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宣同无功而返,对于李吴山来说,完全在预料当中。若是因为一番劝说就主动打开城门迎接太子进城,那才真的出乎预料呢。

    “我早就说过这一套没有用,如今这局面,除了我们这些大旗军的将士之外,谁还在意大明真正统?”

    李吴山话语之中的嘲讽之意非常明显,听起来有些刺耳,但却无法否认,因为事实就是这个样子。

    虽然攻打颍州的大战略早就定了下来,甚至连具体的战术都已经安排好了。只有太子身边的那些文官们还死抱着“先礼后兵”的念头,他们甚至天真的认为,只要把太子的身份搬出来,林叔同就一定会痛哭流涕的出来迎请太子入城,到时候就可以不费一兵一卒兵不血刃的占领颍州。

    所以在一力劝阻李吴山,要他先不要使用武力。

    事实证明,这绝对是一厢情愿的天真想法。

    “烦请程大人奏明太子,今夜戌时末刻入城,还请太子殿下做好准备。”

    此时此刻,崔耀祖正坐在颍州城内的“来福”酒馆之中,要了一盘白切猪头肉,蘸着秘制的酱料吃的有滋有味,还时不时的饮一杯“颍州白干”……

    先礼后兵?真是蠢才。

    林叔同虽只是个区区的七品知县,但却坐拥坚固城防,又有颍川军所在手,就算不是藩镇也是事实上的小军阀了。只要他牢牢的占据了颍州,谁拿他都没有办法,正可以继续观望风向待价而沽。仅仅凭借一番劝说就让他放弃这一切,真是天真的可以。

    没有了武力的保证,太子的正统身份还不如眼前的这一盘猪头肉更有价值。

    美滋滋的吃着猪头肉饮着白干酒,眯缝起眼睛观察着街道上的情形:因为已到了酉时末刻前后,临界的店铺大多已经上了板儿打了烊,街道上的行人显得少了很多,袅袅炊烟正从各家各户升起,空气中弥漫着焚烧稻草的气息。

    虽然外面就有好几万流民,但颍州城内还算井然有序,不时有巡查的士兵列队走过。

    崔耀祖早就打探清楚了,这些士兵原本是属于颍川军所,两年多以前才“移驻”到城内。按照大明朝的体制,一个微不足道的七品知县根本无权调动军队,但林叔同却另有手段,足以让这一千多士兵乖乖服从他的命令。

    一来是因为林叔同几次让颍州城免遭战火声望极高,再者就是因为这些士兵根本就是林叔同养的。

    大明朝的卫所兵生活极其困苦,基本上和叫花子差不多。为了加强防御能力,林叔同命令地方上的士绅富户大肆捐献,输以粮米财帛,供养着这一千两百多士兵。

    吃谁的饭就服谁的管,这是千古不亘的硬道理。

    这一千多卫所兵看起来颇有几分纪律,要是野战的话,肯定不够看。但若仅仅只是用来守城,基本上已经够用了。

    得亏李吴山早就料到了今日的局面,早就想到林叔同不会乖乖的让出颍州城,所以才提前派遣崔耀祖等人潜入到城内。

    以颍州的坚固城防,急切之间根本无法攻破。若是强行硬攻的话,必然会付出惨重代价。

    坚固的堡垒总是容易从内部攻破,这是崔耀祖和李吴山的共识,所以才在七日之前就做了好种种布置……

    夜色渐浓,月亮升到了树梢之间,四盏红色的孔明灯在夜空中越升越高……

    看到这四盏红色的孔明灯,崔耀祖毫不犹豫的走出酒馆儿,哼唱着“坐看城头观山景”的小曲儿朝着城门方向走去。

    街道两旁的那几个叫花子听到这个暗号,顿时转向街角……

    带着满身酒气的崔耀祖一步三摇的走了过来,负责守卫城门的士兵大声喝止:“咄,那个醉鬼,不许靠近城门。”

    “诺……俺来牵俺家的牛……”崔耀祖打着响亮的酒嗝,在城门处绕了小半个圈儿就离开了,径直来到旁边的匝道处。

    不允许闲杂人等靠近城门,这是守城的基本常识。既然这个醉鬼离开了城门也就算了,根本就没有引起守城士兵的注意。

    崔耀祖的目标根本就不是城门,而是相距不远的通城匝道!

    就在这个时候,一辆驴车从街角之内晃晃悠悠的驶了过来,后面还跟着一群披麻戴孝的“孝子贤孙”,看起来好像是要出殡发丧的样子……

    不对。

    哪有在夜里出殡的?

