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暮无意窥探这二人去了何处,此刻他还被楚绡宓拉着说了许久的话。
    只是今日坐着的时间有些久了,身子的疲倦催促着归府,容暮斟酌了一会儿,想把送给楚绡宓的礼送完就告辞离开:天色不早了,微臣现在得回府了。
    阿暮你今晚不留在宫里么,本宫还想着明日来找你下棋。楚绡宓惊言,每年的宫宴结束阿暮都会住在宫里的。
    微臣府上还有事,留不得。
    楚绡宓鼓着腮,当下还揪着自己的华丽宫袍:阿暮是因为皇兄和闻栗的事情,所以才疏远本宫的吗?
    怎么会。容暮笑笑,一手取出来怀袖中的书册,其实微臣也给殿下也准备了礼物。
    当真?年年只有她皇兄会收到年礼,楚绡宓没想到今年他也有,那送本宫什么,本宫可说了,不贵重本宫可不收。
    这都是玩笑话,不管容暮给她送什么,她都会欢愉收下。
    容暮同楚绡宓交往不浅,相识几年也把她当妹妹看待,当下看她欣喜模样,心意不被辜负的容暮莞尔。
    是属下手抄的一份佛经,以期殿下来年多福。
    可容暮从怀袖中刚取出来的文书还没递送到女子手中,不远处的屏风陡然倒地,巨大的声响下,屏风的松木胎骨断裂开来,精致的紫檀和花梨框也破败了一路。
    而屏风后头的伟岸男子紧紧抱着手中的木匣子,整个人拢在狂风暴雨的爆烈气息中,黝黑的鹰目死死盯着还噙着笑意的清绝男子。
    皇兄这是怎么了?天子动怒,楚绡宓瑟缩了几下,想拦在容暮前头。
    但容暮已将佛经交由她手中,还从她身旁走了出来对着明显动怒的皇兄拱手行礼,端得一副云淡风轻:陛下,天色不早,微臣告退。
    慢着。楚御衡冷言,看着一旁的楚绡宓手里的书卷,绡宓你退下。
    皇兄!
    朕说退下!
    楚绡你看着二人不对劲的氛围不愿离开,但抬头就见自家皇兄阴鹜着的脸,楚绡宓不情不愿地离开,走前还一步三回头担心着容暮。
    容暮扬着笑意,示意她没事,楚绡宓这才离开。
    楚御衡都看在眼里,心里的怒火翻滚的更旺盛。
    从何时起,容暮对楚绡宓都比对他亲密,容暮今年送给楚绡宓的佛经本该是送给他的,而对楚绡宓说的那句来年多福也该是亲口对他说的。
    环抱着木匣子,楚御衡不愿承认自己在醋味,更不愿从自己的妹妹那儿抢容暮准备好的佛经。
    如今君王气质锋利,看人时直叫人噤若寒蝉,就连要给人送礼也是这般:这是朕之前说要为你准备着的礼。
    容暮掀了掀眼皮子,不用仔细想就知里头放着的是什么。
    年年都是如此,容暮用自己用心抄录的佛经换了楚御衡送他的桂花酿,然后二人起了醉意就厮混龙榻,久而久之,容暮看到楚御衡宫宴后抱着酒寻他,就不由身子发软。
    酒是好酒,可他着实不喜。
    容暮还躬着腰,执意离开:微臣府上还有事。
    你刚刚这般理由能骗得了绡宓,但骗不了朕。
    帝王偷听也丝毫不感羞耻。
    容暮笑了:可微臣现在饮不得酒,也的确体乏。
    喝不得酒是太医的叮嘱,身子乏了也不像骗人,因为容暮到了宴会后半场面色就凝白起来。
    楚御衡看在眼里,也不介意他的抵触:那你收着这酒,现在不喝就以后喝。这一份同之前的不一样,是朕亲手弄的。
    被塞进怀里的木匣子很重,毕竟是实打实的酒水,险些让容暮一口气没喘上来;但更让容暮惊讶恍惚的还是楚御衡刚才说的话。
    这东西是楚御衡亲手做的。
    若是以往他定然会欢欣,但楚御衡应当还同闻栗打得火热,即便这样还不放过他?
    容暮接过这酒水的心沉重无比。
    这就像一道枷锁狠狠的禁锢住了他的骨节,只要他还在宫里,还在灏京,他就逃离不出。
    最后还是容暮还是没能回去。
    楚御衡强硬地把人留在宫里,还让宋度也进宫陪他了。
    看容暮终于离他近了些,楚御衡无端地心情就好了许多,在宫里也好,在宫里御医要什么药材就直接去取,而且那些没眼力劲儿的官员也寻不见人去折腾。
    廷尉周成孔,以及太仆许赟那几人也早就被楚御衡暗自记在心里,容暮在丞相府养身子,哪里是去焦灼朝堂之事的。
    但看容暮虚疲的模样,楚御衡当晚也没有动他,楚御衡打量了兀自喝药的男子许久。
    那药汁光是闻着就苦口,难为阿暮面不改色的吞咽了下去了。
    朕让人给你寻些蜜饯来。楚御衡微蹙着眉。
    不用了。容暮一口饮尽了药汁。
    但最后一口太过满了些,深褐色的药汁从淡薄唇瓣流下。
    在有心人眼里又引起砰然而起的悸动。
    楚御衡压下胸口的热烫,接过宋度的白巾和热水后递送了过去:你且安心在宫里住着,那些闲杂的事就不要多思了。
    御医都说了要少些忧虑多思。
    话里都是关切,楚御衡却明晃晃瞧见自己语毕眼前人的晦涩神情。
    容暮擦拭去了苦涩的药汁:天色不早了,陛下快回去吧。
    楚御衡微愣,随即拧起了眉:阿暮你赶我走?
