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赵禅真信没信,反正来给他看病的人越来越少了。
    钟琤最近得了新乐子,他迷上了一种石头,盛行于文人之间,名叫袖石。每日所做,也就是把玩袖石,给袖石做不同的装饰搭配,比如把天青雨色石放到碗莲里。
    玩得不亦乐乎。
    就连大典这天,怀中都揣着几颗石头,打算无聊的时候观赏。
    钦天监选了个好日子,万里无云,很热。好在钟琤并不会觉得太热,从早上九点,一直到上午过后,大典才算正式完成。
    苏和同代替钟琤,为小皇帝束发。
    钟琤站在文武百官前列,他眼神极好,可以看到小皇帝今天穿的礼服上绣的龙纹,腰带上还挂着他送的兔子玉佩 。他长发松散,垂在身后,跪在垫子上,面容祥和,任由苏和同有些笨拙地为他带上礼冠。
    这也算是给苏和同涨身份了,不然哪里轮得到他?钟琤哼哼,亏他还提前早了精通束发的人去教苏和同,真是白瞎了小皇帝那么柔顺的头发。
    好在,苏和同不算笨的出奇。礼官的长文念完,他也总算把小皇帝的头发束好了。
    钟琤长袖中的袖石碰撞声,暂停了一会。
    他没想到赵禅真长发束起,也会这般好看,整个人站在龙椅前,像是会闪闪发光一样。
    他情不自禁露出笑容,心里也有一股子满足感,想对众人说,看,这是我养大的孩子。
    也就是在脑海里想想罢了。赵禅真的眼神扫过他时,甚至没有停留。
    随后就是一段又臭又长的讲话,幸好赵禅真声音好听,字正腔圆的,不算太难熬。
    大典一结束,钟琤就迫不及待往家跑去。
    还没等他上马车,就被人给拦住了。
    哟,这不是永安王吗?许久不见,这天儿还早着呐,您这么急着回府做甚?
    钟琤回头,一行四五个人,没一个他认识的。正想着怎么拒绝,就看见赵喜搭着拂尘一路小跑过来,有些气喘:王王爷,陛下有请。
    不用想借口了,钟琤点头示意,便跟着赵喜一起入宫。
    留下后面几个小官面面相觑,不是说永安王失势了吗?
    哼,还以为是什么英雄好汉呢,不过就和他爹一样,是个软蛋。
    钟琤不知道金陵城里的人都是如何谈论他的,毕竟像他这样,半拉屁股都坐到龙椅上,又自己退了下来的,还是第一次见。
    入了宫,赵喜七绕八绕的,也不知道要把他往哪里带。
    王爷,您可得小心点啊。半路上,赵喜四处瞧瞧,才敢小声告密。
    怎么?钟琤挑眉,难不成小皇帝要处置他了?
    赵喜一挤眼,老脸皱成搅乱的粥,您当老奴傻呢,陛下要真的对您下手,估计您早就跑了。只不过老奴心里毛毛的,您说这陛下,到底是怎么想的?
    明知道永安王背地里有小动作,可还是无动于衷。说起来,永安王好像也是这样赵喜瞄了钟琤一眼,只敢暗中嘟囔。这俩搁这儿扯大锯呢。
    前主仆关系的俩人正慢慢走,慢慢聊着。钟琤就被截胡了,皇太后身边的素月姑姑,亲自带着宫女在前面等他。大有不跟她走就不行的样子,奴婢也是奉了皇太后的旨意,请王爷跟奴婢走一趟吧。
    钟琤不用想就知道怎么回事,束发大典办的挺热闹的,估摸着宫内防的再严实,他这个难搞的老母亲也已经知道了。
    这次叫他,估计又是想合计怎么搞垮小皇帝。
    不用想都知道她要说什么,钟琤有些头疼。可若是不去,估计明天宫里就有小皇帝身世的传言出来。
    罢了,本王先去看皇太后。钟琤淡淡看一眼赵喜,道:你先去回禀陛下,就说本王晚些再去。
    赵喜:是。说罢便脚步匆匆地离开了。
    一路上素月都没开口讲话,木着一张脸,把钟琤带到慈宁宫。
    还没进去呢,就听到里面传来瓷器摔碎的声音,看宫外宫女噤若寒蝉的样子,估计摔的有一会儿了。
    宫女打起帘子,钟琤走进去,笑道:母亲这是作何?
    一个杯子在他脚下摔碎,赵氏气鼓鼓地道:哀家生气呢!你看不到?
    哦,原来是在生气啊。钟琤恍然,随即坐在椅子上,端起桌上的茶水,抿了一口,慢悠悠地说:那就继续砸吧,若是宫里的不够,就请素月姑姑去我府上,把那些个瓷器都搬来,让母亲砸个过瘾。
    赵氏扶着桌子,声音都气的变声了:今日那小杂种举办束发之礼,你可在现场?你为什么要让钦天监如此操办?难道你不知
    钟琤神色不变,打断她的话:母亲,那是陛下。他定定地看着赵氏,目光不容辩驳。
    赵氏被他截了话头,更生气了,尖着嗓子大叫道:他根本不是赵家的孩子!他的母亲是秦淮河边人尽可夫的技女!
