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顷绾在林思慎怀中推搡了好几下,因被寒气折磨,她甚至连动手的力道都消弭了,见推不开林思慎后,她垂下头勾唇苦涩一笑,轻声问道:冷吗?
    林思慎抱着她缓缓闭上眼,眼中有热泪滚落,她摇了摇头伸手寻到了沈顷绾的手,不顾她的抗拒,也不顾她手上的冰凉,径直按在了自己心口,哽咽而又温柔道:不冷,你看,这里很暖。
    林思慎的心口滚烫似火,沈顷绾冰冷的指尖下,仿佛有一股暖意蔓延而上,她放弃了抵抗和挣扎,依偎在林思慎怀中,面上神情半是羞恼半是温柔,她启唇在林思慎耳畔轻声嗔道:林思慎,你可知强闯郡主闺房该当何罪?
    见沈顷绾不在抵抗,林思慎掀开了锦被爬了进去,紧紧的将如冰块一般的沈顷绾抱入怀中,沈顷绾身上的寒意的确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可她不顾寒意不舍松手,反倒是将沈顷绾抱的愈发紧,口中喃喃道:死罪也无妨,反正已经闯了。
    沈顷绾的脸庞贴在林思慎的颈窝,她感受着从林思慎身上散发而出的暖意,轻声一笑后,缓缓抬眸,她的指尖落在林思慎的眉心。
    林思慎睁开眼,漆黑湿润的双眸定定的看向她,沈顷绾疲惫倦怠的面容上浮现了一丝浅笑,她以指尖在林思慎的双眼间流连:你的双眸。
    林思慎眨了眨眼,面上终于扬起了笑意,她重重的点了点头道:是郡主赐予我的。
    第171章 171
    夜里风雨阵阵, 林思韬躺在床榻之上突然被噩梦惊醒, 醒来时他发现自己满头大汗,他在一片漆黑之中呆愣了许久, 而后缓缓爬起身走到桌边,倒了杯凉透的茶水仰头饮下, 可空了的茶盏他却久久未曾放下, 就这么呆呆的一直攥紧在手中。
    这近二十年来, 他几乎每日都被噩梦缠身, 梦里依旧是那一片被血染红的焦土, 那片刀光剑影遍布横尸的战场。
    他永生难忘那日,父亲带着他和二弟拼死杀出重围,一片混战之中,寮兵如同潮水蚂蟥一般蜂拥而来, 仿佛杀不尽灭不绝一般。
    他们从天黑打的天亮,身旁的战士一个接一个倒下, 他杀红了眼不知疲惫的疯狂挥剑,谁冲到眼前他便杀谁, 身上银白色的盔甲被鲜血一遍又一遍的泼红。
    他记得眼前划过一道雪白的刀光, 刀刃之上染着血花, 映照着他披头散发满是血污的面庞,和那双猩红麻木的眸子,而后生生的没入他的左臂,将他的手臂砍下。
    那一瞬间他并未感觉到疼痛,他本能的挥剑刺死眼前的寮兵, 还来不及喘息,还来不及看一眼被砍落在地的左臂,他便闻身后传来一声绝望凄厉的喊声。
    大哥。
    他猛然一转身,瞧见了林思略惨白可怖的面容,以及心口那柄穿胸而过的长剑,林思略望着他,绝望不甘的双眸死死瞪着,闪烁着一丝惊恐和泪意。
    这是他一母同胞的双生弟弟,长剑刺穿林思略胸口时,他仿佛也能感觉到心口一阵刺痛,他拼死冲了过去,想要拉住即将倒入悬崖的林思略。
    可只差那么一点,林思略临死前向他伸来的双手,只堪堪在他手背触过,留下一片温热的血迹,而后坠入汹涌的江水之中,瞬间便被巨浪吞没。
    死无全尸,尸骨无存。
    饶是白驹过隙光阴如梭,转眼过去了十几年,当初还在母亲腹中的林思慎已经长大成人,娶妻成家,林思韬却还是未曾从那个噩梦中走出来,他的灵魂仿佛还徘徊在那一片焦土,守护着林思略惨死的英灵。
    他无论如何也忘不了,林思略死前喊的那一声大哥,看向他的最后那一眼,还有那双向他伸来,血迹斑斑的双手。
    只是那双手,在无数个噩梦中,已然变成了嶙嶙白骨。
    林思韬沉浸在噩梦之中难以苏醒,以至于单手将茶盏捏碎,碎裂的瓷片刺入肌肤渗出血迹,这才被痛意惊醒。
    想来今夜又是无眠,林思略撇下手中碎裂的瓷片,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到窗边,他伸手推开木窗,大雨随风泼进屋内,将他浑身上下打湿。
    林思韬仿若痴傻一般,静静的站在窗前眺望着,紧攥受伤的右掌被雨水冲刷,斑驳的浓血被雨水冲淡,滴落在身侧。
