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子收着,等这边事了,带着你娘去一个没人认识你们的地方重新开始,继续读书也好,还是做点小买卖糊口也行,你是个心里有成算的。
    这是我托人给你们置办的身份文牒,仔细收着。
    时砚转身走的洒脱,留下杨禾高看着他的背影愣了半天,一早就在院子里听到这边说话动静的柳氏,等时砚离开后才缓缓出了院门站在儿子身边看着时砚的背影,两人不知在想什么。
    好半晌,还是柳氏先开口,勉强扯出一个笑:这世上,还是好人多,禾高你说是不是?
    杨禾高喃喃:是啊,可坏人不需多,遇到一个,就毁了一辈子。
    柳氏无言以对。
    又过了好一会儿,日头逐渐升高,柳氏再次开口:恩公说得对,此间事了咱们便离开这里吧。
    禾高你想去哪里?先想一想。
    至于恩公那里,咱们目前一无所有,无从说其他,等将来再想办法慢慢报答。
    时砚做这事就没想着谁的回报,这不是回去没几天,刚好赶上清明节,给逝去之人扫墓的大日子,做过这些事情后,去苗凤花和岳父苗老爷坟前,他也好跟人家有个交代。
    时砚带着两孩子和苗老太,赶着牛车,牛车上装了满满当当祭奠用的瓜果点心酒水,以及黄钱儿白幡花圈,希望这父女两在地底下能过的富足安康,衣食无忧。
    两人的墓地就在郊外寺庙山下的一个庄子附近,原先这一片儿还不属于苗家,后来时砚手头有钱了,仔细勘察过地形,这地方虽然不是绝佳的风水宝地,但也不差什么,就给买下来。
    算是苗家的祖坟吧。
    附近有村子,有人家,烟火气足,葬在这里,也不怕孤独。
    到了跟前儿,亲自将一切收拾妥当,两孩子亲热的围着时砚转悠,已然忘记了骤然失去母亲和祖父的悲伤,只觉得天气晴好,正是放纸鸢的好时候,缠着问时砚:爹爹等会儿我们去哪里放纸鸢?
    一转头,就听见苗老太在苗老爷的墓碑前唠叨:杀千刀的冤家,当初临终前留下话,说是死都不进苗家祖坟,脏的很。
    那时候我和凤花都觉得你鬼迷了心窍,人早就糊涂了,还不得不按着你的遗言办理丧事。
    谁知道竟是叫你给说着了,那苗家确实脏的很,最近那官司打的叫一个热闹,从上屋县传到百安县,县太爷都坐不住了,一天三趟的往苗家村跑,不知多少人看热闹呢!
    时砚顿了一瞬心说:老爷子是不想进祖坟吗?那是不敢好吧!当初将六叔公一家得罪的彻底,后来六叔公一家独大,连族长都避其锋芒。
    他就不怕埋在那里,夜里有人去他坟头蹦迪?
    这边儿的墓地是何时开始寻摸的?是三年前六叔公儿子进了国子监,孙子去府城当差后,足以说明很多问题!
    这事儿没必要跟老太太说明白,他站在苗凤花坟前,奠一杯清酒,将老太太没说清楚的后续给说了。
    上屋县父母官大人雷霆手段,不到十日功夫,一切处理的清清楚楚,今早的消息,苗老二和姚石互相攀咬,抖落出当初设计图谋咱家财产之事。
    姚石不甘心之下,又攀咬出六叔公当年为了打压族人,尤其是族长一脉,利用大儿子身份上的便利,偷换了朝廷给州府大人,给苗家村的嘉奖文书。
    族长和六叔公互相揭老底,将苗家村的人丢了个干净,一时成为附近几县的笑柄,谁都没得到好。
    你们安息吧。
    苗老太听完,给老爷子奠一杯酒,嘴里恨恨道:若不是父母官大人英明,那等腌臜之人不知道还要害多少人呢!
    还有那通判大人家的闺女,也是倒霉,幸好没生苗家的孩子
    时砚嘴角抽动,这里面的事复杂了去了,单是苗家老大利用身份,在知州和通判看到之前,悄无声息的换掉朝廷嘉奖文书,就十分不可思议。
    若是知州是无辜的还比较可信,因为此事对他百害无一利,可通判在里面能纯洁无瑕,被女婿给欺骗了,那是骗鬼呢。
    通判是不至于为了一个庶女女婿的家人做这些,可不是还有他十分宠爱的欧阳姨娘,以及姨娘生的女儿嘛!谁能确定这二人不会胆大包天的做了呢?
