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 作者:周而复始

    远处飞檐斗拱,那是风华楼吧,哎,据说今日那里会有一场热闹,真起去瞧瞧热闹,没等说道,远远的,几个大户人家的青衣家仆挥着手臂冲了过来。听了呈报,闲得正无聊的队长失声喝道:“有人在风华楼公然指使煽动蔑视王权?”

    举着长戟的队列陷入短暂的耳背中,啥?谁?谁啊?还有这档子事,这不是好日子过腻味了,自寻死路么?

    戒备日久,还没有正儿八经的事情发生,听得都提精神,立即整队,如狼似虎得冲向风华楼。至于声名显赫的风华楼早已被好奇的百姓们围得水泄不通。

    得了风华楼内刚才所发生的一系列状况的陈述,在外的萧府家仆听得默然,大公子要是为此损了清誉,也就失了前程,可亏了及时压住。当即兵分两路,一路回府通报大人和夫人,一路立即通报给大公子知晓。

    显然,谁都相信,这事绝不可能就此为止。

    第七十四章

    当有人欲借京中儒生士子集聚,指使声讨言三少行止不端的传言传扬开来之际,在交头接耳中很快生出义愤。名士清誉一旦损毁,等同于被鞭挞惩戒,游街示众,再也无颜见人。是谁这般狠毒?想要置萧将军和言三少于不覆?

    显然,在民意纷论中,对儒生士子的研讨圣人文章之际被有心人“指使”利用一事做出了选择。本对违背阴阳合德之事心存大不满的士林们在思量之后,均表示出对背后操纵黑手的愤慨,也申明对萧将军和言三少清誉的声援。

    常言道,无事时埋藏着许多小人,多事时识破了许多君子。现在是当小人还是做君子,就在乎有没有眼色了。为纠葛闲事而丢了士林声誉,这种不等价的现状,无不尽可能予以回避。

    风华楼的异状引起了就近的好事好奇之人,纷纷向被禁卫军包围着的风华楼周围聚集,一探究竟。挑着货担的摊贩最先占据了好位置,张罗着吆喝起来,依照这样的人潮,今日定能再生一笔小财才是。

    精雕细琢的风华楼又一次成为了京中百姓们的焦点,听了蔓延开来的传言而聚集来的,探身昂道所见的第一眼,无不是风华楼二楼匾额上的题字。其上“上善若水”四个飘逸大字,提示着所有人对为国为民一掷千金的言三少的记忆。不消细思,就能想象出,刻意将拥戴王上,为君分忧的言三少的声誉践踏,这不是挑衅王权又是什么?顿起义愤填膺的喊打声声不止。

    既然是以蔑视王权为罪名,当由刑部堪审。

    听得禁卫队的通报,也表示出一瞬匪夷所思的刑部衙署衙役撒腿迅疾赶到了。这是自朝局大清洗以来,京中民间第一桩大事件。一并人马将整个风华楼再次禁严,楼中人人都得严查堪审,将众目所见,众人所指的在当时肆笑的,言辞戏谑的拘于一边,这其中大有原本只是顺着风议的话锋多嘴说了些自以为的玩笑话的,已然不能脱身,再如何争辩,确定有人“指使”的现实摆在眼前,只能自怨自惹其灾,自掘不归路了。

    稍后会儿,这件事传报到了西城深巷的院落中,在书案前临摹法帖以敛性情的言耀辉放在手中的笔,听得当即愣住了。

    指使?谁指使?对他们家看不顺眼的大人们吗?

    怎可能?能立位朝堂,或许有运数的几率在内,也无不是察言观色经略有方的,再看不过此事,在此际朝局暗涌之际,大人们哪有他顾的时间,况且只消忍着等得时局稳定下来,有得是机会清算。就算实在等不及想从中得到所想,做了指使他人打击他的声誉的行止,也不至于被逮着还被张扬出才对。

    耳边听着了的言茂什么也没有说,捧着放置在案上的仆役在收拾卧室时从耀辉枕下翻出的一沓文稿翻阅。看着放在案上,以为是耀辉的文章,就随手拿起看看,从字迹和文体上看,显然不是耀辉所能达到的境界,是谁的,显而易见了。

