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54、暗杀
杜喜点点头：“赈灾贪污案牵连甚多，术师协会和户部均有朝廷重臣牵涉其中。</p>
此事若扬开，必会身败名裂身首异处，所以那帮人才会铤而走险！”</p>
杜安道：“不过现在一切还未最后浮出水面，哑叔和苏少爷还请耐心请待几日！”</p>
哑叔道：“好！老夫明白了。在未有明确结果前，老夫和少爷会再谨慎些。</p>
若无重要事，也尽量不会去找纪小姐，给她带来不必要的猜测和麻烦。”</p>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痛快！虽说所有知情人都心知肚明，纪子期查总账之事与苏小年脱不了干系。</p>
但纪子期现在明面上是不愿再查的样子，若来往过于频密，定会引人怀疑。</p>
——</p>
临仙居内，连掌柜握着刚刚飞鸽传书送来的密令，面沉如墨，“王传来了密令！不惜一切代价，带走纪子期！若不然，杀之！”</p>
“不惜一切代价？”秦娘浑身发软，几乎立不住，“意思是，王和国师要放弃我们了吗？”</p>
“秦娘！”连掌柜声音冷淡，毫无感情，“你我二人从接受任务那天起，早就预知到会有今日，不过是早和晚的区别！”</p>
“我以为，我一直以为，我是不同的。”秦娘秀眸微垂，喃喃自语。</p>
连掌柜冷笑道：“秦娘，我早就同你说过，要认清自己的身份！</p>
当初国师不过是看上你的术数天份，带你回去教导了你半年，让你有机会靠近了王，你就以为自己当真与众不同了吗？</p>
好比我筋骨奇佳，被带去传授武艺一样，这两者之间根本没有什么不同！不过是你我被看中的才能不同而已。</p>
是你一直不肯面对现实，现如今，该死心了吧！”</p>
秦娘面上露出凄婉哀绝之色，心中浮起那个俊美如神邸的男子的容颜。</p>
他与她，一个是天上明月，一个是地底烂泥，她连不该有的念头都不敢想。</p>
曾经如此卑微地陪在他身边，只盼他的眼光能落在她身上分毫。</p>
只是，他的眼光即使偶然间落到了她身上，也好似穿透了她，在想着另一个人。</p>
她哪里是不死心，只是有些不甘心！</p>
“秦娘！”终是十年的老搭档，连掌柜冷硬的心也生出一些不忍，“完成这件事情之后，咱们立马撤走，未必不会有生还的机会！”</p>
“生还的机会？”秦娘嘴角略微勾起，一抹似有似无的嘲讽浮现其中，“咱们已被人盯了许久，你当我真不知道吗？</p>
若不是，你为何会请那几个异族男子过来，企图混淆他们的视线？</p>
但这最多也只能阻得了几日，不出七日，咱们必定暴露无疑。到时候，哪还有什么活路？”</p>
连掌柜道：“所以我们必须在这七日内动手！</p>
户部那边我会交代下去，让他放火烧了户部账本间，到时候死无对证，光凭杜府几人的推断，无法将其定罪！</p>
这样一来，至少又会争取多两三天的时间！到时候趁着混乱，立马动手，要么带走，要么杀之，成事后火速撤退！”</p>
“呵呵，”秦娘轻笑出声，带着几分寒凉和自怜，“连掌柜，你是在欺骗我，还是在欺骗你自己？</p>
先不说纪子期身边那个叫杜乐的，你我二人联手，也未必是他对手。</p>
还有一直隐藏在暗中，从未露面的几个功夫与你我相仿的杜府暗卫，咱们在京中的人虽多，为防引起怀疑，高手却不多！</p>
倘若有足够的时间筹谋，或许能将纪子期带走；</p>
现如今，除了玉石俱焚，两败俱伤，方有一半机会击杀纪子期外，还有什么方法？”</p>
连掌柜面色铁青，“秦娘，你知道便好！若你再如此沉沦下去，别说一半机会，连三成机会都没有了。</p>
那咱们这十年来，在黎国所有的筹谋全将付之一炬！</p>
你认为，如此一来，就算王和国师仁慈，但咱们的家人和族人，在西羌还会有好日子过吗？”</p>
秦娘想起离家时，家中幼小的弟妹和年迈的爹娘，下唇紧咬，闭上了嘴。</p>
——</p>
户部的账本问题已记录得差不多了，纪子期专心放在了术师协会教导田礼等人的事情上。</p>
令她欣慰的是，她本来是与那些人打赌而做出的决定，反而因此缓解了谣传带来的对立情绪。</p>
田礼悄悄告诉她：“纪师妹，前日你走后，之前反对你的人，不少偷偷来问我刚刚你布下的那几题的解题思路。</p>
还有询问你之前讲的那些题，说是开始没留意听，错过了，希望我能给他们重新再讲一遍。”</p>
纪子期心道，早知道一开始什么都不说，直接讲题就好，害她浪费那么多口舌。</p>
看来这群人只是脑子糊涂了些，但对术数倒是真的热爱。</p>
再想想，也觉得很难怪他们，谁都有伟人情节，只要是伟人说的话，必会奉为座右铭。</p>
梅会长在术数界特别是术师协会内的威望，不比蒋大师和孟大师低。</p>
在这场谣传中，蒋大师身陷其中，其言语自然缺少了公正性。</p>
而梅会长却是局外人，完全一副为术师协会学生着想和抱不平的态度，再加上他的威望，这些人一时脑子发热倒也情有可原。</p>
今日的无涯堂依然很安静，之前反对她的那些人，仅管并没有和田礼等人坐在一起，但从其面部细微表情上可以看出，他们内心的挣扎和纠结。</p>
只除了两三人之外。纪子期轻轻呵了一声，那几人正是之前不断煽动其他学生反对她的几人，也就是梅会长新找的还没有经验的内应。</p>
那几人仍带着仇视的目光盯着她，纪子期懒得理会，径直走到了田礼等人身边。</p>
“各位师兄们，昨日的题解得如何了？师妹可要开始考验了！”</p>
“没问题，纪师妹尽管问！师兄我打包票能答得出，若答不出，以后各师兄弟们一个月的伙食费全由师兄我包了。”一人拍着胸膛保证。</p>
“呸！纪师妹你少听他胡扯！这家伙别的不行，吹牛最在行！”旁边一人不屑道：“你好像忘了昨日的晚膳银子还是找我借的！”</p>
“所以才说解不出大伙以后一个月的伙食费就由我包了，以此来证明我能解出题的信心！”</p>
“滚！”</p>
几人笑闹成一团，完全视无涯堂里其他人为无物！</p>
打闹过后，开始进入了考验环节，田礼等人立马正襟危坐。</p>
这几人在数字游戏上甚有天份，其术数水平也不差，否则也不可能入得了刘夫子的眼。</p>
纪子期一考验之下，几人基本都能答出，田礼和陈韩甚至还有些新的思路。</p>
这不止令纪子期刮目相看，一旁的另一群人眼里也露出了惊愕。</p>
在他们心中，田礼等人虽大多是前辈，但因被困太久，术数水平下降得太厉害，实在很难对他们产生尊敬。</p>
毕竟术数界想要获得别人的尊重和认可，资历是一回事，更重要的是能力。</p>
先前的田礼等人显然不具备能力这一条件。</p>
但田礼等人在经过纪子期的启发，激发了原本的潜能后，竟能解出他们也无把握解出的题。</p>
若再过多些时日，岂不是很快就能超过他们的水平了？</p>
不行！倘若自己还原地不动，而别人却在大步向前跑，怕是很快就会被超越不说，甚至会被甩到老后。</p>
