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韫也不避讳,直接说:看你样子应该知道,我没当学校评委。他说起这话时脸上似惋惜似喜悦,沉默片刻才继续道:你也无需为我惋惜,我没当评委是因为我是顾氏联合画展的评委,有些事需要避嫌。
    惋惜也有一点,李韫幽幽地看着他:暂时看不见你的画作了,那副《曝》,我到现在可只看过半成品。千欢同学,别让老师失望。
    顾千欢定了定神,李韫又说了些鼓励的话,才跟让他回去。
    顾千欢看了看时间,八点整,他脚下加快,走过转角迎面走来几个人,小心翼翼地抬着一幅画,架势大得惊人,却又滑稽得要笑死人。
    他往一边躲躲,还未遮掩眼底笑意,搞笑几人行之后,徐楠声施施然进来,不知道是不是天生的气场排斥,他一眼看见了路边的顾千欢。
    顾千欢面无表情。
    徐楠声路过时,从他的方向隐隐飘来几声低咒。
    顾千欢垂下眼帘,眉头微蹙,有点不开心,一大早碰上疯狗叫唤,总不能也回敬它一声狗叫吧。
    *
    秦家画展开业时间是九点整,顾千欢到达的时候还有半个小时,画廊门口花团锦簇,贴纸上写着名字,大门半敞,从另外半扇门能看见里面乳白色调的墙面。
    门口停着一辆迈巴赫,顾千欢扫了眼,脚下转了个弯儿。
    督督~
    车窗叩响,顾千欢微微俯身,眉眼弯弯,不等他说话,车窗下摇,露出一张俊美冷酷的脸。
    顾千欢放软了嗓子:早上好,先生需要提供特殊服唔!
    男人上半身探出车窗,眼底滚墨似得一团,一只手捂住他的嘴唇,声音已经沙哑:欢欢,闭嘴。
    顾千欢眨了眨眼,尚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车子后排突然探出两颗脑袋秦西西和鹤谨,两人一脸哦哦哦的表情,看热闹不嫌事大。
    原来还有观众!
    腾地一下,顾千欢脸上火烧一样,泛起热烈的红,看不见的热气从头顶窜出。
    他怎么知道,自己就皮一下,会被人看见。
    湿漉漉的眼睛左右乱转,就是不看男人。
    可怜又可爱。
    像是山林突然跃出的灵动小鹿,弯弯的鹿角勾人心弦。
    顾风曜抓住时机,松开手,人来人往的街边,他的吻轻轻落下,在唇角:走吧。
    顾千欢眨眨眼,心口砰地一声,世界五彩花开。
    因为还没对外开放,他们进去时只有稀疏的工作人员,名家画作挂在墙上,供人观瞻,场馆设计因画作不同而风情迥异,看的人眼花缭乱。
    走了没两步,白衣黑裤的工作人员突然出现,神态焦急,请走了顾风曜。
    顾千欢不明所以,秦西西跳出来:嫂、嫂子,我带你看画展吧。
    顾千欢:叫我千欢就行。
    他指尖不安地交握,不解地问:是出了什么事吗?
    秦西西摇头:啊?我也不知道。
    这话迎来了鹤谨的无情嘲笑,俩人唇枪舌战,顾千欢才知道,原来画廊是秦西西家开办,而顾风曜此次前来,是为了给画廊剪彩。
    秦西西向来心大,很快就忘了刚才的事,领着顾千欢一个场馆一个场馆的转,各色画派他信手拈来,顾千欢时不时说两句,皆是点睛之笔。
    秦西西看着他的眼神越来越亮。
    他们走到一副圣母像前,顾千欢脚步微滞,慈爱的圣母面带微笑,手抱婴孩,肌理逼真且细腻,画中人仿佛活了过来。
    和其他画作不同的是,它的面板上,一片空白。
    秦西西的声音适时响起:这幅画是画展最重要的藏品之一,没有介绍词。他顿了顿:千欢,你也看出来了?
    顾千欢点头:《玛利亚》,新画派之父古斯戈登创作,和《神旨》《最后的黑日》并称为美术三名作。
    他有些出神,问道:可是据我所知,《玛利亚》应该在安塔画廊。
    秦西西挺直腰杆,一脸与有荣焉的光彩:它是应该在安塔画廊。但是,秦氏和安塔联合举办画展,我们把它借了过来,费了很大劲儿,据说,它可是画坛某位大佬的爱物,现在也是。
    顾千欢已经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出神地看着画上的圣母画像,慈爱笑容穿越时间与空间。
    《玛利亚》挂在绘着繁复华丽花纹的墙面上,一侧是半人高的石英钟,齿轮转动,会在中午整点,跳出一只圆滚滚的和它极不相称的机械鸟。
    他常常看到失神,醒过来时颜料盘已将近凝固,年轻男人进来,看见面前空白的画布,蹙着眉头,一笔一笔教他画。
    顾千欢最不耐烦,抄起颜料刷刷刷往上铺色,有模有样的动作,待人定睛一看,气得险些背过去。
    圣母咧嘴大笑,血盆大口,像是要生吃孩子,活灵活现。
    画家爸爸:!!!
