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修做了个噤声手势,激动地抖着手,迅速转动机械手边缘的机关,而后抬眼迫不及待注视着六哥的反应。
    他松开手,机械手内的齿轮快速转动,随着支架来回滑动,指节也灵动地开始拨转琴弦,竟然弹奏出燕王最喜爱的一首乐曲!
    虽然音调毫无真人弹奏时那种婉转灵动之感,却与谢修呆呼呼的木讷性子十分相似,燕王简直觉得是七弟亲手再给自己弹奏乐曲。
    你废了半个月力气,就是在做这双木头手?年幼的燕王不太懂得含蓄,毫不客气地批评傻弟弟:谈得还不如乐坊的琴师,你看你,眼睛都红了,到底折腾了多久没睡?不累吗?
    谢修看着正在弹奏瑶琴的木头手,欣喜地点点头,又摇摇头。
    燕王笑了:这是何意?究竟累是不累?
    谢修傻乎乎地回答:累了就睡,一躺下,想到它给六哥弹琴的样子,又不累了,继续调整,停不下来。
    燕王闻言心疼起来,抬手一拧老七耳朵,教训道:你这小傻蛋,以后不要给哥做东西了。
    闻言,谢修低头看向自己做的木头手,紧张地喃喃:六哥不喜欢!六哥不喜欢!六哥不喜欢!
    没有不喜欢!年幼的燕王争辩道:哥是不想看你眼睛发红,一手的茧子。
    谢修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孩子:六哥喜欢?它可以哄六哥入眠。
    燕王这才低头,认真审视那对弹琴的木头手,忽然噗嗤笑起来:这东西悬在琴上,有一点吓人,哥都要吓得睡不着了。
    谢修茫然道:为什么?
    燕王被弟弟傻乎乎地表情逗得哈哈大笑:如果想成是老七在弹奏乐曲,倒是不吓人了哈哈哈哈哈!
    谢修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你笑什么啊小傻蛋?哥在笑你啊哈哈哈哈!
    因为六哥在笑哈哈哈哈哈哈!
    驱散脑中心酸的回忆,燕王嗓音低哑地回答:我跟他从来没有来往,老七跟兄弟们都不亲近。
    韩皎一愣,不知道燕王为什么撒谎。
    谢靖说燕王小时候非常袒护包容谢修,很有哥哥的样子,连谢夺跟谢修斗嘴的时候,燕王都护着谢修。
    为什么他现在故意说自己从未跟谢修来往?
    是怕韩皎得知他打过谢修吗?
    想修复他们兄弟俩的裂痕,必须要说服燕王全力配合,可看他现在的神色,似乎很抗拒老七。
    亲兄弟住在宫里哪能全无来往呢?韩皎道:年幼时偶尔有些龃龉,哥俩闹些脾气也是常有的,臣跟家中年幼的弟弟还偶尔闹脾气呢。
    燕王点点头,显然不想继续谈论此事。
    韩皎近期面见燕王的机会不多,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道:其实,臣已经听八皇子说了,您儿时最为袒护端王,甚至为了端王跟其他兄弟动手,因此被皇上惩罚。
    燕王仍旧面无表情盯着茶碗,脑中却浮现起年幼时那个晌午
    兄弟几个在一处用膳,老四嘲笑埋头进食的老七用鼻孔吃饭,还抓起排骨往老七鼻子里塞,。
    就是那次,燕王第一次对兄弟动手,猛然将饭碗盖在了老四脸上。
    别听老八瞎说。燕王沉声否认:谈这事作甚?扫兴。
    八皇子怎会拿这种事玩笑?韩皎急道:殿下,臣知道您从前与端王关系亲厚,为何如今形同陌路?
    燕王忽然面露怒色:我怎会跟老七关系亲厚!简直是笑话!今日若无其他要事商议,先生就请回罢,本王也该回府了。
    殿下韩皎猛然站起身,绕过八仙桌,对燕王深深一揖:您一定明白臣提及此事的用意,与其依仗徐阁老跟李阁老抗衡,为何不釜底抽薪,恢复您与端王的情谊呢?
    燕王一瞬间仿佛被抽空了灵魂,呆愣愣看着韩皎。
    许久他张口缓慢地开口:为何不恢复我跟他的情谊?这问题你应该去问端王殿下,问我有什么用?他干笑两声,陡然低吼道:我又不是老七那个白眼狼!我怎么知道为什么!为什么!
    韩皎惊得抬起头,竟发现燕王眼里有泪光闪动。
    你不了解我七弟燕王压抑心中的委屈,哑声道:那小子那小子根本不是个东西,翻脸如翻书,我我为了他,把二哥、四哥和五哥都得罪透了,他现在现在却去跟二哥他们联手对付我,就因为燕王满面绝望:就因为我拦着不让他扒母后的衣服。
    我真没有打他燕王双唇颤抖着呢喃:他们都说是我把他打傻了,可我只是把他按在地上父皇也说我不配当哥哥他们说我欺凌乳母过世的弟弟老二老四都能指着我鼻子骂我不是东西老七就是个白眼狼!
