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容暮听到这些,也不能掩饰心生的敬意。
    容暮心里有些敬佩闻栗敢于翻案勇气。
    可若说华淮音当真如同他们所说那样,不但骑马撞伤了人,还夜半时分杀人灭口,容暮就持怀疑态度。
    即便容暮和华淮音相处次数不多,但他也能瞧出华淮音为人的赤诚,倘若他真莽撞骑马伤的人,那他也定然做不出会杀人灭口的事情来。
    但周成孔最后一句依旧不轻不重的压在容暮心头。
    这都是因为楚御衡他站在闻栗那一头的
    现在的闻栗是有人护着的。
    即便闻栗所做一切已经快侵犯到了世家利益,在座各位权贵也不敢多做言语。
    原本容暮还微勾的唇角渐渐拉平了起来,微挑眼角,浓密睫毛遮住眼下的片刻恍然。
    他当初连中三元入朝为官,在初初担任宫中编馔时,百官瞧他不过二十,无显赫家世背景亦或父兄相护,对他的数不尽的低嘲和蔑视毫不遮掩,可楚御衡从未明面上护着他。
    在他一路从宫中编馔到丞相的位置,遇到的庵腌同样不少;最为严重的那次,他被敌手陷害为通敌的奸细,为了做戏引出真正的细作,他在狱中受了整整一个月的严刑拷问。
    其间楚御衡未曾为他多言一句,也没看过他一次。
    不过想来也是,人同人之间本来就有所不同。
    在楚御衡心里,他更是和闻栗有着天壤之别。
    一杯茶盏遮住绷紧了的嘴角,那些针刺般的细密痛楚都宛如雪融后的深潭,很快归于波澜不惊。
    微凉茶汁入口,放下了杯盏后的容暮温然浅笑。
    他还是原先那个能全然藏匿一切的一国丞相。
    第19章 是闻栗啊
    罕见的冬日暖阳倾泻而下,堪堪穿过窗扉拥簇着桌上众人。
    一顿饭下来也花了近一个时辰,容暮见众人都酒足饭饱,便寒暄几句将人都送下了醉仙楼的顶楼。
    但刚将人都送走,宋度进来了:大人,醉仙楼的老板想拜见一番。
    醉仙楼的老板?容暮诧异。
    宋度想起刚刚外头满脸踌躇的男子模样:老板名字叫周渠,应当是有事要同大人禀报的,满脸急切的模样。
    容暮思酌片刻,应下:那便见一见吧。
    就为了这一桌玉盘珍馐,容暮也愿留下见一见这醉心楼的老板。
    随后容暮由着醉仙楼的小厮引着,到了后院的一处寂静厢房,一褐色衣袍的中年男子正倚窗相待,满屋子都是浓郁的梅香。
    那中年男子便是醉仙楼的老板周渠,见到来人,周渠眼里立刻涌出闪烁不息的光点:草民参见丞相大人!
    周渠言语之间,竟有梗泣的味道。
    容暮挑了挑眉梢:免礼了。
    他身上还披着褐白色的大氅,被毛绒遮住小半张脸,周渠只敢瞧上他一眼便立刻垂下了眼眸。
    见眼前人有话要说,却又拘谨的模样,容暮侧首笑道:今日还需多谢周老板你了,醉仙楼的美食在整个灏京里都是顶好的,可谓一桌难求。
    被容暮这样夸奖,周渠嘴角扯出一抹强硬的下来,斗着胆子和容暮视线相对,许是发现了容暮并无那些文人官员倨傲的品性,周渠心里松了口气,试探性的开口道。
    其实今日草民有事相求
    容暮闻言,心下只觉了然。
    你直言便是。
    周渠搓了搓手,有些干裂的唇瓣紧紧抿了抿,心里紧张又焦虑:草民有一好友,但近来被官司缠了身,他是冤枉的,决然不会做出会杀人灭口的事情来!草民想求一求丞相大人
    眼前人的话还没说完,容暮只觉心湖泛起涟漪。
    周渠所说的那人莫非就是少将军华淮音?
    果然,等容暮听周渠说完,周渠所谓的好友,当真就是华淮音。
    周渠也知华淮音这事情棘手。
    他和华淮音是忘年之交的好友,现在好友被人冤但枉,即将入狱,他怎能袖手旁观?
    今日顶楼那一方宴席便是他留给好友同那些文官们交涉的。但那些官员们相互推辞,明里暗里的拒绝了这顿饭的邀约。
    这其中的意思就很微妙了。
    巧在丞相大人突然在他们醉仙楼定上这么一桌,将那些官员们又重新给聚了回来。
    所以这个机会千载难逢,周渠硬着头皮向眼前人求了起来。
    但容暮的沉默让周渠原本热烈滚烫的心凉了半分,丞相大人原本还含笑应和着他,现在听他说完,脸上的笑意消失殆尽。
    这案子能不能处理,先搁置在一边,眼下最主要的还是这案子也不归容暮去管。
    楚御衡有多讨厌人插手份外之事,容暮清楚的很。
    更何况楚御衡不久前才敲打过他,让他放下些许的朝堂政务,当下若想要顺着楚御衡的心思,他就应当本分,这些不该管的事情不去张望。
    卸磨杀驴的事情,楚御衡不是做不出。
    跟在楚御衡身后这么些年,楚御衡对朝堂官员的心有多狠,手段有多毒辣,容暮心中万分了然。
    这时候明哲保身,才最为安全。
    但即便心中有了明确的做法,容暮依旧觉得胸口发抖,那日同华淮音一同在丞相府吃酒的场景映入眼帘。
    武将的赤诚踊跃于面前,现在又对上眼前急切的中年人,容暮不动声色地问道。
    你同少将军又无血脉亲情,怎的就愿意为他做到这个地步?
