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新城竣工,各家拿下的地盘初步建设,一切刚刚走上正轨,许多新鲜的事务还在摸索阶段。半个东梁国又落入口袋,土地、人口都等着消化,就算长出三头六臂,粟虎等人也开始吃不消。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权利固然好,活活累死未免代价太大。
    换成先君在位时,卿们不会有此觉悟。郅玄给他们打开新世界的窗口,让西原国氏族意识到,当自己还盯着国内的三瓜两枣时,年轻的国君已经放眼天下。
    草原新城仅仅是开胃菜,更多的土地和人口等着他们去夺取征服。大好的岁月用于朝堂上的争权夺利简直是浪费,跟随国君打一仗,丰厚的战利品顺利入手。孰轻孰重,到底该如何选择,老谋深算的氏族家主早有决定。
    不是每战都能遇到东梁国这样的对手,但此战意义重大,无疑给氏族们开了个好头。
    众人忽然间发现战争还能这样打,战机还能如此把握。规矩不是一成不变,只要掌握诀窍,战利品囫囵吞下肚,中都城也无从插手。
    郅玄为众人推开新世界的大门,本还想客气一番,表一表姿态。没想到西原国氏族是如此狂野坦诚毫不做作,争先恐后冲向大门,直接把门板拆得一干二净。
    对于氏族们的反应,郅玄有所预料,却没想到会达到如此程度。该说是他预设的底限过高,还是错估了氏族们对土地和人口的渴望?
    不管哪一种,能将氏族们的目光从国内暂时移开,在一定程度上化解君权和臣权的矛盾,对年轻的西原侯来说绝对是利大于弊,大有裨益。
    从氏族们的态度可以推断出他们的想法。在粟虎和羊皓联袂找上郅玄,希望能尽快补足卿位时,郅玄没有任何意外。
    不是氏族们突然变得不爱权,恰恰相反,他们找到了更好的办法。
    与其盯着家里的一亩三分地,和邻居争得头破血流,不如眼光放远,将蛋糕做到足够大,自己得到的好处自然会更多。
    卿关乎重大,两位可有推举?郅玄道。难得粟虎等人想通,他想听一听对方的意见。
    粟虎和羊皓早有准备,见郅玄这般客气,也是投桃报李,提出三个人选,表明只择一人,另一个空缺他们不插手,由国君直接选定。
    君臣之间达成默契,彼此都很满意。
    粟虎和羊皓推举宣氏,名氏和嘉氏。
    三家都是西原国老牌氏族,自封国起就已迁来,跟随历代国君南征北战,居功至伟。最鼎盛时,同灭族的密氏不相上下。
    数百年间,三家偶有起落,家族根基从未损毁,算得上树大根深。先君时,三家不被重用,加上嫡支不丰,族中子弟凋零,又被密氏排挤,才在朝堂上不显。
    即使被打压针对,三家也没像牛氏一样彻底没落。
    在密氏鼎盛的数年间,三家够不上卿位,仍牢牢占据上大夫官职,从未彻底失去话语权。加上彼此联姻,守望相助,也让密氏投鼠忌器,心中忌惮却不好动手。抓不住把柄的情况下,不好下死手,从未让他们伤筋动骨。
    听完粟虎和羊皓的讲述,郅玄对三家有所了解,决定归国后分别召见三位家主,其后再做出决定。
    事情若成,无论三人中的哪一个登上卿位,都标志着一股新势力在朝堂上崛起,能同四卿分庭抗礼。
    郅玄看向粟虎,又扫一眼羊皓,莫非他们不担心?