    和他温润的外表不符,画家本人性格爆烈,抄起孩子啪啪啪往屁股上打,打完把孩子放在软垫子上,哭着也得继续画!
    上午画画,下午钢琴。
    画家和音乐家强强联合生下的孩子,天不天才不知道,多才多艺是绝对的!
    那么久远的事,连他自己都有些感叹,竟然还能想起来,历历在目,恍如昨日。
    乳白的墙面有点刺眼,顾千欢眯起眼,眼中闪着水光,他唇角勾起一抹笑:玛利亚是神在人间的母亲,只做了祂三日母亲,后死于火刑。
    第一日,神从幼年长至青年,第二日,神传福音,第三日,神死于十字架。
    什么火刑?顾风曜姗姗来迟,皮鞋踏出沉稳的足音。
    秦西西大致说了一遍,语气里的钦佩根本掩饰不住,惹得顾风曜看了一眼墙上的画像。
    我还是第一次知道这个故事。顾风曜出声,手中一支玫瑰花。
    红如血。
    他看着顾千欢,轻声说:画很好,人更好。
    秦西西撇撇嘴:谁不知道你啊,我可知道,你家里藏着一副更
    第19章
    秦西西。
    顾风曜忽然出声,打断他的话。
    他声音极冷,吓得秦西西缩了缩脖子,慌忙捂住嘴巴,瞪着眼十分暴露智商的说:啊,我、我也不是故意的。
    他口无遮拦惯了,差点坏了事。
    顾风曜没说话,知道他什么性子,转头把手里的玫瑰递给顾千欢,顺便换了个话题:我带你参观。
    他绝口不提之前的事,顾千欢垂眸一瞬,能和《玛利亚》对比,又被他这么隐瞒,他会藏着一副更什么的画?藏在哪里?
    顾千欢接过玫瑰。
    手指收紧,玫瑰已经处理干净花刺,只有青色枝茎上还残留着一个个凸起。
    刚才的事似乎只是一个小插曲,转眼到了开业时间,剪彩仪式正式开始。
    他们出去时,早没了之前的清冷,这会儿画廊门庭若市,花团锦簇的花篮中间,是一条红色的彩带,几个气质不凡的男人站在那里,媒体记者咔嚓咔嚓一通拍照,闪光刺眼。
    顾千欢无意中扫了眼,一瞬顿住了。
    秦西西却误以为他这动作是惊讶到失声,兴奋地说:千欢,是不是特惊喜特开心!这可是安塔画廊的主人,我爸费了老鼻子劲儿把人从m国请来了。
    顾千欢愣愣点头:他是程言。
    秦西西不住点头,想了想又顿住,眼里满是惊讶:你怎么知道的?他在外一直说是Blindsight的经纪人,也是最近一段时间才公布。
    顾千欢绷紧身体,竭力压抑声线:你不是说他公布了吗,我在ins看到的。
    秦西西挠了挠头发,张大嘴巴:啊,我给忘了。
    顾不得其他,顾千欢梭巡四周,乌压压的人群自四面八方涌来,堵住了所有去路。
    在剪彩的人里他还看见了顾风曜,和程言相比,他穿着偏休闲风,不知道说了什么,两人相视一笑,看起来很稔熟。
    顾千欢捂住额头,发出低低的呻吟。
    该死!
    他对秦西西说:我好像有点不舒服,能帮我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吗?
    秦西西紧张极了:不舒服?除了这还有什么没?要不要我送你去医院?
    顾千欢连连摆手,开什么玩笑。
    他摇头,直言拒绝:我就是一时不舒服,休息过来就好了。
    秦西西领着他去画廊的休息室。
    门外,剪彩进行中,顾风曜忍不住扫了眼右手边,眉头一皱,秦西西笑得像个二傻子,一边是鹤谨,可是,顾千欢呢?
    他眼神梭巡一圈,始终没发现那个熟悉的身影,说不出什么情绪,顾风曜恍惚一瞬,才拿着剪刀,红绸剪开切口。
    比程言慢了一步。
    程言无意瞥了他一眼,公式化地打招呼:顾总。
    顾风曜淡声回应:画展很棒,希望以后有机会跟你合作。
    程言笑了声,混血轮廓格外引人瞩目,不知道是不是顾风曜的错觉,他总觉得对方态度尖锐,掩饰得再好,也总有一丝敌意从动作里泄露出来。
    程言意有所指:顾总健忘了。我们在国外奥伦多拍卖行不是已经合作过一回吗?