那群人这一想，心中顿生警惕，开始怀疑之前自己的做法是不是错了。</p>
原本他们对于是否推行新的制度均持着无所谓的态度。</p>
若不是后来不知从哪传出，上次的斗数只是一场局。</p>
说他们是被人利用了的消息，而后点燃了他们心中的怒火。</p>
他们根本就不会因为愤怒而当术数研习放在一边。</p>
术数如此美好，人生如此苦短，谁有闲功夫理他人的事？</p>
疑虑一生，同之前的怀疑一样，便很难消去了。</p>
如纪子期所言，不管如何，这场闹剧的最终失利者不是别人，是他们！</p>
朝廷对于罢考者会如何惩处暂不得知，但现在的失利已经摆在他们眼前了。</p>
他们一向不大瞧得上的田礼等人，已追上他们的脚步，眼看就要超越了。</p>
倘若还一意孤行，浪费的也只是自己的时间而已，那些人该如何过还是会如何过。</p>
这一番心里纠结之下，原本反对纪子期的那帮人中，已有大部分决定放下此事。</p>
管你是真是假，扬不扬名，与我有何干系？我自是研究我的术数便是了。</p>
——</p>
出得术师协会，纪子期正打算去纪府，杜乐沉声道：“纪小姐，今日暂且莫去了。”</p>
“为何？”纪子期奇道。</p>
“今早从蒋府出来后，我察觉到一直有人在暗中尾随着咱们的马车。”杜乐道：</p>
“我担心会有人对你不利，已派人去跟杜安说过了，今日若有消息直接派人送过来。”</p>
“那今日就回蒋府吧！”杜乐这一说，纪子期有几分担心小风小雨和蒋府里众人的安危了。</p>
杜乐担心的事并未发生，杜喜却送来了一封让纪子期久久不能平复心情的信。</p>
户部的内鬼，也即是赈灾贪污案的幕后主指之一，居然是范铭烟的弟弟，她才认没多久的外叔祖。</p>
原来昨天下午，临仙居的连掌柜终于有所行动了。</p>
杜喜信中道：连掌柜功夫高强，他派出的人不敢靠太近，只能远远跟着他。</p>
连掌柜下午出门后，一直四处晃悠了大约两个多时辰，才终于进了一间茶楼里喝了口茶。</p>
喝茶的时间很短，对一个逛了许久累了的人来说，坐下来喝盏茶解渴最是正常不过。</p>
但杜喜派出的人丝毫不敢怠慢。就在连掌柜离开后约小半个时辰，范铭意出现了。</p>
他坐到了刚刚连掌柜坐过的位置，叫了碗茶。</p>
留下守着茶楼的人，亲眼看到他伸手在桌子底下拿出了一样东西。</p>
连掌柜武功高强，又隔得远，杜喜派过去的人并未看到他的动作。</p>
但范铭意不懂功夫，只是个普通寻常人，因此即使隔得远，也让杜喜的人看了个清清楚楚。</p>
杜喜收到这一消息后，立马将派去查户部其他官员的人调了回来，全心放在对范铭意的调查上面。</p>
从他的行踪、他的身边人到他的财产，一样不落下。</p>
原本在查户部内鬼时，并未因为范铭意是纪子期的外叔祖而特意排除在外，因为连林大人也在被查范围之内。</p>
昨日之事发生后，杜喜终于明白了为何之前一点也未查到范铭意的不妥之处了。</p>
因为那两个人基本不见面！</p>
杜喜派人连夜彻查，并将之前属下收集回来的消息，与杜安进行了再次整理。</p>
终于发现了不妥之处。</p>
范铭意名下的财产并没有多到让人咋舌的地步，若府中管家打理得当，能有如今的家底也完全说得过去。</p>
问题在于，他的儿子范同、娘子陈氏、妹妹范铭烟、死去的大哥、侄子侄孙等数百亲戚名下均有一笔财产。</p>
每一个人的财产不算多，但若合在一起，就是一笔不斐的银子。</p>
而这些财产，到底是真正分别属于那些人，还是实际上范铭意只是借用了那些人的名头，很简单就能查证。</p>
只要找几个人假装无意问上几句就知道真假了。</p>
杜安杜喜均是谨慎的人，纪子期知道，当这封信送到她手中时，想必已经过了多方验证。</p>
难怪她才查总账不久，范铭意就派人送信给范铭烟，说要认回亲戚，早干嘛去了？</p>
难怪总是有意无意问起查账的进度，真有问题想问时，又借故避而不答。</p>
难怪每次有点事情发生，范铭意总是抱着息事宁人的态度，或诱着往其他的方向想。</p>
纪子期与他相识不久，并无多深的感情。</p>
她所在意的人，是对范铭意信任有加的太爷林大人，还有对她慈祥和蔼的外祖母范铭烟，甚至于积极进取的小表叔范同。</p>
此事一出，最受打击的怕是这三人了。</p>
杜喜信中最后写道：范铭意的财产还在做最后的调查，最多两三内便可收集到全部证据。</p>
最后这几天内，请她勿必要小心！</p>
纪子期放下信后，长长吁了口气。</p>
“小雪，该用晚膳了！”房门外传来范铭烟的声音。</p>
纪子期一惊，慌忙将手中的信收好，起身开了门。</p>
“外祖母，怎么是您亲自来？”门口的范铭烟经过在蒋府一段时日的调养，面色红润了不少。</p>
纪子期亲昵拉着她的手，眼底神色复杂。</p>
范铭烟轻拍她的手，温柔道：“外祖母老人家需要多走动走动，小星刚好醒了，你娘去照顾她了，外祖母就过来唤你了。”</p>
两人边走边闲聊。</p>
纪子期道：“外祖母，今年这天气热得有些反常，都快入秋了，还是这么躁热，您老人家身子还受得住吧？”</p>
“小雪有心了，外祖母没事，倒是你太爷经常胸闷，你有空多去看看他老人家。”范铭烟柔声道。</p>
“小雪记下了。”纪子期道：“等这段时间忙完了，小雪让娘带咱们一大家子找个乡下庄子去避避，也好去去这暑气。”</p>
“好，外祖母等着。”范铭烟笑道：“说起这乡下庄子，外祖母之前和你小姨曾在一个庄子里住了两年。</p>
那地方空气真好，夏天也不热，凉爽的很！”</p>
纪子期装作无意问道：“那是外祖母您的庄子吗？”</p>
范铭烟摇摇头，“不是，是你外叔祖朋友的庄子。你外叔祖说他那朋友很少过去，让外祖母尽管住。</p>
你太奶，外祖母阿娘的阿娘，喜玉器首饰，不喜欢庄子，嫌麻烦，因此留给你太奶的玉器首饰有一屋子，却只有几间铺子。</p>
后来外祖母出嫁的时候，那几间铺子作为嫁妆一起带到了林府，接着你小姨阿娆出嫁，又作了她的嫁妆。</p>
外祖母铺子庄子虽没有，玉器首饰等还有不少，等小雪出嫁的时候，定会给你添妆！”</p>
说到最后已带了打趣的意味。</p>
在亲耳听到范铭烟所言，从侧面证实了范铭意的罪行后，纪子期面上的笑容终于挂不住了。</p>
她搂着范铭烟的臂膀，将头靠在她肩上，声音中有丝哽咽，“外祖母，小雪不嫁，小雪一辈子陪着您！”</p>
范铭烟轻笑出声，轻轻抚摸她的头，柔声道：“傻丫头！”</p>
过了两日，杜安杜喜终于收齐了所有的证据，两人一估算，范铭意手中所有财产加起来，至少有一千万两以上。</p>
纪子期心底最后的一丝不忍立马散去了，一千万两，也就是说，最少有九百万两是贪污所得。</p>
这十年来，朝廷下放的各类赈灾款项，合计也就三千五百万两，居然有近三成落入了范铭意袋中！</p>
有多少百姓因为他的贪婪而陷入了绝望之境？</p>