    “心事宜明,才华须韫。萧泓不虚京中才俊之名。”合上翻阅着好几遍的散文,寻不出任何可以用来滋事的只言片语,言茂轻叹,君子心事,无青日白,不可使人不知;君子才华,玉韫珠藏,不可使人易知。在京中行走的萧泓果然是世家子弟,心思缜密,行文的字里行间飘逸俊秀,且又严谨得滴水不漏。当初低看了此人,真是失策。

    合上萧泓的信笺,递交还与耀辉。再大悦,也不应损毁了好文章。

    见得挑剔之极的父亲都放弃找茬,本应苦恼之极的言耀辉忍不住笑了起来。连父亲都找不出萧泓文章中可攻击之处,可见当初忽视了此人,着实是言家一再被牵制的主因源头。

    按照预计,江氏把控住言论,言家将以受逼迫者名义出现,以揽同情。现在确定有人指使,言家只能选择只字不言,免得落下乘患相攻,落井下石之名,照着目前,民前将往何处去,已然不能再作操纵了,还是安稳得待着静观其变吧。

    和耀辉所想一样,言茂也不认为言家有什么资格能让京中大人们怨怼到灭之后快的地步。

    天稍近午,从东门入城三四辆马车停在了西街珍宝斋,其上走下了十几位秀丽女子,珍娘来了。

    乘着载着杨家货物的商船而来的珍娘此来带来了一些侍女,也带来了家乡的一些消息。她们被接引进了扬州言氏父子暂居的偏深巷院落。

    听得传报,言茂怔了怔。

    看了不表示不言语的父亲,言耀辉轻声道:“快请。”

    前些日从小六那里得了明示,情知这位坦言要侍奉父亲的珍娘并非是江夫人贴身侍婢这么简单,这几日也终于打听得知,珍娘的娘家杜府虽不在内城,却也是京中有百年基业的士族。至于是不是接纳她,暂且搁置,该有的礼数还是须得守的。

    走出厅堂,言耀辉相迎在正堂阶下。

    跨进内院,款款而来的家乡的秀丽女子们,在寂静的院落顿时张扬起甜的气息。

    着了一身浅黄素衣,花信之年的珍娘在一行秀丽女子中自有一番旁人不能及的恬静风采。在言耀辉的相迎下,迈入厅堂,向上座的言茂道着万福,含笑道:“恭喜老爷,贺喜老爷,明年初您就要做祖父了,两位少夫人都有了。”

    啊!这可是个大好消息啊。

    乍然得到这个消息,欢喜的祝贺声声响起,本不协调气息当即就此冲淡。无疑,坦然、温和、得体的珍娘在行止上没有可挑剔之处。

    同行而来的女子们见过了老爷、三少,留下六位,其余的全部转送于耀晴暂居处。

    “家内一切安好,得了三少荣升礼部员外郎的喜报,扬州府有头面的都来祝贺,义父大人欢喜之余又有些忧心,临行前,再三叮咛,行事须当以安平为要。”将所携带而来的一些家书呈于言茂,珍娘轻轻而语。

    拆阅了家信,众兄弟的思量之情跃然纸上,看得言耀辉心中暖洋洋的。从信中,也得知珍娘拜了杨老爷子为义父,帮着料理家中事宜,这次来京,是担忧着他的外公着请她前来探看的。

    不好判断父亲的意思,合了家信,耀辉亲自端来椅子请她落座。既然是外祖父认下的义女,那就是长辈,称呼她为珍姨,礼敬她为上宾,就是理所当然了。

    回以一礼,珍娘还是侧立一边。她并没有要成为什么的想法,能敬奉一位值得倾心去爱慕的男子,对数十年来心绪波澜不起的她而言,是件幸事。

    风华楼中所发生的事和父兄们的烦恼顾忌皆没有影响到扮着乖的言家小六,身为江氏内当家,他要忙的事情很多。

    人情往来,天经地义。京中贵胄公子千里迢迢往塞北祝贺他的婚事,难得来京,怎可能放弃叨唠的时机?

