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暮挑眉,但并未阻止:既然如此,下官就多谢陛下关切了。
    等宋柏桢随着管家离开,容暮还怅然。
    宋柏桢最后的那句话,容暮今日不知听到第几回了。
    若是楚御衡早些日子这般关切,他定然会心喜欢愉,但现在楚御衡派人监察他在前,如此言行在他看来就是天子不信任他的前调。
    楚御衡本就惊疑,而他在楚御衡眼皮子底下坐上这高位,自然会显眼。
    细细回忆这些年楚御衡收拾的那些官员的下场,容暮兀自思索自己是否该提前退场。
    旧人走了,新人来了。
    楚御衡现在在收拾华淮音了,那过多久以后会对他动手呢
    宋度第二回 进来提醒喝药,就见自家主子凝目看着墨汁染污的红梅图愣神,而一旁的汤药早已冷了去。
    第21章 还算有心
    自打昨日遇到闻栗,容暮好不容易养出的好心境就一去不返。
    用早膳时想着闻栗持剑时的光彩,午前习字时想着闻栗带刺的笑意,就连午后就眠也在睡梦里飘摇着闻栗说的话,字字如刀剑,准头极佳地就往他心口刺探去。
    到了日昳时候,太阳偏西。
    容暮将将从满是闻栗的梦魇里醒来,耷拉着眼,人还未清醒,容暮脑海里都是想象出来的闻栗舞剑的模样,闻栗本就身姿不俗,动手扬剑的动作流畅自然。
    哪里像他这个破弱的病秧子。
    容暮又思及先前因公务去塞北的时候,华老将军曾拜见过他。
    明明是他动手将华家贬谪至此,华老将军给他带了塞北独有的青稞酒,还亲自教他擒拿的功夫,老将军还夸他学得快,有天分,就是学得晚。
    整个灏京都不喜的武将们,容暮却时不时羡慕他们,胸中有山河,不惧抛头颅洒热血。
    可自己却不行,即便最简单的跑马他也体虚无力。
    总归是不同的。
    灏京文武对立的局面由来已久,说他一个文臣却向往着武将的生活,这话说出来谁会相信。
    压下心头的丝缕歆羡,容暮倦倦地靠着软塌。
    宋度进来时,自家主子好看的琉璃目里还夹杂着惺忪睡意,不免笑道:大人醒得刚好,醉仙居的周渠周老板刚送来一株红梅老树,眼下也不知该如何处安置,暂且搁置在大人的书房里头了。
    容暮眯着眼:红梅?
    可不,周老板将树送到人就走了,还说大人一定会喜欢的。宋度也为这这事而来,末了提了一句,周老板还说让大人一定要亲自去瞧瞧,那花儿现在开的正好。
    周渠送的梅树果然极好。
    枝干粗壮,老桩沧桑,绽开的花朵颜色艳丽,刚送到书房不久就氤氲着幽幽的清香。红梅的盆子也形态独特,紫砂的祥云方盆,土质疏松沃厚、还略带点粘质,土上还静置着一面小香囊,精细地绣着乌羽玉梅几个字。
    容暮把玩在手里,的确喜欢。
    宋度看主子喜欢,便出去叮嘱晚上的膳食了。
    徒留容暮一人在书房中,倏然间容暮的手一紧,掌心摸出其中凸起之物。
    当下无人之际,容暮拆开来看。
    他自知周渠送红梅裹挟着自己的心思,那便是想要他出手就出牢狱里的华淮音,但他没想到周渠居然给他送来了这个东西,一时间思绪翻腾。
    这是一支普普通通的银镯子,上头却还刻着长命富贵四个字。
    将香囊焚烧在火炉里,看其化为灰烬,容暮也一动不动,手里独握着那个银镯子。
    无疑,这两只镯子是一对。
    自打他能记事起,他的身世就是个谜,他是庙里的住持就捡到来的,西泉寺的住持收养了他,而这样同样纹刻的镯子,他也有一只,上面刻着一样的四个字,住持还帮他保存起来。
    后来他进了书院读书,住持还把这枚可能关乎他身世的银镯交还于他。
    在往后,他就在十多岁的年纪里结识了楚御衡,开始为年少的君王做事。
    他也曾想过自己到底是哪家丢出来的婴童,但皆以失败告终。
    这是容暮头一回如此逼近自己的身世真相。
    送镯子过来的人定是知道些什么,亦或是借此想要挟他什么。
    但无论那人是何目的,他可能都需去了解一遭。
    再见周渠。
    周渠面上带着恭敬:丞相大人所说的红梅,那还是华老将军准备着,特意从北疆运回来要送给丞相大人的。
    那华淮音遭难入狱,是你来自作主求本官的还是旁人?
    丞相大人这话周渠看着容暮明湛透亮的双目,眉眼之间和旧相识有五分相似,愣怔一瞬,坦言,是华老将军。
    容暮心湖微扬,周渠囫囵的语气让容暮莫名吃味,却又能接受:老将军还给你留话了?