    血脉亲情?周渠愣神,很快回道:草民和少将军忘年之交,昔日草民母亲病重,便是去求了少将军府上的神医才得以吊着命,少将军虽说行事略显鲁莽,但心是好的,绝对做不出那等杀人灭口的事情来!
    愈说的多,周渠就愈发急切,到了后头,周渠已然红了脸,满脸布上了豆丁大的汗滴。
    一阵风从窗户中吹拂而入,带着外头雪覆盖后泥土的味道,但更多的是梅花的香气。
    容暮兀自听着,当下侧过头去,琉璃目略显恍然地看着窗户外套林寒傲雪的红梅。
    但不过几息,容暮就被这忽然而入的寒风吹拂到咳嗽起来。
    周渠焦着心,看眼前的贵人咳嗽到红了眼,才注意到丞相大人苍白的面色,连忙粗手粗脚想要将窗户合上。
    但胳膊还没抬起,就被容暮阻挡了下来。
    容暮白色的宫袍捂住发红的鼻尖,但他的视线还落在红梅之上。
    这一株红梅像极了楚御衡宫里的那一棵。
    恰逢外头宋度敲了敲门:大人,时候差不多了,还要回府上喝药。
    容暮收回打量窗外梅树的视线,起身掸了掸衣袍上的褶皱,同时对周渠所托之事避而不提:今日还多谢周老板留了一桌,账目记在丞相府的账目上即可,本官告辞。
    大人!那少将军的事!
    容暮压下咳嗽的欲\\望,嘴角泛起丝丝苦笑道:那案子并非本官可以插手的,周老板着实找错了人。
    大人!
    身后人还在挽留,但容暮的步子丝毫没为此而停滞。
    外头的宋度在容暮一脚刚踏出门的那一刻,便连忙将大氅披在他身上。
    见自家主子面色苍白,唇畔都失了血色,宋度皱起了眉头:还是太过勉强了,大人的身子就该在府里好好休养。
    容暮由着他为自己系好脖子上的绳带,这会出了门,外头的梅花香气更加浓郁。
    宋度见他失神,疑惑:大人?
    我们回去吧。容暮收回瞥向梅树的视线,迈步离开。
    宋度愣神,忽然想起,每年冬日从宫里回来的大人身上总有这样的梅花香气,以及困顿的身躯。
    路上,马车平稳行驶。
    容暮今日多费了些神,华淮音的事情反复横跳在心间,现在靠着马车里的软靠,容暮还明面上闭眼假寐,实际在思酌。
    忽然遇到一阵喧嚣,马车的骨碌声也戛然而止。
    容暮微蹙眉头,掀开前头马车帘子,就见前头的大道已经被堵了起来,有数十人身穿官府捕头衣服此刻团在大道,旁边还有乌泱泱的百姓。
    大人,前头好像是官府查案拿人,人多了些,挡了道。宋度探着身子,随后回道。
    容暮闻言瞧了过去,他们这是刚刚到了镇远大将军的府邸前,两尊石狮子在门外耀武扬威,但都不抵一袭湛蓝色衣袍的男子来的更有光彩。
    等那人转过身来,容暮骤然同他对上了视线,握着帘襟的手骨当即泛起了青筋。
    即便只在数日前堪堪见过一面,容暮也将这人认了出来。
    是闻栗啊
    第20章 旧人走了
    湛蓝色衣袍衣袍在身,闻栗容貌俊朗,当下手上还把玩着一柄长剑。
    见他马车停下,闻栗尖利刀刃倏然入了剑鞘。
    未曾料到会是闻栗先和他打的招呼,容暮看着闻栗一步步的马车走来,原本悸动的心也随之冷静下来。
    容大人?下官是刚入朝的奏谳掾,闻栗。
    闻栗朝他行礼,而且行的官礼。
    容暮眉梢微扬,原本紧握着的拳头现下松开来:本官之前见过你,不必多礼。
    他本就坐在马车上,比下面站着的人还高了半个身子,而且现在眼前人向他行礼腰背弯下,那模样哪有第一次见面时的倨傲神色。
    但等容暮让闻栗起身后,这样的感觉转瞬即逝,好似这人生来就该光鲜亮丽,腰骨不折的傲气模样。
    现在得了官职,以后承蒙容大人关照。闻栗说这话的时候仔细端模着容暮的面色,见马车的清润男子面色如常,闻栗笑意不减,陛下还说丞相大人在府上养病,出不得府的,丞相大人现在这是打哪儿来?
