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朝廷不是不许吗?”
    “这里离京城十万八千里,近年来更是连个钦差都不往这里派,谁还记得具体颁布的户籍法规?”林牧青看他手里的水又喝完了,又接过来到了一杯,“县衙里办户籍的人,是林平的亲戚。”
    随玉张了张嘴:“你们当山贼的,还能进衙门里做事吗?”
    第19章 户籍文书
    林牧青看随玉的情绪平复了之后,才又问小二要了饭菜就在房里吃。
    “原来县城里很热闹,晚上还会有夜市,不过现在周边有些乱,所以晚上出门的人也少了,明天再带你出去逛逛。”
    随玉沉默地扒着饭,虽然小二说是精米饭,但随玉还是能吃出里面还有些玉米碴和别的粗粮,几乎是吃一口饭就要喝一口茶,两道菜也是让随玉提不起胃口,一道炒时蔬菜都炒的有些发黑了,另一道酱牛肉,牛肉有些柴,也很咸。随玉叹了口气,只吃了几口就不再吃了。
    林牧青也皱了皱眉,又把筷子递到随玉的手上:“再吃点,晚上饿的话我可不哄你。”
    “谁要你哄啊!我就是吃饱了。”随玉差点把筷子扔到林牧青的脸上,“你自己吃吧。”
    看随玉是真的不想吃了,林牧青就三下五除二地把剩下的饭和菜都吃完了,那饭量大得让随玉都咋舌。
    “一会儿要热水。”随玉坐在床边,弯着腰脱鞋想看看自己脚踝,又被林牧青握住手,然后自己去脱了随玉的鞋袜。
    看着随玉脚踝上已经开始结痂的疤痕,林牧青的心口有些抽疼,那白玉一般的脚踝,因为他,添上了永远都不能磨灭的印记,他盯着那一圈的伤疤,最后抬起随玉的脚,在那一圈伤疤上轻轻地落下了一个吻。
    随玉被吓了一跳,林牧青的吻跟他整个人就非常地不搭,那个吻很轻,落在他的脚踝上像是一片羽毛,轻轻地在那片皮肤上拂过,那阵酥麻的感觉从脚踝慢慢升腾起来,一直乱到了心口上,他连忙收回自己的脚,把受伤的那只脚藏在完好的脚的后面。
    “行,我去打水给你泡泡脚。”林牧青站起来拍了拍自己有些皱的衣裳,又想摸一摸自己的胡子,才发现自己习惯的胡须已经被随玉给剃掉了。
    林牧青出去之后,屋子里安静了下来,随玉能够听见自己自己的呼吸声,还因为刚刚林牧青在他脚上的那一吻有些乱。
    他怎么能亲得下去呢,那是在地上走路的脚啊,而且那一圈的疤痕那么丑,随玉自己平时都不怎么敢去看,一是觉得很丑,二是有些害怕,他从有记忆以来,就记得虞哥对他耳提面命,说哥儿的身上不能留疤,可现在自己的身上已经有了这么大的一道疤。
    林牧青很快回来了,他看着随玉洗碗脸,又开始泡脚,自己才又用随玉洗完脸的水匆匆地给自己洗了一下,随后又坐到了随玉的面前跟他一起泡脚,他的脚很大,踩进去的时候盆里的水就已经漫了出来。
    “你脚好大。”随玉的脚被林牧青压在盆底,他动了动脚趾,像是挠痒一样碰到林牧青的脚心,“虞哥说脚大又宽就很有福气。”
    “是啊,没有福气怎么能娶到你?”
