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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发着淡淡檀香的寝殿，帘幕垂下，光线清幽。</p>
玄胤静静地守在床头。</p>
距离南疆王昏迷已过去小半个时辰，南疆王却依旧没有苏醒的迹象。</p>
荀太医给南疆王施完最后一针，用袖子擦了擦额角的汗水。</p>
“如何了，荀太医？”玄胤问。</p>
荀太医收好工具，对着玄胤行了一礼，道：“回长孙殿下的话，陛下的病情暂时稳住了，约莫夜里或明日便能醒来。”</p>
玄胤神色稍霁，很快，又听得荀太医道：“陛下在路上便大病了一场，如今的身子早已是强弩之末，再经不起任何刺激，还望长孙殿下多替陛下分忧。”</p>
玄胤想起了李顺妃的事，面上闪过一丝深沉的意味，凝思片刻，又对荀太医道：“荀太医，陛下年轻时曾南北征战，未曾听说他受过什么不可挽回的伤害，何以步入晚年后，比寻常人的身子还弱？”</p>
荀太医叹了口气：“照理说，习武之人，应是比寻常人康健些的，只是陛下这些年过于思念陈皇后，每每想起她老人家，都悔不当初，后面，又知道自己还有个流落民间、吃尽了苦头的女儿，这心里，便越发不好受了。”</p>
玄胤的心中微微泛起一丝冷意，若果真思念他外祖母，怎不见他派人去寻她？却反而见他将耿皇后宠上了天。</p>
荀太医看了看玄胤的神色，道：“我知道你还埋怨着陛下，怪罪陛下没去寻找陈皇后和兰贞，陛下也有很多不得已。”</p>
再多的不得已，都不是将妻女弃之不顾的借口，若是玥玥离了他，他便是找遍天涯海角也会把玥玥找回来！</p>
荀太医又叹道：“殿下如今看到的南疆局势已经稳定了，大概以为南疆历来就该如此，实则不然，早年的南疆是非常混乱的，陛下能把太子养大都是一个奇迹，为了让太子平安成长，整整十八年，陛下没往后宫塞过女人。后面实在是扛不住了，兼之太子也成人了，才把那些权贵的女儿们娶进了后宫。陛下之所以要把耿皇后捧上后位，一开始并非是遭了她迷惑。”</p>
玄胤突然冷笑：“看来荀太医也知道耿皇后的蹊跷。”</p>
“殿下是在怪罪我没提醒陛下，说起来，我也无可辩驳，但至少在我看来，陛下盛宠耿皇后之后，的确没那么沉浸在陈皇后的阴影中了。”荀太医说完，见玄胤脸上冷笑不减，又道：“耿皇后这些年在后宫一枝独秀，在朝堂也独当一面，表面上看有些阻碍了太子的发展，可长远来说，她的独断，剪掉了陛下也想剪掉的羽翼。”</p>
“荀太医的意思是本殿下应该感谢她了？”玄胤不屑一笑。</p>
荀太医道：“我是希望殿下能够明白陛下的苦心，理解陛下这么多年的身不由己，陛下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陈皇后和她的孩子，耿皇后虽然受宠，但到底，还是不如元配的。”</p>
玄胤眸光冰冷地望向他处：“本殿下对这些陈年旧事没兴趣！”</p>
荀太医没说什么了，拧起医药箱，告了退，临走时一再叮嘱，不能再让南疆王受任何刺激。</p>
小德子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殿下。”</p>
“何事？”</p>
小德子道：“惠妃娘娘请示，如何处置顺妃娘娘的尸体？是直接入殓，还是押后？”</p>
玄胤凝眸道：“后宫的事，让她去问长孙妃。”</p>
小德子想了想：“她说问过了，长孙妃的意思是先不入殓，等陛下处置了谣言一事再行决断，不知您这边，可有新的示下？”</p>
玄胤不假思索地道：“长孙妃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你告诉她，照办。”</p>
“是。”</p>
小德子转身欲走，又被玄胤叫住：“等等，仵作那边的验尸单出来没？”</p>
“奴才去问问。”</p>
一刻钟后，小德子拿着验尸单进来了，呈给玄胤道：“殿下请过目。”</p>
玄胤看到了“无孕史”三字，唇角浮现起一丝暖笑，不用说也知道，是玥玥做的，总是这么贴心。</p>
敛起笑容，他对小德子道：“顺妃的事纯属无稽之谈，本殿下信得过六皇子的为人，也相信顺妃对陛下的忠诚，造谣之事，本殿下会查个水落石出，若陛下醒了，你把本殿下的话如实转告。”</p>
小德子福身：“奴才遵命。”</p>
出了南疆王的寝殿，玄胤并未立刻去找玥玥，而是脚步一转，去往了一处幽僻的冷宫。</p>
萧瑟的院落，枯木残花。</p>
一张藤椅、一尊小几、一壶清茶。</p>
女子慵懒地靠在藤椅上，微闭着眸子，阳光透过她纤长的睫羽，在鼻翼双侧落下两道弯弯的剪影。</p>
玄胤站在门口，冷漠地看着她。</p>
她背对着门口的方向，按理说，脑袋后又没长眼睛，然而她却轻轻地笑着道：“你来了。”</p>