    作者有话要说:铁头娃老六:小白眼狼花半个月做那双手一定只是为了吓死我!
    第77章
    韩皎惊呆了。
    燕王的反应,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想。
    事情不该是这样。
    谢广这样头铁的直肠子,怎么能把那么、那么巨大的委屈,藏在心里这么多年?
    从小到大,谢广从来不知道七弟异于常人的举止是什么原因,但他还是当过一个合格的兄长。
    谢修的创伤障碍导致的回避和无视,得让谢广多么寒心?
    老七服从李阁老与谢广争夺储君之位,在谢广看来,更是完全的决裂和背叛。
    公平的说,谢修因为先天缺陷容易受伤害,可他所受的真实伤害,未必及得上谢广。
    不一样的是,谢广是个正常人,还是个性子粗糙的汉子,所有人都觉得他自己挺一挺就过去了。
    他就这么硬挺了七年,没跟任何人喊一声委屈,此时此刻揭开伤口给韩皎看,竟仍旧鲜血淋漓。
    没有人把他的心痛当回事,即便是韩皎,上一刻想的也只是如何让燕王配合治疗谢修。
    原来,脾气好的成年人也会伤痛难忍,难怪在韩皎那个时代,不少人想给自己盖上抑郁的标签。
    或许,他们只是希望自己被当做受伤的病人那样,温柔耐心些对待。
    做一个正常人,也很累的啊。
    臣,罪该万死。韩皎深深作揖,自责道:臣未能体察主忧,却僭越无状,请殿下责罚。
    燕王回过神,才察觉自己失态,赶忙仰头深吸一口气,起身上前扶住韩皎,把他拉回桌边坐下,自己也跟着坐下来。
    二人沉默须臾,燕王放肆地在韩先生面前拿起酒壶,再次请示:先生今日就陪本王喝两杯解解闷罢?
    韩皎看着燕王,郑重点点头,接过酒壶,恭敬地替燕王斟满,自己却只斟了半杯。
    燕王发现他的小心机,心中苦闷一时竟被驱散了,无可奈何地笑看韩皎:好歹等本王说句先生随意,再少喝一些便是了,哪有自己给自己斟半杯的道理?若不是仰慕先生才华,今日可得罚先生喝上一坛了。
    韩皎:
    因为很少应酬,方才心不在焉,把这茬给忘了。
    韩皎不喝酒,并不是为了养身或者维持某种形象,而是因为他酒后会失态。
    具体的说:他喝醉后会哭!
    这是爹娘告诉他的,他酒醒后完全没有记忆。
    韩皎第一次喝醉,是在考中进士后的家宴上,娘亲说他几杯酒下肚后,一直在发呆,快散宴的时候忽然开始咧嘴大哭,爹娘只能跟亲戚们解释,是喜极而泣。
    第二次喝醉是在安置流民的新县,临走前一晚,百姓们劝酒劝得快哭出来了,韩皎难以推却,接连喝了好几杯,后来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照顾他回帐篷睡觉的,除了村中老妇,还有些孩童。
    那些孩童第二天告诉他,说他昨晚哭得伤心极了,直到哭累了昏睡过去,嘴里还念叨着梦话。
    韩皎紧张地问孩子们自己说了什么梦话,孩子们的回答很奇怪。
    他说的是殿下不要走。
    这莫名其妙的酒后乱言,让韩皎琢磨了好久,想过会不会是孩子们听错了,可几个孩子都说听见他反复说了三五遍,都是这句话。
    所以他又开始琢磨,这句话里的殿下,是哪个殿下。
    去新县探望他的殿下一共有四个,就当时韩皎忧心的事来说,可能是梦见徐阁老挑拨离间,自己被燕王甩了,所以才会委屈地喊殿下不要走。
    但这说起来又不像他的性格,如果被污蔑,他肯定会据理力争跟徐阁老斗到底,不会轻易绝望到哭泣。
    谁知道呢?或许喝醉的时候比较脆弱吧。
    反正韩皎绝对不能在燕王面前喝醉,要是当场抱着燕王大腿,求他不要走,那他基本上就只能收拾收拾告老还乡了,没脸见人!
    因此,韩皎接下来的表现,也是狂妄之极燕王喝一杯,韩皎抿一口,估计皇帝应付臣子,也不好意思这么敷衍。
    先生不必自责。两杯酒下肚,燕王平静下来,虽然韩皎喝酒的态度看起来并没有自责,但燕王还是认真安慰道:我刚刚只是想起些旧事,心里憋得慌,并非怨怼先生,往后别提这些烦心事就好。
    韩皎搁下酒杯,正色凝视燕王,严肃道:殿下以国士待臣,臣感佩在心,为殿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是以决不能坐视殿下如此自伤下去!
