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狄作酒,献给神君,神君喝了以为美,却下令禁绝此物,原因就是天下将为此颠覆,千百年后,必有因此而亡国之君,需戒以自省,然而,从现在酒水的大规模酿造上,就知道这个戒以自省是没什么用的。
    这段传说是纪父也曾经听说过的,不过他不是很感兴趣罢了,听儿子再讲一遍,感觉又不同了。
    这还真是学会了,回去给你娘讲,让她也听听,嘿,我儿子讲得真好听!纪父说着掂了掂坐在他手臂上的纪墨。
    纪墨哼哼两声,难道重点不应该是后面的吗?他还想着若是纪父问了配料方子具体如何的时候,他犹豫一下再拒绝对方会不会不太好,若是他直接告诉了,被大师兄或者师父知道了,会不会不太好,哪里想到竟然这样就让他的担心都成了想太多,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
    你跟那个郭家小子都拜了一个师父?
    纪父这般问,语气却带着几分肯定。
    酒坊很大,这一天,父子两个都没碰面,但消息还是流通的,有意打听之下,还是能够听到一二的。
    再次体会到了纪父对自己的关心,纪墨绽开笑容来:嗯,我们都是一个师父。
    那就好好学,一定要比他学得好,知道吗?纪父这样叮嘱,纪墨点了点头,想着这是要争口气?就听到纪父下一句这样说,要是学的不如他好,那这占便宜就成了吃亏了,咱们可不能给他们当陪衬。
    这算是两家的暗中较劲儿?
    做了亲的人家,互相攀比也是有的,纪墨点头表示理解。
    回去之后,纪墨如约在饭后给纪母讲了仪狄作酒的传说故事,纪母看着儿子,满脸的赞许:不错,不错,这才去了就学到东西了,好好表现,以后也当个酿酒师,我听说那酿酒师可厉害了,连管事都要看他们的脸色。
    哪有那么夸张,也就是上头喜欢他们的酒,要不然纪父冷嗤,他就不喜欢听那些厉害的人怎样怎样,他现在这般知足常乐,也挺好的。
    不上进,还不爱看别人上进。
    纪墨有些无奈,纪父这种性子,以后可不能在他面前说这些了。
    第二日开始,杜昆的小课堂就规范了一些,还让杜美过来莅临指导了一下,还是杜昆在讲,杜美在一旁也跟着听了一段,然后指着郭园和纪墨,让他们分别回答了一个关于配料方子的问题。
    杜昆讲的方子是比较简单的,比如米粮多少,豆多少,粟米多少,糯米多少,各色花、果多少,又有酒糟、酒曲、酒母各自添加多少,再有水多少之类的,不涉及药酒类别,单纯就是酿造酒的那种程度。
    杜美先指着郭园问的:澄酒一坛,如何可得?
    澄酒?郭园傻了眼,不觉挠着头看向杜美,又看了看杜美身边儿的杜昆,最次看向纪墨,似乎要从三人脸上找到答案一样,结果纪墨回给他的也是一个茫然的表情,澄酒是清酒吗?
    昨日杜昆所讲的配料方子也就是五种,一种花酒是菊花酒,一种果酒是枣子酒,还有三种则是黄米酒、黍米酒、秫酒。
    秫即秫米,如果说还不知道这是什么米,那换做高粱米的说法大概都能想到那种红红的米是怎样的了。
    换到这个问题上,如果不是三种米酒其中之一另外可称为澄酒,那么就是杜美这个师父故意为难小孩儿,纪墨看向杜昆,见到对方嘴角那一抹有点儿无奈的笑容,比较倾向于是两者兼而有之。
    哼。杜美半垂下的眼帘似乎根本没看回答不出问题满面涨红的郭园,摆摆手,随即点了纪墨:黄米酒如何酿?
    这一次好歹没从名词上为难人,纪墨松了一口气,回忆着昨日杜昆所讲,平缓了语速说:一斗曲,杀米二石一斗,分三次投入,第一次投米三斗,隔一夜,投米五斗,再隔一夜,投米一石,再一夜,投米三斗。米软如常,若可食,冷而纳之。
    哼,纳之,之后呢?多久可得?不尽不实,哗众取宠。
    杜美直接就是批评,完全不准备顾及一下孩子才学到这里已经不容易了,那口气严厉得,若疾风骤雨,刚才还被打击得几乎要掉眼泪的郭园,这时候脸色都好看了,看过来的目光满是同情,显然觉得纪墨比自己还惨,说了那么多被骂了这么多,一比较,自己就得了一个字,也算是奖励了。
    好好教教,都成什么样子,一个比一个不成器。
    说完了纪墨,看着对方低头听训极为乖巧毫无棱角的模样,似乎也不好再怎么捶打,杜美就把目标转向了杜昆,暴风雨转移了方向,被周边乌云笼罩的郭园和纪墨相视一眼,都松了一口气。
    等到杜美那边儿批评完了,又是一声冷哼,看他背着手离开的样子,似乎还有几分洋洋得意,这可真是监工做派,好坏都是批评。
    杜昆习以为常,面色连变都没变,回过头来给他们再讲的时候就先说了澄酒概念,澄酒就是清酒,其实还是主料为米的米酒,黍米酒,是昨日里说过的,不同的就是若要得澄酒,在舂米的时候必须要极细,之后淘米的时候也要反复三十多遍直至非常清洁才能得到清酒,否则颜色会重浊不清。
    制作过程中,还有很多要点,比如米要蒸软并馏两次,受热要均匀,搅拌要均匀,最后榨出的清液就是清酒,即澄酒了。
    原来是黍米酒啊!