    看出郅玄的心思,粟虎和羊皓坦然一笑,毫不避讳道:不强岂能为卿,尸位素餐者不配立足朝堂。
    言下之意,能干才好,越强越好。
    他们不担心有人分权,只担心提拔上来的人能力不足,无法和自己站到同一水平线。做不到这一点,他们还如何跟随国君开疆拓土,进一步扩大西原国版图,为家族获取更多利益。
    西原国尚武,举国上下以强者为尊,氏族更是如此。
    他们不排斥暴君,却会蔑视无能懦弱的国君。同样的,只有足够强,才能和自己并立朝堂,才配成为盟友和对手。
    正如虎豹不会和羊群为伍,后者数量再多无法为伴,只能沦为猎物。
    氏族们让出一个卿位,郅玄却有些犯难。
    他的年龄和资历是硬伤,从郅地带来的心腹也是一样。无论洛弓、句炎、纪高还是丁豹,个人能力出类拔萃,朝堂资历却是短板,身后的家族也差上许多,都不及粟虎羊皓提出的人选。
    只是短板归短板,无论如何,郅玄不会将这个卿位拱手让出。
    资历不足没关系,家族不显也无妨,有他这个国君做靠山,不能上也要上,大不了强上,必须牢牢占住这个位置。
    粟虎和羊皓离开后,郅玄展开绢布,依次写下四人的名字。
    按照官职,句炎投靠他时就是中大夫,在几人中居首。
    比家世,句炎不是最优,反而是纪高更为出众。可惜他不是家主,出于嫡脉却是幼子,优势顿时减弱。
    同样的问题也出现在丁豹和洛弓身上。
    丁豹尤甚,他甚至不是嫡支而是旁支,否则也不会被朝堂边缘化,当初被打发去郅地。
    洛弓的情况比较特殊。他是梁夫人留给郅玄的人手,忠诚不必提,政务和军务能力超群,满是刺头的凉地都被治理得服服帖帖,足见其手段卓绝。但和丁豹一样,样样不缺,唯缺一个强有力的家族。
    沉吟许久,郅玄提笔圈出句炎和洛弓两人。
    他需要一个圆融通达的纽带,还是一柄森冷饮血的利刃?
    放下笔,郅玄托着下巴,手指一下接一下轻点,最终停在洛弓的名字上,目光低垂,心中已然有了答案。
    第一百八十二章
    进入冬季,边地气温陡降。
    凉地接近草原,终日雪虐风饕,滴水成冰。数场大雪之后,道路被封,百兽不见踪迹,城池村落被雪覆盖,天地间一片银白。
    寒冬腊月,天凝地闭,触目所及,尽是白茫茫一片。没有明确的地标,最老练的向导也会在风雪中迷路。
    恶劣天气无法出门,好战的凉地人困在家中,全家老小无所事事,围坐在火炕上,望着窗外飞雪,心心念念有戎部自投罗网。
    没吃的,总该有胆大的南下吧?
    可惜戎人宁愿啃雪也不敢侵扰边境。
    饿肚子未必会死,遇到凶残的凉地人断无生路。只要不是脑袋被石头砸过,都知知道该如何选择。
    退一万步,实在活不下去,去草原新城当奴隶也好过被凉地人砍。血的教训摆在眼前,他们是不如中原人聪明,但也不是彻头彻尾的傻子。
    日复一日,戎人没有出现,却有飞骑出现在凉地。
    飞骑驰入城内,身上携带国君旨意。
    事情不凑巧,洛弓早一步冒雪出城,在甲士的护卫下前往工坊,验收新铸造的箭矢,准备呈送国君。
    骑兵一路顶风冒雪,下马时手脚冰冷,裹着两层皮袄也抵不住边地的寒风。
    家令命人准备热汤,亲自接待来人。同时安排家仆送信,请洛弓尽快回城。
    君上命人传旨,请家主速归。
    家仆领命而去,全身包裹严实,策马飞驰出城。
    骑兵走进温暖的室内,冰冷的手脚逐渐缓和,手指和脚趾上的冻疮开始发痒。拇指和食指上的最为严重,因被抓破,创口已经流血化脓。
    见状,家令亲自送来药膏。
    药膏呈草绿色,由凉地的医配置,对治疗冻疮十分有效。只是药效十分霸道,涂抹时会引起刺痛。直接涂在创口上,酸爽感更是无与伦比。
    骑兵饱受冻疮困扰,身上本有药膏,奈何中途用完。见家令送来,自是连声道谢,打开盖子就要涂在手上。
    当心,会痛。家令好心提醒。
    骑兵屡经战阵,挨过刀剑无数,身上大小伤疤十多条,区区药膏哪会放在眼里。表面点头,心中却不以为意,用手挖出一大块,直接涂抹在创口上。
    没有任何准备,痛感瞬间炸裂。
    刹那间,骑兵脸色涨红,用力攥住手指,嘴巴张大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家令面无表情,袖手在旁。类似的情形他见过多次,半点不感到意外。他好心提醒过,对方不放在心上,他也没有任何办法。瞅瞅那个药量,没痛到满地打滚,称得上是条汉子!