    可微臣累了。言罢,容暮抿下了口齿中的温水,白净的脸在烛火的映照下多了些凌然。
    楚御衡其实还有几句没说完的话,那便是他还准备了其他的东西。
    就是容暮回京以后送他的那一块玉佩,玉料是好料子,但阿暮的雕工着实难以入眼,他这几日闲来就把弄的刻刀,打算将那玉雕弄的更为细致些再反送给容暮。
    只是他还差些工夫,将将只打磨好一半。
    现在看容暮的确劳累的样子,楚御衡叮嘱宋度要好生伺候着自家大人,就转身离开。
    看着人的身影消失在眼前,容暮这才放心下来。
    现在的他赤条条的一个人,住在哪里都一样。
    毕竟何处都会有楚御衡的眼线丞相府也不一定就比宫里好。
    *
    容暮就这么在舒云宫住了下来,轻松的日子里还有些许的怅然。
    以往会时不时寻着他的君王不见踪影,就像忘记了还有一个他在宫里一样,但他在宫里的用度都极为不错,日子不比丞相府差。
    热闹也热闹,毕竟楚绡宓时常过来寻他,不是下棋就是邀他去赏花:本宫宫里有几株开的正好的梅花树现在雪停了,花开的可漂亮了,阿暮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微臣棋谱还没看完。
    还是阿暮厉害能静下心来,本宫就坐不住,本宫现在满心满意就想等着开春了去猎场围猎。
    楚绡宓无意之中戳中了容暮的伤心处,他也想御马奔驰,可惜身子骨的拖累
    二人说了一会儿闲话,楚绡宓坐了片刻就该走了,毕竟时候到了。
    走前她还在容暮耳边絮絮叨叨:皇兄也忒小气吧啦的,要本宫天天去舒云宫陪着阿暮,又不允许本宫待得过久,害得本宫都不能同阿暮好好用膳,而且皇兄布置下来的书册简直太多了
    容暮闻言笑笑:殿下也要每日温书习字的,微臣怎能耽误殿下。
    皇室嫡脉的管育素来严苛,楚御衡当初即便登上王座,也需要日日温习;即便是楚绡宓作为宫中闲散的公主,也得休养身性子,轻易不得松散了自己。
    起身送人离开,等容暮再落座时,原本还需翻动的纸页久久未动。
    容暮还在看棋谱,手头这本还是昨日楚御衡身边新上任的小太监送来的,说是楚御衡搜寻许久才搜到的,送来给他解闷。
    静静看着纸页,容暮怅然。
    他没有拒绝楚御衡的安排,甚至没有问自己何时能回丞相府去。
    这两日闲散的日子没有楚御衡的到来,每日过得普通且安逸。
    因为容暮现在也摸到了楚御衡的门脉了,越是拒绝,楚御衡越是起劲;只有暂且顺着楚御衡来,才会不至于落下更为偏激的下场。
    但容暮却时时刻刻想着华淮音之事。
    现在都已经腊月二十九了,也不知华淮音的案子如今进展如何
    楚御衡似乎刻意在圈禁着他,让他同外头断开联系,没有处理的朝政,没有上书的公文,以至于于其他的事,他一无所知。
    庸庸碌碌了这么些年,突然这般空茫和无所事事才最为磨砺人。
    第24章 送心上人
    酉时已过,天地陷入昏黄。
    华淮音的案子如今闹得甚为激烈,宫宴结束的第二日闻栗就全身心的去审讯华淮音,现在已经快三日了。
    红墙披着厚实的雪顶,红梅掩映在朦胧暮色之中,还荡着馥郁的香韵。
    闻栗过来时身上还染着馥郁的梅花香气,外头候着的小宣子鼻子灵,隐约还嗅到了淡淡的血腥气息。
    只是作为下人不可肆意打量,小宣子恭敬垂首,就那么眼神一飘忽的细碎功夫里,就瞧见闻大人雪白鞋靴刺眼的红迹。
    那可不就是血迹!