    母亲。钟琤有些无奈,上前扶她坐下,您为何这般生气,他不是赵家的孩子,对我们来说不是更好不过吗?
    毕竟他们母子,都是为了复仇。
    赵氏愣在那里,你不想当皇帝吗?她喃喃问道。
    钟琤回答:父王想当皇帝吗?他当年,明明有实力造反,至少有能力从皇帝手中抢回赵氏。
    可他只是按兵不动,什么都没做。
    他不用回答,赵氏便知道了答案。钟琤像他爹,有实力,却没有野心。他只能帮别人打天下,却没耐心守天下。
    赵氏的目光盈盈,汇聚一汪秋水,她悲切地趴在桌子上痛哭。
    钟琤在一旁轻声安慰:母亲,现在赵家已经得到了报复,不是吗?
    赵氏以美貌独占后宫多年,从未管过后宫之事,赵家子孙尽数宫斗而死。
    唯一一个流落在外的皇子,也早夭,被她李代桃僵,换成歌女的儿子。
    倘若赵家祖宗地下有灵,估计也死不瞑目。
    还不够!赵氏厉声道,他们害我们家破人亡,我就要让你替了他们家的江山!
    可江山不是赵家的,也不会是我们的。钟琤冷冷打破她的幻想,柳家为生民立命的祖训,母亲您忘了吗?不管您到哪里,都不该忘记自己是柳氏女才对
    那更不该是一个名字都不知道的小杂种的啊!皇太后有些无奈,伸出手指头戳钟琤,又被他温柔抓住。你就是太像你父王,心地善良。你看那小杂
    钟琤眼神严厉地看着她,皇太后换了个说辞:小皇帝胆小怯懦,并无英才,更别说识人之能,他在后宫,全靠不惹事图得自保,三番五次有人把机会递到他面前,他也只是畏畏缩缩躲到自己那一亩三分地里,若要他来做帝王,才真是叫百姓受苦!
    你至少比他强,更何况还有母亲在,你做皇帝,才是天下归心呢。皇太后殷切地看着他,期望他能够改变主意。
    钟琤只能说出实话,他已经尽数让权,就连禁卫军,也被他切割成三部分,改头换面,归到小皇帝手里了。
    虽说现在那些人还听他指挥,可赵禅真又不是个傻的,他早晚都会把这部分兵权掌握到自己手里。
    皇太后听的目瞪口呆,差点没被气昏厥过去,气的她破口大骂:你个蠢才!你可还记得之前我们母子是如何对付他的?他若真是卧薪尝胆,那必然是个心胸狭窄的,待他真正尝到了当皇帝的甜头,你觉得他还能放过我们?
    钟琤一脸无辜,好像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皇太后急得在屋子里转了两圈,不行,还是要趁他羽翼未满,先下手为强才行。
    钟琤拦住她,母亲,若是你这样想,也许儿子真的保不住你了。
    那你说怎么办?
    母亲为何不回封地呢?钟琤循循善诱,那里是永安王的地界,外祖父他们也都尚在,这么多年,您从来没有去看过他们。
    皇太后嘴唇微微颤抖,神情迷茫,半晌后,终于下定决心,那就回封地吧。
    她十八岁被夺,自此无颜面见爹娘。现在兜兜转转,争来争去的权利宝座,反而被儿子拱手让给了他人。
    不得不说,这让她有些沮丧。就算她尚且有再斗一斗的心思,听到父母的消息,也就少了大半。
    钟琤出了慈宁宫,呼出一口浊气,玩弄着藏于手心里的两颗袖石。
    顶多再有半个月,皇太后便会借口出家,回到永安王封地。
    虽然她让钟琤也早早结束这边的事情,跟她一起回驻地,可钟琤任务尚未完成,也不敢冒然答应。
    赵喜就在附近等着,看到他时还有些惊讶,似乎没想到这么快就搞定了皇太后。
    钟琤倒觉得寻常,他这个母亲,本来就是个没有大志向的。心里念叨的、仇恨的,始终是她被迫和丈夫儿子分离的事情。就连他那懦弱无能的父王,在她心里都是没错的。
    现如今,赵家似乎已经得到了报应,再添上些和父母团圆的好话,她便也没有再继续和一个赵禅真斗下去的必要了。
    隐患解决了,钟琤觉得轻松了许多,步伐也变得轻快。
    走吧,去见陛下。
    七拐八拐的,钟琤被赵喜带到一处园子里。
    园中有湖,湖中有亭,想要去亭子里,还要坐船。时下正是六月底,荷花开的正盛,傍晚时分,香气格外浓烈。
    原本淡雅的香味,倾泻着涌入鼻尖,天边悬挂着大团金色的云,和红色的霞光交映。赵禅真就在亭中坐着,伸手掩着白色的轻纱。
    他早已换了日常的衣裳,头发也重新束了一遍,坐在那里,探着头向船的方向看过来,看到钟琤时,露出欣喜的笑,眸光潋滟。
    人花相映,竟格外迷人眼。
    刹那间,钟琤都有些分不清人和这景的界限,好像周围的一切都融为一体,让人沉醉。
    船把他送到台阶那里,便离开了。赵禅真亲热地拉着他的手,坐在石椅上,皇叔,好看吗?