    抱抱被父亲退还回来的小避尘之后,召集着同样禁足的铭文,开始正式处理随之送至的大箱子,这里面都是给远赴塞北小城为祝贺他和江暮大婚的宾朋的回礼。

    瞄着箱中装裱精美的画轴,一旁的汉子们齐齐抖动着眉峰,哎,急着上京的少夫人嫌麻烦,招着会作画的年轻人聚集在一起,命题画了一些塞北风光画,再拿去装裱一番,配上个精美匣子,此就算作送与京城公子们的回礼了。

    不看黑虎他们不忍的脸色,言家小六哼哼着,京中的大人们都是见过世面的,京官和地方衙署往来又是忌讳重重,再如何费心费力费银子,也招不到好,何必和自己的荷包过不去。不用招呼,铭文捧来准备好的空白帖子,翻出夫人准备好的名册准备对着抄录。

    看着这个华丽丽的回礼名册上的一个个名目,两位服侍在一旁的老管家瞧得怔着了,给朱门大户送礼可是件很讲究的事情,一般须得都以“敬”之名,这样不打招呼,照此一家家送“礼”?若是那些高门大户不给面子,岂不是难堪之极。

    两位忧心忡忡的老管家的顾虑很快就被打破了。

    前些日被各自家主叮嘱着对江氏严防死守的各府家仆已然换做了另一番面孔,对送上门来的“回礼”,不但殷勤的收了下来,多半还客气得塞了锭跑腿银子以示好。

    这桩明显是狐假虎威逼到门上的糗事,在翘首企盼中成了一桩让人懊恼到哭笑不得的趣事,现今,要是谁家没被拜访到,反倒成了很没面子的事情了。没办法,未到晌午,风华楼一事已然传得沸沸扬扬,就算再不愿意,也没人愿意被不知分寸的江氏冠以“对王上的圣意污蔑质疑”之名。好在,守着默契的各府都收下了回礼,永固王府亦未例外,法不责众的心思下,各家都还算安心。

    见得来自家乡的婢女,得知珍娘从家乡转道来了京城,耀晴和铭文欢喜不已,稍作整理,立即往京中西街去,得好好询问询问在家乡的哥哥们的现状。

    为了今日风华楼之事端,外城巡视的禁卫军也提高了精气神,严谨得巡视四方,远远见得对面而来的塞北江氏男儿媳的车马,为首的队长当做没见着的,转身领队从另一个路口横穿了过去。如今,京中有着默契的共识,姓言的一家子人全是祸害,想保得身家安平,就绝对别去沾染。

    从另一个巷子穿了出来,瞅着远去了的车马,知晓些内幕的都盘算起来,在京的言家父子三人今日聚在一起,莫不是又想算计什么?哼,一心和这样人家攀亲,萧大公子真有胆识。

    第七十五章

    言家暂居的京城西街深巷小院的内院中很安静,一并旁人都退避在外院。

    他人无端的臆测没有影响到聚在一起的言家人为自身脱身而商议的忧心。压下见得珍娘的欢喜之心,小六挨着父亲身边,介于现状,相聚一堂的全家是没有欢歌笑语的心思。

    邀得江暮、小六过来相聚,是为了言家耀辉脱身之事商议商议。

    一再借着时机行事,处处自认为皆安排妥当,却一再出着纰漏,不提以往,单是今日风华楼上一些人被“指使”言辱小三一事,已然大大出乎所想,言茂摇头,“外人都眼见是言家把控民意,其实,言家已然被困顿了手脚,再难舒展。”

    难得参加言家的小九九聚会,江暮抬眼直言道:“这件事是很蹊跷,以我看来,要么定下将萧泓往死里计较,要么尽快安排耀辉出京。两者选一,不要再犹豫耽搁。”

    将萧泓往死里计较?说得真轻松,对言家而言,就算再懊恼,再烦恼,也远不足以坚定下致以他人于死地的心思。况且,萧泓已经脱身京师,去了军营,回京的机会寥寥,此时此刻,陷自荐卫国的萧泓于生死不覆,言耀辉做不出的。不是不敢,而是不能。

    至于走……,要是能走,早已离了喧哗。根本就没想留在京中的言耀辉点头同意后者,是须备下妥当的法子离京了。

    “盈满则亏,脱身为重。就是为了此事,请你来商议商议。”顾忌再多,也不能在暗手只只、禁忌重重的京中待了。

    言家小六摇着扇子思虑着三哥如何能理所当然的出城回乡。

    一旁的珍娘含笑,低声道:“这不用担心,明日早驿站会递来急报,投书告之太爷身染重病,急招贤婿贤孙归宁孝敬床前。约好,一连九日,每封皆是告急家书。”她就是为此而来的。