    小宣子尾骨发麻,呼吸凝滞,赶忙进去禀报陛下。
    闻栗刚从大牢里来,自他就任奏谳掾起,地牢去的次数不少,沾染的污血也多;牢中所关押的大多是犯下滔天罪孽的亡命之徒,常施加重刑问责画押。
    今日刚带到牢里的华淮音也是如此,不过那人的颈骨倔,人证物证俱在,到现在还不认罪。
    楚御衡手上正在忙着雕刻什么东西,听小太监说闻栗了,楚御衡便放下了手里的刻刀。
    自打闻栗被封了官职就时常不入住在宫里,楚御衡给他安排了宫外的一处宅子。
    仔细算来,二人除了每日能在朝堂上会见上一面,其余时间都没工夫相见。
    对于闻栗,楚御衡如今亏欠之心居多。
    他们春风一度也是在药物的作用下,当初闻栗国国破家亡,前来灏京投奔于他,他念在儿时情谊,便将人留在宫里住着。
    只想着日后将其送出宫去,但楚御衡没想到有歹人胆大包天敢对他用了药。
    这才让他同闻栗有了那一晚。
    早年他后宫女子充盈,但前期朝政不平,无得闲暇与欲念,况且后头有容暮作伴以后,他渐渐对旁人没了兴致,后宫名存实亡。
    闻栗是个意外。
    他因中药而将闻栗强迫了去,可事已至此,闻栗没有怨恨他,还愿意留在他身边。
    他索性任由失态发展,毕竟他同闻栗的事,是他有错在先。
    他把闻栗留在宫里,封了贵人。
    闻栗和容暮不一样的气魄,也的确让他时不时的失控。
    直到容暮从北疆回来,他才觉察这般不可。
    容暮因为闻栗同他生了嫌隙,容暮会因为闻栗同他争吵,容暮还会为让他醋味,和别的男人喝酒。
    前面几个他都能原谅,但最后一条,他生气了。
    容暮是他一个人的,不该同旁的男人那般亲近。
    他碰了闻栗在先,所以他把闻栗安排出宫住着,还许了官职。
    微臣参见陛下。
    平身。
    楚御衡掀了掀眼皮子 :这么晚了,你怎么还过来了?
    而闻栗听到当今君王这话也不在意,嘴角勾起的笑恰到好处:陛下现在就想远着微臣了?
    话语里甜腻腻的像是被糖霜裹挟过,就算动作恭敬言情神色里也洋溢着对君王的亲昵。
    这就是闻栗和容暮的不同之处。
    容暮从来不会在正经场合同他这样说话,容暮只会在谈及正事的时候面色清冷,说话也带着不折的干练。
    又想起容暮来,楚御衡无言的攥紧手中的刻刀。
    案机上还有雕刻玉石留下的粉末,而他手上的玉石只差最后一点就要完工,正是容暮之前送他的那块。
    闻栗看在眼里,又笑:这是陛下送给丞相大人的?
    楚御衡没有否认。
    他和闻栗的春风一度始于□□,后来他亏欠,才会将闻栗留在身边,可心里的人还是容暮,这一点他未曾瞒过闻栗。
    当下看闻栗促狭的神色,楚御衡凝眉乜斜:朕没有想远着你但你今晚过来是为何?
    天色模糊,闻栗的笑脸在御书房透亮的烛火下熠熠生辉:属下刚从地牢里出来,得了些华淮音的物件。
    华淮音?
    华淮音几年前的纵马案楚御衡还记得,当时华淮音判定无罪被放过。
    毕竟华家早已在朝堂上失去威望,不足为惧,而闻栗上任翻出重理的案子不少,翻出这个案子的时候,楚御衡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他去了。
    但现在听闻栗意味深长的语气,楚御衡不免严肃几分。
    闻栗抿了唇,从怀袖中取出一面玉佩:这是微臣从华淮音身上搜寻到的,这玉佩看着可有点眼熟了。
    楚御衡的视线陡然凝滞,一双鹰目紧紧拢着,里面翻滚着暗夜里的潮涌。
    这是一面精雕玉琢的玉佩,无论是玉料还是雕工皆属上乘。
    但让楚御衡吃惊的还是这玉佩的料子,和田玉里还夹杂着罕见的血红色纹路,和自己手上的这一块一模一样。
    所以一眼看去就让楚御衡分外熟悉。
    这是华淮音的?
    用刑的时候从他怀袖里落下来的,微臣想着陛下似乎也有这么一块料子,就带来了。
    楚御衡的确也有一块这般玉料的玉佩,还是容暮从北疆回来送给他的,现在他动手雕琢的也是容暮送他的这一块。
    虽然两面玉配的雕刻物件截然不同,但显然出自同一块玉料。
    闻栗不嫌楚御衡火大,当下把这面从华淮音身上得来的玉佩搁置在案机之上:其实属下前几日在华府捉人的时候,还遇到了丞相大人。
    炭火噼啪一响,闻栗轻描淡写的就将今日二人见面的场景归了下来:丞相大人还前来过问过华淮音一事,不过属下没说明朗。
    若是之前的楚御衡知道闻栗和容暮暗地里碰过面,必然会紧张。
    容暮本就在酸味着闻栗的存在,见面以后容暮心里必然会有旁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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