    随玉没有接他的话,林牧青总是这样,动不动就说这些话,他都快要习惯了。
    客栈的被子不是随玉平常在家里盖的那种蓬松的棉花被,而是那种板结着,像是硬块的布缝起来的一般,上面还有些像是洗不干净的霉点,随玉皱了皱眉,最后还是没有脱掉外裳,直接合衣躺在了床的内侧。
    习惯真的很可怕,他现在居然已经习惯了要给林牧青分半张床。
    林牧青倒完水回来,看随玉已经躺下了,才吹熄了油灯,躺在他的身旁,借着月色,能看见随玉身上连外衫都没脱掉:“怎么不脱了衣服睡。”
    随玉困极了,咕哝了一声脏就不再开口,侧过身背对着林牧青陷入了酣眠。
    只是现下已然入秋,夜间的寒凉也不是一件薄薄的外衫可以抵御的,随玉循着热源,拼命地往那边挤,最后整个人都蜷进了林牧青的怀里。
    林牧青在睡梦中感觉到自己的怀里多了块糖糕,又软又糯,他不由得抱得更紧了一些,随玉只觉得有些喘不过气,但又实在暖和,耳边还有沉稳的心跳声,就睡得更沉了一些。
    第二日晨光熹微的时候,是林牧青先醒过来,随玉还趴在他的胸口上睡得很熟,被他嫌弃的被子乱糟糟地堆在他背后,还好昨晚随玉一直在他怀里,不然昨晚两个人都该受风寒的。
    林牧青也没急着起来,就垂着眼去看随玉,睡着的随玉乖得不像话,脸上被林牧青衣服上的褶皱压出了点红红的印子,带着些稚气,林牧青这才想起他还不知道随玉的年纪,生辰,连上次来给他办户籍,也就选择了个跟他生辰一样的八月十五写在了户籍文书上。
    林牧青起床的动静都没有吵醒随玉,怕他睡着冷,林牧青又把自己的外衫搭在了随玉的身上,自己穿着中衣去找了店小二。
    厨房里的火一整夜都没熄过,热水自然是管够的,想到随玉不爱吃客栈的东西,又给了小二几个铜板让他去帮忙买些馄饨大饼回来。
    等他回到房间,随玉也已经起来了,看起来气色很好。
    吃完朝饭,林牧青才带着随玉去了县衙,随玉在走到县衙门口的时候就有些腿软,漫长的流放路上,让随玉对穿着衙役衣裳的人都有着一种本能的畏惧,他几乎是整个身子都缩在了林牧青的背后。
    来县衙办事的人很多,不一会儿就排成了长队,林牧青没有跟着人群排队,而是把随玉带到了一边的阴凉处:“一会儿等着林安把文书拿出来就行。”
    林安是林平的孪生兄弟,因为小时候读过一段时间的书,所以现在在县衙里当差,当时林牧青和随玉的婚书就是他办的。
    “青哥。”林安和林平长得很像,都是方方正正的一张脸,眉眼疏阔,只是林平的个子比林安高大得多,随玉心想估计是他俩小时候林阿么他们都偏心林平。
    林安把那个户籍小册子交到林牧青的手上:“前一段时间朝廷丢了一个钦犯,名字也叫随玉,我们前几天都忙着写这事的公文,刚忙完。”
    随玉紧紧地抓住了林牧青的袖子,修剪的圆润的指甲也掐进了林牧青的手心里。
    “怎么处理的?”林牧青漫不经心地问。
    “在云水山那边找到了三具尸体,仵作验过尸了,确认是那两个押送的狱卒和那个钦犯,县令大人已经写了奏报上报朝廷了,接下来就没啥事儿了,咱们这儿可好多年没跟朝廷正正经经写奏报了,也不知道这个钦犯是什么人。”
    林牧青拍了拍林安的肩膀:“这事儿谢了。”
    “哥,嫂子到底是什么人啊,为什么没有户籍还跟钦犯名字都一样啊?”林安虽然十分信任林牧青,但这事儿实在太过巧儿了,林安自己留了一个心眼,却也只等着林牧青来跟他解惑。
    林牧青把随玉拉到林安的面前,轻轻地掀开了他帷帽的面纱:“你看他这样儿,像钦犯吗?”