    就在他失神之际,眼前的雨幕之中似乎掠过了一道黑影,在廊下摇晃的灯笼烛光映照之下,如鬼魅一般在将军府的屋檐之中纵跃,林思韬黯淡的双眸瞬间迸发出一丝凌厉的亮光。
    他冷哼一声,垂眸对着一旁伸出右手,黑暗之中只闻一声清脆的剑鸣,挂在墙壁之上的长剑突然出鞘,飞入他的掌心。
    林思韬双目如雄鹰般锐利明亮,他执剑纵身跃入雨幕,头也不回的径直向那黑影追去。
    黑影似乎是毫无目的在将军府四处游荡,未曾在哪座庭院落脚,只是匆匆张望几眼便又离开,林思韬紧随其后,很快便追赶上了黑影的脚步。
    雨幕之中林思韬瞧不分明,只能隐约看出那人穿着一身黑袍,将周身笼罩在黑袍之下,不仅看不清面容,甚至连一寸肌肤都未曾露出。
    黑袍人也很快发现了追赶着他的林思韬,只是他并未停下,也没有和林思韬交手的打算,只一味的想要脱身离开。
    不知此人来意,林思韬怎会任由他离开,他步步紧逼的跟随其后,他原本想借着自己对将军府地形了如指掌的优势,将黑影逼入府内家将所住的庭院,而后唤出家将团团围住,将此人生擒。
    可那黑袍人似乎对将军府的地形很是了解,几次三番险些将林思韬甩开,最后追到后花园时,黑袍人突然在揽月亭上落脚停下,他站在揽月亭一角飞檐之上,转身负手望向了林思韬。
    林思韬怕其有诈,也跟着停在了后花园,他落在白墙之上,与那黑衣人隔开不远。
    林思韬挥剑一指,厉声呵道:你是何人?
    天色阴暗,黑袍人又隐在衣袍之下,莫说面容就是连身形都看不真切,他一动不动的立在飞檐之上,一双幽深的眸子定定的盯着林思韬。
    见黑袍人既不开口,又不逃去,林思韬剑眉一竖,剑指此人呵斥道:你可知此处乃是威远将军府邸,擅闯府邸意同行刺,你好大的胆子。
    雨幕之中,黑袍人静静望着林思韬仍是一言不发,他缓缓移开目光,侧头在后花园打量了几眼,而后垂首好似做沉思状。
    此人夜闯将军府,还敢如此嚣张的停下挑衅,定是不怀好意,前阵子林思慎在城外被人绑架要挟,如今又有人闯入将军府,要么就是行刺,要么就是提前踩点,记下将军府的地形格局,总之就不是什么好人。
    林思韬不再给此人机会,他脚尖一点自白墙之上纵身而起,执剑便冲向那黑袍人。
    黑袍人一眼就看出了林思韬的本事,虽然是个断臂人,可这剑招却格外凌厉,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黑袍人显然并不想与林思韬交手,见林思韬执剑刺来,竟是未露兵刃,转身一挥袖轻飘飘的从揽月亭上飘了下来,他落在湖面,脚尖点在了湖中的荷叶之上,微微借力一踏,荷叶入水荡开波纹,弹起后仍是亭亭玉立,茎叶毫发无损。
    林思韬在他身后瞧的真切,此歹人的轻功竟是格外了得,就说这踏叶点水的轻功,将军府内除了他和林思慎就无人做得到。
    如此高手若真要趁夜刺杀父亲,恐怕还真有可能得手,林思韬怎能让其逃脱,他纵身追了上去,两人一前一后从将军府内掠出。
    林思韬一路追赶着黑袍人到了平民聚集的城西,眼看着到了一家烛光亮着的木屋上时,黑袍人突然转身,袖中两枚利箭从袖中射出,径直向身后的林思韬袭来。
    林思韬横剑一挡,拦住了其中一枚利箭,可剩下的一枚却没入了他脚边,只闻一声细微的断裂声响起,林思韬正要发力继续追赶时,脚下屋檐突然陷落,他一时疏忽竟是跌入了脚下的木屋之中。
    屋内一个穿着布衣的姑娘正抹着额头的薄汗,吃力的转动着沉重的石磨,研磨着泡了水的黄豆,只闻头顶突然传来一声巨响,一个男人从天而降砸破了屋檐,狼狈又不失潇洒,稳稳当当的站在屋中央的木桌之上。
    姑娘被吓的大叫一声,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惊魂未定的看着眼前这从天而降的男人。
    林思韬来不及四处打量,便纵身想要从破开的屋檐飞身而出,继续追杀那黑袍人,可他脚尖一点才跃起,手臂突然被猛力一拉,滑稽又徒劳的在木桌上跳了跳。
    一个清脆好听又饱含怒气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你别跑!