    这话听得小六眼睛一亮,哦,好主意。家信通过驿站,也多了可信度,朝中以孝道传世,如此一来,三哥离开京城就理所当然。

    “耀辉坐船半路转道,就由得你来安排了。”言茂叮嘱着江暮,江氏派个人接应一下耀辉,应该不算难事吧。

    “为什么三哥不直接回家?”可想哥哥们的小六抬头瞧要。回了家乡,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全家一起上,谁怕谁,何须在京中受憋。

    言耀辉按着小六,轻轻摇摇头。小六沉默,正是不能将其是非招惹回家乡,影响得其他哥哥们的前程,三哥和爹爹才在京中如履薄冰。

    看了一眼言家小三,江暮轻轻摇摇头。

    这番异动被言家人捕捉到了。在言家人看来,江暮是个性情很沉闷的人,但,显然绝非是纨绔子弟。

    “这样安排,可有什么不妥?”言耀辉轻声询问。

    江暮抬目道:“耀辉,你应看得出,将内城宅邸赔偿于你,无论法度还是理法,都不是京兆府敢判的。这已经明示了天家要促成婚事之意。”

    不满江暮过于直言不讳的小六此际也不言语。被他们暂居着的宅邸太过奢华了,嵌金镶宝的把玩之物随手可见,就算得赔偿,远不至于相抵得到如此豪宅,终究,天上绝对不会平白掉金子,想不对此心存疑窦都不可能。

    听得此言,言耀辉顿时默然。不是他想不到,而是一直不愿意去承认。

    “若是判断为真,再多应策,天家都不会如你所愿。现在不是犹豫不决于心不忍的时候,只要你决心坚决不嫁萧泓,不想再与萧泓有纠葛,那就将萧泓置于死地,一了百了。事成之后,我有百分百把握将你直接带出京城。虽然往后须得永居塞北,但再无此烦忧。”江暮看了表情都有点僵的言家人,语风一转,折中道:“要么,我去见萧泓谈一下,他若执迷不悟,你再定下决策如何?”

    言家人都看着江暮,江暮一再言出杀戮,究竟从中看到了什么?

    猜测间,轻拍院门声传来,束手一侧的黑虎过去开了院门,嘀咕声声,合了院门,拿了一封信转身回了厅堂的黑虎的表情有些僵,将信件迭交于言家三少,低声道:“禀告亲家老爷,刚才萧府着人来禀告,萧将军得知了三少被士林儒生声讨之后,当即自缚请罪于军中,求罪贬往塞外,在刚才,已然被押解入了城,移交了兵部,明日会审定议罪名。”

    ……

    萧泓又回了京?拱卫京畿的京郊大营是菜市场吗?说进就进,说出就出?听得不知该气还是该恼的言家人还没全然反应过来,一声断裂之音震荡响厅堂。

    注目看向发音之地,一边坐着的江暮将所坐的硬木扶手捏得粉碎。厅中气息顿起寒气。

    看着江暮,言家人总算见识到了何谓为杀机森寒。

    禀告完的黑虎退后一侧,缓缓伸手将探着脑袋一个劲瞧着的铭文的脑袋压了下去,少主生气,可是要见血的。

    江暮缓缓道:“怕是萧泓要借此机,欲了结此事了。”

    举着扇子遮着脸上的表情,推搡着父亲,从没有见过江暮发火的小六催促着尊长的父亲先行起问。

    “你有什么理由这样断定?”言茂看着为萧泓回京而发怒起来的江暮。

    “他回京也好,借此要是能将他贬职往塞外,平息这场是非就再好不过了。”心生不妙的言耀辉宽慰着父亲,也宽慰着自己。看了看手中的信,既然是要看的,还是不藏着掖着,拆开看看再说吧。

    一展开,飘逸的“非卿不娶”四个字让言耀辉不知是不是该羞恼一番才是。吸了一口气,将其折叠放回了信封中放于一旁不予理睬。哎,多日以来的折腾,他都没劲和萧泓斗气了,既然萧泓矢志不退一步,为自保,只能对其不仁。

    江暮摇头道:“耀辉,你不用算计了,萧泓是不可能会被贬往塞北的。”

    第七十六章

    江暮有什么凭证认定萧泓一定不会被贬?