    容暮还在思索闻栗前头那句话,明湛落拓的双眸里波澜不兴:从醉仙楼回来,没想到半路会遇到闻大人。
    醉仙楼啊闻栗眯着眼,微微勾起的眼尾在雪光中分外好看,若不是下官忙着现在来捉人,一定要去那儿尝尝一尝,前几日陛下还同下官提过日后要去尝尝。
    蓦然提及楚御衡,容暮心湖微扬。
    昨晚楚御衡还来了他府上,同他亲昵。
    这样的想法一冒出,容暮也不免被自己突然浮现的想法气道。
    饭菜也当真是极好的,闻大人有空了该多去尝尝。容暮不置可否,视线从闻栗脸上移开后瞧着宅子外分外热闹的一群人,不动声色地问道:不知闻大人是在忙着什么案子,竟来了此处捉人?
    丞相大人感兴趣?可这是下官的公务了,即便大人是一国丞相,也不能捷越至此吧丞相大人从北疆回来伤了身子,自当好好在府上养着才不枉陛下的心意。
    闻栗的脸上又重新恢复最初见面时候的傲慢。
    当下被人下了脸子,也让容暮愣怔一瞬。
    但他很快就想通了。
    闻栗能待在楚御衡身边,自然也会知晓自己是何身份。
    在朝为同僚,私下则为对手。
    楚御衡身边人的位置自己争不过,现在也无意去争,但在闻栗眼里,他或许都还是个阻隔在他和楚御衡之间的一根刺。
    悉数接受眼前男子的傲慢,容暮也不因闻栗的怠慢而气恼,他只气自己还会因楚御衡的私事而心不静。
    尤其是闻栗变脸极快,后头那句话与其说是关切寒暄,其实更像代替楚御衡对他的告诫。
    伤了身子,多做休养。
    楚御衡这是让他放权
    总是心湖波澜四起,容暮面上还依旧云淡风轻的模样:既然如此,下官就祝闻大人一切顺利。
    承言。闻栗拱手相送。
    容暮琉璃目中泛起浅淡一层兴味,再看一眼喧闹的镇北大将军府,玉质手骨一松,马车的帘襟就阖拢了去。
    外头依旧热闹,但马车帘幕拉下之际,容暮面色凝寒。
    华淮音之事,他的确不便出手。
    容暮抵了一口气,唤道:阿度,走吧。
    *
    一路上,宋度不敢多语。
    那个叫闻栗的官爷提起陛下就眉眼带笑,言语之间颇为熟络的样子,而自家大人回京的不畅快似乎都由于那个人。
    回到府上,宋度仔细服侍着自家主子。
    今日一行也算颇为劳累,回了丞相府时天色已晚,容暮没多久就嗓子发痒开始咳嗽,好在大夫过来把脉,气息随弱但还有序,只叮嘱着要日日用药,不能随意断了去。
    容暮用过晚膳就要用了黑黝黝的药汁。
    联想他近来收到的风声,楚御衡对他的不信任已经就快摆在明面上了,而他府上也不知藏匿了多少楚御衡的眼线
    容暮蓦然暗下眸光。
    刚煎好的药太过灼烫,容暮只喝了一口就放在一旁。
    噙着苦涩药味,容暮刚提起的画笔还没落下,周管家就恭敬进了书房:大人,陛下遣了宫里的御医过来了。
    容暮题字的笔一顿,浓郁的一滴墨悄然氤氲了刚勾好的红梅破雪图。
    他都说了不用宫里的御医,楚御衡还是派了。
    他不想做的事情,最后都必须去做,想来到底还是由于他这个人不属于自己。
    将笔放下,容暮敛下眸中的深沉意味:让人进来吧。
    来的御医不是陌生人,之前容暮在宫里染病,宋柏桢也过来替他瞧了几次。
    宋柏桢是宫里的老御医了,医术的确不差。
    之前他初初夜宿宫里时,二人多数情热难耐,而同楚御衡厮混榻上,次日总会闹出的发热,每回也都是宋柏桢去替他打理的。
    那般羞耻事都让宋柏桢知晓了,容暮见宋柏桢提着药箱前来,莫名卸下几丝防备:有劳了。
    宋柏桢摸脉得出的结论同府上的齐大夫差不了多少。
    身子虚疲,气血不足,而等容暮掀开里衣时,胸口的淤青闹得也严重,看在宋柏桢眼里倍感惊心动魄。
    大人这是?
    之前撞到香炉了。屋子里烧了炭火,但他还觉体寒,将衣服重新拢了起来,容暮嚼着清浅笑意细细问道,本官这身子还能调养好么?
    还需仔细调养着。宋柏桢面色不好看,心里思索着该如何用药,当下看到案几剩下的小碗药汁,不由提到,陛下他让老朽留在丞相府里替大人瞧治,还让老朽盯着些大人,切勿太过忧思朝政,身子最要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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