,她对面那男人正关切地对她询问着什么,甚至还抬起手,用手背向她额头上去贴了贴。
    她立刻红了脸,向后微退着摇头说了句什么,眼睛里像有碎碎星光似的,反射出一种欲言又止、欲拒还迎的慌张害羞。
    他搁在桌面的手立刻又握成了拳。
    第一道菜马上端上来了。纪封低头看了下,皱眉问薛睿:“这是什么菜?是我点的吗?”
    薛睿心里无语。眼前男人居然不记得他刚刚只点了一道排骨汤。他是有多心不在焉……
    他认真回答纪封:“我点的,醋溜苦瓜,下饭败火。”专门为你点的,我的气燥大老板。
    纪封于是一边时不时看向不远处那一桌,一边姿态优雅地夹着醋溜苦瓜吃饭。好像吃得很可口很从容的样子,可实际上这顿饭却被他吃得不只味同嚼蜡,甚至还满嘴的又酸又苦。
    许蜜语和相亲对象全志峰已经相处了两个星期。
    她觉得全志峰是个很好的男人,很绅士也很体贴,并且对她表现了很明显的好感。
    两个星期以来,他约她吃过饭、看过电影、听过音乐会。整体来说他们相处得还算不错。
    全志峰偶尔想和她更拉近距离一些,比如想在电影院里牵牵她的手,或者在吃完西餐漫步街头时想揽揽她的腰。
    这时她总是会不自觉地轻抖一下,说不上是吓了一跳还是不习惯。
    全志峰也不会不高兴,他很迁就她这种下意识的抗拒,甚至还自我检讨说,是怪他太唐突了。
    许蜜语知道,能遇到这样包容绅士的男人,对她这个离异女人来说,简直是撞到运气了。
    可是说不上为什么,她面对全志峰时,从来没有过一次心跳加快的感觉。
    她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全志峰为她体贴布菜、为她周全服务时,她心里的波澜竟还没有那个人的身影突然从身边经过时大。
    就在刚刚,当她意识到是纪封从她餐桌前经过,她手里的筷子都快要握不稳。
    明明自己和全志峰的相处光明正大,可不知怎么就莫名有种偷情被抓似的窘迫。这感觉让她身上一阵冷一阵热,菜也吃不下去几口,食物都好像淤堵在喉咙口下不去似的。
    全志峰坐在她对面,发现了她的异常,体贴地问她:“蜜语,怎么了?看你脸色不太好,是刚刚吹到风了吗?”
    他一边说一边探手,用手背去触碰她的额头,想看看她有没有发热。
    许蜜语立刻下意识地向后退。
    感觉斜侧里似有目光投射过来,她不知道是因为那目光还是因为全志峰刚刚的触碰,她一下就红了脸。她赶紧对全志峰摇头说:“我没事,可能上午太忙,有点累到了。”
    全志峰立刻关切地问她:“那你晚上还能值夜班吗?要不然调个班,今晚休息一下吧。”
    许蜜语连忙说:“没事的,下午应该会轻松很多,我可以缓过来的。”
    全志峰对她笑着说道:“那好吧,你多注意身体,我在行政层开了间套房,晚上我下班就过来。你在这值班,我就在这陪你。等你夜班换班的时候,可以直接过来休息一下。”顿了顿,他笑道,“套间是里外两间,我在外间,你放心地在里间休息。”
    许蜜语感受着全志峰的体贴周到,也感受着斜侧里的目光注视,心里涌起汩汩酸涩。
    她觉得再这样不明不白地下去,自己就是在辜负对面人。她决定今晚要和他说清一些事情。
    于是她对全志峰颇为郑重地说:“好,我晚上上夜班前去找你。”
    中午从中餐厅回来,纪封就觉得胸腔里囤满了气。他气到连午饭自己是怎么吃完的都想不起来,他都吃了什么他也不太记得,只知道拜那道醋溜苦瓜所赐,他到现在还满嘴都是苦涩和酸气。
    回到顶楼,他脱掉西装外套甩在沙发上,扯开衬衫领口左右地扯,走去窗口前叉腰看向外面。
    忽然一抬手拍在玻璃窗上,好大一声,震出他胸口里的气。
    他想不通那个女人前一天还在接受他给她的亲密接触,怎么后一天一转头就能跑去相亲了。
    他纪封都还没有重新物色结婚人选,还在那晚情不自禁了一夜的余波里向外挣扎,可她许蜜语居然已经和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相亲男相处两个星期了!