    林思韬被突如其来的怒斥惊的怔了怔,他垂眸看着握在自己手腕上,那只小巧白皙的玉手,而后脖颈微微一动,与一位面庞清秀怒气冲冲的姑娘四目相对。
    姑娘抓着林思韬的手,没有丝毫的惧怕,涨的通红的脸上镶嵌着两颗如黑曜石一般,明亮而清澈的眸子,她怒视着林思韬,质问道:你是哪来的疯子,把我家屋檐砸破了还想跑?
    林思韬看着姑娘气鼓鼓的脸,又看了眼头顶的大洞,以及满地散落的破瓦,急忙低声歉意道:这位姑娘...实在是抱歉,在下还有要事在身不能停留,等办完事回来,在下定会赔偿姑娘损失。
    闻言那姑娘杏目圆瞪,拽着林思韬的手不肯松开,还言之凿凿道:谁知道你是不是想逃跑,你先赔钱,然后我才放你走,不然我就拉去见官。
    林思韬是从天而降,手中又握着长剑,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好惹之人,可这姑娘却并未有半分惧怕,反倒是理直气壮的拽着林思韬索要赔偿。虽然看上去文弱清秀,可这性子倒是有几分彪悍之意。
    虽然只被耽搁了一小会,可那黑袍人恐怕早就逃的不见踪迹了,就算此时追出去也难再寻到他踪影,林思韬暗叹了口气只能暂时放弃,他心中虽有些郁闷,却也并未因此牵连这位拖住他的姑娘。
    林思韬歉意一笑,垂眸道:在下莽撞,让姑娘受惊屋子受损,在下一定照价赔偿,姑娘大可说个数。
    见林思韬的态度还算不错,那姑娘便将信将疑的松开了林思韬的手,她在屋内转了一圈而后走到林思韬跟前,轻哼一声叉腰道:看你态度不错,本姑娘也不为难你,你赔十两银子就够了,我也不多拿你的,
    说完那姑娘便竖着手指絮絮叨叨的算了起来:修补瓦片得用二两银子,这木桌本就不结实,如今又被你踏了,恐怕也得坏了,换个木桌也得花一两。屋内被砸损的坛子里都是我亲手腌制的咸菜,拿出去卖怎么也得算二两,再加上本姑娘险些给你吓出病来,一会得去看大夫抓药,就算是五两吧,加起来算十两,本姑娘算的实惠,也没多拿你的银子。
    林思韬抬眸看着眼前,这叉着腰一脸让他占便宜的小姑娘,忍不住扬唇一笑,他跳下木桌,俯身徐徐道:自然不多,多谢姑娘宽宏大量不予追究,十两银子在下一定赔偿给姑娘。
    说完林思韬便将长剑放下,下意识的伸手摸向腰间,可摸了个空后他很快想起,他只穿着中衣便出来追赶黑袍人,身上哪带了银两。
    那姑娘将林思韬一脸的迟疑尴尬看在眼中,急忙道:你没银子?你不是想赖账吧!
