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牧青回了房间之后,随玉也跟着他的步子进了屋里,刚好看到林牧青脱了一半的衣裳,因为动作实在是太大,衣裳又在那道伤口上上下磨蹭了几下,血越流越多,林牧青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随玉按住林牧青的手,轻轻地把他缠在手上的衣裳剥了下来,林华也送了水进来,随玉垂着眸子用帕子沾了水轻轻地擦掉他手臂上的血迹,才发现那是被野猪的獠牙撕扯出来的伤口。
    随玉不太明白为什么有些人一心气不顺就去做些暴力又伤害自己的事,虞哥是这样,林牧青也是这样,他找到放在床头格子里的伤药,给他的伤口上撒上药粉之后又用干净的布条给他把伤口包扎好。
    林牧青垂下头看着随玉熟练的包扎手势,看他低垂的眉眼,卷翘的睫毛,还有丰润嫣红的唇,林牧青声音很哑:“怎么这么熟练?”
    随玉像是听到了初来这里时林牧青的那种声音,他的肩耸了耸:“我家里的嫂子,平时就喜欢舞刀弄枪,也经常受伤。”
    林牧青也算是从字里行间大致知道了随玉的家人们,有一个当夫子的父亲,有一个不太像哥儿的嫂子,所以,他为什么会被流放呢?真的像林安说的,谋逆?
    他用自己没受伤的那只手抬起了随玉的下巴,看着他懵懂又无辜的眼睛,想也没想,就直接覆上随玉的唇,没有深吻,只是轻轻地贴了贴。
    第21章 账本
    随玉瞪大了眼睛,惊愕让他忘了动作,明明只是唇与唇相贴,但随玉就是莫名地感受到了一点苦味,而且他更感觉到了一种熟悉感,印象中好像这种事情曾经发生过。
    林牧青很快就离开了随玉的唇,随后又摸了摸他的头发:“我去做饭。”只留下随玉一个人楞在原地。
    随玉像是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在这个安静的屋子里就显得格外的明显,随玉握了握拳,又提起桌上的水壶给自己灌了一壶水下去,才勉强把自己脸颊和心口的燥意抚平。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再放任自己跟林牧青这样地接触下去,他是不是就会沉溺于这样的生活,然后再没有要离开的心思?
    晚饭之后春娘拉着随玉闲聊,林华去了后山赶鸡,春娘慢吞吞地吃完了一块随玉他们从县城里带回来的糕点,看了一眼屋里亮起的油灯,她问随玉:“小玉儿会做算术吗?”
    随玉嗯了一声,他没有学到父亲和兄长的学富五车,只是勉强能够识得几个字,虞哥说不会舞文弄墨也不要紧,会舞刀弄枪也好,只是他也没有学会,长到现在,也就是这么个什么都不会的样子。
    “那你去帮帮阿青吧,不然他今夜又睡不了了。”
    随玉还记得他们从山下带回来的银锭换成的碎银,面色又有些复杂地看着春娘,不知道春娘知不知道林牧青干的这打家劫舍的勾当,想提醒她,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最后所有的言语都化成了一声轻叹。
    林牧青在灯下执笔,灯火摇曳,随玉走近才发现他拿笔的姿势是用四根手指握住笔杆,面前的糙纸上被晕出一个又一个的墨团。
    随玉端起油灯,朝林牧青面前的纸上看了看,上面还画着很多他看不懂的符号:“你这是写的什么呢?”
    “要给乡亲们分的银子,得在今晚上算出来。”林牧青身子微微向后仰,让随玉能够看得更清楚一点。
    “你不识字吗?”
    “寻常的字能认出几个,但是不会写,没人教过。”林牧青放下手里的笔,让随玉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自己站在一旁,“你来帮我的吗?”