    好,实在是好。
    纪封咬着后槽牙告诉自己,再想她或者再因为她闹情绪,他就是疯子是傻瓜。
    到了下午时,他觉得自己平静下来了,无论他的表情声音还是态度,都已经恢复到了和往常一样。
    只不过是喝水的时候总是呛到,最后呛得心烦了,索性摔了杯子。
    只不过看文件时,居然把文件拿倒了。神奇的是拿倒之后他居然还看了老半天。被一份文件耍了,这种委屈他可受不得,最后只好把它们扔在地上,再泄愤地踩两脚。
    随后他继续平静地打算收收菜种种地。可是平板电脑的人脸识别今天像个智障,对着他的脸怎么都解不开锁。薛睿在一旁对他说:“老板,您别皱眉试试?”他反吼回去:“我什么时候皱眉了?我有什么好皱眉的?”然后把智障平板甩到一边去,不想再多看一眼这个蠢玩意。
    随后他心平气和地想,要不然批改几份比较紧急的合同吧。他让薛睿去书房把几个文件夹子抱过来,他就在客厅的茶几上批改。
    薛睿把合同都给他抱来了,分门别类地摆好放在茶几上。他翻开第一本,看到合同上有个地方描述不对,于是拿起笔去修改。
    可是今天连笔都跟他作对!
    笔尖在纸上怎么都留不下平滑连贯的痕迹。
    他使劲划了划,希望笔能自己知好歹,赶紧把吐出来的墨水连贯起来。可是笔尖就是跟他作对到底,这回不仅不出墨水,还把纸面划破成一个洞。
    纪封握笔的动作停在那里。他整个人都停在那里。整个房间的气流声音好像通通都停在那里。
    下一秒,纪封忽然横抡起手臂,把桌面上所有合同都扫到地上,把笔也用力甩在地上,又把脚踢在茶几边上,茶几贴着大理石地面呲声惨叫着滑了出去。
    他满眼都是中午时,看到那男人用手背去贴许蜜语额头的画面,都是许蜜语红着脸娇羞摇头的画面,都是那男人邀请她晚上去他房间她点头说好的画面。
    他喘着气,翻手腕看看表。已经到了他们约定好在套房约会的时间。
    眼下,他真的没办法再假装镇定假装无事地坐下去。
    有人就要和别的男人在楼下房间里不知道要干些什么了。
    他再抬起头时,眼睛里能看到充血的血丝。
    那是他和心里的自己战斗对抗过的痕迹。
    他看着薛睿问了个问题,声音低沉而喑哑,已经不像是由他发出来的声音。
    “说,他们在行政层哪个房间?”
    薛睿从刚才就一直愣愣的,他没有看到过纪封有这么情绪失控的时候。
    甚至有一刻他有点后悔自己故意刺激了纪封。
    直到听到纪封向他发问房间号,他从呆愣中惊醒,脱口说了个数字。
    他声音还没落地,纪封已经从他身边寒风似的擦过、出门、直进电梯。
    纪封站在电梯里时,从胸腔中还在向外翻涌着怒气。
    他气许蜜语,气那个相亲男,也气自己,到底没忍住到底乘着电梯下来了。
    电梯抵达行政层,他走出去,重重踏步在行政层的走廊里。
    眼睛寻着咬在齿间的那个房间号,脚步飞快不停地越过去。
    终于走到尽头时,门上的数字和齿间的数字对上了。他停下脚步。
    站在这道门前,他抬手使劲地按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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