    已经意识到不对头的士兵大声呵斥着过来阻止,还不等他们靠近,那一群披麻戴孝的男男女女猛然掏出短铳、手弩一通猛射,俄顷之间就放倒了十几个人。

    城墙上的守军猛然意识到了点什么,正要冲下来的时候,正在匝道下面牵牛的崔耀祖掏出怀里的匕首,恶狠狠的在牛屁股上一戳。

    平日里慢吞吞的老牛受不住如此剧痛,好像发了疯一样的跳将起来,只可惜缰绳还没有解开。

    在疯牛的冲撞之下,拴着缰绳的木头立柱被直接拽断了,砖木结构的匝道轰然倒塌。

    如此一来,守卫在城墙上的士兵就下不来了,只能在上面大呼小叫。虽然有些机灵的士兵已经取出了弓箭,但装扮成酒鬼模样的崔耀祖早已趁势躲在城墙下的死角之内。

    正在“出殡发丧”的年轻男女们点燃了栓在驴尾巴上的鞭炮,噼里啪啦脆响声中,受到惊吓的驴子顿时发狂,拖拽着车子和车子上的棺材朝着城门狂奔而来。

    在昏暗的夜色中,可以清清楚楚的看到棺材上面有一条细细的火线在燃烧。

    那是导火索。

    城墙上的士兵知道棺材里必然装满了爆裂的火药,赶紧不顾一起的朝着驴车放箭,希望能顾在驴车冲过来之前将驴子射死,免得城门被损。

    虽然射中了无数箭矢,驴子的速度却没有丝毫减弱,“叮叮当当”的脆响声说明驴子身上披了密集的铁甲,根本就不惧远程的弓箭射杀。

    转眼之间,驴车就冲进了城门洞。

    受到惊吓的驴子似乎已经意识到冲不出去了,刚刚打了一个横,突然一抹红光闪过。

    脚下的地面剧烈颤抖,一团比城门小不了多少的火球猛然冲天而起。

    惊天动地的轰鸣声中,小半个城门楼直接飞上夜空,陡然闪耀的光芒映红了半边天色。

    断梁烂砖刚刚落下,那些个年轻的男女就扯下了身上的葛衣白孝,一窝蜂的冲了过来,好像发了疯一样砸开提举吊桥的轮轴……

    因为颍州城的护城河实在是太宽阔了,轰然落下的吊桥猛然拍在水面上,恰好和从对岸延伸过的栈桥衔接——这本就是匠心独具的设计,让进攻的敌人无法直接靠近城墙,但是现在,却成为了进城的最佳途径。

    很多守城的士兵被直接炸上了天,残存的那些人看到城门已破吊桥已经落下,就知道颍州城已经没可能守住了,干脆放弃了最后的挣扎……

    当林叔同林县令听到这个消息之后,第一反应不是马上纠集军队守住残破的城门,而是以最快的速度取来州、县两个衙门的印信,双手捧着跪倒在衙门之外,同时还象征性的在身上披了一条绳索。

    在做出“迎请太子”的姿态之后,还做出“自请罪责”“甘愿责罚”的样子,演一出“负荆请罪”的好戏,无疑是明哲保身的好办法。

    没过多久,太子顺利入城。

    跪在一旁的林叔同马上做出痛哭流涕的样子,说了一大堆“自请罪责”的话语,表示自己并非是真的要对抗天军,而是因为不识太子,唯恐有人窃城,所以才准备先想办法辨认一下太子的真实身份再献出城池……

    虽然不费吹灰之力就攻破了固若金汤的颍州小城,但李吴山早就嘱咐过太子等人,要他们善待县令林叔同林大人。

    虽然林叔同和李吴山对抗,拒绝交出颍州,但他毕竟在本地有着很高的威望,又深得民心。太子初来乍到,不好真的把他怎么样了。

    太子等人做出一副“不知不罪”的大度模样,由太子亲手把伏地请罪的林叔同搀扶起来,又温言勉力了几句。

    剩下的事情无非就是一些老掉牙的戏份而已,先请太子坐正堂,奏以地方军务民事,表明颍州上下四万余百姓拥戴大明正统的态度……

    第二日,几万流民如同潮水一般涌进颍州城,把林叔同林大人忙了个焦头烂额。

    颍州城的本地居民只有七千来户,三万多人四万不到的样子,呼啦啦涌进来六万流民,社会秩序几近崩溃。

    好在还有大旗军。

    虽说大旗军不能和“冻死不拆屋”的岳家军相提并论,也算是军纪严明了,并没有发生太大的抢掠事件。

    最大的抢掠事件发生在府库。

    从大军进城的那一刻开始,刘三房就直接带领一队士兵占领了府库。

    州、县两级衙门的府库全都被大旗军给强占了,林叔同林大人却一点都不担心,因为他知道这么干完全就是狗咬尿泡——空欢喜。

    连续多年的战乱,颍州府库里边早就空的能饿死老鼠了,根本就不惧任何形势的洗劫。

    连夜占领府库,最终却一无所获,让刘三房很郁闷,非常非常的郁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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