这种人就该死！纪子期眼底泛起冷意。</p>
一切就绪，八月十四这天早上，纪子期揣上自己记下的账本上的问题，准备向林大人说明一切。</p>
林大人不在，听说是被皇帝陛下留下了。</p>
纪子期只好去到了账本间。</p>
等人的时间总是过得特别的慢，纪子期有些心烦意乱，起身在各个置放架子的账本间来回走动。</p>
并随意抽起其中一本未看过的账本查看消磨时间。</p>
毫无察觉间，门被人从外面悄悄地锁上了。</p>
突然，一股奇怪的味道钻入纪子期的鼻子。</p>
她边吸鼻子，边朝气味所在的方向走去。</p>
好像是从门外传来的。</p>
纪子期走进门边，伸手拉了拉门，发现拉不动。</p>
卡住了？</p>
她又拉了拉，还是纹丝不动。</p>
纪子期嗅着那越来越重的味道，看着紧闭的房门，心里突生出不详的预感。</p>
就在一瞬间，门外火光冲天。</p>
一股火热带着致命的气息向她扑面而来。</p>
纪子期迅速往后退，大声喊道：“快来人，着火啦！”</p>
火油的味道在空气中迅速漫延开，浓烟顺着风吹进了房间里，很快的，纪子期已经感觉有些呼吸困难了。</p>
她边咳边四处寻找可以灭火的东西。</p>
可这里是账本间，灭火的东西没有，助燃的东西一大堆。</p>
房门在噼里啪啦的燃烧声中倒下，火苗迅速窜了进来。</p>
透过火光，纪子期看到不远处站着的一群目瞪口呆之人，被这突来的大火惊住，一时不知作何反应！</p>
“取水！救火！”纪子期用尽全身的力气，朝外拼命大吼。</p>
浓烟趁机呛进了她的喉咙里，纪子期一阵拼命咳嗽，咳得她眼泪直流，感觉五脏六腑都要被咳出来了，止不住弯下了腰。</p>
然后她听到有人惊呼：“纪小姐在里面！快，快去打水！”</p>
那帮傻眼的官员，终于你推我攘、手忙脚乱地行动起来了。</p>
火势太大，很快整个账本间一排排的放着账本的架子迅速燃起来了，只剩下纪子期所在的最里面的书桌所在的一小块地。</p>
屋里的温度瞬间升温，纪子期全身都快湿透了，她将茶水倒在衣袖上，捂住口鼻，大口大口呼吸。</p>
狂舞的火焰在她面前张牙舞爪，窜上了屋顶，像地狱之火，又像尖叫着的恶魔，带着死亡的气息，眼看就要扑到她身上，将她毁灭。</p>
这是纪子期第一次眼睁睁的如此近距离地感受到死亡。</p>
高温很快燃尽了氧气，纪子期的眼已开始花了起来，意识涣散。</p>
迷蒙中，杜峰的身影闯入脑海，他低沉的如大提琴般悦耳的声音，在她耳边盘旋，“期期，期期！”</p>
对不起，杜峰！</p>
明明身体里水份已经被高温蒸发殆尽，一想到就此与杜峰永别的纪子期，眼眶里还是蓄满了泪。</p>
在她感觉双眼已无法睁开的瞬间，有个身影冲了进来。</p>
“纪小姐，纪小姐！”</p>
是杜乐！</p>
她有救了！</p>
纪子期不知从哪生出来的一股力气，猛地睁开眼。</p>
杜乐将一件被水浸过的外衫从她头顶披下，然后一把横抱起她，“纪小姐，对不住了！”</p>
就在杜乐抱着纪子期冲出房门的那一刹那，屋顶的横梁掉了下来。</p>
账本间成了火海，吞噬了里面一切的阴暗。</p>
在杜乐怀中的纪子期略一转头，便看到了这最后的一幕。</p>
若是晚那么一点点，哪怕只是几秒钟，自己，就要与杜峰天人永隔了吧！</p>
纪子期心中一阵后怕，忍不住全身簌簌发抖。</p>
杜乐并未在户部停留，而是直接将她抱上了马车。</p>
“纪小姐，你坐稳，我送你去医馆！”</p>
杜乐只丢下一句话，然后匆匆跳上车辕，大力一甩马鞭，大声吆喝道：“驾！”</p>
马蹄扬开，马车疾驰而去。</p>
正在宫中的林大人闻讯大惊失色，立马告假往户部赶回来，一同出宫门的还有大皇子黎渊。</p>
只不过，林大人只能坐上马车，而黎渊是策马狂奔。</p>
杜乐驾着马车急匆匆地行了大半里路，突然从马车旁逆向经过的一个行人，猛地拔出了刀向他冲过来。</p>
紧接着有人推着一辆车挡在了前面，杜峰用力勒住僵绳，马儿一声长鸣，马车停下了。</p>
然后，有约二十左右假扮成平民的杀手，纷纷从挑着的柴火堆，立着的货架等地方抽出刀剑等各式武器，朝着杜乐身后的马车冲过去。</p>
杀气四起！</p>
纪子期并不懂，可急停的马车，以及外面突然传来的尖叫哭喊声和急切奔跑的声音，让她意识到出事了。</p>
在那些杀手冲向马车的瞬间，亦有四个灰衣人，不知从哪里冒出，加入了战斗。</p>
这四人是杜府暗卫，这一加入，杜乐的压力顿时少了不少。</p>
但，也仅仅只是暂时。</p>
一人对四人对杜乐等人来说没什么问题，但，若要分身顾及毫无功夫的纪子期，就显得很吃力了。</p>
一个不及，那把刀就砍向了马车。</p>
马车里的纪子期早已将车帘掀了起来。</p>
虽然这样会直接暴露在那些杀手眼中，但她更不想睁眼瞎般，被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刀剑砍到身上。</p>
反正那些人早已知道她在马车上。</p>
眼看有把刀砍过来，纪子期狼狈一矮身，整个人趴在了马车上。</p>
杜乐的剑及时赶到，格住了那人正欲砍出的第二刀。</p>
纪子期吓得趴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p>
等危险暂时解除，她缓缓坐直身子。</p>
突然不知哪里刺过来一把剑，纪子期躲避不及，整个人就地一滚，落下了马车。</p>
“好痛！”纪子期不敢叫出声，只能咬紧牙关默默承受。</p>
那把剑阴魂不散地朝着她刺来，带着一股熟悉的又纯又魅的香味。</p>
是秦娘！</p>
纪子期来不及多想，狼狈往边上一滚，险险躲过那一剑，然而那剑毒蛇信子般地又缠了过来。</p>
纪子期先前吸入了不少浓烟，早已全身无力，加上刚刚拼尽全力地避开几次刀剑，身体里最后的一丝力气也被消耗尽了。</p>
眼看着秦娘的箭就要当胸刺入，突然传来一声肝胆欲裂的嘶吼声，“师妹！小心！”</p>
纪子期楞了楞，对面执剑正欲刺入她胸口的秦娘也楞了楞。</p>
在那千均一发的时刻，一个身影扑了过来。</p>
纪子期只听得到扑哧一声剑刺入身体的声音，以及身上男子痛楚的闷哼声。</p>
紧随着黎渊而来的阿大，又惊又怒，拔出随身佩剑，运足十成的力，朝秦娘一剑劈下。</p>
其速度之快，秦娘刺入黎渊体内的剑根本来不及拔出，便被阿大硬生生砍下了整条手臂。</p>
“啊！”人群早已散去的街道，只听得到秦娘凄厉的尖叫声。</p>
像把锥子一样，刺入那些躲在巷子或门背后人的耳膜中。</p>
黎渊的鲜血迅速染红了两人的衣衫，他双眼紧闭，面色惨白如纸，气若游丝。</p>
“杨师兄！你没事吧？你醒醒！”纪子期颤抖着将双手捂在他胸前的伤口处，试图让不断冒出的鲜血能不再流出。</p>
有了阿大的加入后，场上的局面迅速扭转。</p>