    周渠想了想,前额紧皱,眼睑和嘴唇微微一紧:其实华老将军早前离京就留给草民一封信函,说日后若少将军有难,就将那信函交由丞相大人。
    *
    看完信函回了府,容暮还在恍惚。
    一切意料之外,却在情理之中。
    他似乎早就意识到总会有这么一天,他的亲眷会找到他。
    只是容暮不知在这一天真的到来时,华淮音竟是他的兄长,被他一手设计赶去北疆的老将军是他的生父。
    容暮回忆自己在北疆的那一段时日,老将军对他颇为关切。
    他那时以为不过是武将对文臣的尊敬。
    容暮细思起来,华老将军给他送了上好的玉料,教他习武;但在他身子太疲弱,只学了简单的防身之法后,老将军还皱眉叹息。
    可能就是因为老将军一早就知道他的身份了。
    所以才会留下信函给周渠,若华淮音有难就让他搭救一番。
    一边是同自己有着血脉的嫡亲兄长,一边是不断暗示要他放权的楚御衡。
    要选那边似乎显而易见。
    可他还在焦灼。
    这一夜容暮辗转。
    次日周渠又过来询问了几次,都被丞相府的下人拦了下来,连容暮的面都没见到。
    书房里,正在磨着墨的宋度动作轻缓:大人不见周老板么。
    容暮看着书房里红艳的梅花树,落笔的腕骨微微一凝,很快重新点朱:不见了,既然事情最后不一定能如他意,索性让他现在少些希冀。
    华淮音的事,容暮姑且无法出手,目前他都快在楚御衡的监控下自身难保,又怎能顾得了旁人。
    宋度不解,但主子说什么那便是什么:那属下就让侍卫继续拦着。
    容暮颔首,单眼微眯忽问:年礼的东西都准备的怎么样了?
    宫宴就在后日,宋度早就准备好了东西,但还皱着眉:都准备好了,但大人今年不抄一套佛经么?
    以往每年自家大人都会在年末的宫宴上送上准备已久的礼物,以及一套不管再忙也都亲手抄录的佛经。
    但今年年末大人少见的少了许多宫里传来的公务文书,闲散时间多了,还迟迟见不着佛经的影。
    宋度这才不免发问。
    心诚才通佛意。
    言罢,容暮清澈而冷静的双目淡扫眼前纸页,他且清浅言添言道:今年送陛下的就换成这幅雪梅图吧。
    偌大纸面上,傲骨红梅破雪开,那是楚御衡御书房外的冬景。
    姑且还算有心。
    第22章 手抄佛经
    宫宴当日,日头尚好。
    暖融的日光铺就在庭院之中,还透过半敞的轩窗斜打而入。
    但这天终究还是冷着的,宋度里里外外为容暮搭上了许多衣服,最后还为容暮披上了素净的狐绒大氅:大人今日切勿饮酒,吃食也需要适量。
    好。
    得亏衣服穿得多,外氅充盈了里袍,容暮整个人都削减了几分瘦削,格外风姿卓然。
    容暮由着他照顾着,但等真坐上了席位,一切就由不得他自己了。
    宫宴上天子未至,而温敏公主楚绡宓早就来了,见容暮来,立刻放下手里的花枝提着裙子从席座上起来。
    楚绡宓凑到容暮身边,一双柳眉抖动着,满眼都是怨责:阿暮近来也不入宫,本宫都见不到你了。
    容暮眼波微漾,同她行礼:微臣染病,不便入宫。
    楚绡宓叹了口气:皇兄也是这么同本宫说的,那阿暮你身子现在怎么样了,本宫现在瞧阿暮面色回了些血气,宫里的御医怎么说?
    容暮素来不拒绝别人的好意关心,当下微勾唇角:微臣已经好多了。
    楚绡宓见他目光久驻在她旁边的案几上,忍不住噘着嘴气恼解释着:那个是皇兄给闻栗留着的,也不知闻栗给皇兄下了什么药,这般宫宴都让外人参加。
    楚绡宓不喜闻栗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闻栗尚且还住在宫里时为人就招展,打小被宠着的楚绡宓自然不喜闻栗的做派。
    可自家皇兄被狐狸精迷了眼,她怎么说皇兄都不在意,她心里还是中意容暮的,此刻这么说难免有自己的小心思在
    如果有一天阿暮他和皇兄分开了那她是不是就有机会了。
    但这话她不会当中说出来,在容暮跟前她还是那个天真烂漫的公主。
    她有意挑拨,只可惜阿暮一点都不在意的样子。
    还笑着夸案几上摆着的瓷盏好看。
    楚御衡同闻栗过来时,容暮正和楚绡宓言笑晏晏。
    老远看去,男子温润如玉,女子娇俏可人,二人亲昵的站在一处,可不是一处好风景。
    闻栗不由叹道:微臣还是头一回见公主殿下这般的笑意。
    楚御衡听在耳朵里,沉默不语,只是脚步倏然加快了些。
    每年的宫宴都差不多的流程,歌舞升平,诗酒言欢,但今年多了闻栗的存在,容暮本就凌寒的面容更加端言,连嘴角微微扬起的弧度都消弥而去。
    等到了献礼的环节,楚绡宓作为公主,头一个起身:皇兄,皇妹准备了好久的弯弓,可花了不少银子清能工巧匠打造的呢!