玄胤缓步入内，面色冰冷：“你做那么多，不就是想把把逼过来？”</p>
“不是逼，是请。”她含笑说着，扭过头，“要站着说话吗？坐吧。”</p>
玄胤选了一张离她最远的凳子。</p>
她笑了：“本宫又不是毒蛇猛兽，不必避如蛇蝎。”</p>
“若是蛇蝎，本殿下倒是不用避。”玄胤说道，脸上没有一丝表情。</p>
耿妍悠闲地笑了笑，拧起茶壶，给玄胤倒了一杯茶：“长孙殿下，请用茶。”</p>
玄胤扫了一眼，没动。</p>
耿妍笑道：“殿下连蛇蝎都不怕，会怕本宫的一杯茶？大帅府有神医，便是殿下中了鹤顶红也不必担心有事。”</p>
她咬重神医二字，玄胤的眸光又凉了几分：“费尽心思地把我‘请’过来，到底想干什么？”</p>
耿妍的眸光扫过玄胤始终不动的杯子，笑着给自己斟了一杯，说道：“长孙妃的身子还好么？”</p>
玄胤的眼底冷芒逼人：“你对她动的手脚，你自己心里清楚！”</p>
耿妍探出手，抓住了玄胤的胳膊，清风幽幽地吹来，摇动她身上的魅香，聚聚散散地飘入玄胤鼻尖，然而令她感到诧异的是，玄胤的神色没有丝毫转变。</p>
像是想到了什么，她捋起玄胤的袖子，看到了那串戴在手上的菩提钏，她冷笑：“原来是这个。”松开了玄胤的手。</p>
玄胤冷漠地看着她：“耿妍，我真是小瞧了你，已经被打入冷宫了，还能在宫廷肆意造谣，还能对宫事了如指掌，还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李顺妃。”</p>
耿妍淡淡一笑：“长孙殿下过奖了，怎么说本宫都做了二十年的皇后，便是闭上眼睛，也能听到御书房的动静。”</p>
玄胤笑意渐冷：“耳目这么多，也想一项本事，不过迟早有一天，我会把你的耳目全都给拔了！”</p>
“本宫用二十年种下的耳目，你一时之间，好像也拔不完吧？不如这样，本宫把他们全都送给你，为你所用，如何？”耿妍浅笑吟吟地说。</p>
玄胤笑出了声：“这份大礼太贵重，我受不起。”</p>
耿妍恣意笑道：“本宫说你受得起，你就受得起。”</p>
“那就多谢外祖母赏识，不过，我心领了。”玄胤意味深长地说道。</p>
耿妍的眸光动了动，端起茶杯：“别不知道好歹，长孙殿下，本宫肯栽培你，是看得起你，不计较你之前冒犯本宫的过失。”</p>
玄胤若有所思地蹙了蹙眉：“如果我没记错……好像是皇祖母在冒犯我吧？啊，也是，我长得这么年轻、这么帅气，不怪皇祖母罔顾伦常，非得与我在一起，只可惜，我对年纪大的女人……没兴趣！”说着，他微微凑近耿妍，“男人，都喜欢嫩的、粉的、紧的。”</p>
耿妍勃然变色，冷冷地瞪向了玄胤！</p>
玄胤懒洋洋端起了面前的杯子：“你长皱纹了，皇祖母。”</p>
耿妍下意识地摸上了眼角。</p>
玄胤玩味儿地笑了笑：“你这块腊肉，本殿下嚼不动。”</p>
耿妍的嘴角，不受控制地抽动了起来，眼底的寒芒，如一块锋利的兵刃，几乎要戳瞎玄胤的眼睛。</p>
玄胤却不理她，自顾自地喝着茶。</p>
半晌，她深呼吸，收回了情绪，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几日不见，长孙殿下令本宫刮目相看。”</p>
“过奖，过奖。”</p>
她不屑地说道：“但长孙殿下别得意太早，激怒了本宫，对长孙殿下没好处。”</p>
“本殿下可以直接杀了你。”玄胤毫不犹豫地说道。</p>
耿妍大笑，险些笑出眼泪：“长孙殿下，别是你和容卿还没发现马宁玥的蹊跷吧？还是……你们找到医治她的办法了？”</p>
玄胤的笑容倏地僵住。</p>
耿妍恣意道：“能救她的只有本宫，所以奉劝长孙殿下一句，别冲动，好好儿地哄着本宫，兴许哪天本宫高兴了，就把治疗的办法说出来了。”</p>
玄胤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一语双关：“耿嫔娘娘上了年纪，想取悦你，怕是不简单，娘娘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p>
耿妍暧昧地看着他：“本宫想要什么，四爷难道不清楚吗？”</p>
……</p>
玄胤离开冷宫，望着天际湛蓝的一抹丽色，幽幽地吐出了胸口的浊气，随后，他调整好表情，出宫，上了大帅府的马车。</p>
马车上，宁玥在合眸假寐，斜斜地靠在软枕上，单手托住肚子，明明才三个月，但她那托肚的模样，好似已经快要临盆了似的。</p>
应该，是很期待小东西的到来。</p>
玄胤冰冷的眼底缓缓流转起一丝暖意，将她柔软的身子抱入怀中，让她小脑袋靠上自己肩头。</p>
“陛下怎么样了？”宁玥沙哑着嗓子问，打了个呵欠。</p>