    郭园撇了撇嘴,非要用自己不知道不熟悉的称呼来说,他只觉得回答不上来的自己非常委屈,虽然,其实他也不太记得黍米酒都用什么来酿了,但起码还有个黍米吧!
    小孩子不会遮掩,什么都写在脸上了。
    杜昆看着笑了一下:师父就是这样,喜欢考较人,酿酒多有礼,以后你们就知道了,不往远了说,今年作三斛麦曲,你两个就可以去当青衣小童,也算咱们院里出的人。
    三斛麦曲,也是酒曲吗?纪墨听得心中一动,附近村里制作的好像都不是这种啊,所以,这算是高级的正式的大规模酿酒用的酒曲吗?
    青衣小童是做什么的?郭园满是好奇。
    杜昆神秘一笑:等等你们就知道了,还有两个月呐。
    纪墨心算了一下,现在是五月里,两个月,也就是说七月了?
    大师兄,你先告诉我嘛,不然我这心都定不下来,猫抓似的。
    郭园说着这番话的时候,还来了个手捂胸口的小模样,一看就似学自某个女子,如同西子捧心,奈何这西子胖了点儿,还小了点儿,另外好奇心重了点儿,一双眼睁得老大,恨不得送些秋波软了人心,让对方直接松口说出来。
    杜昆却很稳得住,既没有被他的小模样逗笑,也没有在这种话题上歪缠,直接说起了三斛麦曲的配料方子来。
    取蒸、炒、生麦各一斛,蒸麦熟可食,炒麦黄莫焦,生麦择精好,细磨合和之
    听到杜昆已经开始讲,郭园也没再耍宝,有些蔫地耷拉下眉眼来,老老实实坐在那里听讲,一动不动的样子似乎还挺认真。
    纪墨顾不得多看他两眼,专注地听着杜昆讲述,这些语言还能听,但明白与否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毕竟没有充足的时间做翻译转化,全凭脑中瞬间意会,能够领悟的就比较有限,容不得不认真。
    好容易一堂课讲完,约有一个时辰左右,等到杜昆住了嘴,郭园和纪墨不约而同都奔向了茅厕之中,这时间也恁长了。
    幸好我早上没喝多少水,哎呦,坐得我屁股都平了。
    茅厕没有小隔间,纪墨抬眼就看到郭园似真似假地揉着自己的屁股,那样子似乎真的为此发愁一样。
    憋着气从茅厕出来,郭园紧随其后,还抱怨:你跑那么快做什么,大师兄说了咱们可歇一歇了。
    我要去看看那些酿酒工具,你去不去?
    纪墨昨天没怎么看那些大家伙,这会儿准备仔细看看,一是好奇,一是准备仔细研究研究这些工具的改良空间有没有。
    酿酒其实跟铸剑也有异同之处,都是不到最后不知道所酿好坏的,如澄酒,杜昆就曾说米过酒甜,不把握好那个度,后面要做的就是修补,然而有些能够修补,比如说添米添曲,有些则不能,废了就是废了,如纪父往常拿回家的酒,就说是酒坊废了的,这才让他们白拿回去喝。
    有的酸气冲天,跟醋也没两样,有的更发酱色,让纪墨想到了酿造酱油,同样是带着酿造,若是原料之中的豆子比重也高的话,那么真的可能一不小心酿造出酱油来吗?