但他主子受了伤，他只迅速解决了两人后，便从纪子期手中接过黎渊，跳上马朝皇宫疾驰而去。</p>
阿大甚至来不及看纪子期一眼，不管是愤怒还是怨恨都好，他都来不及。</p>
他的心中此刻只有一件事：他的主子受伤了，他必须尽快将他送进宫，找太医医治！</p>
光天白日，大街上发生了刺杀案，京城府尹的人收到消息后，立马赶过来了。</p>
场上的杀手被迅速制住，却在被绑上的一瞬，纷纷口吐黑血，垂下了头。</p>
看来是一帮死士！</p>
死了又如何？只要人还在，总能交差，也总有迹可寻！</p>
杜乐看向一边因失去手臂而痛得几近昏迷的秦娘，残忍地下令：“卸了她的下巴，止血，留活口！”</p>
一人应声而去，秦娘原本娇媚入骨的容颜，因易容失去了颜色，如今又因痛苦挣扎而现出了几分狰狞之色。</p>
那人毫不手软地执行了杜乐的命令，众人只来得及听到一声闷哼声，手臂上的痛，以及下巴处的痛，让秦娘已痛得昏过去了。</p>
衙门的人迅速清理了现场，有些胆子大些的街坊，已从紧闭的店门后探出了头。</p>
见全部人都走了，开始蹿出来，迅速聚拢一起，津津有味地谈论起刚刚看到的一切。</p>
眉飞色舞间，刚才的惊慌失措早已消失殆尽，好似亲自参加过打斗一般，兴奋地讲了起来。</p>
上了马车的纪子期，眼前仍是黎渊白如纸的脸，和身上诡异妖艳的鲜红，一阵晕眩之后，忍不住大口吐了起来。</p>
只是已有大半日未用膳，胃里早就什么都不剩下了，只呕出了少量酸水。</p>
前面听得动静的杜乐担忧道：“纪小姐，你没事吧？”</p>
“我没事！”吐完之后的纪子期无力趴在长凳上，“杜乐，先去纪府吧！然后帮我去买套女装。”</p>
“纪小姐，还是先去医馆吧！”</p>
“不用了，”纪子期坚持，“我没受伤，只是被烟呛了一下，先去纪府。”</p>
杜乐只得依言送她先到了纪府。</p>
厨房的阿天迅速提来了温水，大热天的，泡在桶中的纪子期仍感觉周身是驱散不去的寒意。</p>
那白和红不断在她眼前闪过，即使她闭着眼，仍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刺目凄惨的颜色，和萦绕在鼻尖的血腥味。</p>
衣服很快送来了。</p>
纪子期并没有泡太长的时间，衣服一送到，她立马从桶里出来，擦干身子，换上了干净的衣衫，然后爬上床，钻进了被窝里。</p>
被子早就换过无数次，纪子期还记得上次她来这卧室的时候，床单的颜色是深蓝色的。</p>
这一次换成了清爽的水蓝色，但这仍不妨碍纪子期从中寻找杜峰的味道。</p>
两人曾一起躺在过这张床上，他的气味一定还在！</p>
这样的想法让她心中安定了不少，似乎真的闻到了杜峰身上熟悉又好闻的气息。</p>
精神几近崩溃的纪子期情绪慢慢平复了下来，倦意袭来，沉沉进入了梦乡。</p>
不知睡了多久，也不知梦到了杜峰没有，纪子期是在一片血红与惨白中惊出了满身的汗，然后醒来了。</p>
屋外已有些黑了。</p>
原来她睡了这么久。</p>
刚从噩梦中醒来的纪子期，犹有瞬间的失神，转眼从那场大火起之后所发生的一切，慢慢回到了她的脑海里。</p>
明明差点在大火中死去，她的眼里却只剩下了那片血红与惨白的沉痛记忆。</p>
屋里有些昏暗，纪子期摸索着下了床。</p>
外面传来杜乐的声音，“纪小姐，起了吗？”</p>
看来杜乐一直守在门外。</p>
“我起了。”纪子期起身打开门，“杜乐，我饿了，有吃的吗？”</p>
“纪小姐稍等！”杜乐说完匆匆离去。</p>
不一会，端上了一碗温热的粥。</p>
温度正好，不冷不热，饥肠辘辘的纪子期三两下便喝进了肚中。</p>
杜乐适时地又递上了一碗。</p>
连喝三碗的纪子期，才终于感受到胃中有了一丝饱意。</p>
杜乐见她恢复了一丝神气，便道：“纪小姐，杜安和杜喜在书房里等着，你是要现在回蒋府，还是见他们一面再走？”</p>
“我爹娘那知道消息了吗？”纪子期问道。</p>
杜乐道：“蒋府、林府、术师协会，我均派人送去了纪小姐平安无事只是受到了惊吓的消息。”</p>
“好，”纪子期点点头，“那去书房吧。”</p>
书房里的杜安和杜喜尽管早听杜乐说过纪子期身体无恙的消息，还是有几分焦躁不安。</p>
毕竟有时候心理的伤害比身体的伤害更严重，偏又最容易让人忽略。</p>
直到纪子期走进书房，杜安和杜喜见她面上只略有些苍白，而神情如往常一样淡定自若，才略略放心了些。</p>
杜安和杜喜齐齐拱手谢罪：“纪小姐，请恕我二人安排不当，保护不周，让纪小姐险些受伤！”</p>
纪子期摆摆手，“不是你们的错！若不是杜乐，和那四名暗卫，我早就葬身火海或死在杀手的剑下了。”</p>
“纪小姐，本来你刚刚受到惊吓，不应该告诉你的。”杜喜道：“但这件事事关重大，时间紧迫，我不得不说了！”</p>
“什么事？”</p>
“户部的账本间已付之一旦，纪小姐记下来的问题点所制成的新账本，</p>
也因在火海中被您身上的汗水湿透，后来又被血浸住，里面的内容九成以上已经模糊不清了。</p>
我手中倒有一些纪小姐先前送过来的账本疑问处，但量太小，想必根本不齐全。”</p>
杜喜道：“不知道纪小姐可有留多一份底稿？或还记得那上面的内容？”</p>
“什么？”坐在椅子上的纪子期猛地挺直脊背，“九成已经模糊不清？那之前所做的一切努力不就白费了？”</p>
“如果纪小姐没有底稿，或不记得上面的内容的话，”杜安沉痛道，“是这样的。”</p>
杜喜道：“各地府衙虽有细账留底，但分散黎国各地，路途遥远，这一来一回之间，可以发生很多事。”</p>
纪子期心中悔恨不已。</p>
她在摘抄的时候，确实有一份一份的底稿，后来重新制了一张表，将所有数字填上去后，就将底稿给扔掉了。</p>
时间都过去这么久了，怎么可能找得到？</p>
而且那么多数字，怎么可能记得？她又不是小风，拥有过目不忘的能力，她只是术数心算能力较高而已……</p>
对了，小风！</p>
纪子期眼里露出狂喜，对着几人激动道：“我没有留手稿，我也不记得那上面的大部分内容，但有人可以！”</p>
杜安几人又惊又喜，“谁！”</p>
“我弟弟小风！”纪子期心脏狂跳不已，“小风拥有过目不忘的能力！</p>
前几天这证据资料整理完毕时，小风来过我房间，我曾拿那上面的数字逗过他！”</p>
“真的吗？”杜喜白胖的脸上充满惊奇。</p>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这世上确实有很多人拥有常人难以想像的超常能力！</p>
但，这一向只是听说，从未见过。</p>
而且坊间所传，一向过于夸大事实，小风的能力他曾有耳闻，只是他有些担心被夸大其实了。</p>
“嗯。”纪子期自信地点点头，“小风真的有这个本事，他的能力比坊间传闻的更厉害！</p>
只是我太爷和爹娘怕惹来事端，一向禁止他在外表现出来。”</p>