    言家人询问未起,江暮抬眼看向小院,静悄悄的,又有人轻轻叩门。

    又是哪个?不是什么要紧的,外面的侍卫不会一再骚扰。黑虎前往打开,领进了一位,是厅堂中都识得的监察司的吴源吴大人。

    迈进厅堂,吴源概不得罪,起手抱拳,左右迎合了下,道:“传王上口谕,监察司护送扬州言氏一族全部搬入内城宅邸。”

    口谕?搬家?啥意思?

    不等相问,传完口谕的吴源直接解释道:“今早在风华楼轻蔑皇恩而入狱的一十二人在刑部大狱全部被毒杀,送饭之人也当即自尽。刑部正在搜查,想必不会查出什么。”

    听了这话,言家顿起凛然,果然蹊跷,还真有人想要置萧泓和小三于不覆?究竟是谁啊?

    江暮直接发问,道:“萧泓呢?还在兵部?”

    “萧大公子不亏是京中知名的明眼人,人没进兵部,稍觉不对,当即就嚷嚷着要向天请罪,自缚跪在殿。念及其忠贞坚决,宫内着他回府反省,明日再行回话。”吴源转目看向言家小三,道:“看来萧大公子看准了今日风华楼变故,要从士林们的言论着手了。”

    说着此言,吴源并没有戏谑之意,还有几分赞许。士林势力是隐性的,素来标榜阴阳合德天伦六礼之学,明日风声一起,士林将理亏之甚,真真是乘虚而入的好时机。

    均为小觑了萧泓而吃亏了的言家人都偏过头看向江暮。一听了那些被毒杀的儒生,江暮却提起萧泓,似乎江暮对人在兵部的萧泓有些……不放心。为什么?有什么原因吗?

    “自进京起,就一再听闻萧泓是王上看重的新贵,本还不以为然,看来是真的了。”江暮扫视了一下吴源。

    “是。”品阶不低的吴源面对没有什么品阶的江暮,行事回话皆有下位者的谨慎。回完话,即出了内院,在外院候着。今日,言家全部要搬进内城去,宫内已经传了口谕,容不得更改。

    眺看合上的院门,得到了确认的江暮淡然。本来他确实没把武学造诣中资之才的萧泓放在眼中,直至前日在太医院府要教训萧泓之际,落于下风的萧泓放弃配剑拿起长戟迎战之际,江暮才确定,萧泓确实是传闻中被潜心栽培的新贵。横扫千军之势的枪法乃是纵横沙场的正统枪术,没有十年之功是难以达那样火候。一个出生在士族,却立志走很难出头的武举之路,且早早就在宫廷内行走,当初小觑了此人,实属大错。

    “在往后五到十年之内,就算朝廷屈膝乞和,也会保得边疆无大战。无军功建树,再得皇恩,也不可能立足于被北方士族把持的军帐。王上不会让精心调教的人才湮灭的。”江暮言中有些讥诮。

    “被北方士族把持的军帐?”看着江暮,在字里行间捉到些许话锋,言耀辉想起在扬州永固曾经所说的一句“江氏就是在塞北之外至关重要的势力”,瞬间顿悟。言茂也凝视着江暮,满目肃静。立于言茂身后的珍娘抬眼静静注视着江暮,目光欣然。挨着父亲的小六听了江暮这话,斜着眼睛哼了一声,塞北江氏的存在,就是为了消减北方门阀士族的利器,若非如此,一个为兵部驯养军马的区区江氏凭什么越过官家掌控北地的盐、铁这些国之商路。此时,黑虎转身出一厅堂,按着刀柄守在院中;乖乖挨着三少身边的铭文眨巴着眼睛,选择了继续乖乖着。