玄胤轻声道：“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了，过几个时辰便能醒来，若是不受刺激，还有些活头。验尸单是你让仵作改的吧？”</p>
“嗯，陛下怎么说？”</p>
“陛下还没醒。”</p>
“哦，对，你刚刚说了。”</p>
玄胤摸上她脸颊：“想什么呢？心不在焉的。”</p>
宁玥始终闭着眼睛，在他怀里蹭了蹭：“没，就是犯困，好想睡觉呀，到家了再叫我吧。”</p>
“好。”玄胤拉过一层薄薄的丝绸给她盖上，“有没有什么想吃的？路过到时候我买给你。”</p>
宁玥想了想：“就……烧鹅吧。”</p>
玄胤垂眸，笑了笑：“好。有哪里不舒服的没？”</p>
“没。”宁玥干脆利落地说。</p>
玄胤挑开帘幕，看向车夫，车夫挥动马鞭，身子身子微微僵硬。</p>
……</p>
宁玥在玄胤怀里睡着了，抵达大帅府时，玄胤叫了她两声，她赖在玄胤身上不下来，玄胤将她抱进了卧房。晚饭，她赖床不起，撒娇让玄胤喂，洗澡也要玄胤抱，把玄胤折腾得够呛。</p>
入睡前，她圈住玄胤的脖子：“要是我一直这样，你会不会觉得我很烦？”</p>
暗夜中，她眼睛睁得老大。</p>
玄胤亲了亲她唇瓣，摸着她肚子道：“就当多养个孩子嘛。”</p>
她甜甜地笑了，侧过身，努力让自己看上去跟正常人一样。</p>
待到她进入梦乡，玄胤静静退出去，合上了房门。</p>
“如何？”书房中，容卿等候玄胤多时。</p>
玄胤知道他问的不是李顺妃的事，沉沉地道：“她失明了。”</p>
容卿静默了两秒，面上渐渐泛出白色：“什么时候的事？”</p>
玄胤在他对面坐下：“应该是处理完李顺妃的验尸单之后。”</p>
“李顺妃死了？”容卿随口问道。</p>
“嗯。”</p>
容卿没再多言，别人生死与他无干，他所担心的、所关注的，也就是那个命运多舛的妹妹而已，他按住眉心：“比想象中的还要快上许多，真是让人猝不及防。”</p>
玄胤看着一旁的药篓道：“你采药的情况如何？找到解药了吗？”</p>
容卿叹了口气：“严格说来，她这并不算一种典型的疾病，寻常药物对她作用不大，我也是没办法中的办法，稍稍延缓一下她的症状罢了，无法治愈。”</p>
容卿有多骄傲，玄胤从第一次与他打照面便深切地感受到了，因为自己曾经伤害过玥玥，因为玄煜曾经欺骗过玥玥，也因为司空朔曾经欺负过玥玥，所以容卿早早地把他们列入了“惩罚”的行列，要知道，那时的容卿仅仅是个敌国的幕僚而已，哪里来的自信斗赢玄家人与司空朔呢？偏偏他有。后面发生的许多事，消除了彼此的误会。可不管怎样，在他印象中，容卿没有办不到的事、没有治不好的病。刚刚容卿说什么？无法治愈。</p>
这简直是晴天霹雳！</p>
玄胤揉了揉脸颊，颓然地说道：“我见到她了。”</p>
“耿妍吗？”容卿问。</p>
“是。”玄胤沉沉地道：“她把李顺妃和六皇子通奸的事散播了出去，又杀了李顺妃嫁祸给玥玥，气病了陛下。”</p>
“她想逼你现身？”容卿第一时间捕捉到了事件的重点。</p>
玄胤点头。</p>
容卿看向玄胤，眸光动了动：“那你去见她了？”</p>
玄胤的手指紧了一下：“见了，与她说了一些话，她承认是她对玥玥动的手脚，还说她有治愈玥玥的办法，以你对她的了解，她有没有可能是在说谎？”</p>
容卿沉吟道：“此一时彼一时，她不是一个满口胡话的人，但上次在灵蛇岛，为了骗取你的信任，一样撒了无尽的谎，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任何一点治愈玥儿的机会，我们都不能放过。”</p>
玄胤的手指插入发间，深呼吸，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宁可相信她的确能够治愈玥玥。”</p>
“她的条件呢？”容卿一语道破关键。</p>
玄胤道：“娶她，或者死。”</p>
……</p>
讨论完毕，容卿回了自己房间。</p>
容麟就坐在床头，手捧着一本泛黄的画册，闷不做声地发呆。</p>
容卿推着轮椅走过去，拿走画册，随手扔到了桌上：“看这些做什么？天色不早了，快洗洗睡吧！”</p>
容麟倔强地说道：“容卿，那是我的东西。”</p>
容卿说道：“我知道，准备等你长大再还给你的。”</p>
“我都十八了。”容麟又拿起画册，翻到金蝴蝶那一页，“容卿，我小时候见过这个。”</p>
“在哪里？”</p>
“我姐姐的身上，但好像比这个大，也可能是我当时太小了，所以觉得一点点东西都大得难以接受。”</p>
“你姐姐后来怎么样了？”容卿问，问完，立马意识到了不妥，“不必告诉我，去歇息吧。”</p>
容麟抚摸着册子上的金蝴蝶，眸光一点点变得深远：“她死了，就死在我面前，三天后，我娘回来，说找到了救治她的方法，但那时，她已经死透了。”</p>
容卿握住了容麟的手。</p>