    随玉拿起他随手搁下的笔,笔杆上海沾着墨,随玉没有注意,那墨迹就染黑了他的指尖:“你写的这些,是你们山寨用的黑话吗?类似像风紧扯呼这种?”他偷偷看过几本话本子,里面有提到过这个。
    林牧青看他认真努力想要理解自己那些方便记号的样子,觉得他真是可爱极了,但还是打破了他的幻想说:“不是。”
    “那这是什么?”随玉指着一个画着圈的符号,后面还有几个奇形怪状的图案。
    林牧青的大手轻轻地点了点随玉的额头:“不是,这是我的记账本。”
    随玉回应了他一个你在逗我的眼神。
    林牧青才指着那个圆圈说:“这个代表的是钱叔。”然后又指着其他的符号,一一跟随玉解释了那些奇怪符号的意思,都是山里乡亲的名字。
    随玉把那些符号都写成了相应的名字,又让林牧青给他解释后面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所以你带回来的银子都是要分给山上的人吗?”随玉理清了这些东西,才发现每一笔都分得很清楚,只是不太懂他这样分的依据,不过也不碍事,算术之类的东西他也都会做,随玉虽然学问学得没多好,但一手好字是在长姐的教导下学会的,他没有学到父亲和兄长字里的风骨,却多了些闺阁气。
    随玉侧头去看他,他比自己高大很多,剃掉胡须之后看起来也没有比自己大多少,但身上的担子却让他多出了很多跟他年龄不相符的成熟和稳重。
    随玉的算术是跟虞哥学的,算得又快又准,往常林牧青要花一夜的时间来核算的东西,在随玉的帮助下只用了不到两个时辰。
    随玉在那张纸上重新又把他们算出来的数誊抄了一遍,怕林牧青认不出字,随玉又在那些名字后面又重新画上了林牧青的那些符号。
    做完这些之后随玉打了个呵欠:“我好困,我要睡觉了。”
    “好,很快就好了。”林牧青把最后一份钱分好,转过头就看见随玉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
    油灯的光已经很微弱了,黑暗中唯一的光亮是随玉白得发光的脸,想起随玉爱洁的性子,林牧青先去打了水给随玉擦脸。
    柔软的布巾沾上了凉水,贴在随玉的脸上的时候让他皱了皱眉,林牧青用布巾轻轻抚平了他的眉头:“小玉儿。”
    他的声音很低,像是随玉从前品过的最醇香的茶。
    随玉困极了,只是轻轻哼了一声,算作回应,林牧青靠他靠得很近,随玉的呼吸吹起的头发,有丝丝缕缕地都轻轻碰到了林牧青的脸上。
    这个距离像极了当时随玉病重时他给随玉喂药时的距离,随玉的唇就在离他分毫之间,只要他往前靠近一点,就能尝到记忆里的味道。
    随玉的唇有些凉,他只是蜻蜓点水般地碰了碰,就克制地移开了,随玉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又偏过头去。
    “我抱你去睡觉。”
    被他抱来抱去的,随玉早已经习惯了,只是在腾空起来的时候伸手勾住了林牧青的脖子,随后又陷入了沉眠。
    第22章 绿茶
    第二天,随玉是被外面的嘈杂声吵醒的,一大早就很多人围在了林牧青那间不太大的堂屋里,随玉不想去凑热闹,抱着被子赖了好一会儿床,只是被子上全都是林牧青的气息,侵袭着随玉所有的感官。
    林晚夏也是一早就过来了,按照以前,林牧青都是要忙个一整夜,第二天的精神肯定不好,他想着能早点过来就早点过来帮忙。
    只是事情却和他想象的不一样,林牧青精神抖擞地坐着,旁边是整理得十分整洁的碎银子。
    “钱叔,给,这是你的。十两五钱,外加一吊铜钱。”林牧青一个个地划掉了已经拿过分红的名字,他从来没有觉得这是一件特别轻省的事情。
    “青哥,一会儿人散了,我能跟你聊聊吗?”林晚夏站在林牧青的面前,看到了他面前那张字写得整整齐齐的糙纸,最后背着手把自己写的东西攥成团,放在了身后。
    林牧青知道他想说的是什么,沉默地点了点头。
    大家在离开林家之后都是笑吟吟的,大家也都约着明天下山去买些东西给家里的老人媳妇儿夫郎和孩子。
    “青哥。”林晚夏的眼睛很红,一看就是昨晚哭过。
    林牧青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来龙去脉我都知道了,是我没有教好小秋。”林晚夏斟酌着说,“我今天把他带过来,给那位......给他道歉。”
    “他叫随玉。”
    “我一会儿把小秋带过来,给随玉道歉。”林晚夏咬了咬唇,看向林牧青的眼神里有些委屈。
    林牧青目视前方,一丝眼神也没有落在林晚夏的身上:“那你先回去吧,随玉没吃朝饭,我得去给他做饭了。”
    “青哥。”林晚夏的一声呼唤哽在喉头,还没叫出口,林牧青就已经大步跨出了门,只向他挥了挥手。
    随玉其实并不太饿,他在这间不大的卧房里,找到了林牧青用剩下的糙纸,画下了那天在回来的路上看到的远山暮日,只可惜画里只有黑白,没有色彩。
    “今天没吃朝饭,先给你蒸了一碗鸡蛋羹填填肚子,一会儿再给你做好吃的。”林牧青端来一碗蛋羹,上面有剁得细细的肉沫,蛋羹滑嫩,肉香不腻,小葱清香,随玉吃了一口下去,只觉得那蛋羹顺着舌头就滑了下去,只留下满口清香。
    他抬起头,点了点桌上那副没有色彩的远山暮日图:“这幅画送你。”
    林牧青看着这张纸,屈起手指在上面碰了碰:“真的送我吗?”他是个粗人,不太懂这些诗啊画啊的,只是这是随玉画的,他就莫名地觉得好看。
    随玉点了点头:“我来这里这么久,也没回报你点什么。”
    “跟自己男人谈什么回报?”林牧青又敲了敲他的头,“喜欢画画的话下次去山下我给你买些纸和颜料让你画。”
    随玉还记得上次他跟林牧青下山,说要给林华买笔墨的时候,林牧青毫不犹豫地就拒绝了他。
    “为什么上次我叫你给林华买纸笔,你不同意。”随玉以为是钱的问题,现在看来不是。
    “他能识几个字就好了,难道还要他考状元去吗?”林牧青把桌上的那张糙纸收好,等墨迹干了就放进了他那一堆账本里面。
    “有什么不可以吗?”随玉抬起头,“他很聪明。”
    “你忘了这里是什么地方了?林华有这样的出身,谁会给他作保?”林牧青不想打击随玉,但还是希望他能看清现实,“好了,不提这个了,赶快吃完。”
    随玉就那么看着他。
    良久之后,林牧青才轻轻地叹了口气:“知道了。”说完之后又想起什么,从袖口掏出一个荷包,随玉一眼就看出来那是春娘的手艺,上面绣着一丛青竹。
    “这是给你的。”那个荷包里面,放着几块碎银。
    随玉看着他,在接过荷包的时候食指不小心触到了林牧青的手心,碰到了手掌心里厚厚的茧,他猛地缩回了手:“给我这个干什么?”