    看京中无数豪门在雷霆一怒中灰飞烟灭,看似在王权之下,利丸无往不利,其实,根本就不是这么回事。

    和靠着皇恩飞黄腾达的京中外戚不同,北方权族多半是功勋之臣,根基深厚,不夸张得说,在前朝,兵部一半席位被北方士族把持,曾经骁勇善战立下赫赫战功的他们的后人借以联姻集聚权贵,借着科考举存之名广纳门生,大肆擢拔自家族人子弟,暗掌地方政事,致使得官家、家族为一体,经历百年经营,早已坚壁一方。想要根除这些和地方士族联姻百年的权门,没有确切的重罪,于理于法,皆不可碰触,这些,常年行走四方的言茂最是清楚不过。

    看了看江暮,满是欣然的珍娘轻轻道:“自小姐嫁到北方这二十年来,为开辟商盘,利益之下,江氏和北方士族无不是挥刀溅血的械斗和暗杀来解决的,这些皆不上朝报,彼此心照不宣,当初就算得了监察司的暗中支援,也数度险象环生,真正在北地占据一席之地,还是少主正式出山之后,行事果断百无禁忌,才使得江氏渐渐稳居上风。六少往北之际一路被劫杀,其背后定是北方士族私军所为,甚至可能会有兵部的影子。只是,一如既往,没有证据。”

    在场的都是聪明人,听得珍娘讲完,回味一番的言茂和言耀辉大致也清楚,能在京中毒杀刑部大狱中人,想必就是珍娘所言的地方权门,显然,他们是不愿意看到萧泓出头的。只是,言家最关心的是,以此同时,退出意味深长折兵部,转道在宫门下的萧泓得敕令暂且回府,这算不算是得了宫中一种回复呢?

    心有所想的言茂转目看向不予言语的江暮,其神色有些许孤寂,又有些冷漠,看得让人生出些怜悯,又涌出些敬重。

    挨着父亲的小六侧身挨了过去,伸手摸摸江暮刀劈般的脸颊。江暮目中闪着暖意,拥着耀晴抱着。

    “军中不同他处,单凭皇恩,是无法真正立足于以战功为尊的北营军中。”向转身看向她的言茂微福,珍娘继续道:“江氏配合朝廷安边,确保定下北边疆域无大战事,致使戍边将士少有立下军功的机会。”

    “随着年轮逝去,没有立下赫赫战功的后来人可递补,近几年来,北地门阀在兵部的影响终于渐渐衰减,现在,以南蛮祸起为契机,想必朝中不会放过这次栽培和擢拔年轻一代的好时机。一番细观,士族少有武才,所有,少主认定,萧泓不会被贬。”

    “看似鲁莽无聊的萧泓此举想必定是精心推断。若王上允了他的请罪,贬往北地军营,就此算是被王上放弃;要是王上对他予以安抚,那么,婚事则就此定下。显然萧泓不想让言家再争锋下去,让天家表态做下最后决断。”

    言尽于此,才进了京城,已然看得清晰的珍娘轻轻摇头,曾见识过江暮如何娶得言家小六的过程,萧大公子酌情选择不与言家正面交锋,实属明智,只是,源于小六少还小,尚能和少主合意,而他所恋慕的言家三少已然成人,一再以偏门旁敲侧击,多少也怠慢了三少,不管将来能成还是不成,必定都要为此受些冷落了。

    “现在做决断,一切都来得及,想必京中有很多人都很愿意把握这个好时机,将王上信赖的萧泓拉下马。”提示着言家下定决心的江暮挺想见血。

    并不是江暮看萧泓不顺眼,而是他自有盘算。

    既得朝廷扶持,萧泓定获战功,数年转眼消散,一旦转调把持北营,对身不由己拓展势力的江氏而言,并不是好事,显然,在对王室的忠诚上,江暮自认不比萧泓坚定。

    听了这些,没有和父亲商议,言家耀辉直接婉拒了江暮的提议,行杀戮,不是言家可做得的。

    “只要我不同意,就算王上也没有理由非要逼着我嫁个男子,于理法上也不相容。”言耀辉笑了一下,想不嫁的方法很多,只是要背负着些名誉,但也远比直接用杀戮来解决更好。“实在不得已,也不得选个风景雅致之处,出家罢了。”

    “你们是不是想得太多了?”挨着江暮身边,接着铭文递过来的丸子咬着的小六嘟起了嘴巴,“口不离‘杀’字,不好。依照我看,只要想法子打断萧泓一条腿不就是了么。”