    燕王脸色一变,放下酒杯,头一次对韩皎露出威严警告之态:先生,那件事不必再提,我与老七早已恩断义绝,老八既然跟你唠叨了那些旧事,想必也该告诉你,老七根本不搭理我,退一步讲,我谢广也不是个软骨头,我待先生宽厚,是因为敬重先生才华人品,对于老七燕王眼神一冷:别说让我再去向他求和,哪怕他来向我求和,我也绝不答应。谢广骨头硬,可以对国士折腰,却绝不会对敌人屈膝!
    韩皎下意识捏紧拳头。
    已经是极限了。
    燕王真的生气了。
    这铁头娃虽然平时待他宽容敬重至极,但是也有底线,韩皎了解这个原著中的男主性格,一旦触碰他底线,他就绝对不会再给机会了。
    对端王也是如此,听三皇子说,起初端王出现反常症状后,燕王曾无数次当面道歉求和。
    那时候的谢广之所以愿意委曲求全,是因为他还把谢修当成亲弟弟。
    这一切,在谢修联合李阁老与燕王对立那一刻,就全部结束了。
    如今,燕王眼里,端王是忘恩负义的叛徒,让燕王去配合治疗端王,性质上就不是当哥哥的豁达宽容,而是一种耻辱了。
    韩皎低头不语。
    雅间里的气氛陷入不太友善的沉默。
    这时候再多劝一句,都可能彻底激怒燕王。
    可若是此时退却,等燕王心情好的时候再提,那不但会让燕王生气,还会让燕王看不起他。
    韩皎紧张得冷汗涔涔。
    沉默半晌,韩皎还是硬着头皮开口道:我要是殿下,一定更加委屈愤恨!如此忘恩负义的弟弟,假装受伤,博取同情,构陷兄长,他还有没有良心?
    燕王闻言一口酒差点喷出来,侧眸看了眼韩皎,苦笑着摇摇头:从第一次见面起,先生总是能说出让我措手不及的话语。
    韩皎坚定道:臣实话实说,端王实在不像话!
    燕王叹息道:你也不必替我骂老七,我与他已经恩断义绝,只当没这个弟弟,我也不恨他。
    虽然跟铁头娃耍心机不太地道,但韩皎已经没法通过正常交流方式,疏导他对端王的误会了,只能再次出奇招,故作愤慨道:臣此前面见过端王一次,本还觉得此人心思单纯,且胸无大志,却没想到他当年为了诋毁殿下,故意在圣上面前构陷您,还假装受伤,让您百口莫辩!
    燕王终究还是嫩的很,一不小心就中了韩先生的圈套,神色无奈地解释:老七倒也没有跟父皇告状,只是他很多年不跟人说话,大家都以为我把他打傻了。
    韩皎故作惊讶:很多年不跟人说话?装这么久也需要点毅力啊,此人城府当真是深不可测!
    燕王解释道:或许也不是装的,当时的情形我也记不清了,情急之下没轻没重的,或许我绊倒他的时候,真的磕伤了他后脑勺。总之都过去了,先生不用替我抱不平。
    韩皎叹息道:殿下太过宽仁刚正,至今都对端王那等小人心怀善意的揣测。
    燕王也不知该怎么解释,皱眉道:老七跟普通人不太一样,他没那个本事算计别人,我不觉得他故意构陷我,让我心寒的是他忘恩负义,太没良心。
    韩皎面露疑惑之色:殿下从小同他一起长大,难道之前就没发现此人忘恩负义没良心吗?
    他故意抛出一些谢修性格于常人不同的矛盾点,试图让燕王自己察觉事情不能简单定论。
    以前不这样。燕王斩钉截铁道:他小时候很黏我的,我对他好,他就喜欢跟着我,有时候还没日没夜制作些没什么用的手工艺品讨我欢心,劝都劝不住。
    韩皎质疑:这哪能叫讨您欢心呢?他这根本是一意孤行,丝毫不在意您的感受!
    燕王不知该如何向外人解释老七的古怪性格,想了想,吞吞吐吐道:他也不是故意想惹我生气,老七自幼不太管别人想什么,也不能说不管,他就是不知道,很奇怪,他觉得你喜欢怎么样他就会去做,所以我儿时都喊他傻蛋。
    铁头娃这糊里糊涂的模样,让韩皎心中一阵温暖。
    原来,燕王从小就发现,谢修不太能体会别人心思,并且从没有因此责怪过弟弟。
    韩皎笑道:是殿下您太宽容了,如此看来,端王一直就没把您放在眼里。我听八皇子殿下说过,端王从前也很喜欢跟着翎王殿下跑,而翎王小时候有些霸道,对端王并不算好,可见端王并不是因为旁人对他好,他才会跟着旁人,而是自己喜欢谁就爱跟着谁,他为您制造工艺品,也未必是为了讨好您,只是因为他喜欢您,为您做事,会让他自己感到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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