容麟与他十指相扣，紧紧地扣住：“妹妹会死吗？”</p>
容卿的呼吸有些发堵：“……不会。”</p>
容麟低头，看向二人交握的手，他最近晒得厉害，肌肤都成了浅浅的小麦色，容卿的白如美玉，这么扣在一起，还真是般配。</p>
他开口：“容卿，通知他们吧。”</p>
容卿难以置信地看向了他。</p>
他的表情很平静，比以往任何一个时候都要镇定：“我失去了姐姐，不想再失去妹妹，特别是你的妹妹……容卿，我不想你难过。”</p>
容卿抓紧了他的手，太大力的缘故，指节都隐隐泛出了白色。</p>
容麟牵强一笑：“总不能让你白养我这么多年，是时候要些回报了。”</p>
……</p>
门外，秋管家听到了一切，心中约莫明白了怎么回事，立马敲响了宁玥的房门。</p>
开门的玄胤：“有事？”</p>
秋管家愣了一下：“是姑爷啊，我、我……我找玥儿小姐。”</p>
玄胤就道：“她睡了，你找她什么事？”</p>
秋管家踮起脚尖朝里望了望：“那个……我怀疑……那个……小公子……要被带走了……”</p>
“走去哪里？”</p>
“回他自己的家，好像是……为了给小姐治病。他一旦被带走……就可能……再也回不来了……”秋管家边说便观察着玄胤的神色，但玄胤面无表情，他看不出什么。</p>
玄胤语气如常地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退下吧。”</p>
“呃……是。”</p>
秋管家退下了。</p>
玄胤回到床边，握住了宁玥冰凉的手，心疼又自责地说：“你要是知道容麟为了你给治病，不惜离开容卿，你肯定不会接受的吧？可是玥玥……我想你好起来……我自私地想你好起来！”</p>
宁玥一觉睡到日上三竿，一睁眼，便迷迷糊糊地说道：“什么时辰了，天还没亮吗？”</p>
冬梅在门外听到了动静，应道：“早亮了呀，小姐！”</p>
宁玥的心咯噔一下。</p>
玄胤忙道：“把帘子拉开，别遮得跟晚上一样。”</p>
帘子？哪里来的帘子？窗子都打开了好不好？冬梅一头雾水。</p>
玄胤沉沉地看着她。</p>
她眨眨眼，走到窗前，试探性地把帘子合上、又试探性地把帘子拉开，这样？</p>
玄胤移开了视线。</p>
听到窗帘被拉开的声音，宁玥暗暗松了口气，差一点就露馅儿了，幸好、幸好！</p>
“你出去吧。”玄胤对冬梅吩咐道。</p>
冬梅哦一声，退出去，合上了房门。</p>
玄胤拉开衣柜：“今天想穿什么眼色的裙子？”</p>
宁玥的喉头滑动了一下：“白色。”</p>
玄胤选了一个素白绣粉荷肚兜、一条同色高腰罗裙、一件半透明的织金纱衣，给宁玥细心地穿上。</p>
宁玥努力睁大眼睛，偶尔朝他呼吸喷来的方向转转眼珠。</p>
掩饰得倒是极好，不怪冬梅都没发现。</p>
玄胤又帮她洗漱。</p>
“昨天的烧鹅你没吃，凉掉了，今天还想吃的话，我再去给你买一只。”</p>
“我、我不想吃烧鹅了，你去给我买些……”宁玥顿了顿，她现在，没有吃东西的心情，“买些栗子糕吧。”</p>
“好。”玄胤把漱口的杯子喂到她唇瓣，她含了一口，吐在小金盆里。好几次，都吐偏了地方，玄胤的裤子湿漉一片。</p>
玄胤不动声色地问：“早餐想吃什么？”</p>
“三鲜面。”宁玥抿抿唇：“杯子拿走吧。”</p>
玄胤接过杯子，定定地看着她虽明亮却没有视力的眼：“容卿上次说，纹身对孕妇会有一点影响，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p>
宁玥埋在宽袖下的手紧了紧：“没有啊，大哥不是还说了，要是我没感觉不舒服，就是影响已经过去了吗？”</p>
玄胤轻轻一笑：“是啊，他是这么说过，你瞧我，记性太差，都给忘了。”</p>
宁玥抿抿唇，压下心头的慌乱，说道：“昨天晚上，我好像听到谁在敲门，是不是有谁找我？”</p>
“是找我的，一些小事，已经处理了。”玄胤面不改色地说，不知从何时起，他学会撒谎了。</p>
“对了，大哥和容麟呢？怎么没听到他们的动静？”</p>
“还没起床呢。”</p>
宁玥坏坏地笑了：“这么黏啊，又不是以后见不着了。”</p>
玄胤没有说话。</p>
宁玥笑了笑：“我等下想和冬梅去街上逛逛，你不必陪我，去处理皇宫的事吧。”</p>
玄胤看了他一眼：“好。”</p>
早饭后，宁玥与冬梅踏上了出府的马车，玄胤则去了皇宫。</p>
陛下在昨夜便醒了，听说李顺妃与六皇子的事只是有人蓄意捏造，当下缓和了不少，上午，玄胤又将散布谣言的太监揪出来，当着全部宫人的面处以了炮烙之刑，人肉的香味儿，熏得人饥肠辘辘，也熏得人连番作呕。</p>
李顺妃成功入殓，号仁贞和孝顺妃，以皇贵妃之制下葬。</p>
养母去世，六皇子痛哭流涕，说留在盛京睹物思人，恳请陛下恩准他为李顺妃守完头七后带未婚妻迁往封地。</p>
陛下准了他的请求。</p>