    林思韬身为将军府的大公子,何时遇见过这样的场面,一时不免有些红面,他踌躇着收回手,垂头有些局促道:姑娘...在下出门慌张,身上并未携带银两,不如这样,待在下回府,明日便派人将银子送来,如何?
    姑娘傲娇的昂着下巴哼了一声,她打量着林思韬俊朗清隽的面容,幽幽开口道:谁知道我放你走了,你明天还会不会来。
    林思韬无奈的轻叹了口气,而后一挥袖将桌上的佩剑取起,横握着剑柄温声道:姑娘,不如这样,在下将佩剑留给姑娘,明日再派人送来银两赎回,如何?
    姑娘有些犹豫,而后气鼓鼓的哼声道:一把剑而已,能值几个钱,说不定你把剑丢给我,明天根本就不会来了。
    林思韬闻言又是一笑,他没想到有一日自己的佩剑还会被人嫌弃,他垂眸望着手中寒光凛冽的长剑,朗声道:在下的佩剑乃是皇...黄石道人所赠,是吹毛立断削铁如泥的宝剑,莫说十两,就是千金都难抵其价值,留给姑娘便算是做个字据,明日在下一定派人送来银两。
    姑娘半信半疑的踮脚打量着林思韬的佩剑:真的?
    质疑一声后,又忍不住伸手,似乎想要摸摸剑刃,看看这剑是不是像林思韬说的那般神奇贵重。
    眼看那姑娘就快要摸上剑刃,林思韬脸色一变,急忙收手撤开长剑,蹙眉严肃的警告道:小心,别碰它,此剑甚是锋利。
    那姑娘收了手,一脸怀疑的盯着林思韬,似乎将他当做了骗子。
    见她不信林思韬也无可奈何,他正烦闷之际,眼角余光瞥见了一旁有一块大石头,想也不想的出手,剑刃轻飘飘的在石磨上划过,只闻一声闷响,那硕大的石磨应声裂开,切口整齐重重的跌落在地上。
    瞧,此剑吹毛立断削铁如泥,在下并未哄骗姑娘。
    林思韬满意的收回剑,轻笑一声回头望向身前的姑娘,可话音落下,他却看到眼前那姑娘黑沉着一张脸,怒气冲冲的瞪着他。
    这姑娘明明长了一副清秀可爱的模样,可被她瞪着时,林思韬居然身子一颤,他有些茫然的开口问道:姑娘你这是,怎...怎么了?
    姑娘本是怒不可遏的瞪着林思韬,可不知怎么,她又突然红了眼,漆黑漂亮的眼珠瞬间凝聚了一层雾气,她重重的跺了跺脚,指着林思韬颤声哽咽道:你这个混蛋,你居然...
    话未说完,她猛的转身蹲下,依依不舍的抚着地上的石磨,眸子一黯低声委屈的哽咽了起来。
    见惯腥风血雨的林思韬,眼见眼前这姑娘被自己气哭,竟是手足无措的慌乱了起来,他走到姑娘身前,有些局促道:姑娘,你...你别哭啊。
    第172章 172
    王府之内, 林思慎和沈顷绾两人久久未曾入睡, 虽然林思慎一直尽力替沈顷绾取暖,可奈何那玉蟾神功的反噬太过厉害, 别说沈顷绾,就是搂着沈顷绾的林思慎, 都被冻的浑身冰冷麻木。
    期间沈顷绾几次三番想要催促林思慎离开, 免得临着她染上风寒, 可林思慎说什么也不走, 双手双脚死死的缠着她, 怎么也掰不开,最后她实在是拿林思慎没办法,也只能任她留下。
    林思慎也不知是不是误会了什么,生怕沈顷绾闭眼睡下后长眠不醒, 一直在她耳根边絮絮叨叨的东拉西扯,若沈顷绾实在是疲累的不行, 闭上了眼,还要被林思慎扒拉着眼皮生生折腾清醒过来。
    沈顷绾任她折腾着, 在昏暗的光线之下, 静静的凝视着不停嘀咕打趣的林思慎, 半合中的双眸中,满满皆是宠溺温柔的神光。
    林思慎的双眸在黑暗中发亮,她的手搭在沈顷绾纤细的腰肢上,不停的摩挲着,仿佛这样能给沈顷绾带来一丝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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