    “你也帮了忙。这是你该得的。”他的脸上没有一丝笑意,说话的语调也不似往常温和,像是突然有什么东西横亘在他们两个人中间。
    随玉最后还是把荷包收进了怀里,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见门外就有小孩儿的哭声,还有更大的人声嘈杂的声音。
    林晚夏看见林牧青和随玉并肩走出了房门,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走在他身旁的林晚秋哭得很大声,眼泪如珠地往下落。
    “我带小秋来给随玉道歉。”
    他的身后还有很多来看热闹的人,林晚秋这么一路哭过来,让大家想起了那晚发生的事情,也都想看看林牧青到底会怎么处理自己的新欢和旧爱。
    随玉只觉得头皮发麻,他看向林晚夏,第一次和他对上目光,他明明可以不这么兴师动众,私下来就可以,可他非要让全寨的人都来看热闹,随玉不原谅是他不大度,原谅了他自己心里膈应。
    林晚秋被林晚夏拉过来,就直愣愣地跪在了随玉的面前:“随玉哥哥,我错了,我不该故意引你去后山,不该知道你有危险还不找人去救你。”
    随玉就那么冷眼看着他哭,没有表态。林晚秋的头低着,从随玉的角度,能看到他的眼里还是愤恨的光。
    林晚夏咬了咬唇:“是我没有教好他,我知道这是性命攸关的事情,只是求你看在他还小的份上,不要跟他一般计较。”
    寨子里的人跟林晚夏的熟悉程度要比跟随玉的要高,听他这么说,一时间想起他们兄弟俩从前的日子,也都纷纷动了恻隐之心。
    “是啊,他们兄弟两个也不容易,你就原谅他们吧。”
    “小秋还只是个小孩子,他以后会改的。”
    “毕竟你也没有什么事,就原谅他了吧。”
    他们说的都是诸如此类的言语,随玉的唇角勾起笑了笑,只是笑得比哭得还要难看:“是啊,庆幸我还没死,我死了也就没有今天这一出了。”
    林晚秋来他面前道歉委屈,他差点死了就不委屈吗?
    “随玉。”林牧青听见随玉的话,皱起眉头,“不要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随玉侧过头看着他,随后又把眼神落在林晚秋的身上:“我说得不对吗?如果我死了,你有心呢就一张草席把我裹起来埋了,没有心呢让我就葬身野兽之口也无所谓,哪里还能让他纡尊降贵来道歉呢。”
    林晚夏的脸青一片白一片,在随玉的言辞下他也跪在了随玉的面前:“我知道,小秋这是犯了滔天大错,你生气也是应该的,你想怎么惩罚他都没关系,只要你能消气,我们都能接受。”
    随玉的眼神还是在林牧青的身上,听见林晚夏的话也是面无表情,反正他们只是需要随玉的一句原谅,随玉说出来就好了:“好啊,我原谅你们了,可以离开了吗?”
    他这话说得违心,是个人都能看出来。
    林晚夏跪在原地,耳边是小秋的哭声,还有周围人的窃窃私语的声音,他求助的眼神去看林牧青,发现林牧青正盯着随玉。他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却依旧难堪。
    林牧青看着那两兄弟离开,又想到今天林晚秋对随玉的态度,捏了捏自己的眉心,看来还是不能把林晚秋留在寨子上,只是应该把他送去哪里呢?他在想一个妥善处理随玉和林晚秋的办法,而忽略了随玉眼睛里逐渐黯淡下去的光。
    随玉说完话之后就头也不回地回到房间里,房门紧闭之后他靠在门边,一直忍着没有掉下来的泪也落了下来,他哭得无声,紧闭的房门像是他的避风港,把所有的嘈杂排除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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