大街上，不少店铺歇业以示哀痛，即便敞开的，也全都换上了素白的眼色。</p>
冬梅挑开车窗帘，望了望白茫茫的一片，叹道：“陛下的女人那么多，死一个就要全城哀悼，那老百姓还过不过日子了？”</p>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祖制如此。”宁玥不禁想起了自己前世，好歹她也是皇后，尽管被囚禁水牢多年，但死后，是不是也举国哀悼了一番？</p>
冬梅拍了拍宁玥的肩膀：“小姐你看，那边有个人被抓了，就因为他卖了红花。”</p>
宁玥看不到。</p>
冬梅又拍了拍她：“小姐您别不信呐，是真的！哎哟，吵起来了！那个人顶撞了官兵，啊！官兵把他打了！呀！他老婆孩子跑出来了！不好，他老婆也被抓了！”</p>
不远处，传来孩童撕心裂肺的啼哭声。</p>
宁玥的心，没来由的一揪：“怎么回事？”</p>
冬梅气呼呼地说道：“那群官兵，太不要脸了！官兵是干嘛的呀？不是抓坏蛋的吗？欺负老百姓算什么本事？”</p>
“到底怎么了？”宁玥加重了语气。</p>
冬梅解释道：“就是那个小贩，他卖了红花，官兵要抓他去坐牢，他不干，说又不是国丧，他没触犯律法，官兵强行抓他，他妻子想去救他，被那群官兵给按在了地上，衣裳都扯烂了，白花花的身子也让官兵和路人给看了，孩子好像吓坏了，哭得特别厉害。”</p>
“他们人呢？”喧哗声变小了。</p>
冬梅道：“走了。”</p>
宁玥柳眉一蹙：“走了？那孩子呢？”</p>
“没人管，就在大街上哭呢。”</p>
宁玥怒气填胸，天子脚下，光天化日，居然有这种官差？当即怒道：“哪个衙门的？把他们给我叫来！”</p>
“是！”</p>
冬梅跳下了马车，快步跑上前，拦住了一行人的去路：“站住！”</p>
官差头头儿瞄了她一眼，没好气地道：“好狗不挡道，让开！”</p>
“你才是狗！你一衙门全都是狗！”</p>
“你……”</p>
他正要发怒，冬梅亮出了东宫令牌，他一阵心惊肉跳！</p>
冬梅冷声道：“长孙妃娘娘叫你，还不快滚过来？！”</p>
“是……是……”他战战兢兢地跟随冬梅来到了马车前，福低了身子，说道：“属、属下叩见……长孙妃娘娘。”</p>
此时那哭泣的孩童已经被车夫给抱起来了，车夫给了他一块麦芽糖，他捧着糖，一抽一抽地哭：“娘……娘……”</p>
宁玥威严的话音自车帘后响起：“你是哪个府衙的？”</p>
官差头头儿颤声道：“回长孙妃娘娘的话，奴才是……京兆府的。”</p>
冬梅凑近宁玥耳畔，低低地道：“小姐，京兆府的府尹好像是严惠妃与三皇子的部下，您看……”是不是通融通融？</p>
宁玥神色冷淡地道：“盛京的京兆府，原来是这么办事的，比土匪还不如！”</p>
官差头头儿吓得跪在了地上：“娘娘息怒！小的……也是奉命执法，顺妃娘娘薨逝，举国哀痛，大家都在悼念娘娘，他却当街卖红花，这分明……是没把皇室的威仪放在眼里！”</p>
这些，都是上赶着拍马屁，做表面功夫而已，那小贩说的没错，又不是国丧，上头也没下达必须为顺妃哀悼的命令，大家这么做，多半是表达对皇室的敬意。</p>
这几年，盛京被治理得风调雨顺，若是不抓几个犯人、不查几起案件，显示不出京兆府的必要地位，宁玥明白这种**主义，却没当众反驳他的借口，而是道：“你抓人就抓人，绑他妻子做什么？”</p>
官差头头儿道：“娘娘，她殴打官差，妨碍官差执行公务，这也是一桩罪呀！”</p>
“殴打？”宁玥被气笑了，从律法上来说，好像官差做的没错，但这世道，从来不是单靠律法便能海晏河清、天下生平的，偶尔也得讲个情字。丈夫被抓，她心中难过也是情理之中，一个大男人，竟跟一个弱女子计较这等小情绪，实在是让人唾弃。</p>
周围的百姓，全都朝官差投去了愤恨的目光。</p>
宁玥不紧不慢地说道：“男人的心胸要开阔些，别跟女人一般见识，官爷您说呢？”</p>
官差头头儿连连点头。</p>
“还有，你们的职责是除暴安良，何为安良你明白吗？退一万步说，他们夫妻都罪有应得，这三岁稚童却是无辜的，你们抓走他父母，把他丢在大街上不管，若他被车撞到、被人踩到、被贩子拐走了卖掉，这责任，是算你，还是算谁的？”</p>
围观的百姓纷纷点头。</p>
官差头头儿尴尬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小的……小的也是……一时糊涂……请娘娘恕罪。”</p>
宁玥道：“那个女人也是一时糊涂，你恕她的罪了吗？”</p>
“长孙妃娘娘……”官差头头儿的冷汗流进了衣领。</p>
宁玥淡道：“冬梅，回头记得禀报长孙殿下，把这些在良民身上泄愤的官差一个不留地赶了！”</p>
冬梅解气一笑：“是，娘娘！”</p>
那对夫妻终究是被带入了衙门，怎么处置，由京兆府秉公办理，那个孩子暂时寄养在邻居的家中。</p>