    一旁的铭文跟着大大得点头,就是,就是,少主杀心重,三少善心沉,还是六少最聪明,从中折中,不但不必杀戮,还是解决问题,太完美了。

    看着怀中的耀晴,江暮垂目沉声道:“耀晴,若是你早夭,我定饶不得你的家人。”

    这话听得要长命百岁的言家小六大怒,更对江暮居然威胁他最爱的爹爹,哥哥们生恼,举起指尖绕着缠着他腰的手背,在其上立即留下了一窜血印,尔后就被江暮卷起膝上紧紧揽在怀中动弹不得了。瞧得一旁的铭文一个劲瘪嘴,六少又被占了便宜了。

    对江暮的威胁,言家父子早已不在意了,看着被江暮如珍宝般紧紧揽入怀中的小六,他们很忧郁。

    没错,之所以耀晴过了十四,言家都没送他上去学堂,和生得好模样儿没什么关系,单纯只为了小六太聪明了些。太聪明的孩子易得天炉,故此,只想着幺子平安长大的言茂从不逼其学文章,玩乐闲逛只凭小六喜欢,可是,正源于无故放任,小六也愈来愈走偏门,很不像话了。

    “一念之差的萧泓再不对,也是立志要保家卫国之人,耀晴,万不可为了一念之私,平白断了他人前程。以后万不可再生出杀戮之念。”言耀辉肃然训诫。他并不是他固守礼数顽固不化之人,但,小六所嫁的江氏太特殊,早晚会有一场变数,若是小六心生骄纵不懂韬洮养晦,一旦江氏有个变局,失了退路,可生得好。

    看了看拥着垂着脑袋的小六的江暮,言茂缓缓道:“若你当真疼爱耀晴,再不许他有如此想法了。父兄再疼爱他,也没有能力给他支援,在塞北,你是耀晴所有的依靠。”

    江暮点点头,被父亲,兄长教训过了的小六沮丧得绞着衣角,害得一旁的铭文好同情挨骂了的六少,好可怜,再喂一个丸子。

    “随身之物也没什么可收拾,那我们就走吧,让官家人等得久了,不好。”言耀辉请示父亲,言茂点点头。言家从来不是守着框框不出来的人家,守着能守得住的,改变能改变的,接受不能改变的,这也是言家立足于人世的家训。

    第七十七章

    稍作收拾,一家人出了深巷,其外,车马早已备妥,吴源大人正和拎着的风灯上有“永固王府”的人说话,见得言家一行人出了深巷,此人远远得打了诺,就走了。言耀辉见得分明,此人正是永固王府的门子。

    “王爷听说了刑部大狱的事,甚是盛怒,着人请三少去王府。只是宫中口谕在先,王府就礼避了。”吴源轻声,“萧府也着人来探望过了。”

    感激着永固王一番心意的言耀辉对后一句只能装着没听见,伸手扶着父亲上了马车,铭文拍着软乎乎的垫子请老爷坐。想吹吹晚风的小六和江暮同乘一骑。走在在临街铺面板门透出的灯火的掩映中,车轴转动的声息在静静的夜色中格外响亮。

    追着车轴声息迅速集结而来的禁卫军将铠甲碰触得响亮,见得吴源挥出的监察司令牌,皆退开去,整备肃立集结往他处巡视,看来刑部大狱发生的事情已经产生了不良的影响。

    若是在其他地方,有要紧需避讳,都还能暗下遮掩隐藏,但是在京中,情况就不同了。

    稍有风吹草动,还企图想在京城中隐瞒过去,是绝没可能的啦。再大的秘闻,只消有三五人知晓,那就无需遮掩了,对朝中一切事宜皆喜闻乐道的京中臣民自的搜集是非的渠道。

    天色稍稍启亮,京中已然忙碌一片。一向被瞩目的扬州言氏一家搬往内城府邸的事情,今日不在重视范围之内,今日一早起,昨日在风华楼公然轻悔圣恩的下狱的儒生们被人毒杀一事已然轰动全城。

    昨日风华楼一事,在见惯了权贵势争的任何京中人看来,明显是塞北江氏挑着刺儿小题大做,皆不甚以为然。而发生在戒备森严的刑部深牢大狱中的一十二条人命却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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