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风曜白他一眼,上车后瞬间收敛,车窗封紧,像是一个密封的黑盒子,只有空调在工作,发出轻轻的风声,丝丝缕缕的冷意爬上小腿,顾千欢抖了抖身体,身上的外套更像是冷硬笨重的冰块,压得他透不过气。
    车子刚发动。
    顾千欢视线一凝,解开安全带:我想出去。
    顾风曜目送他出去,给章霖打了个电话:烛光晚餐鲜花我回家之前安排妥当。
    之后他看着后视镜,燃起一支烟,目光出神。
    烘烤得扭曲的街边,热得像是一个大蒸笼,行人来去匆匆,少数几个躲进路边奶茶店。
    这样的酷热天气之下,一个破破烂烂的乞丐躺在路边,蓬头垢面看不清面貌,直挺挺地,像是一具尸体。
    顾千欢走过去,鞋底敲击路面,发出清脆的声音,乞丐动了动,一只坏腿蹭着路面,窸窸窣窣,从蓬乱如枯草的发丝里窥出一双眼睛。
    顾千欢口袋里掏出几张红钞,乞丐的碗就在跟前,只需要稍微弯腰。
    他抿紧唇角,在对方的注视下,将几张红钞攥成纸团,一团一团扔进碗里,发出铛地一声。
    赏你的。
    伤害性不强,侮辱性极大。
    顶着酷暑走几百米路,只为了发善心?
    只有顾千欢知道,他在等什么。
    第20章
    华灯初上,夜空中缀满璀璨的星。
    回家的时候天幕已经昏暗,洋房沐浴在星光之下,顾千欢看着微微失神,车门打开的声音拉回他的注意力。
    顾风曜俯身,一只手拉开车门,他温柔起来无人不被俘获。
    欢欢,我们到家了。
    顾千欢如梦初醒,手指抓紧身上的外套,吹久了空调,它冷得像块坚冰,走进闷热的外界,热浪扑面而来。
    他看不透顾风曜的打算,乖顺地跟随,徐妈已经离开,整座房子沦陷进深沉的夜幕中,也不知道什么原因,顾风曜没有开灯。
    顾千欢没打算出声,手指默默抓住他的衣角,亦步亦趋,他的脚步没有丝毫声响,像只乖巧的猫咪。
    顾风曜最喜欢的就是他乖。
    走到饭厅,烛光盈盈摇曳,红木桌子上摆放着精致的晚餐,两侧是深色的红酒,暖黄的烛光照在瓶身上,像是融化的黑巧克力,苦涩又充盈清香。
    啵
    顾风曜拔掉软木塞,往闪光的玻璃杯里倾倒酒液,绅士又优雅地举杯:欢欢,喜欢这个惊喜吗?
    顾千欢抬眸看他,面无表情。
    顾风曜脸上笑容微滞,这不是他预想的反应,杯中红酒莫名黯然,他说:红酒很不错,欢欢你尝尝。
    顾千欢迟钝地拿起酒杯,滑润的红酒一气流进口腔,他吞咽下去,才有浓烈的苦味绽开,这副豪放的动作引得顾风曜轻笑起来。
    刚才的凝滞转瞬翻篇。
    男人语言风趣幽默,顾千欢一面附和,一面喝酒,不知不觉,他已经不知道续了多少杯,眼前的人开始重影,昏昏涨涨的脑袋开始发沉。
    他脸上一抹飞红,眼波流转,顾盼神飞。
    顾风曜身体后仰,扯了扯领带,才觉得燥热减轻几分。顾千欢突然出声,那双醉人的眼眸碎光粼粼:顾先生,你会骗我吗?
    顾风曜心头一窒:欢欢,你醉了。
    顾千欢趴在桌子上,微微抬眸,一侧摇曳的光倾倒下花朵的影子,像是纹身烙印上青年半张脸颊,意外的贴合。
    顾风曜微微倾身,奇异地像是一副定格画面,青年缓缓抬眸,一双眼睛醉意横波,宛如晶莹剔透的月光石,耀动着醉人的光彩。
    中心浅色的瞳仁勾出自己的轮廓,深墨色一团,漂亮又极为勾人,眨动的眼睫翩飞起舞,如同画质晕黄的老电影,动人心弦。
    顾先生,你知道吗,我的画,已经被送上去了,你一定会在顾氏画展上看见它。他话题跳跃太快,顾风曜都愣了一瞬,才说:是吗?这样的话,欢欢的画肯定很好。
    他有些心不在焉,敷衍地回答,惹得顾千欢不快地反驳他:可是你之前还没看过我的画,顾先生,你又骗我了。
    他委屈地用脸颊蹭蹭桌面,像是在使小性子,眼睛微微眯起,显然是醉意上头了。
    嘴巴含糊不清地嘟囔着骗人骗人,顾风曜心头一软,指尖捏上他的脸颊,软糯一团像是糯米团子,手感极好。
    他忍不住多摸两把,顾千欢不堪其扰地偏偏头,醉得口齿不清:呜呜,欺负窝
    顾先生大坏蛋QAQ
    顾风曜轻笑一声,知道他意识不清楚,愈发恶劣地欺负他:欢欢,你说我哪里坏了?