……</p>
出了口恶气，宁玥心情好了许多。若在以往，她大概不会干涉这些事，可自从怀孕后，她整颗心都好像变得异常柔软。听到孩童的哭声，会跟着难过；看到女人被欺负，会感同身受……</p>
冬梅递过一块桂花糕：“给，小姐。”</p>
宁玥探出手，摸了半天，没摸到。</p>
冬梅心一惊：“小姐，你……你怎么了？”</p>
宁玥不甚在意地牵了牵唇角：“没怎么，就是看不见了。”</p>
冬梅惊得糕点都掉在了地上：“看……看不见……是什么意思？怎么会这样啊？刚才不都还好好儿的吗？等等，不对。”</p>
她想到了早上拉窗帘的事儿，“您……您早上就……就……”</p>
宁玥自己摸到了桌子，又摸着食盒，拿出一块糕点，轻轻地吃了起来：“别大惊小怪的，不就是失明吗？又不是死了，我也不穷，请得起服侍的人，下半辈子，照样过得悠闲自在。”</p>
冬梅哇的一声哭了起来。</p>
小姐失明了，她居然不知道！</p>
她真是个笨蛋！</p>
“您……您什么时候……看不见的……怎么……不告诉我啊？”她泣不成声。</p>
宁玥嗳了一声：“我都没哭呢，你瞎哭什么？”放下糕点，摸上冬梅的脸蛋，“我是死过一次的人，多活一天赚一天，就算看不见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p>
“怎么会没什么大不了？那是你的眼睛啊！你要是看不见了，以后小少爷生出来……你都不知道他长什么样！”</p>
宁玥的心，被狠狠地扎了一下。</p>
冬梅道：“不行！我得去告诉姑爷！告诉大少爷！”</p>
“不许去！”宁玥去抓她，去抓空了，一个趔趄栽倒在地上，磕肿了额头。</p>
“小姐！”冬梅忙扶了她起来，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我……”</p>
宁玥抓住了她的手腕：“别告诉他们。”</p>
冬梅哽咽道：“为什么？”</p>
宁玥静静对说道：“这是金蝴蝶的后遗症，是耿妍的计，我不想成为耿妍要挟他们的把柄。”</p>
冬梅想到了早上姑爷示意她拉窗帘的眼神，心道：恐怕姑爷和大少爷已经知道了……但这个猜测，她没告诉宁玥。</p>
在街上买了些婴孩的用品之后，宁玥与冬梅打道回府，马车行驶得十分缓慢平稳，只是谁也没料到的是，就在马车即将驶过一个小胡同时，小胡同里突然冲出了另一辆马车，速度之快，顷刻间撞撞上了他们的烈马！</p>
烈马一阵躁动，车厢都抖了三抖。</p>
冬梅忙用身子护住宁玥，脑袋却磕到门板上，起了个大包。</p>
宁玥冷声道：“怎么回事？”</p>
车夫朝对方嚷道：“你怎么驾车的？长没长眼睛？没看这条路是大路吗？你出来的时候不晓得慢点儿？”</p>
那车夫是个白白胖胖的小伙子，似乎被这边的气势吓到了，不敢吭声，车帘唰的被扯开，一名衣着光鲜的嬷嬷探出身子来：“你骂谁不长眼呢？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你姑奶奶到底长眼睛没？你们自己不会驾车，怨我们啊？胡同就这么窄，你走快一点不就过去了吗？跟只缩头乌龟似的！我们啊，不想跟你们计较！”</p>
冬梅跳下了马车，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瞪向对方：“撞了我们，你们还有理了？跑那么快干嘛？赶着投胎呀？”</p>
嬷嬷被气得倒抽一头凉气，捋起了袖子，冲上前来：“小蹄子，敢跟你嬷嬷横？嬷嬷剔牙的时候，你还不知在哪个娘们儿的肚子里揣着呢！”</p>
冬梅哼道：“是呀是呀，比不得您年长！老、妖、婆！”</p>
“你……你……你居然骂我老妖婆！不给你点儿颜色瞧瞧，你不知道姑奶奶我的厉害！”嬷嬷张牙舞爪地抓向了冬梅。</p>
冬梅一躲，她摔了个嘴啃泥！</p>
“哈哈哈哈哈……”冬梅捧腹大笑！</p>
嬷嬷气得面色铁青，爬起来，就要给冬梅一耳光，这时，车里传出了一道高贵而优雅的女子话音：“好了嬷嬷，别与这些没教养的人一般见识。”</p>
没、教、养？</p>
宁玥冷冷地笑了，亏她一开口，自己还忍不住赞叹了一番，比司空朔的声音还要好听，可事实证明，再动听，若是喷起粪来，也是让人作呕的。</p>
宁玥淡笑道：“是啊，冬梅，狗咬了人，人不一定要咬回去的。”</p>
冬梅挑眉一笑：“就是！”</p>
那天籁之音的主人再一次开口了：“小丫头，说话不要太没教养。”</p>
宁玥笑得：“夫人，出门别忘记带脑子。”</p>
语毕，宁玥明显感到对方的车里迸发出一股凛冽的寒意。可宁玥不怕，耿皇后都成耿嫔了，盛京之中，除了太子妃，哪个女人的地位高得过她？</p>
嬷嬷气坏了：“小丫头骗子！你知道刚刚跟你说话的是谁吗？我告诉你！别惹了我们夫人，回头你还不起！”</p>