    自从药膏问世,凉地人就深切体会到什么是痛并快乐。
    最初使用药膏的一批人,没提防的情况下,大都甩手跳脚,一边跳一边叫,声音高亢嘹亮,时而拔高,游弋在羊圈附近的狼群都被惊吓,多日不敢再靠近。
    痛归痛,药膏的效果的确好。
    医本可以调整配方,在不影响药效的情况下减轻痛感。怎奈凉地人很有性格,死鸭子嘴硬,疼到全身冒汗也要强撑。
    不痛,区区药膏哪里会痛!
    如果是别的医,听过看过也就罢了,一笑置之,配方该改还是要改。
    凉地的医偏不。
    大家一样出身,你有性格,以为我没有?不是能强撑吗,那就继续撑着。这样一群瓜怂,痛到打滚也是自找的。
    于是乎,这种药膏在边地大行其道,甚至走出凉地飞向草原。
    有狄戎部落重金购得,尊贵如首领和祭祀才能使用。用过之后,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中原人恐怖如斯!难怪战场上所向披靡焊,十几个人就能灭部。这样的痛都能忍受,强悍到超出想象!
    类似的消息在草原上流传,越传越是离谱。等郅玄听闻,已经传成西原国军队刀枪不入,不知道痛,上了战场杀不死,天下无人是其对手。
    拿着送来的情报,郅玄良久无言。
    流言传到这般地步,是不是该佩服草原部落的想象力?
    经过这件事,郅玄和氏族们达成一致,凡是出身凉地的医,必须记录在册。他们配制的药,尤其是外用,使用时必须慎之又慎。冻疮膏且罢,假如伤药也是同样的效果,不改配方绝不能用于军中。
    骑兵切身体会到药膏的霸道,全身冒汗,意外驱散寒冷,整个人变得暖和起来。他也终于明白,凉地人的痛并快乐到底是何含义。
    洛弓接到消息,没有耽搁,迅速从工坊返回。
    他本以为有新的战事安排,或是要从凉地抽调人手和兵器,未承想绢布展开,竟是命他前往西都城的调令。
    郅玄有意提拔他为卿,自然会在旨意中写明,让他有所准备,便于应对西都城内的风风雨雨。
    从县大夫到卿,称得上是一步登天。
    更关键的是,郅玄有意让他统领上军,借以弥补家族势力上的不足,让他有底气同他人分庭抗礼。
    君恩不可谓不重,信任更是少有。
    饶是洛弓心志坚定,此刻也不免心潮澎湃,双手微微颤抖。
    待骑士和家令退下,他不得不将自己关在室内,尽量压下激动,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洛弓从没想过自己能得到卿位。
    当初郅玄就封,为让年轻的公子尽速掌权,在封地树立威信,他不惜以性命设局。未料郅玄一眼看破,继而舍弃捷径,选择一条更难走的路。
    洛弓将一切看在眼里,从对梁夫人的承诺,逐渐转为对郅玄的信服。
    他的计策未成,没有被送上法场,反而被郅玄信任提拔,进一步得到重用。以县大夫执掌凉地,助国君练兵,安稳边境。
    现如今,大胜而归的国君又下旨意,命他前往西都城,决意升他为卿。
    破天荒地,洛弓感到惶恐,心中七上八下,脚下如陷云中,稍不留神就会坠落。对他而言,这种心情十分罕见,从未想过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从激动中冷静下来,洛弓陷入深思,他开始认真思量这份任命背后的用意。
    自从郅玄登位,朝中一直只有四卿。君臣十分默契,权利形成平衡,始终没提及卿位上的空缺。
    国战大胜之后,情况突然发生变化,君上突下调令,命他前往西都城。从旨意中可以断言,只要途中不出意外,他升任卿位板上钉钉,不会遇到大氏族阻挠。
    洛弓十分聪明,政治眼光独到,他很快发现其中关键。难不成君上和大氏族彼此妥协,各占一个卿位?
