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叔,不是秋实。到底,他也只是干巴巴地回答了,可钟琤再试探着要问,他便道:不要再问了,我和他不可能。
    他皓腕轻垂,低首坐在那里,似乎伤心透了。
    钟琤思索着,要怎么安慰他才行。他好像从来都没有爱过谁,他的生命太漫长了,又或者,石头本身就不会有这方面的感受。
    但人类的身体不一样,他居然能感受到小皇帝的伤心。
    钟琤捂住自己的心口,觉得那处跳的又沉,又慢。
    陛下。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钟琤认真的安慰他,怪不得小皇帝今日要把自己带到这处来,原来是少年心事,羞怕人听。
    这也算侧面证明了他俩关系不错吧?
    赵禅真仍一言不发,钟琤又道:这是本王最喜欢的一句情话,送给陛下。
    赵禅真终于抬头看他,眸光潋滟,好歹没有流金豆子。
    钟琤松了口气。
    赵禅真神色复杂:真的?
    钟琤道:自然真的。
    赵禅真嘴角轻轻扯出一个笑,气氛也缓和了不少,他又亲自给钟琤倒了一杯酒:多谢皇叔宽慰,再喝一杯吧。
    钟琤见他像是想开了,心中又酸又涩,端起酒杯就喝,只觉得情景交融,这酒似乎也苦涩了几分。
    天色渐晚,钟琤被哄劝着喝了一杯又一杯,不知是不是他喝多了,头有些晕,只觉得小皇帝脸上好像有焦急之色。
    心里霎时浮现个念头,小皇帝该不会是想把他灌醉,然后杀了他,再伪装失足溺水吧?
    可下一秒,钟琤便想开了,若真是如此,他也算任务完成了。
    连自己这个反派头子都能干掉,小皇帝还当不了真龙天子吗?
    他哑然失笑,意识渐渐淡去,被小皇帝搀扶到一旁的竹榻上,临睡前还不忘吃两口豆腐,摸着小皇帝嫩滑的脸道:真快啊那时候你还叫我娘呢
    说罢,两眼一闭,躺在那里不省人事。
    莲池里虫鸣蛙叫,这会子计划完成了一半,赵禅真才觉得四周如此聒噪。
    他坐在那里,天色昏暗,看不清神色。
    半晌后,把玩着酒壶,按着不起眼的机关。
    邓裘当初把这个给他的时候,会想到,他是想给皇叔下药吗?
    赵禅真呼出一口气,露出灿烂的笑容。邓裘很聪明,或许他早就从一些细节中窥探出了他的心思,才带他去南风馆,又给他看了些不可描述的画册。
    还自作聪明地送来了这个酒壶,以及一种可以让千杯不醉的人也能醉倒的迷药。
    邓裘那时如是说:陛下是陛下,天下是您的,所有人的杀生大权,都在您手里。
    赵禅真站在榻边,看着躺在那里,任他予求的男人,神色不定。
    他是陛下,所以,想要把对自己好的人留在自己身边,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没人可以反抗他。
    可他也只是在榻边坐下,用眼睛一遍又一遍地描绘钟琤熟睡而放松的眉眼。
    他从九岁起就仰望的男人,有一天居然会这样无害地躺在他身边。
    这种奇怪的满足感,还有那种在危险失控边缘疯狂试探的纠结。让他的心跳都有点失常。
    皇叔。为什么会对我这么好呢?他有些无奈,如果这人还像从前那样,高高在上,喜怒无常。
    或许他早就撕裂他的血肉,开始品尝胜利的甜美了。
    低下头,赵禅真眨眨湿润的眼睛,轻声道:在皇叔面前,我不想当皇帝,只想当皇叔的禅真。
    所以,他闭上眼睛,睫羽轻颤,心脏像是提到了喉咙,几欲破体而出,奔向他日思夜想的人身上。
    最后把所有的渴望,化作一个轻轻的吻,落在钟琤的侧脸。
    像是被一只轻若虚无的蝴蝶,用它甜美的触角碰了一下。
    赵禅真慌乱地直起身子,甚至没有看到钟琤颤抖的眼皮。
    说完那句话,他忽地就清醒过来,对着无人的地方说了句:朕要回去。
    一艘小船破荷而出,划船的男人身穿蓑衣,看不清楚神色。
    赵禅真却觉得,他什么都知道似的。
    上了船,又回头看一眼竹榻上睡的正香的钟琤,叹道:走吧。
    船体破开水流的声音逐渐远去。
    钟琤愣是又闭着眼等了半个时辰,才装作骤然转醒的样子,缓缓睁开眼睛。
    亭子里站了两个太监,像是在等他转醒。钟琤疑惑地问道:几时了?陛下呢?
    回王爷,陛下已经回去了。宫门已经落锁,还请王爷在偏殿住一晚。
    这个时辰,确实已经无法出宫了。
    钟琤伸手想要摸脸,却又硬生生地改变动作,握拳抵在唇边,问道:偏殿离陛下远吗?本王好像有些热症。
    一握拳,他又发觉有些不对,手心里的两颗袖石哪里去了?