宁玥淡淡地说道：“我又不是有求于你们，还什么还？冬梅，我们走！”</p>
冬梅给了嬷嬷一个白眼。</p>
嬷嬷啐了冬梅一口。</p>
随后，各自上了马车。</p>
宁玥的马车走在前面，他们的马车走在后面。</p>
冬梅挑开后头的帘子，困惑地说道：“小姐，他们跟踪我们！”</p>
“也许是顺路。”</p>
然而一刻钟后，宁玥的马车停在了大帅府门前，那一辆马车，也在一旁停了下来。</p>
－－－－－－题外话－－－－－－</p>
猜出这个夫人是谁了没？</p>
国庆快乐！</p>
| |</p>
散发着淡淡檀香的寝殿，帘幕垂下，光线清幽。</p>
玄胤静静地守在床头。</p>
距离南疆王昏迷已过去小半个时辰，南疆王却依旧没有苏醒的迹象。</p>
荀太医给南疆王施完最后一针，用袖子擦了擦额角的汗水。</p>
“如何了，荀太医？”玄胤问。</p>
荀太医收好工具，对着玄胤行了一礼，道：“回长孙殿下的话，陛下的病情暂时稳住了，约莫夜里或明日便能醒来。”</p>
玄胤神色稍霁，很快，又听得荀太医道：“陛下在路上便大病了一场，如今的身子早已是强弩之末，再经不起任何刺激，还望长孙殿下多替陛下分忧。”</p>
玄胤想起了李顺妃的事，面上闪过一丝深沉的意味，凝思片刻，又对荀太医道：“荀太医，陛下年轻时曾南北征战，未曾听说他受过什么不可挽回的伤害，何以步入晚年后，比寻常人的身子还弱？”</p>
荀太医叹了口气：“照理说，习武之人，应是比寻常人康健些的，只是陛下这些年过于思念陈皇后，每每想起她老人家，都悔不当初，后面，又知道自己还有个流落民间、吃尽了苦头的女儿，这心里，便越发不好受了。”</p>
玄胤的心中微微泛起一丝冷意，若果真思念他外祖母，怎不见他派人去寻她？却反而见他将耿皇后宠上了天。</p>
荀太医看了看玄胤的神色，道：“我知道你还埋怨着陛下，怪罪陛下没去寻找陈皇后和兰贞，陛下也有很多不得已。”</p>
再多的不得已，都不是将妻女弃之不顾的借口，若是玥玥离了他，他便是找遍天涯海角也会把玥玥找回来！</p>
荀太医又叹道：“殿下如今看到的南疆局势已经稳定了，大概以为南疆历来就该如此，实则不然，早年的南疆是非常混乱的，陛下能把太子养大都是一个奇迹，为了让太子平安成长，整整十八年，陛下没往后宫塞过女人。后面实在是扛不住了，兼之太子也成人了，才把那些权贵的女儿们娶进了后宫。陛下之所以要把耿皇后捧上后位，一开始并非是遭了她迷惑。”</p>
玄胤突然冷笑：“看来荀太医也知道耿皇后的蹊跷。”</p>
“殿下是在怪罪我没提醒陛下，说起来，我也无可辩驳，但至少在我看来，陛下盛宠耿皇后之后，的确没那么沉浸在陈皇后的阴影中了。”荀太医说完，见玄胤脸上冷笑不减，又道：“耿皇后这些年在后宫一枝独秀，在朝堂也独当一面，表面上看有些阻碍了太子的发展，可长远来说，她的独断，剪掉了陛下也想剪掉的羽翼。”</p>
“荀太医的意思是本殿下应该感谢她了？”玄胤不屑一笑。</p>
荀太医道：“我是希望殿下能够明白陛下的苦心，理解陛下这么多年的身不由己，陛下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陈皇后和她的孩子，耿皇后虽然受宠，但到底，还是不如元配的。”</p>
玄胤眸光冰冷地望向他处：“本殿下对这些陈年旧事没兴趣！”</p>
荀太医没说什么了，拧起医药箱，告了退，临走时一再叮嘱，不能再让南疆王受任何刺激。</p>
小德子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殿下。”</p>
“何事？”</p>
小德子道：“惠妃娘娘请示，如何处置顺妃娘娘的尸体？是直接入殓，还是押后？”</p>
玄胤凝眸道：“后宫的事，让她去问长孙妃。”</p>
小德子想了想：“她说问过了，长孙妃的意思是先不入殓，等陛下处置了谣言一事再行决断，不知您这边，可有新的示下？”</p>
玄胤不假思索地道：“长孙妃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你告诉她，照办。”</p>
“是。”</p>
小德子转身欲走，又被玄胤叫住：“等等，仵作那边的验尸单出来没？”</p>
“奴才去问问。”</p>
一刻钟后，小德子拿着验尸单进来了，呈给玄胤道：“殿下请过目。”</p>
玄胤看到了“无孕史”三字，唇角浮现起一丝暖笑，不用说也知道，是玥玥做的，总是这么贴心。</p>
敛起笑容，他对小德子道：“顺妃的事纯属无稽之谈，本殿下信得过六皇子的为人，也相信顺妃对陛下的忠诚，造谣之事，本殿下会查个水落石出，若陛下醒了，你把本殿下的话如实转告。”</p>
小德子福身：“奴才遵命。”</p>
出了南疆王的寝殿，玄胤并未立刻去找玥玥，而是脚步一转，去往了一处幽僻的冷宫。</p>