    林安毕竟是没成亲的小伙子,乍一看见随玉这样的小哥儿,脸霎时就红成了个烧红的煤球,结结巴巴地说:“是,是。”
    “那个钦犯到底犯了什么事?”林牧青状似不经意地问。
    林安这才稍微回过了神:“具体的我们也不太清楚,京城那边过来的,听说是谋逆。”
    “谋逆不应该立刻被斩首吗?怎么还会流放?”林牧青边说,余光却落在了随玉的身上,只见随玉听见他的话,也只是肩膀缩了缩。
    “谁说不是啊,倒给我们找麻烦,不过我听小道消息说这个钦犯跟陛下有点什么不清楚。”
    林牧青身后的随玉被口水呛住,好半天才平复过来。
    “我觉得就是瞎传的,要真跟陛下不清不楚,还会被流放啊。”林安笑起来,“不过现在没事了,尸体找到了,奏报也都报上去了,不会再有人找他了。”
    “行,你有什么要跟你阿么和你哥带的吗?”林牧青问。
    “就跟他们说我挺好的,让我哥出门的时候别莽撞。”林安说到。
    “好,等你修旬假再回来,咱们哥几个好好喝几杯。”
    林安点了点头离开了。
    林牧青也带着随玉往大街上走,属于想看一看林牧青手里的自己的户籍文书,林牧青却不同意,把文书叠好放进了自己怀里。
    随玉气得用拳头捶了他几下,还是眼巴巴地看着他。
    “回去再给你看。”
    他们这次来县城,除了来取文书,还有就是春娘交代他的任务,快要入冬了,得给随玉和林华买上几件棉衣,不能等到入冬了再买,不然卖衣裳的就该坐地起价了,所以最好买棉衣的时间就是现在了。
    买完了棉衣出来,林牧青对随玉说:“还有些冬储应该备下的粮食就等下次下山,带着林华再买,这次咱们就买些轻省的东西。”
    随玉点了点头,他们买的东西一会儿都由店家送到客栈,林牧青又陪着随玉去逛了各式的小吃摊,在看到鱼腥草的时候随玉就捂住了鼻子。
    “这次不给你吃这个了。”林牧青看他苦大仇深的样子,对剩下的小吃摊也没有了兴趣,最后给他买了一大堆耐放的糕点。
    “给林华买些纸笔吧。”
    林牧青看了随玉一眼,声音有些哑:“他能识得几个字就好了,也不指望他能考状元。”他看不见随玉帷帽下的眼神,但他知道那里面一定有失望。
    随玉还没说话,一道清丽的女声从他们后方传来。
    “阿青,你来县城怎么也不来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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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忘了把存稿放进存稿箱,来晚了来晚了!
    第20章 野猪
    随玉从来没有见到过林牧青那么难看的脸色,那阴鸷的眼神让随玉有些害怕,不由得抓紧了他的手。
    “阿青,不认我这个姐姐了吗?”林牧茵扶着一个小丫头的手,缓步走到林牧青的旁边,她高挑的眼尾审视着林牧青身旁的随玉,“这个哥儿是谁?”
    随玉的脚还是没有好得太全,先前都是跟着林牧青慢慢地往前走,这会儿他看出了林牧青的急躁,直接朝林牧青伸出了手要抱。
    林牧青随即弯腰抱起随玉,却被林牧茵身边的小丫头拦住了去路:“我们夫人问你话呢。”
    “林牧茵,当了这么多年富家太太,就真的已经忘了自己是山鸡了?就算是过了再久,你也依然是山鸡变不了凤凰。”林牧青很轻巧地抱着随玉,看向林牧茵,他们两个人长得一点也不像,林牧青像他们的父亲,而林牧茵像春娘,一样的是姐弟俩身量都很高。
    “怎么跟姐姐说话的,我知道你还怨我,但我也是不得已,我希望你能明白我。”林牧茵寸步不动,只是落在随玉身上的眼神实在不怎么好,“你还没告诉我这个哥儿是谁?”