    顾千欢:画顾先生的画,我也要看呜
    顾风曜手下一重,青年白皙的脸颊上多出一个红印,他凝视很久,看不出半点装醉的迹象,才脸色阴沉地俯身:欢欢,这不是你该知道的。
    回答他的是青年沉静的睡颜。
    鬼使神差地,顾风曜想起他曾见过的画,那样好似如出一辙的画风,他眼神闪了闪,低下头,在青年唇角落下一吻。
    想象中的男生和眼前人在一瞬交叠,他素来淡漠的眼里浮出少得可怜的柔意:欢欢,你乖起来最不像他,但我最喜欢你乖,知道为什么吗?
    桌子上的青年呼吸绵长,显然已陷入熟睡。
    顾风曜抚摸他的脸颊,像是在对自己说:因为这样我才清楚,你不是他。
    他说完起身,打开储物室的门,在一排废弃的书架后摸索片刻,一扇隐形门被打开,赫然是洋房的另一个房间。灯光下,蜿蜒盘旋的阶梯一路向下延伸。
    也是秦西西白天说的地下室。
    顾风曜眼底溢出几分愉悦,光线拉长他的影子,走到阶梯尽头,是一个简装的房间,墙上只挂着一幅画,他凝视画作时的眼神无比柔和,像是在看自己的情人。
    餐桌上,顾千欢睁开眼睛。
    空洞的瞳孔倒映不出任何东西,他抓紧桌布,心里的野兽跟着发出讽刺的怪笑,笑他傻逼,笑他自以为是,原来只是一个替代品。
    那个他是谁?
    顾千欢眨了眨眼,呆呆地,无意识地啃咬指甲,像是坏掉的机器,直到痛意传来,他才迟钝地低头,不知怎的,他竟把指甲咬劈了。
    带血的肉条挂在半截指甲上,张开好大一个口子,不停有血滴往下掉,腥甜味染上口腔,锈蚀大脑。
    顾千欢毫无所觉。
    他是在装醉,可如果不是装醉,他怎么会知道顾风曜的真正心思,他爱的是谁?叶舒晨?他也是油画系,被珍视的画像可能出自他之手。
    亦或是他之前的情人?
    顾千欢逐个分析,大脑无比冷静,视线钉死那扇紧闭的门,眼底一团暗墨,是谁呢?
    *
    距离那次晚餐已经过了三天。
    顾千欢在寝室看书,翻页的右手食指被白色纱布紧紧包裹,他手指上的伤终于开始结痂,不少人询问过。
    对画家来说,最重要的必然是手指。
    那是创作的根基。
    顾千欢想过借口敷衍,可笑的是,他最想瞒过的那个人,根本就不在乎,准确的说,他根本没发现。
    他抬头放松,干涩的眼睛掠过时间,眼神瞬间凝滞:今天星期五。他和顾风曜早有约定,星期五回洋房住。
    顾千欢从不拖延,起身开始收拾东西,他的东西很少,一个小包足矣,比他更少的是阮嘉明,直接两手空空。
    顾千欢这才注意到,阮嘉明戴着耳机,没打游戏,不知道在看什么。
    他收回视线,视线掠过铁皮盒子,突然萌生出一股冲动,小陶瓷八尾猫被他放进包里,刚做好事,阮嘉明突然哀嚎一声:啊啊啊天杀的!
    他像是受了刺激,嘴里骂骂咧咧,又忽地一转头,眼睛钉死了顾千欢。
    顾千欢不明所以,问他:你怎么了?
    阮嘉明用一种他看不懂的眼神看他半晌,突然出声:欢欢,你告诉我,你是在和他谈恋爱吗?
    顾千欢动作一滞,手指捏紧到发白,伤口的痛楚刺得他眉心紧皱,他张了张嘴,嗓子像是堵塞了一团棉花,失声了。
    他想承认,可顾千欢猛然发现,那不是。
    他们身份不对等,爱情不对等。
    一切都是他一厢情愿,是他不要脸,是他下贱地贴上去。
    顾千欢脸色苍白,撤掉滤镜后,原来真相是这么不堪又叫人鄙夷。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回答的,又或者根本没回答,他踉跄着出门,回过神来,人已经坐在咖啡厅里。
    请问,是顾先生吗?