</p>
此事若扬开，必会身败名裂身首异处，所以那帮人才会铤而走险！”</p>
杜安道：“不过现在一切还未最后浮出水面，哑叔和苏少爷还请耐心请待几日！”</p>
哑叔道：“好！老夫明白了。在未有明确结果前，老夫和少爷会再谨慎些。</p>
若无重要事，也尽量不会去找纪小姐，给她带来不必要的猜测和麻烦。”</p>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痛快！虽说所有知情人都心知肚明，纪子期查总账之事与苏小年脱不了干系。</p>
但纪子期现在明面上是不愿再查的样子，若来往过于频密，定会引人怀疑。</p>
——</p>
临仙居内，连掌柜握着刚刚飞鸽传书送来的密令，面沉如墨，“王传来了密令！不惜一切代价，带走纪子期！若不然，杀之！”</p>
“不惜一切代价？”秦娘浑身发软，几乎立不住，“意思是，王和国师要放弃我们了吗？”</p>
“秦娘！”连掌柜声音冷淡，毫无感情，“你我二人从接受任务那天起，早就预知到会有今日，不过是早和晚的区别！”</p>
“我以为，我一直以为，我是不同的。”秦娘秀眸微垂，喃喃自语。</p>
连掌柜冷笑道：“秦娘，我早就同你说过，要认清自己的身份！</p>
当初国师不过是看上你的术数天份，带你回去教导了你半年，让你有机会靠近了王，你就以为自己当真与众不同了吗？</p>
好比我筋骨奇佳，被带去传授武艺一样，这两者之间根本没有什么不同！不过是你我被看中的才能不同而已。</p>
是你一直不肯面对现实，现如今，该死心了吧！”</p>
秦娘面上露出凄婉哀绝之色，心中浮起那个俊美如神邸的男子的容颜。</p>
他与她，一个是天上明月，一个是地底烂泥，她连不该有的念头都不敢想。</p>
曾经如此卑微地陪在他身边，只盼他的眼光能落在她身上分毫。</p>
只是，他的眼光即使偶然间落到了她身上，也好似穿透了她，在想着另一个人。</p>
她哪里是不死心，只是有些不甘心！</p>
“秦娘！”终是十年的老搭档，连掌柜冷硬的心也生出一些不忍，“完成这件事情之后，咱们立马撤走，未必不会有生还的机会！”</p>
“生还的机会？”秦娘嘴角略微勾起，一抹似有似无的嘲讽浮现其中，“咱们已被人盯了许久，你当我真不知道吗？</p>
若不是，你为何会请那几个异族男子过来，企图混淆他们的视线？</p>
但这最多也只能阻得了几日，不出七日，咱们必定暴露无疑。到时候，哪还有什么活路？”</p>
连掌柜道：“所以我们必须在这七日内动手！</p>
户部那边我会交代下去，让他放火烧了户部账本间，到时候死无对证，光凭杜府几人的推断，无法将其定罪！</p>
这样一来，至少又会争取多两三天的时间！到时候趁着混乱，立马动手，要么带走，要么杀之，成事后火速撤退！”</p>
“呵呵，”秦娘轻笑出声，带着几分寒凉和自怜，“连掌柜，你是在欺骗我，还是在欺骗你自己？</p>
先不说纪子期身边那个叫杜乐的，你我二人联手，也未必是他对手。</p>
还有一直隐藏在暗中，从未露面的几个功夫与你我相仿的杜府暗卫，咱们在京中的人虽多，为防引起怀疑，高手却不多！</p>
倘若有足够的时间筹谋，或许能将纪子期带走；</p>
现如今，除了玉石俱焚，两败俱伤，方有一半机会击杀纪子期外，还有什么方法？”</p>
连掌柜面色铁青，“秦娘，你知道便好！若你再如此沉沦下去，别说一半机会，连三成机会都没有了。</p>
那咱们这十年来，在黎国所有的筹谋全将付之一炬！</p>
你认为，如此一来，就算王和国师仁慈，但咱们的家人和族人，在西羌还会有好日子过吗？”</p>
秦娘想起离家时，家中幼小的弟妹和年迈的爹娘，下唇紧咬，闭上了嘴。</p>
——</p>
户部的账本问题已记录得差不多了，纪子期专心放在了术师协会教导田礼等人的事情上。</p>
令她欣慰的是，她本来是与那些人打赌而做出的决定，反而因此缓解了谣传带来的对立情绪。</p>
田礼悄悄告诉她：“纪师妹，前日你走后，之前反对你的人，不少偷偷来问我刚刚你布下的那几题的解题思路。</p>
还有询问你之前讲的那些题，说是开始没留意听，错过了，希望我能给他们重新再讲一遍。”</p>
纪子期心道，早知道一开始什么都不说，直接讲题就好，害她浪费那么多口舌。</p>
看来这群人只是脑子糊涂了些，但对术数倒是真的热爱。</p>
再想想，也觉得很难怪他们，谁都有伟人情节，只要是伟人说的话，必会奉为座右铭。</p>
梅会长在术数界特别是术师协会内的威望，不比蒋大师和孟大师低。</p>
在这场谣传中，蒋大师身陷其中，其言语自然缺少了公正性。</p>
而梅会长却是局外人，完全一副为术师协会学生着想和抱不平的态度，再加上他的威望，这些人一时脑子发热倒也情有可原。</p>
今日的无涯堂依然很安静，之前反对她的那些人，仅管并没有和田礼等人坐在一起，但从其面部细微表情上可以看出，他们内心的挣扎和纠结。</p>
只除了两三人之外。纪子期轻轻呵了一声，那几人正是之前不断煽动其他学生反对她的几人，也就是梅会长新找的还没有经验的内应。</p>
那几人仍带着仇视的目光盯着她，纪子期懒得理会，径直走到了田礼等人身边。</p>
“各位师兄们，昨日的题解得如何了？师妹可要开始考验了！”</p>
“没问题，纪师妹尽管问！师兄我打包票能答得出，若答不出，以后各师兄弟们一个月的伙食费全由师兄我包了。”一人拍着胸膛保证。</p>
“呸！纪师妹你少听他胡扯！这家伙别的不行，吹牛最在行！”旁边一人不屑道：“你好像忘了昨日的晚膳银子还是找我借的！”</p>
“所以才说解不出大伙以后一个月的伙食费就由我包了，以此来证明我能解出题的信心！”</p>
“滚！”</p>
几人笑闹成一团，完全视无涯堂里其他人为无物！</p>
打闹过后，开始进入了考验环节，田礼等人立马正襟危坐。</p>
这几人在数字游戏上甚有天份，其术数水平也不差，否则也不可能入得了刘夫子的眼。</p>
纪子期一考验之下，几人基本都能答出，田礼和陈韩甚至还有些新的思路。</p>
这不止令纪子期刮目相看，一旁的另一群人眼里也露出了惊愕。</p>
在他们心中，田礼等人虽大多是前辈，但因被困太久，术数水平下降得太厉害，实在很难对他们产生尊敬。</p>
毕竟术数界想要获得别人的尊重和认可，资历是一回事，更重要的是能力。</p>
先前的田礼等人显然不具备能力这一条件。</p>
但田礼等人在经过纪子期的启发，激发了原本的潜能后，竟能解出他们也无把握解出的题。</p>
若再过多些时日，岂不是很快就能超过他们的水平了？</p>
不行！倘若自己还原地不动，而别人却在大步向前跑，怕是很快就会被超越不说，甚至会被甩到老后。</p>
那群人这一想，心中顿生警惕，开始怀疑之前自己的做法是不是错了。</p>
原本他们对于是否推行新的制度均持着无所谓的态度。</p>
若不是后来不知从哪传出，上次的斗数只是一场局。</p>