    亭中的石桌上,摆放着各色瓜果,并无宫人服侍,四周围绕着轻纱,透过轻纱,还可以看见粉莲绿荷。
    钟琤深深地看他一眼,像是想要把他这副模样刻在心里。
    他哑着嗓子,道:陛下长大了,这样束发也是极好看的。
    赵禅真先是一愣,随后吃吃地笑起来。
    他笑的眯起眼睛,像月牙一般可爱。
    晚风徐来,带着莲花腻人的香气,似乎他的声音也被这香浸染,透着娇。
    他道:皇叔,朕问的,是这池莲花。
    色授魂与,心愉一侧。
    *
    作者有话要说:
    风水轮流转(狗头)
    最近有点懒,沉迷好玩的游戏,就不一一回评论啦,但我每条都有看!爱你们!挨个么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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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七章 他想当赵禅真
    少年只应见如画。
    赵禅真趴着石桌上, 向他看去,眼中萌动着恶趣味,期待着他的回答。
    钟琤黑眸幽深, 好像在欣赏一副绝世的画。时间都因此变得缓慢,他能看到风吹起赵禅真的碎发。
    还有他脸颊上尚未淡去的、如同桃子一般细嫩的汗毛。
    长的好看, 就连每根散乱的发丝, 都像是精心计算过的一般, 单是看着, 就让人惊心动魄。
    更别说他趴在那里,显出的一截细腰。
    在他的注视下, 钟琤什么都没说, 伸手提起酒壶, 倒了一杯酒, 一饮而尽。
    赵禅真坐回位置, 单手捧着脸, 仍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喉结微动,还伸出手摸着自己的喉结,像是在比较什么。
    皇叔。
    嗯?
    我长大了吗?
    赵禅真从他手边拿走酒壶,给钟琤的杯子满上,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钟琤摸不清楚他的意图,只淡淡嗯了一声。
    赵禅真双手捧起酒杯,往唇边送。红艳的唇边沾染了一丝酒色, 还未饮下, 他突然停下动作, 颊边羞色像是晚霞。
    他微微歪着头, 眼睛看向钟琤, 道:怪不得,我好像有了心怡的人。
    原来是因为我长大了啊。赵禅真乖乖把杯中的酒喝完,刚又想倒,面前却伸过来一只手,拦住了他的动作。
    钟琤心里咯噔一下,猛地下沉。这一会儿功夫,他就已经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小皇帝学会喜欢人了,喜欢谁?
    宫里的宫女吗?还是邓裘惹出来的什么幺蛾子?
    陛下对谁倾心了?怕他觉得自己管的太宽,钟琤又补充道:若是朝中大臣家年龄适宜的女儿,娶入宫便是。
    可心里还有点不是滋味。钟琤废了很大的力气,才忍住不让自己皱眉,坏了二人谈话的心思。
    原本看还想着人面桃花两映红,现在看赵禅真脸上羞涩的笑,竟然隐隐有些上火。
    那若是寻常人家的女子呢?
    陛下怎么会认识寻常人家的女子?
    很好,钟琤几乎可以肯定,绝对是邓裘干的好事。他已经在心里琢磨着怎么教训这俩父子了。
    就听到赵禅真还在不识趣地点燃他的怒火。
    他道:他倒也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子,朕我他平时对我很好,甚至好的过分。这让我也有些摸不清楚他到底是想要什么。小皇帝无奈叹气,表情也有些怅惘,像是为情所困。
    秋实?这倒是真有可能,他俩也算的上青梅竹马,再加上秋实这么会照顾人,小皇帝会动心也有可能。
    若是把小皇帝交给她,倒也能放心。可
    也不知钟琤在想些什么,他高鼻深目,一双野生剑眉皱的很紧。
    赵禅真心中也有些打鼓,甚至想退缩。他的感情是不为人所接受的。哪怕是民间,男子相爱都是耸人听闻的事情。
    虽然邓裘告诉他,这种事在南风馆稀疏平常。甚至有些文人以此为荣,可他们之间,是恩客的关系。
    自己和永安王又算得了什么。
    少年的心,冲动而又脆弱。哪怕只是想想这其中的弯弯绕绕,赵禅真就觉得像是有人在剜他的心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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