    “晚夏来见过我,我还送了他两匹很好的红布,就当是给你和晚夏婚礼的贺礼,你现在怎么又跟别的哥儿不清不楚了?我很喜欢晚夏,你们以后如果愿意搬来县城住,也可以来找我帮忙。”
    “林牧茵,你这个自说自话的毛病,在夫家没有人教训过你吗?”林牧青抱着随玉的手紧了紧,他看不见随玉的表情,但他知道任谁听到这些话心里都会不舒服,又何况是随玉这么娇气又有些文人的傲骨。
    林牧茵的脸色一变,果然亲人最知道往哪里捅刀子最痛:“我知道你在气头上,不过我还是要说你一句,要成亲的人了,还是要管好自己,玩一玩可以,可别伤了晚夏的心。”
    “看来那位秦公子没少玩啊。”林牧青不愿意再跟她说一句话,迈着步子经过经过她的时候又说了一句,“拿自己的嫁妆让自己丈夫青楼小倌馆嫖,你可真是大方。”
    随玉就沉默地听着他们的交谈,隔着帷帽他也看不清林牧青的表情,只是他抱着自己的手很用力,随玉甚至能感觉到他手臂上凸起的青筋。
    回到客栈之后,林牧青的脸依旧是阴沉的,随玉平时敢跟他皮,今天的林牧青却实在有些吓人,随玉轻声问:“我们什么时候回家?”
    “马上。”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那个建在丛山里,迎着每天落日的地方,也慢慢地变成了随玉认为的家。
    回到山上,随玉才松了一口气,跟春娘和林华一起整理他们买回来的东西,春娘让林华一边去吃糕点,才拉着随玉的手:“小玉儿,你们去县城,是遇到什么人了吗?”
    随玉沉默了半晌,才慢吞吞地开口:“是遇到一个人,好像是林牧青的姐姐。”
    春娘的面上有片刻的哀伤,最后一滴泪从她有些浑浊的眼里落下:“我就知道,只要遇到她,阿青就会不高兴。”
    随玉从袖子里拿出手帕,轻轻地擦掉了春娘脸上的眼泪,他也好奇到底是什么事能让一向大大咧咧的林牧青气到这个份上,但看春娘这么难过的神情,他又不想再问了。
    “等以后阿青告诉你吧。”春娘叹了口气,“他这两天脾气不太好,你多包容包容他。”
    随玉点了点头,回头看林牧青已经不见了踪影。
    暮色渐渐降临,林牧青还是没有回来,林华一会儿出去看一趟,最后自己去厨房里煮饭,随玉跟在他的身后,打算帮他的忙,他虽然不会做饭,但现在已经会烧火了。
    突然外面就热闹了起来,林华赶紧扶着随玉跑出去,就看见躺在院子里一头巨大的野猪,还有站在野猪旁边面无表情的林牧青和张着嘴哈气的大黑,寨子里的人这会儿也都围在了一起。
    随玉的目光落在了林牧青的手臂上,手臂上靛蓝色的衣裳已经被晕染成了黑色,可林牧青本人就像是一点事都没有,就那么站着,他的身后是无边的夜色,随玉看得眼睛一酸。
    这几年他们已经很少能够猎到这么大的野猪了,所以大家都有些激动,因为近年来日子过得也好些了,除了一些住在深山里以打猎为生的猎户,他们都已经很少去打猎了,平时也只是猎猎兔子什么的打打牙祭。
    “青哥,这野猪咱们是抬到山下卖了还是怎么?”林华探出头,这么大的野猪,年份应该已经很大了,肉估计也是柴,他们也不爱吃,抬到山下又太费力气。
    “分了吧,快入冬了,做成肉干,当零嘴吃吧。”林牧青说完之后就想转身回房,想了想又说,“四只蹄子给我留着。”
    林平点了点头,四周的人也都了然,林牧青的夫郎腿还没好,向阿么曾经说以形补形,四只蹄应该还是要给他的夫郎留着。站在人群里的林晚夏咬着嘴唇,看着林牧青高大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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