    除此之外,他想不出第二种理由。
    毕竟西都城内的氏族实力雄厚,有能力角逐卿位的不只一家。君上调他回去,更以上军为他增势,足能说明问题。
    洛弓深吸一口气,眉心紧锁。
    在君上手下,句炎比他家世更好,官位更高,和西都城内的氏族更为融洽。君上选择自己,显然有必须的理由。
    洛弓合上绢布,目光转动,最终停在置于案旁的佩剑上。
    兵刃?
    一念闪过脑海,如拨云见日,迷雾立时消散。
    洛弓握住剑柄,锋利的青铜剑瞬间出鞘。
    兵者,凶器。当饮血杀戮。
    君上需要一柄趁手的刀,他必会将自己磨得锋利,刀锋所指,无坚不摧!
    郅玄在旨意中写明,需要洛弓尽快动身,赶在他班师回朝前抵达西都城,做好接受任命的安排。
    接替洛弓的县大夫也已动身,从草原新城赶来。不是旁人,正是当初随郅玄就封的下大夫之一,由绝境中走出,带领家族翻身的牛氏家主。
    两人的行动力都很强,牛勤抵达后,洛弓用最快的速度交接政务军务,为牛勤引荐县大夫和村老。一切安排妥当,立即动身前往西都城。
    为加快速度,洛弓没有乘车,而是同甲士卒伍一同骑马,飞驰在苍茫的雪原之中。
    狂风迎面袭来,掀起众人身上的斗篷。
    玄黑翻飞,现出墨色衣甲。
    百人的马队风驰电掣,如利剑刺穿飞雪,迎着狂风,直奔西都城。
    与此同时,郅玄麾下大军正将拔营,准备班师归国。
    临行之前,梁霸在东都城内设宴,和东梁氏族一同欢送这群杀神。
    郅玄欣然赴宴,宴上宾主尽欢。
    宴后,梁霸亲自送郅玄出城。
    在城门前,梁霸走近郅玄的战车,微微仰起头,看向车上的郅玄,道:君侯,分别将至,霸可有幸悦君,为上祀之欢?
    郅玄即将归国,心情本来不错。乍听此言,温和之色尽数退去,森冷的目光落在梁霸身上,上下打量几眼,嘴边掀起一丝冷笑。
    梁霸,我能让你成为东梁侯,也能让你去和舅父作伴。别再妄图试探,如果你想要献出另一半国土,我自会笑纳。
    话落,郅玄收回目光,不屑去看梁霸的反应,命驾车者尽速回营。
    梁霸站在雪地中,目送黑色的战车行远,始终一动不动。
    青色的斗篷随风掀起,下摆翻飞。白皙的脸庞全无血色,嘴唇都有些青灰。
    君上,天寒。侍人小心提醒。
    梁霸终于有了反应,单手抓住斗篷,猛然一把拽下,丢弃在雪地中。不顾风寒雪冷,只着一身青袍登车,过程中一言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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