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严嵩刚才所说的一番话的意思,周楠心自然是明白的。

    大明朝做官有三种形态:弄臣、权臣和官僚。

    如果你仅仅想功成名,那和别人一样做混日子和光同尘的官僚;如果你想富贵荣华,那得和陆柄还有他严嵩一样做弄臣;若你真有改天换地的决心和抱负,只能做张居正那样的权臣。

    做官僚混日子是最安全的,也是最没有意义的。

    做权臣,得罪的人多将来下场自然不好。

    做弄臣也不是好的选择,你做了皇权的代表必然要得罪官集团,必然要干脏活,将来免不得要到监狱里走一趟。

    这么说来,官集团才是大明朝真正的毒瘤啊!

    “可惜我周楠三种人都不想做,我只想将后世先进思想留下来,潜移默化地改变这个世界,严前辈,周某怕是要让你失望了。”周楠轻轻一笑:“再说,今年的秋闱我未必能考。”

    回到王抒关押的院子,王世贞和他的话已经说完,周楠忙走进屋子,纳头便拜:“后进晚辈周楠拜见师公。”

    一双有力的手伸出来:“子木,早听世贞说过你的名字了,果然是风采照人,快快起来说话。”

    “谢师公。”周楠顺势起来,定睛看去,眼前是一个六十来岁的老人。和严嵩一样神采熠熠,说起话来也是气十足。

    长期的牢狱生涯并不使他消沉,此刻的王抒看起来精力显得十分充沛。

    周楠心赞叹,能够被关在北衙里的都是非常人,真真叫人敬佩。

    王抒依旧不肯放开周楠,用手抓住他的胳膊不住端详,对身边的王世贞说:“世贞真是收得一个好学生。人品、才干、章都是之选择,你前番带来的子木在内书堂写写的讲义为父给严分宜看了。老夫不懂得理财,但老严却是圣手。连他对子木的观点赞不绝口,想来只极好的。世贞,你年纪大了,精力有限,想来他是你的关门弟子吧?有徒如此,也算圆满。”

    王世贞眼圈还红着,想来刚才哭过:“父亲大人也别夸奖子木,依儿子看来,子木的学问章还差得远,怕是要堕了咱们琅邪王氏的名头。”

    王抒放开周楠,一摆手呵呵笑道:“严师出高徒那是对的,可还得把握一个度。严格固然可以使学生不敢懈怠,保持谦虚之心。可若是骂得太狠,却叫人失去自信,做事做人作畏手畏脚。青年人,当有一股锐气。不是顺天府乡试吗,又有何难?”

    听到他话有话,周楠心一动:“还请师公教诲。”

    王抒转头看着王世贞:“世贞,依你看来子木这次秋闱有几成把握?”

    王世贞:“回父亲大人的话,若子木这么去考,以他制艺的本事,有五六成把握。”

    听到恩师这话,周楠心晦气,才百分之五十的把握,实在太低了。看来,我这一年多来的准备,搞不好要做无用功。

    看到周楠神色郁闷,王抒哈哈一笑:“子木,你想什么呢?顺天府秋闱怎么也得一两千考生吧,十选一,对普通人来说只一成把握,你有五成已经相当了不起了。”

    说罢,他又问王世贞:“若事先准备妥当呢?”

    “七八成。”

    王抒大为激动:“不错,不错,那是必了。”

    得了两个前辈,父子考试机器的肯定,周楠倍感鼓舞。可转念一想,别说七八成,算是十成不也是个概率,说起来也没有任何意义。

    王抒:“世贞,顾尚实和你可是从小认识的,听说你们还有过节。为父当初在苏州老家的时候,还想过大家同为士林一脉,想过找人调停。无奈当初你们年轻气盛,非要争个高低,我也懒得管了。君子和而不同,适当的争议也是必要的。听说顾尚实喜读《论语》,想来今科秋闱的四道《四书》题定然出自其,你可有拟订题目?”