    下一个被闻栗抢了先,容暮本就不急,但当下看着闻栗送出的礼,原本直挺的腰板微微发颤。
    这是微臣亲手雕琢的,陛下若不嫌弃,可否收下微臣的心意?闻栗给楚御衡送的是一块玉佩。
    可天子不言,说话的是楚绡宓。
    容暮看得仔细,都能看见对做公主殿下翻起的白眼:本宫还以为闻大人人长得俊秀,雕琢的手法必然也出奇,怎没想到这块玉配会如此平平无奇?
    被人下了脸子,闻栗也不生气,眉眼之间还带着懒散的意蕴:公主殿下见笑了,微臣头一回做这东西,手艺哪里能比得上能工巧匠,微臣为了雕琢这块玉佩,手还被划破了呢。
    楚御衡身边的小太监恭敬的将闻栗手上的玉佩传送到楚御衡面前,楚御衡面色上看不出喜恶,但言语轻缓:你有心了。
    陛下喜欢就佩上?
    把弄几番,楚御衡还是将其递给身旁的小宣子:这般好东西,朕要仔细收着。
    而一旁的楚绡宓见此,咬着唇瓣不知道该怎么办,阿暮看到自家皇兄同闻栗亲近,心里肯定难过。
    因为阿暮实在可怜,她可记着阿暮也给自家皇兄送了一面玉佩,雕工不出彩,但胜在玉料出众,但怎么比也比闻栗送给皇兄的这枚玉佩好。
    容暮心里的确有些许的不痛快。
    看着楚御衡摩挲着玉佩,容暮默然的眼中似乎有柔情,但又隔了一层朦胧的雾气,但面上依旧波澜不兴,就像局外人一般。
    现在亲眼看着闻栗同楚御衡亲昵的相处,他心里还是比想象中的更加难过。
    真正胸口的阵阵闷痛袭来,像是有无数的小锥子刺着他的心,有声音从他漏了风的胸腔里刺激彼伏的喧嚣着。
    当真是勘透自己的位置以后,每一回见着楚御衡都在用刀在心口割肉。
    他本不打算参加今年的宫宴,若不是之前楚御衡亲自来他府上强迫他参加,他此刻应当还在丞相府里描摹画作,也见不着如此让人心口透凉的场面了。
    是他想要的太多了,总是企图这十年的相伴可以让他在陛下心里留下一些位置,可最终认不清自己不过是暗淡的一块顽石,是陛下闲来时把玩几下,是陛下在心上人回来时就可搁置一边的东西罢了。
    就像同样是玉,他的不知在何处,而闻栗的就被好好收着。
    真是可惜。
    如果以后有机会,他还想收回从塞北回来送给楚御衡的那面暖玉。
    *
    楚御衡还在同闻栗交涉,儿时的情谊让他同闻栗不免多说了几句。
    夸耀了闻栗的用心,楚御衡随后寒沥沥的视线锁在白衣男子身上,从暗地里的觑了几眼变成明目张胆的打量。
    其实他今日的视线一直停留在容暮身上。
    容暮的面骨打小就生得极佳,还有着别人没有的温雅味儿在;少时还掺杂几缕昂扬的少年气在,年纪大了就如潋滟秋意下的清寒深潭,整个人都拢在清冽的氛围下,同夜幕如出一辙的宁静。
    容暮当下倾倒着小炉子的暖茶。
    宫里派去的御医应该有几分手段,今日容暮的面色比之前他在丞相府里见到的好多了,就是不知容暮胸口的淤伤现在有没有好了些。
    那一日见到容暮雪白胸膛上布着的一团淤血,他当时心疼至极,当晚回宫就派了御医要为他瞧治。
    至于容暮埋怨他派人在丞相府里保护他,楚御衡思酌许久,还是没让人撤回来。
    他只有这么一个容暮,不能发生意外。
    即便容暮一言不发,但楚御衡今日见到可以容暮还是高兴居多。
    他们鲜少会时隔这么多天不见。
    而等容暮起身献礼的时候,面色也很一如既往的淡漠。
    送上了一株年岁久远的野山参和一幅梅花图;药物珍贵,价值千金,梅花图工笔绝然,看得出是出自容暮自己的手。
    但似乎少了些什么。
    琢磨了许久,楚御衡一双鹰目微微瞪大,不可相信的意味荡在眸中。
    今年没有了熟悉的手抄佛经!
    第23章 留宿宫中
    宫宴结束以后,闻栗先行离开,而楚御衡也不知去了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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