    顾千欢慢吞吞地抬眸,像是朽坏的机器人,能听见齿轮挤压的咔嚓咔嚓声,嘶哑嗓音挤出喉舌,脸色白得吓人:是我。
    戴着鸭舌帽的男人愣怔一瞬,推出一个牛皮纸裁的档案袋:这是您要求的资料,我们加班加点搞到了。
    哦。顾千欢说着,打开档案袋,他草草翻阅一遍,在对方紧张的视线下,摸出手机:钱货两清。
    说完拿起袋子,却见对面鸭舌帽男人笑得谄媚:顾老板,以后再有这样的活,别忘了我们私家侦探,什么活都能搞定。
    顾千欢深深看他一眼,转身离开。
    他没去洋房,而是打车来到一家小区,打开房门,屋子是简装,没有一件家具,然而打眼望去,已经满了大半。
    压抑感随之而来。
    本该白色的墙面上贴满照片,大大小小,最醒目的是一张二十寸相片,照片上的男人眼神冷酷,即使是刻板的印刷品,眼神也有如实质般穿透而来。
    如果仔细去看,就会发现,这里所有的照片都是一个人顾风曜。
    后方的陈列架上摆放着一件件物品,袖扣,钢笔,外套繁杂无序,又无声地透露出一个事实,它们都是男性物品。
    裸装地板踩出声音,顾千欢掏出领带,还残留着体温,他的指尖在上面抚摸,经纬交织的花纹摩挲指腹。
    他看向这些死物的眼神,透出狂热且几近扭曲的爱恋,窒息又压抑。
    顾千欢坐在地板上,头搭上膝盖,突然低低地笑
    顾风曜,顾先生,老公,我爱你啊。
    寂静无声中,响起一道无波动的机械音:叮,加载度90%。
    尘埃跃动的光影里,流动的空气近乎凝滞,磅礴的黑暗在阴影下蓄力,这样的场景,宛如一幅奇诡的画像。
    顾千欢一个个翻找,终于拨通电话,低哑的回声在房间响起:我要你做一件事,找到,帮他。
    一侧的档案袋已经打开,洒出来白色纸张上印着几寸的男人照片,底下是密密麻麻的小字:叶舒晨,男,二十七岁,十年前曾是顾氏总裁顾风曜的男朋友
    第21章
    顾千欢被叫来办公室。
    刚在门口站定,便听见语调高昂的争辩声,不禁停下动作。
    里面也确实如他所想,剑拔弩张,看不见的硝烟四起。
    七八位系教授端坐在长桌两侧,李韫拧着眉头,一脸笃定:不可能!
    他性格酷烈,向来是有什么说什么的性格,直接说道:我担保,顾同学绝不是这种人,他的画没有任何问题。
    冷不丁传来一声嗤笑,刘丰余一拍桌子,反驳道:你担保,你拿什么担保,事情从昨天晚上开始发酵,那么多照片证据,难道都是假的?
    李师兄,我知道你的性子,可是这事已经不是一件可有可无的小事,你的担保对镜大来说毫无用处。
    李韫冷眼以对,知道他不肯罢休,拧着眉头说:怎么会牵连学校,他一没抄袭二没作弊,学生的私生活被曝光到网上本来就是我们学校的责任,你揪住这点不放,你到底什么居心?
    他眯起眼,目光锐利如刀:难道说你成天想着揪人把柄,老师的职责是传道受业,而不是跟小报记者似得,天天盯着学生私生活的一亩三分地。
    刘丰余脸色扭曲,再说什么也无济于事,他看着众人纷纷点头,就因为李韫的实力比他强,地位比他高吗?
    李韫:这事先放下,比赛结果马上出来,作品密封,谁都不知道是谁的,晚上自然见分晓。
    *
    顾千欢看着鱼贯而出的教授们,站在一边等,异样的视线纷纷落在他身上,叫他想忽视都难。
    顾千欢疑惑不已,发生了什么?但他面上坦然自若,没有丝毫慌乱,倒是在不知不觉中刷了波教授们的印象分。
    接着他才办公室看见了李韫,对方一番话更是叫他疑惑。
    李韫:千欢,好好学习好好画,别在意外界的流言蜚语,老师相信,那都是造谣,一群乌合之众。最近一个月学校有动作调整,你可以出去学习,别被他们扰乱心态。
    他语带薄怒,却不是对顾千欢,而是那些散播谣言的人。
    顾千欢愣了一瞬,垂下眼帘,转瞬明白了他的意思:老师,我没事。我会继续学习,不会辜负您的期望。
    李韫笑了起来:这样最好,老师相信你。
    他又说了几句勉励的话,顾千欢听得认真,出了门才掏出手机,他至今仍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刚划开屏幕,阮嘉明来电话了。
    屏幕上显示未接来电几十次,都是阮嘉明,顾千欢眉心皱紧,什么事这么急?
    欢欢,你现在在哪儿?出事了!
    阮嘉明气得要死,一边打电话一边刷平板,越看越气!
    昨天半夜,校园BBS论坛上,突然飘起一个帖子,几小时内直线飘红,连路人一眼都能看见首页飘红帖【真小说照进现实:油画系第一夜不归宿,出入豪车接送,灰姑娘现实版?!】
    阮嘉明家里就是搞营销公关的,一眼看出这标题满是误导性和噱头,嘲讽意味十足,而且还是点名挂。
    因为自从顾千欢到来之后,系里每次考试第一名都是他。瞧瞧这柠檬量,怎么不酸死他们呢!
    主贴着重描述接送豪车,还举了个幽默的小例子对比:【某天下楼倒垃圾,看见一车停在寝室楼边角里,酷死了,楼主一百度,好家伙,迈巴赫限量款,楼主家算是有点小钱,年收益几千万,可是那价格,倾家荡产也买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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