    这是在打题啊,周楠顿时来了精神,凝神听去。

    别说古人,即便是在现代世界,考试之前考生都会根据考官出题的喜好和思路猜题,猜算是了大奖,算没猜自己也没什么损失。

    苏州王家乃是豪门望族书香世家,几代人都是考试机器。他们既然敢打题,那是有很大把握了。

    王世贞点头:“顾严为人轻狂,好大言,常说宋朝赵普半卷《论语》平天下,他也要用半卷《论语》治天下,于是乎精研了此书一辈子。他要取门生,自然也得从《论语》出题,好继承他的衣钵。可惜啊,他论语读得是熟,也做了一辈子官,却没有看到他有什么治世的才华,也是个书呆子罢了。”

    说到这里,不屑地一笑。

    王抒:“那么,题目可想好了。”

    王世贞点头:“回父亲大人的话,儿子已经想好了三道题目。分别是‘千乘之国’‘思无邪’‘君命召不俟驾行矣’虽不敢说三题全,一至两题还是可以的。”

    语气自信满满。

    周楠大为惊喜,别说三题能够猜两题,算猜一道,那已经是及格线了,一个举人功名稳了。

    王世贞:“子木,下去之后你将这三道题目做好交来。”

    “是,多谢恩师。”周楠忙又拜下去。

    这个时候,探视时间已到,有锦衣卫来催。

    周楠张嘴欲言,王抒呵呵一笑:“子木,你想说什么老夫知道。不是个陈情表,老夫也不是迂腐之人,若再矫情岂不冷了你们的心,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老夫可不会做。”

    周楠这才松了一口气,他怕怕师公和朝廷顶牛执意要给自己做无罪辩护,是不认罪。古代读书人重名节,怕怕他来这一手。

    三人依依惜别,不表。

    这一天这么过去,周楠懒得下午申时回了家,让黄豆磨了墨汁,提起笔写了一篇八股。写完,读了一遍,非常满意。

    乘着今天的状态好,他又做了一篇八百字的章,依旧佳。

    当然,这三个题目做好之后会交到王世贞那里去修改,修改完毕,还得背下来。

    因为笃定这次乡能过,周楠一身轻松,这才体会到写作的乐趣。竟有种停不下来的感觉,又要继续去写第三篇。

    这个时候,黄豆才小心提醒:“老爷,夜已经很深了,还请安歇了吧!”

    外面传来隐隐的打更声,侧耳聆听,已是后世北京时间夜里十二点。

    明日卯时还得去班,再不睡可没有时间睡了。

    周楠这才回到卧室,脱衣床。

    可因为太兴奋,竟有点失眠。

    他闭着眼睛想:其实我的章也算是登堂入室了,硬去考未必会名落孙山,有恩师打题,只要打一道题目,那是肯定要的,只不过是排名先后的问题。恩师也是,这乡试出了四书题,还有五经题,他老人家怎么不索性将剩余的题目也随手猜一猜?

    又仔细一想,心才明白。其实古代的科举考的只是四书,五经并不重要。

    明朝乡试有三场九天,第一场三日,考三道四书题,“五经”每经四题。要求应考者选其所习之一种经考之,称为“本经”。

    答题都用八股形式。

    五经题只作为一个参考,用来给式考生派名次的,倒不要紧。王世贞估计也懒得费神去猜,反正自己学生弄举人好。

    第二场考三天,考论一篇,题用孝经,判五道。诏、诰、表择作一道。这玩意儿实在太轻松了,周楠本在衙门里做了这么长时间的官,公写作本是好手。加又在皇帝身边,成天接触这种东西,无他,惟手熟尔,提笔有。

    第三场还是三天,考经、史、时务策五道题,这是考试最没难度的科目。考生都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书生,你让他们写策论讨论国家大事他们写得出来吗?反正是随意写点,只要格式对了能过关,考官甚至连看都懒得看一眼。

    这么一想,周楠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笑道:看来,这科举也不是什么难事,我倒是把事情看严重了。此刻,我想赋诗一首:桃红李白,芬芳馥郁,一堂济济坐春风。愿少年,乘风破浪,他日勿忘化雨功。

    身体一放松,立即陷入了梦乡。

    第二日,周楠照例先去道录司,然后带着手下一彪人马和神乐观还有京城道教界的几个道人浩浩荡荡地去了玉熙宫随驾。

    没错,嘉靖同志,朱大首长,今天要打醮,办一场法事。

    因为流火的七月没有什么重大节气,加实在太热了。天子开恩,压缩了规模,只办一天。

    整个程序是这样,午做法事,下午则由老周和礼部和其他几个对口单位的官员去布施。

    布施的地方也不多,只三家道观,都在城。

    这个安排一下来,相关部的人都是热泪盈眶,高呼“皇圣明”臣再如次那样在太阳地里折腾,非得以身殉职,以身报国不可。

    到了玉熙宫,一个太监走出来,道今日黄锦却不在,说是得了热伤风,已被隔离治疗。估计要养十天半月才能过来侍侯陛下。

    “对了,今日裕王府世子和嘉善长公主殿下也来了,怕热着他们,陛下让将祭坛设在大殿里,周先生还请快进去吧!”说着,他看着周楠古怪地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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