说他们是被人利用了的消息，而后点燃了他们心中的怒火。</p>
他们根本就不会因为愤怒而当术数研习放在一边。</p>
术数如此美好，人生如此苦短，谁有闲功夫理他人的事？</p>
疑虑一生，同之前的怀疑一样，便很难消去了。</p>
如纪子期所言，不管如何，这场闹剧的最终失利者不是别人，是他们！</p>
朝廷对于罢考者会如何惩处暂不得知，但现在的失利已经摆在他们眼前了。</p>
他们一向不大瞧得上的田礼等人，已追上他们的脚步，眼看就要超越了。</p>
倘若还一意孤行，浪费的也只是自己的时间而已，那些人该如何过还是会如何过。</p>
这一番心里纠结之下，原本反对纪子期的那帮人中，已有大部分决定放下此事。</p>
管你是真是假，扬不扬名，与我有何干系？我自是研究我的术数便是了。</p>
——</p>
出得术师协会，纪子期正打算去纪府，杜乐沉声道：“纪小姐，今日暂且莫去了。”</p>
“为何？”纪子期奇道。</p>
“今早从蒋府出来后，我察觉到一直有人在暗中尾随着咱们的马车。”杜乐道：</p>
“我担心会有人对你不利，已派人去跟杜安说过了，今日若有消息直接派人送过来。”</p>
“那今日就回蒋府吧！”杜乐这一说，纪子期有几分担心小风小雨和蒋府里众人的安危了。</p>
杜乐担心的事并未发生，杜喜却送来了一封让纪子期久久不能平复心情的信。</p>
户部的内鬼，也即是赈灾贪污案的幕后主指之一，居然是范铭烟的弟弟，她才认没多久的外叔祖。</p>
原来昨天下午，临仙居的连掌柜终于有所行动了。</p>
杜喜信中道：连掌柜功夫高强，他派出的人不敢靠太近，只能远远跟着他。</p>
连掌柜下午出门后，一直四处晃悠了大约两个多时辰，才终于进了一间茶楼里喝了口茶。</p>
喝茶的时间很短，对一个逛了许久累了的人来说，坐下来喝盏茶解渴最是正常不过。</p>
但杜喜派出的人丝毫不敢怠慢。就在连掌柜离开后约小半个时辰，范铭意出现了。</p>
他坐到了刚刚连掌柜坐过的位置，叫了碗茶。</p>
留下守着茶楼的人，亲眼看到他伸手在桌子底下拿出了一样东西。</p>
连掌柜武功高强，又隔得远，杜喜派过去的人并未看到他的动作。</p>
但范铭意不懂功夫，只是个普通寻常人，因此即使隔得远，也让杜喜的人看了个清清楚楚。</p>
杜喜收到这一消息后，立马将派去查户部其他官员的人调了回来，全心放在对范铭意的调查上面。</p>
从他的行踪、他的身边人到他的财产，一样不落下。</p>
原本在查户部内鬼时，并未因为范铭意是纪子期的外叔祖而特意排除在外，因为连林大人也在被查范围之内。</p>
昨日之事发生后，杜喜终于明白了为何之前一点也未查到范铭意的不妥之处了。</p>
因为那两个人基本不见面！</p>
杜喜派人连夜彻查，并将之前属下收集回来的消息，与杜安进行了再次整理。</p>
终于发现了不妥之处。</p>
范铭意名下的财产并没有多到让人咋舌的地步，若府中管家打理得当，能有如今的家底也完全说得过去。</p>
问题在于，他的儿子范同、娘子陈氏、妹妹范铭烟、死去的大哥、侄子侄孙等数百亲戚名下均有一笔财产。</p>
每一个人的财产不算多，但若合在一起，就是一笔不斐的银子。</p>
而这些财产，到底是真正分别属于那些人，还是实际上范铭意只是借用了那些人的名头，很简单就能查证。</p>
只要找几个人假装无意问上几句就知道真假了。</p>
杜安杜喜均是谨慎的人，纪子期知道，当这封信送到她手中时，想必已经过了多方验证。</p>
难怪她才查总账不久，范铭意就派人送信给范铭烟，说要认回亲戚，早干嘛去了？</p>
难怪总是有意无意问起查账的进度，真有问题想问时，又借故避而不答。</p>
难怪每次有点事情发生，范铭意总是抱着息事宁人的态度，或诱着往其他的方向想。</p>
纪子期与他相识不久，并无多深的感情。</p>
她所在意的人，是对范铭意信任有加的太爷林大人，还有对她慈祥和蔼的外祖母范铭烟，甚至于积极进取的小表叔范同。</p>
此事一出，最受打击的怕是这三人了。</p>
杜喜信中最后写道：范铭意的财产还在做最后的调查，最多两三内便可收集到全部证据。</p>
最后这几天内，请她勿必要小心！</p>
纪子期放下信后，长长吁了口气。</p>
“小雪，该用晚膳了！”房门外传来范铭烟的声音。</p>
纪子期一惊，慌忙将手中的信收好，起身开了门。</p>
“外祖母，怎么是您亲自来？”门口的范铭烟经过在蒋府一段时日的调养，面色红润了不少。</p>
纪子期亲昵拉着她的手，眼底神色复杂。</p>
范铭烟轻拍她的手，温柔道：“外祖母老人家需要多走动走动，小星刚好醒了，你娘去照顾她了，外祖母就过来唤你了。”</p>
两人边走边闲聊。</p>
纪子期道：“外祖母，今年这天气热得有些反常，都快入秋了，还是这么躁热，您老人家身子还受得住吧？”</p>
“小雪有心了，外祖母没事，倒是你太爷经常胸闷，你有空多去看看他老人家。”范铭烟柔声道。</p>
“小雪记下了。”纪子期道：“等这段时间忙完了，小雪让娘带咱们一大家子找个乡下庄子去避避，也好去去这暑气。”</p>
“好，外祖母等着。”范铭烟笑道：“说起这乡下庄子，外祖母之前和你小姨曾在一个庄子里住了两年。</p>
那地方空气真好，夏天也不热，凉爽的很！”</p>
纪子期装作无意问道：“那是外祖母您的庄子吗？”</p>
范铭烟摇摇头，“不是，是你外叔祖朋友的庄子。你外叔祖说他那朋友很少过去，让外祖母尽管住。</p>
你太奶，外祖母阿娘的阿娘，喜玉器首饰，不喜欢庄子，嫌麻烦，因此留给你太奶的玉器首饰有一屋子，却只有几间铺子。</p>
后来外祖母出嫁的时候，那几间铺子作为嫁妆一起带到了林府，接着你小姨阿娆出嫁，又作了她的嫁妆。</p>
外祖母铺子庄子虽没有，玉器首饰等还有不少，等小雪出嫁的时候，定会给你添妆！”</p>
说到最后已带了打趣的意味。</p>
在亲耳听到范铭烟所言，从侧面证实了范铭意的罪行后，纪子期面上的笑容终于挂不住了。</p>
她搂着范铭烟的臂膀，将头靠在她肩上，声音中有丝哽咽，“外祖母，小雪不嫁，小雪一辈子陪着您！”</p>
范铭烟轻笑出声，轻轻抚摸她的头，柔声道：“傻丫头！”</p>
过了两日，杜安杜喜终于收齐了所有的证据，两人一估算，范铭意手中所有财产加起来，至少有一千万两以上。</p>
纪子期心底最后的一丝不忍立马散去了，一千万两，也就是说，最少有九百万两是贪污所得。</p>
这十年来，朝廷下放的各类赈灾款项，合计也就三千五百万两，居然有近三成落入了范铭意袋中！</p>
有多少百姓因为他的贪婪而陷入了绝望之境？</p>
这种人就该死！纪子期眼底泛起冷意。</p>
一切就绪，八月十四这天早上，纪子期揣上自己记下的账本上的问题，准备向林大人说明一切。</p>
林大人不在，听说是被皇帝陛下留下了。</p>