    再一想,方才赵禅真趁机对他下手的时候,好像是摸了他的手。
    所以是那时候把石头顺走的?钟琤有些可惜,那两颗石头是他的新欢还挺好看的。
    宫人见他脸色诡异的红,果然信了,连忙道:这就给王爷安排远些的住处,还请王爷跟我们一同回去吧。
    钟琤坐在上岸的船上,心情还有些复杂。
    赵禅真到底知不知道他在醒着啊?这是帝王心计的一次试探?还是真的对他有意思?
    钟琤想不明白,好好的孩子,怎么养着养着就弯了呢?
    想来想去,也只能怪邓裘。他千算万算,就是没算到邓裘这个祸害,会把小皇帝带上这样的不归路。
    眼见他神色阴晴不定,划船的小太监都快吓坏了。
    钟琤没了袖石,只能转动玉扳指来发泄心里的焦急。
    脸颊上好像还残存着湿润的触感,像一簇细小的火苗,慢慢从他的侧脸,燃到心底。
    他恨不得去晃醒赵禅真,问他知不知道自己在干嘛。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好麻烦。
    算了,亲就被亲了吧。也许他是从小没有父亲,把自己当做父兄一样,充满孺慕之情呢。
    钟琤从来不会对一件事纠结太久,他虽然是石头,可也没有那股子不撞南墙不回头的顽劲儿。
    待上了岸,他又变成那个器宇轩昂,难以揣测的永安王了。
    赵禅真坐在昏暗的殿内,宫人早已被他清退。大宝卧在他脚下,绿油油的眼珠盯着跪在地上的女人,格外瘆人。
    赵禅真轻轻道:你亲耳所听?
    陛陛下,奴婢当时就在宫外扫地,永安王进去之前,皇太后就在发脾气了,于是奴婢就长了心眼,趁她们不注意,躲在了一旁。虽说前面都听的不真切,可那句话,皇太后是喊出来的。当时素月姑姑还派人出来查看情况,若不是奴婢机灵,跑了出来,估计现在就见不到您了。
    他是谁?赵禅真端坐在那里,宫女连头都不敢抬,自然看不清他脸上忽明忽暗的烛光,只觉得他这句话极压抑,听着就让人胆寒。
    奴奴婢不知。
    赵禅真忽地笑了,手中两颗雨花石,被他捏的吱咛作响。
    朕突然有点后悔,刚才放过永安王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得知真相的小皇帝会怎么做呢
    有点期待(˙ー˙)
    第二十八章 那他是谁?
    他根本不是赵家的孩子, 他的母亲是秦淮河边人尽可夫的技女!
    赵禅真喃喃着,在空无一人的寝殿内,把这句话重复了一遍又一遍。
    慢慢的, 那些细枝末节的线索,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比如皇太后, 按照规矩, 他应该叫赵氏一声皇奶奶。虽说他幼时还曾被皇奶奶照顾一段时间, 听庙里的人说, 他三岁时,皇奶奶便回宫了。
    他那时还不知道, 自己是先皇流落在外的皇子。赵禅真只记得小时候曾有一双手, 温暖而疏离地抱着他, 在他发烧时喂他吃着米糊。
    赵禅真不记得赵氏的脸, 长大后听人说了, 也曾怀疑, 为什么会觉得一个照顾自己的人, 会带着疏离的情绪。
    直到他九岁,被接入皇宫。住持告诉他,入宫后自会有人保护他,因为赵氏是当今的皇太后,她的儿子,是手握重兵的永安王。
    住持欲言又止,还没来得及叮嘱什么, 来请赵禅真入宫的人, 便迫不及待拉着他, 不顾他的哭喊, 把他放到马背上, 带入了皇宫。
    清竹!清竹!我不要走!赵禅真哭喊着,手一直伸向寺庙的方向,到最后一刻,他也没能喊出那声娘亲。小时候他不懂事,听人背后嚼舌根子,说清竹是他娘,揣着满心欢喜去找清竹,叫他娘。
    清竹冷着脸,没有应他,他便以为那是默认,实在是傻的不行,整日跟在清竹身后,清竹念经,他便念经,清竹挑水,他便跟着挑水。
    一口一个娘,叫的亲切极了。
    直到有一天,挑水的路上,清竹突然对他发脾气:不要再叫我娘了!我不是你娘!
    他那时被吓坏了,回去的路上一直在抹眼泪。
    赵禅真养过一只小兔子,一场雨过后,竹林里有只落单的兔子,刚出生没多久的幼崽。他一人在寺庙后住的孤单,便养起来兔子,还不懂事地把自己喝的杂粥喂给兔子。
    没过两天,兔子就死了。他哭的很伤心,还找了小木棍,在竹林挖了一个坑,把兔子放了进去。
    寺庙里常有乞儿来乞讨,庙里人不赶他们,他们便满山乱窜,那次也不知怎的,绕过寺庙,到了赵禅真这里,还把他埋下去的兔子挖了出来。
    当着他的面剥皮抽筋,烤着吃了。
    他吓得大哭不止,一直呕吐,当天夜里便发了高烧。
    住持念他可怜,便特意让清竹来照顾他。清竹不愿,赵禅真发烧的迷迷糊糊,听到清竹在门外哭着对住持说:他并非是我的儿子,为何我要承受不白之冤?