    县令能快刀斩乱麻,背后没有通判示意可真说不过去。
    就这么着吧,来日方长。
    第371章 坏毛病
    不管这件事背后各方是如何妥协处理的, 表面上六叔公家被查抄家产,家里男丁全部下狱,包括他在府城当差的几个孙儿也没能幸免。
    苗家村的人因为去府城当差的名额, 瞬间忘记了他家之前所有的好,恨不得从六叔公身上咬下几块肉泄愤, 与族长配合默契, 彻底将六叔公名声搞臭。
    然而六叔公一家也不是好惹的, 在此期间,族长家搭进去了两个有出息的晚辈,损失巨大,族长一气之下中风躺在床上不得动弹。
    他们一脉想重新拿回族长的位置, 近几十年无望。
    六叔公家大儿子和妻子赵氏和离后,反倒是逃出一劫,只取消了他国子监生的名额,且保留了他的举人功名, 往后做官不易, 可谋生却没有问题。
    时砚猜测,这应该是他答应和赵氏和离的报酬。
    不过这位也不是什么好性子,别人对付不了, 但对于落井下石的姚石可是一点儿不手软,本来判了姚石去矿场服刑十年, 但姚石却在进入矿场不到两月的时间内,出了意外被山上掉下的石头砸死了。
    死状凄惨, 让人不忍直视。
    他家里的妻子带着儿女为姚石收敛后,彻底消失在众人的视线。
    事后何大还曾跟时砚感慨:那小子怎么这般好命!他那前夫人对他还是顾念旧情的,一家子都在牢里待着呢,独他一人能在外面逍遥快活!
    时砚轻哼一声:他活着对赵通判来说始终是个祸害, 赵通判可不是个心慈手软之人。
    若真心慈手软的话,那位传说中极为受宠的欧阳姨娘,也不会在后院病了两个月,连亲生女儿的面都见不了。
    无非是不想做的太明显,惹人怀疑罢了。
    接过何大递来的菘菜,整齐码在缸中,又用力压了两下,直起身,时砚才道:咱们这位苗大公子啊,蹦跶不了多久了,不足为惧。
    何大不解,时砚并未多加解释,这个疑惑一直到半年后,听外面的兄弟喝酒闲聊时说了一嘴,才得到解答。
    说是苗大公子一直在外奔波,想为家里人翻案,为此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进了某位县主娘娘府邸听差,在县主娘娘面前很有一番脸面。
    用兄弟们的话讲:这年轻力壮的男人和寡居多年的女人之间,能有什么事儿不是明摆着吗?
    伺候好了那位县主娘娘,他家那点破事儿还真不是什么大事,谁叫人家县主娘娘上头有个郡王爷爹呢?
    嘿嘿,话虽如此,可县主娘娘不是这般好伺候的,想爬床的男人有的是,这不,听说他挡了别人上进的路,被人陷害丢了命。
    前些日子他身边的小童还特意托人去苗家村,请族人为其收尸呢,所以说老天爷是公平的,这叫什么?这便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当时,何大心里想的,只有彼时时砚轻描淡写的一句蹦跶不了多久了不由打个寒颤,再一次觉得老大这人惹不得。
    不过这都是半年后的事情了,现下时砚腌好了一缸酸菜,抬头一看天色便摆手道:不早了,我就不留饭了,回吧。
    何大很是幽怨,现在想尝尝老大亲手做的饭菜,怎么就这般难呢?每天都在想念老大做的米粉中艰难度过。
    没有老大亲手做的,杨禾高那小子做的也能勉强下咽。
    何大站在时砚家大门口,忧伤的抬头望着远处两朵像是大碗米粉的云,十分难过的想:禾高那小子这会儿也不知道在哪里艰难讨生活呢!
    留在老大身边给老大当徒弟多好的事儿啊,一个二个的都想不开。连倔脾气都一模一样。
    没精打采的闷着头走了几步,转过巷子角的时候,听一道熟悉的声音喊他:何大哥!
    何大一个激灵,顺着声音方向寻去,便看见长高了两寸,依然瘦巴巴的杨禾高站在不远处,身上穿的衣服干干净净,一张小脸上难得的带着点儿笑看着他。
    何大愣了一瞬,随即快速上前,拉着杨禾高的胳膊就往回走。
    根本不给杨禾高说话的机会,嘴上不停道:我知道你小子想什么呢,觉得老大帮你报了仇,救出你母亲,对你有再造之恩。
    给老大做徒弟,本就是你占便宜的事儿,这时候上赶着去,看上去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不经讲究,对不对?
    何大气的直戳杨禾高脑门儿:但我们老大这手艺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被谁学会的普通货色,想传下去,那人得有天赋,心眼儿端正,心里没邪念。
    以前我还觉得老大会把这看家的本事传给小宝,靠着这个,小宝就是躺在家里也饿不着,后来我又琢磨着,老大自己都开始读书科举了,那他儿子指定也要走那条道儿的,让小宝将来亲自下厨怕是不能了。
    说着还大力拍了几下杨禾高的肩膀,将人拍的直咳嗽,才一脸正气道:这般好的手艺,失传岂不是可惜了?