纪子期只好去到了账本间。</p>
等人的时间总是过得特别的慢，纪子期有些心烦意乱，起身在各个置放架子的账本间来回走动。</p>
并随意抽起其中一本未看过的账本查看消磨时间。</p>
毫无察觉间，门被人从外面悄悄地锁上了。</p>
突然，一股奇怪的味道钻入纪子期的鼻子。</p>
她边吸鼻子，边朝气味所在的方向走去。</p>
好像是从门外传来的。</p>
纪子期走进门边，伸手拉了拉门，发现拉不动。</p>
卡住了？</p>
她又拉了拉，还是纹丝不动。</p>
纪子期嗅着那越来越重的味道，看着紧闭的房门，心里突生出不详的预感。</p>
就在一瞬间，门外火光冲天。</p>
一股火热带着致命的气息向她扑面而来。</p>
纪子期迅速往后退，大声喊道：“快来人，着火啦！”</p>
火油的味道在空气中迅速漫延开，浓烟顺着风吹进了房间里，很快的，纪子期已经感觉有些呼吸困难了。</p>
她边咳边四处寻找可以灭火的东西。</p>
可这里是账本间，灭火的东西没有，助燃的东西一大堆。</p>
房门在噼里啪啦的燃烧声中倒下，火苗迅速窜了进来。</p>
透过火光，纪子期看到不远处站着的一群目瞪口呆之人，被这突来的大火惊住，一时不知作何反应！</p>
“取水！救火！”纪子期用尽全身的力气，朝外拼命大吼。</p>
浓烟趁机呛进了她的喉咙里，纪子期一阵拼命咳嗽，咳得她眼泪直流，感觉五脏六腑都要被咳出来了，止不住弯下了腰。</p>
然后她听到有人惊呼：“纪小姐在里面！快，快去打水！”</p>
那帮傻眼的官员，终于你推我攘、手忙脚乱地行动起来了。</p>
火势太大，很快整个账本间一排排的放着账本的架子迅速燃起来了，只剩下纪子期所在的最里面的书桌所在的一小块地。</p>
屋里的温度瞬间升温，纪子期全身都快湿透了，她将茶水倒在衣袖上，捂住口鼻，大口大口呼吸。</p>
狂舞的火焰在她面前张牙舞爪，窜上了屋顶，像地狱之火，又像尖叫着的恶魔，带着死亡的气息，眼看就要扑到她身上，将她毁灭。</p>
这是纪子期第一次眼睁睁的如此近距离地感受到死亡。</p>
高温很快燃尽了氧气，纪子期的眼已开始花了起来，意识涣散。</p>
迷蒙中，杜峰的身影闯入脑海，他低沉的如大提琴般悦耳的声音，在她耳边盘旋，“期期，期期！”</p>
对不起，杜峰！</p>
明明身体里水份已经被高温蒸发殆尽，一想到就此与杜峰永别的纪子期，眼眶里还是蓄满了泪。</p>
在她感觉双眼已无法睁开的瞬间，有个身影冲了进来。</p>
“纪小姐，纪小姐！”</p>
是杜乐！</p>
她有救了！</p>
纪子期不知从哪生出来的一股力气，猛地睁开眼。</p>
杜乐将一件被水浸过的外衫从她头顶披下，然后一把横抱起她，“纪小姐，对不住了！”</p>
就在杜乐抱着纪子期冲出房门的那一刹那，屋顶的横梁掉了下来。</p>
账本间成了火海，吞噬了里面一切的阴暗。</p>
在杜乐怀中的纪子期略一转头，便看到了这最后的一幕。</p>
若是晚那么一点点，哪怕只是几秒钟，自己，就要与杜峰天人永隔了吧！</p>
纪子期心中一阵后怕，忍不住全身簌簌发抖。</p>
杜乐并未在户部停留，而是直接将她抱上了马车。</p>
“纪小姐，你坐稳，我送你去医馆！”</p>
杜乐只丢下一句话，然后匆匆跳上车辕，大力一甩马鞭，大声吆喝道：“驾！”</p>
马蹄扬开，马车疾驰而去。</p>
正在宫中的林大人闻讯大惊失色，立马告假往户部赶回来，一同出宫门的还有大皇子黎渊。</p>
只不过，林大人只能坐上马车，而黎渊是策马狂奔。</p>
杜乐驾着马车急匆匆地行了大半里路，突然从马车旁逆向经过的一个行人，猛地拔出了刀向他冲过来。</p>
紧接着有人推着一辆车挡在了前面，杜峰用力勒住僵绳，马儿一声长鸣，马车停下了。</p>
然后，有约二十左右假扮成平民的杀手，纷纷从挑着的柴火堆，立着的货架等地方抽出刀剑等各式武器，朝着杜乐身后的马车冲过去。</p>
杀气四起！</p>
纪子期并不懂，可急停的马车，以及外面突然传来的尖叫哭喊声和急切奔跑的声音，让她意识到出事了。</p>
在那些杀手冲向马车的瞬间，亦有四个灰衣人，不知从哪里冒出，加入了战斗。</p>
这四人是杜府暗卫，这一加入，杜乐的压力顿时少了不少。</p>
但，也仅仅只是暂时。</p>
一人对四人对杜乐等人来说没什么问题，但，若要分身顾及毫无功夫的纪子期，就显得很吃力了。</p>
一个不及，那把刀就砍向了马车。</p>
马车里的纪子期早已将车帘掀了起来。</p>
虽然这样会直接暴露在那些杀手眼中，但她更不想睁眼瞎般，被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刀剑砍到身上。</p>
反正那些人早已知道她在马车上。</p>
眼看有把刀砍过来，纪子期狼狈一矮身，整个人趴在了马车上。</p>
杜乐的剑及时赶到，格住了那人正欲砍出的第二刀。</p>
纪子期吓得趴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p>
等危险暂时解除，她缓缓坐直身子。</p>
突然不知哪里刺过来一把剑，纪子期躲避不及，整个人就地一滚，落下了马车。</p>
“好痛！”纪子期不敢叫出声，只能咬紧牙关默默承受。</p>
那把剑阴魂不散地朝着她刺来，带着一股熟悉的又纯又魅的香味。</p>
是秦娘！</p>
纪子期来不及多想，狼狈往边上一滚，险险躲过那一剑，然而那剑毒蛇信子般地又缠了过来。</p>
纪子期先前吸入了不少浓烟，早已全身无力，加上刚刚拼尽全力地避开几次刀剑，身体里最后的一丝力气也被消耗尽了。</p>
眼看着秦娘的箭就要当胸刺入，突然传来一声肝胆欲裂的嘶吼声，“师妹！小心！”</p>
纪子期楞了楞，对面执剑正欲刺入她胸口的秦娘也楞了楞。</p>
在那千均一发的时刻，一个身影扑了过来。</p>
纪子期只听得到扑哧一声剑刺入身体的声音，以及身上男子痛楚的闷哼声。</p>
紧随着黎渊而来的阿大，又惊又怒，拔出随身佩剑，运足十成的力，朝秦娘一剑劈下。</p>
其速度之快，秦娘刺入黎渊体内的剑根本来不及拔出，便被阿大硬生生砍下了整条手臂。</p>
“啊！”人群早已散去的街道，只听得到秦娘凄厉的尖叫声。</p>
像把锥子一样，刺入那些躲在巷子或门背后人的耳膜中。</p>
黎渊的鲜血迅速染红了两人的衣衫，他双眼紧闭，面色惨白如纸，气若游丝。</p>
“杨师兄！你没事吧？你醒醒！”纪子期颤抖着将双手捂在他胸前的伤口处，试图让不断冒出的鲜血能不再流出。</p>
有了阿大的加入后，场上的局面迅速扭转。</p>
但他主子受了伤，他只迅速解决了两人后，便从纪子期手中接过黎渊，跳上马朝皇宫疾驰而去。</p>
阿大甚至来不及看纪子期一眼，不管是愤怒还是怨恨都好，他都来不及。</p>
他的心中此刻只有一件事：他的主子受伤了，他必须尽快将他送进宫，找太医医治！</p>