    是啊,庙里人都在笑话她。哪怕她整日焚香礼佛,诵经从未停止,庙里人也说她心不静了。
    尝了男人的味儿,心还能静下来吗?
    庙里的尼姑,并非全是从小出家的。大部分都是逃灾的女人,失去了男人和孩子,万念俱灰,被庙里收留。她们除了念经、种菜,便是讨论着过往的事情。
    每次赵禅真从后院去找清竹,都能听到她们的打趣,她们说,来找你娘嘞?快些去吧,你娘昨夜想你想到哭呢!
    赵禅真那时不过五岁,哪里分的清她们话语里的打趣,便真的欢天喜地以为清竹想他呢。找到清竹,便各种撒娇卖乖。
    当他在清竹那里受挫,那些女人便安慰他,说世上哪有不念着儿子的母亲呢?清竹只是嘴硬哩。说着,便提起她们死去的孩子,哭成一片。
    赵禅真又信以为真,每次被清竹拒之门外,又很快鼓起勇气,日日不停地往庙里跑。
    可现在,他听到清竹说,自己不是她的儿子。眼泪噗簌噗簌往下掉,连流出来的泪都是滚烫的。
    他那时已经记事,可那天发生的事,他记得最清楚。清竹拗不过住持,只能留下来照顾他。赵禅真哭着,张开手求她抱抱自己。
    泪眼模糊中,看到清竹狰狞而愤恨的神情。
    她疯了似的,把他从床上拖下来,磕在床脚,随后又脱了僧鞋,拿鞋底抽他的脸,叫道:我不是你娘!你是小杂种!
    他忘了那天的事情怎么结束的。他病了足足大半个月,庙里的女人轮流照顾他,再提起这事,便噤若寒蝉,谁也不多嘴了。
    而赵禅真,自那以后便很少见到清竹。
    对外,他也只敢叫清竹,不敢再叫她娘。
    庙里的女人可怜他,有口吃的喝的都会想着他,慢慢的,赵禅真便学乖了,对着那些可怜的女人,他不需要喊娘,只需要坐在那里,不说话,可怜兮兮地看着。自会有人疼他。
    虽说每次,那些人总是抱着他,回忆着自己的亲生骨肉。
    他再大些,女人们便忘了那件事。战乱逐渐转移地方,村里的男人们又回来了。她们又开始聊些闲话,有一天聊着聊着,便提到了赵禅真的长相。
    这孩子越长越好看,比我家大妮还要标致,和清竹真不像呢。
    哎呀,你们没听说吗?清竹怀孕之前,皇帝正好从这里逃难呢,要真是皇帝,肯定和普通男人长的不一样啊。
    男孩肖娘,女孩肖爹,你看禅真
    好了好了别说了,这要让清竹听到,又要发癫了。
    赵禅真躺在女人腿边,紧闭着双眼,熟睡的样子惹人怜爱。
    越被这些尼姑们喜爱,赵禅真便越想得到清竹的爱。他最渴望的事情,便是让清竹抱一抱他。每次生病、受伤,他多么希望清竹能够出现,把他护在身后。对着众人说:不要伤害我的孩子!
    又或者,他出事死掉了,清竹能够像那些女人一样,想念着他,为他哭。
    他被带到了皇宫里,被关在一个小黑屋子里。
    有人给他水,给他食物,他都不敢吃。
    他躲到床底,哭着祈求佛祖,让清竹来救救他。
    三天后,他饿得趴在床底下,头晕眼花,也没等来清竹。
    迷迷糊糊之际,只听到有人说:小王爷,就是这个孩子,不吃也不喝。
    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把他弄出来,不要伤着了。
    随后赵禅真便觉得,一直保护他的床,被人抬走了。
    有人把他抱了起来,放到床上,他又听到那道好听的声音问:他是男孩吗?怎么穿着僧服?
    说着,一张温热的帕子伸到他脸上,擦去他脸上的脏痕。
    真漂亮。那人轻笑,可不像老皇帝的种,没带错人?
    皇太后能够证实,他正是先帝遗留在外的孩子。
    再后来,他便什么都不知道了。醒来时,已经换上了干净的衣服,有人给他洗过了澡,甚至换了个带花园的屋子。
    门外有宫女,他一醒来,就有人给他送上热饭菜。
    赵禅真忽然就没有那么怕了,他想那个人,应该不会害他。
    如此过了半个月,赵禅真逐渐习惯了在这里的日子。他整日闭门不出,就在房间里,躲在床上,偶尔会趁人不注意时,扒在窗户上往外看天和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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