    咱们之间啊,都是缘分呢,你别想太多,老大不是那种斤斤计较的人。
    杨禾高不否认何大说的理由,面上神色却不是很赞同。
    何大是个大老粗,不明白他的顾虑,但时砚一眼就能看明白。
    这是个孝顺的孩子,为了母亲受了许多苦,尘埃落定,不想留在百安县的原因,也是不想柳氏继续在这个环境下想起诸多不愉快往事,往她伤疤上撒盐。再有万一被人认出柳氏的身份,对母子二人来说无疑是一场灾难。
    所以打从一开始,时砚就认定杨禾高不会留在这里,没想到他还会回来。
    彼时一家人正在饭桌上,时砚一扬下巴:先吃饭吧,有什么吃完了再说。
    不管杨禾高如何,何大是真的开心,一溜烟儿就抢了个位置,坐在小宝旁边嘿嘿一笑,拿起碗筷埋头就吃。
    他可是一进门就闻到了,今儿这菜啊,至少有三道是老大亲自炒的,那个味儿绝了,像是自己长了脚似的直往人鼻子里钻,叫人根本无力抵抗,镖局的兄弟们想这一口可是想的晚上睡着了抱着不知道谁的臭脚丫子啃的流口水。
    没想到今儿峰回路转,他最终还是吃到了!
    幸福!
    何大的幸福并未传染到杨禾高,人一本正经的站在时砚跟前,面色微红的对时砚道:先生,我这是在外面混久了,一身的乞丐做派去不掉,出去了也找不到正经活儿干。
    这不又来投奔您了,还请您赏一碗饭吃。您知道的,我很能干的!
    此时书房就他们两人,时砚放下手里的茶杯,好奇道:怎的回来了?
    杨禾高面上有些赧然,眼睛直视时砚:这段时间我和母亲先去了外祖家,想着好些年不联系,现如今总归要去报个平安的。
    到了那里才知道外祖家这几年发生了不少事,人都没了,后事还是街坊邻居和家里老仆帮着操办的。
    于是又请人帮忙修缮了祖坟。
    如今对我和母亲来说,不管是祖父这边,还是外祖那边都没什么亲人了,我们就是彼此唯一的亲人。
    母亲在哪儿,家就在哪儿。如此也算是了无牵挂,我与母亲一合计,也不远走他乡了,否则逢年过节,连个给两边儿亲人烧纸的人都没有,多可怜。
    当然,最主要的是可以在时砚身边报答他的大恩。
    但杨禾高站这儿说了很多,就是没说这最主要的一点,是不想让时砚多想。至于收徒拜师的事儿,更是提都没提,这时候说这个,他觉得对先生之前的付出就是一种侮辱。
    时砚心说,这孩子心思还是过于敏感了些。
    至于柳氏的想法时砚也能猜个大概,第一时间去投靠娘家,怕是有了在娘家人的帮助下,支持杨禾高继续读书的念头。
    而现实比想的更加残酷,娘家早没人了,柳氏立马转变思路,咬牙带着杨禾高来百安县投奔自己。柳氏知道自己的能力,若是这里接受了她儿子,最起码能保证她儿子衣食无忧,往好了想,还能跟着自己读书识字。
    这是柳氏能帮儿子做到的最好的选择了,为了儿子,她可以选择来百安县这个非常容易被人识破身份,叫出不堪过往的地方生活。
    这点杨禾高不懂,时砚却是一眼就能看明白。对这种人,时砚生不出什么恶感。
    人主动回来了,也不是不能用,这小子倒是有一点说对了,他确实是个很能干的孩子。
    既然如此,那便留下吧。
    杨禾高欢欢喜喜的应了,脸上多了一分不明显的笑意,当下便转身出去找刘二伯一起搬菜缸去了,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眼里很有活儿,刘二伯当下便感觉自己有失业的危机。
    时砚没说月钱待遇问题,杨禾高也没问,一点儿不担心时砚坑他,两人只约定了白天杨禾高上家里干活儿,晚上回和柳氏租住的小院子。
    时砚倒是没想坑个小孩子,但有的是人主动上门想坑他。
    对于这事儿,不仅苗老太觉得不可思议,便是时砚也想不通这些人的脑回路,他觉得对面是个深坑,对面之人还觉得他们能主动上门,是抬举时砚了。
    就差没把不要不识抬举写在脸上,让时砚识时务一点儿,别浪费大家时间。
    时砚挥手让刘二伯和杨禾高继续往车上搬菜坛子:今儿临时有事,就由你们两去开店,时辰差不多了,不要为了无所谓的人让客人久等。
    杨禾高面上不放心留下时砚一个人面对这些牛鬼蛇神,嘴上却道:是,先生说得对,生意可比不相干之人重要的多,我知道了。
    结果转个弯儿,众人看不到的地方,扔下牛车上的刘二伯撒丫子往镖局跑,要找人给时砚撑场子。
    在杨禾高心里,别看先生整日围着灶台转悠,事实上他是个斯文人,和人讲道理能说三天三夜不停歇,阴谋阳谋随手就来,仿若天生的上位者。
    可面对这些粗人,先生真不一定能有办法,在他们手里吃亏的可能性非常大。
    为了不让先生受到伤害,最明智的做法就是给先生搬救兵!
    时砚非常欣慰杨禾高能有这份觉悟,然后才转过身在这些人还不快跪下谢恩的表情中,不太确定的问了一句:让我入苗家族谱?
    对面一个看上去四十上下,老实憨厚,被周围一群小伙子称为五伯的中年汉子对时砚点头。
    语气十分真诚:你既已入赘了我苗家,日后便入不得你许家祖坟,逢年过节无人祭祀岂不要成了孤魂野鬼,好不凄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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