光天白日，大街上发生了刺杀案，京城府尹的人收到消息后，立马赶过来了。</p>
场上的杀手被迅速制住，却在被绑上的一瞬，纷纷口吐黑血，垂下了头。</p>
看来是一帮死士！</p>
死了又如何？只要人还在，总能交差，也总有迹可寻！</p>
杜乐看向一边因失去手臂而痛得几近昏迷的秦娘，残忍地下令：“卸了她的下巴，止血，留活口！”</p>
一人应声而去，秦娘原本娇媚入骨的容颜，因易容失去了颜色，如今又因痛苦挣扎而现出了几分狰狞之色。</p>
那人毫不手软地执行了杜乐的命令，众人只来得及听到一声闷哼声，手臂上的痛，以及下巴处的痛，让秦娘已痛得昏过去了。</p>
衙门的人迅速清理了现场，有些胆子大些的街坊，已从紧闭的店门后探出了头。</p>
见全部人都走了，开始蹿出来，迅速聚拢一起，津津有味地谈论起刚刚看到的一切。</p>
眉飞色舞间，刚才的惊慌失措早已消失殆尽，好似亲自参加过打斗一般，兴奋地讲了起来。</p>
上了马车的纪子期，眼前仍是黎渊白如纸的脸，和身上诡异妖艳的鲜红，一阵晕眩之后，忍不住大口吐了起来。</p>
只是已有大半日未用膳，胃里早就什么都不剩下了，只呕出了少量酸水。</p>
前面听得动静的杜乐担忧道：“纪小姐，你没事吧？”</p>
“我没事！”吐完之后的纪子期无力趴在长凳上，“杜乐，先去纪府吧！然后帮我去买套女装。”</p>
“纪小姐，还是先去医馆吧！”</p>
“不用了，”纪子期坚持，“我没受伤，只是被烟呛了一下，先去纪府。”</p>
杜乐只得依言送她先到了纪府。</p>
厨房的阿天迅速提来了温水，大热天的，泡在桶中的纪子期仍感觉周身是驱散不去的寒意。</p>
那白和红不断在她眼前闪过，即使她闭着眼，仍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刺目凄惨的颜色，和萦绕在鼻尖的血腥味。</p>
衣服很快送来了。</p>
纪子期并没有泡太长的时间，衣服一送到，她立马从桶里出来，擦干身子，换上了干净的衣衫，然后爬上床，钻进了被窝里。</p>
被子早就换过无数次，纪子期还记得上次她来这卧室的时候，床单的颜色是深蓝色的。</p>
这一次换成了清爽的水蓝色，但这仍不妨碍纪子期从中寻找杜峰的味道。</p>
两人曾一起躺在过这张床上，他的气味一定还在！</p>
这样的想法让她心中安定了不少，似乎真的闻到了杜峰身上熟悉又好闻的气息。</p>
精神几近崩溃的纪子期情绪慢慢平复了下来，倦意袭来，沉沉进入了梦乡。</p>
不知睡了多久，也不知梦到了杜峰没有，纪子期是在一片血红与惨白中惊出了满身的汗，然后醒来了。</p>
屋外已有些黑了。</p>
原来她睡了这么久。</p>
刚从噩梦中醒来的纪子期，犹有瞬间的失神，转眼从那场大火起之后所发生的一切，慢慢回到了她的脑海里。</p>
明明差点在大火中死去，她的眼里却只剩下了那片血红与惨白的沉痛记忆。</p>
屋里有些昏暗，纪子期摸索着下了床。</p>
外面传来杜乐的声音，“纪小姐，起了吗？”</p>
看来杜乐一直守在门外。</p>
“我起了。”纪子期起身打开门，“杜乐，我饿了，有吃的吗？”</p>
“纪小姐稍等！”杜乐说完匆匆离去。</p>
不一会，端上了一碗温热的粥。</p>
温度正好，不冷不热，饥肠辘辘的纪子期三两下便喝进了肚中。</p>
杜乐适时地又递上了一碗。</p>
连喝三碗的纪子期，才终于感受到胃中有了一丝饱意。</p>
杜乐见她恢复了一丝神气，便道：“纪小姐，杜安和杜喜在书房里等着，你是要现在回蒋府，还是见他们一面再走？”</p>
“我爹娘那知道消息了吗？”纪子期问道。</p>
杜乐道：“蒋府、林府、术师协会，我均派人送去了纪小姐平安无事只是受到了惊吓的消息。”</p>
“好，”纪子期点点头，“那去书房吧。”</p>
书房里的杜安和杜喜尽管早听杜乐说过纪子期身体无恙的消息，还是有几分焦躁不安。</p>
毕竟有时候心理的伤害比身体的伤害更严重，偏又最容易让人忽略。</p>
直到纪子期走进书房，杜安和杜喜见她面上只略有些苍白，而神情如往常一样淡定自若，才略略放心了些。</p>
杜安和杜喜齐齐拱手谢罪：“纪小姐，请恕我二人安排不当，保护不周，让纪小姐险些受伤！”</p>
纪子期摆摆手，“不是你们的错！若不是杜乐，和那四名暗卫，我早就葬身火海或死在杀手的剑下了。”</p>
“纪小姐，本来你刚刚受到惊吓，不应该告诉你的。”杜喜道：“但这件事事关重大，时间紧迫，我不得不说了！”</p>
“什么事？”</p>
“户部的账本间已付之一旦，纪小姐记下来的问题点所制成的新账本，</p>
也因在火海中被您身上的汗水湿透，后来又被血浸住，里面的内容九成以上已经模糊不清了。</p>
我手中倒有一些纪小姐先前送过来的账本疑问处，但量太小，想必根本不齐全。”</p>
杜喜道：“不知道纪小姐可有留多一份底稿？或还记得那上面的内容？”</p>
“什么？”坐在椅子上的纪子期猛地挺直脊背，“九成已经模糊不清？那之前所做的一切努力不就白费了？”</p>
“如果纪小姐没有底稿，或不记得上面的内容的话，”杜安沉痛道，“是这样的。”</p>
杜喜道：“各地府衙虽有细账留底，但分散黎国各地，路途遥远，这一来一回之间，可以发生很多事。”</p>
纪子期心中悔恨不已。</p>
她在摘抄的时候，确实有一份一份的底稿，后来重新制了一张表，将所有数字填上去后，就将底稿给扔掉了。</p>
时间都过去这么久了，怎么可能找得到？</p>
而且那么多数字，怎么可能记得？她又不是小风，拥有过目不忘的能力，她只是术数心算能力较高而已……</p>
对了，小风！</p>
纪子期眼里露出狂喜，对着几人激动道：“我没有留手稿，我也不记得那上面的大部分内容，但有人可以！”</p>
杜安几人又惊又喜，“谁！”</p>
“我弟弟小风！”纪子期心脏狂跳不已，“小风拥有过目不忘的能力！</p>
前几天这证据资料整理完毕时，小风来过我房间，我曾拿那上面的数字逗过他！”</p>
“真的吗？”杜喜白胖的脸上充满惊奇。</p>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这世上确实有很多人拥有常人难以想像的超常能力！</p>
但，这一向只是听说，从未见过。</p>
而且坊间所传，一向过于夸大事实，小风的能力他曾有耳闻，只是他有些担心被夸大其实了。</p>
“嗯。”纪子期自信地点点头，“小风真的有这个本事，他的能力比坊间传闻的更厉害！</p>
只是我太爷和爹娘怕惹来事端，一向禁止他在外表现出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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