    顾风曜目光如电,猛地扫向他。
    程言坦然一笑,目光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他转身离开,双手死死握紧。
    剪彩结束后,晴空下,一排礼花齐齐绽放。秦父站出来发表感言,顾风曜心不在焉地看着,不知何时,秦西西站在他身侧,跟着人群鼓掌。
    顾风曜一把拽住他,似是随意地发问:怎么没看见千欢?他去哪儿了?
    秦西西吓了一跳,听见问话后呆呆地叫了一声:啊,他刚才身体不舒服,我送他去休息室了。
    *
    顾千欢抬眸,看向眼前的男人。
    他轮廓深邃,一双灰蓝色眼睛,向来灰蒙蒙带着几分神秘意味,此时闪闪放光,眨眼间已经走到跟前,男人生疏地开口,声音里饱含惊喜:千欢。
    顾千欢躲不过去,只能坦然面对:程言。
    他在听秦西西介绍的时候已经有所预感,就是没想到程言来的那么快。
    程言视线落在他前襟别着的玫瑰花上,眸光微闪,他单刀直入:千欢,我这次回来是为了你。
    我已经跟老师请好了假,有充足的时间来找你。他的目光落在青年身上,眉头紧锁:你瘦了很多,是他对你不好?
    顾千欢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话,虚掩的门被人推开,顾风曜神色淡淡,幽深的目光在两人间移动:千欢,谁对你不好?
    他说着直接揽住顾千欢的腰身,轻佻的动作之下,手臂宛如铁桶一般箍紧,勒着他的腰。
    很疼。
    他身后秦西西惊愕地看了眼室内,转而视线上移,盯着顾风曜的头发,多黑啊,变绿可就不好看了。
    顾风曜额角蹦出一个井,他就说难怪呢,原来是在这儿等着。
    千欢,不给我介绍一下吗,这位先生和你是什么关系?
    平静的语气,顾千欢嗅出一股风雨欲来的气息,但他很快转念,顾先生这样的态度,是为什么呢?
    他眼睛发亮,手指轻轻扯了扯男人衣角:我们是朋友。你也知道,我之前在国外都读书,偶然认识了程言,你别生气呀。
    顾风曜神色微滞,他生气?
    顾风曜想要松开手,半晌却一动不动,对上程言的视线,他亲昵地点了点青年鼻头:原来和我们家欢欢是朋友,有什么不懂的,可以来找我,我也能尽地主之谊。
    程言之前不发一言,静静看着,但他到底高估了自己的耐力,这一瞬,他猛地拉开房门,转身就走。
    秦西西还没反应过来,连顾风曜都像是商量好了似得,收敛起脸上笑容:秦西西,你出去。
    门被人带上,房间只剩下清浅的呼吸声。
    顾风曜脸色阴沉,单手掐住青年下颌,在顾千欢惊愕的视线下,他收紧手掌,像是在教训一只宠物:欢欢,你不乖。
    顾千欢张了张嘴。
    脖子勒得太紧,肺里的氧气都被挤出去,他仰头看着男人,不知是因为濒死的错觉还是光线作用,阴影覆盖住男人英挺的轮廓,生理性的泪水模糊视线,他抓住男人手臂:好疼。
    顾风曜,我好疼。
    顾风曜愣了一瞬,旋即放开手,青年白皙的脖颈上一圈红痕,勒得极深。
    顾千欢半跪在地毯上,半仰着脸,他不知道自己在固执着什么,刺眼的光线叫他泪流满面,模糊的视野里,只能看见一团深色。
    顾风曜俯身。
    听见他的声音:我好疼。
    顾风曜深深看他一眼,指尖摩挲那一道深红,又像是触电般猛地缩回去,他淡声道:那就乖乖的。
    他看向对方颤抖的身体,指尖擦去青年眼角的泪水,无情又多情:欢欢,你要记住,我不喜欢脏东西。
    他是脏东西?
    顾千欢眼睫颤动,一颗心被生生剖了出来,放在曝烈的阳光下,下一刻,寒意自脚底蔓延,如坠冰窟。
    顾风曜正拿着一方丝巾,一点一点擦拭指尖,察觉他的目光,他柔声说:你要乖乖的。
    话音未落,丝巾已经扔进垃圾桶。
    *
    正午,天气酷热。
    画展结束了,顾千欢反而套了一件外套,高高的领口遮住他的脖颈,只隐约露出一点红痕,眼角染上一抹湿红,绮丽又色气。
    鹤谨多敏锐一人,窥见种种端倪,朝顾风曜露出一抹暧昧的笑。
    见他们准备开车离开,鹤谨不由得出声:顾哥,这么快就走了?不再多玩儿一会儿?
    他说着叹息一声,脸上却是眉飞色舞,指指秦西西:今儿个小公举高兴,做东呢。
    顾风曜眉头一挑:有事。
    嘿嘿嘿~鹤谨比了个拉拉链的手势,暧昧视线在俩人身上流连:二人世界是吧,我懂我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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