    他不是很确定,这方面的新闻从未听说过,但酒不好而酸如醋,是有听闻的,大姐纪菊花就曾说过,村中哪家用酿酒的法子酿醋,月月都在集市卖,卖得还挺好。
    甜酒当然更好了,这年头,吃糖不太容易,红糖白糖都没见,甜味儿来源主要是花蜜甜菜,蜂蜜也有人采,不过更昂贵,都不是自家吃的,有甜味儿的酒颇受好评,还专门成了甜酒一类,不拘米酿还是花酿果酿,有那淡淡的甜味儿就好。
    总的来说,这时候酒品的种类已经很多了,无论是从味道分,还是从酿造原料分,再不然就是酿造方法上分,都有好多种,纪墨对自创新的一种酒没什么信心,便想要在其他方面下功夫,若是能够做出推广,广受好评,打出某种牌子来,也未尝不能名流千古。
    那有什么好看的,不都是木头石头。
    郭园一言蔽之,完全没兴趣的样子,想到那青衣小童,跟纪墨说了一声,就自去打听了。
    他性子不怕生,又话痨,跟什么人都能聊几句,最要命的是他聊起来还常常是逮着一个人就不放,不聊到尽兴不走,纪墨看着郭园的背影,想到被对方盯上的那个,最后多少都会说出来点儿什么,就准备坐等消息了。
    中午的时候,两人在院里跟着一众师兄弟吃饭,饭是够量的,一笸箩的面饼都能有小山高,放在桌上金灿灿的,拌饭的是咸菜和肉汤,肉汤里当然没肉,就是有些油花花飘着,闻起来还挺香,像是加了什么炖肉的香料一样。
    掰了饼泡在汤里,稀里糊涂就着咸菜吃一碗,还真是挺痛快的。
    昨日里吃面的郭园和纪墨还没体会,今天坐在一众大汉中间吃着这样的大碗汤饼,整个人都热得头上发汗。
    郭园和纪墨今日里也穿了小短褂,不是酒坊发的,而是他们回去跟大人说了之后加在衣服里的,外头的衫子一脱,也成了师兄们的缩小版,瞬间融入集体之中。
    中午阳光好,院子里更热,放下饭碗之后,大家都能休息一会儿,郭园和纪墨坐到院子后头廊下,郭园就跟纪墨说起了青衣小童的事儿。
    要在七月,中寅日的时候,选一个小孩儿着青衣取水二十斛要咱们小孩子来团曲,大人都不能插手的
    郭园说得有几分兴致勃勃,很想马上就扮演这个角色。
    是的,在纪墨听完之后就觉得这像是某种仪式,他们都是扮演其中的角色,开头的青衣小童可能就是一个引导的作用,后面还要有五个人扮演曲王,把制好的曲饼放到某处,再然后就是大人的事,酒坊这边儿的大管事也要露面,扮做主人,还要颂念什么祝文,拜什么神之类的。
    第141章
    郭园的记性没那么好,越说到后面就越含糊,明显对不属于孩子的部分不那么关心。
    纪墨听得有点儿目瞪口呆,所以,制作酒曲还是一项需要仪式的、带着点儿迷信的活动?
    不是不能理解古代人民遇到事情托之鬼神的做法,但好吧,其实也不是太难过,又不用杀生,又不用祭祀,就是拜一拜什么的,基本上也都是大人的事儿,跟小孩儿没关,当做传统节日看的话,也是文明的一种体现呐。
    这样想就很能说服自己了,老实说,纪墨绝对不是破除迷信小达人,只要不是损害他人生命安全和健康之类的迷信活动,他其实也能当做传统文明的一种习俗来看。
    比起道教佛教那种高大上的经文释义之类的,这种传统的接地气透着迷信色彩却又有着美好寄托的活动,放在当下来看,也没什么不好的,大家希望酿造出好酒,从制曲的这一步就开始严谨以待,托赖鬼神,跟希望来年风调雨顺也没什么不同。
    平常心看待就好了。
    说起来,好像没有酒节,作为一种文化的产物,七月中的这次扮演活动也可以看做是现实的酒节了。
    抱着过节日的念头来看,感觉就更好了,纪墨也多了几分期待,不知道到时候的场面是怎样的。
    你说,我要不要再做一件新衣,青色的?
    郭园已经开始操心衣服的问题了,在这方面,小孩子总爱在某方面保持一致,比如说昨日里和纪墨约定今天里头都穿小褂,一同脱了外衫之类的。
    这种节日,酒坊会不会发礼品?
    纪墨有点儿期待,也许还会发衣服当制服呢?
    当然这话就不好说了,万一对方不准备发,他这里先期待上了,到时候说出去也不好听。
    不知道啊郭园呆了一下,像是懊恼自己刚才问的时候竟是没想到这个问题。
    你们两个怎么在这里躲懒?六师兄的声音从头顶传过来,接着,郭园和纪墨两个头上就都挨了一下,走走走,跟我去晾堂去!
    去晾堂做什么?郭园纳闷,他们这点儿小身板,跟着搬粮食那就是添乱啊!
    问那么多做什么,去干活,白吃饭不干活可是不行的!
    六师兄这般说着,也不给他们反应的机会,一边儿一个把两个小孩儿夹在胳膊底下转了个圈儿。
    啊啊啊哈哈哈六师兄快点儿,再快点儿!
    郭园开始还吓了一跳,很快又笑起来,好玩儿,真是太好玩儿了。
    随着他的欢笑声,院中开始忙碌的众人也回头看了一眼,杜昆无奈地笑着摇头:这老六。
    去,自己走!
    六师兄力量大也不是无穷的,提溜了几步就把两个放下来了,带着两人到了晾堂,一人给了一个竹耙,竹制的比较轻巧,长杆之前的耙子若扇形展开,齿端向下弯曲,有几分像是扫帚,是用来摊平蒸煮好的粮食,让它们充分晾晒的。
    去,一人一边儿。六师兄给他们分配了任务之后,自己也拿了个竹耙,在一旁忙活起来。
    晾堂之中,其他几块儿摊开的粮食那里,也有孩子在跟着大人忙活这个,倒是不用踩进去,这些粮食摊开的形状都是长方形的,只要在长边儿站着,横着移动就行了,竹耙的长度正好是宽度,很方便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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