萧瑟的院落，枯木残花。</p>
一张藤椅、一尊小几、一壶清茶。</p>
女子慵懒地靠在藤椅上，微闭着眸子，阳光透过她纤长的睫羽，在鼻翼双侧落下两道弯弯的剪影。</p>
玄胤站在门口，冷漠地看着她。</p>
她背对着门口的方向，按理说，脑袋后又没长眼睛，然而她却轻轻地笑着道：“你来了。”</p>
玄胤缓步入内，面色冰冷：“你做那么多，不就是想把把逼过来？”</p>
“不是逼，是请。”她含笑说着，扭过头，“要站着说话吗？坐吧。”</p>
玄胤选了一张离她最远的凳子。</p>
她笑了：“本宫又不是毒蛇猛兽，不必避如蛇蝎。”</p>
“若是蛇蝎，本殿下倒是不用避。”玄胤说道，脸上没有一丝表情。</p>
耿妍悠闲地笑了笑，拧起茶壶，给玄胤倒了一杯茶：“长孙殿下，请用茶。”</p>
玄胤扫了一眼，没动。</p>
耿妍笑道：“殿下连蛇蝎都不怕，会怕本宫的一杯茶？大帅府有神医，便是殿下中了鹤顶红也不必担心有事。”</p>
她咬重神医二字，玄胤的眸光又凉了几分：“费尽心思地把我‘请’过来，到底想干什么？”</p>
耿妍的眸光扫过玄胤始终不动的杯子，笑着给自己斟了一杯，说道：“长孙妃的身子还好么？”</p>
玄胤的眼底冷芒逼人：“你对她动的手脚，你自己心里清楚！”</p>
耿妍探出手，抓住了玄胤的胳膊，清风幽幽地吹来，摇动她身上的魅香，聚聚散散地飘入玄胤鼻尖，然而令她感到诧异的是，玄胤的神色没有丝毫转变。</p>
像是想到了什么，她捋起玄胤的袖子，看到了那串戴在手上的菩提钏，她冷笑：“原来是这个。”松开了玄胤的手。</p>
玄胤冷漠地看着她：“耿妍，我真是小瞧了你，已经被打入冷宫了，还能在宫廷肆意造谣，还能对宫事了如指掌，还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李顺妃。”</p>
耿妍淡淡一笑：“长孙殿下过奖了，怎么说本宫都做了二十年的皇后，便是闭上眼睛，也能听到御书房的动静。”</p>
玄胤笑意渐冷：“耳目这么多，也想一项本事，不过迟早有一天，我会把你的耳目全都给拔了！”</p>
“本宫用二十年种下的耳目，你一时之间，好像也拔不完吧？不如这样，本宫把他们全都送给你，为你所用，如何？”耿妍浅笑吟吟地说。</p>
玄胤笑出了声：“这份大礼太贵重，我受不起。”</p>
耿妍恣意笑道：“本宫说你受得起，你就受得起。”</p>
“那就多谢外祖母赏识，不过，我心领了。”玄胤意味深长地说道。</p>
耿妍的眸光动了动，端起茶杯：“别不知道好歹，长孙殿下，本宫肯栽培你，是看得起你，不计较你之前冒犯本宫的过失。”</p>
玄胤若有所思地蹙了蹙眉：“如果我没记错……好像是皇祖母在冒犯我吧？啊，也是，我长得这么年轻、这么帅气，不怪皇祖母罔顾伦常，非得与我在一起，只可惜，我对年纪大的女人……没兴趣！”说着，他微微凑近耿妍，“男人，都喜欢嫩的、粉的、紧的。”</p>
耿妍勃然变色，冷冷地瞪向了玄胤！</p>
玄胤懒洋洋端起了面前的杯子：“你长皱纹了，皇祖母。”</p>
耿妍下意识地摸上了眼角。</p>
玄胤玩味儿地笑了笑：“你这块腊肉，本殿下嚼不动。”</p>
耿妍的嘴角，不受控制地抽动了起来，眼底的寒芒，如一块锋利的兵刃，几乎要戳瞎玄胤的眼睛。</p>
玄胤却不理她，自顾自地喝着茶。</p>
半晌，她深呼吸，收回了情绪，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几日不见，长孙殿下令本宫刮目相看。”</p>
“过奖，过奖。”</p>
她不屑地说道：“但长孙殿下别得意太早，激怒了本宫，对长孙殿下没好处。”</p>
“本殿下可以直接杀了你。”玄胤毫不犹豫地说道。</p>
耿妍大笑，险些笑出眼泪：“长孙殿下，别是你和容卿还没发现马宁玥的蹊跷吧？还是……你们找到医治她的办法了？”</p>
玄胤的笑容倏地僵住。</p>
耿妍恣意道：“能救她的只有本宫，所以奉劝长孙殿下一句，别冲动，好好儿地哄着本宫，兴许哪天本宫高兴了，就把治疗的办法说出来了。”</p>
玄胤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一语双关：“耿嫔娘娘上了年纪，想取悦你，怕是不简单，娘娘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p>
耿妍暧昧地看着他：“本宫想要什么，四爷难道不清楚吗？”</p>
……</p>
玄胤离开冷宫，望着天际湛蓝的一抹丽色，幽幽地吐出了胸口的浊气，随后，他调整好表情，出宫，上了大帅府的马车。</p>
马车上，宁玥在合眸假寐，斜斜地靠在软枕上，单手托住肚子，明明才三个月，但她那托肚的模样，好似已经快要临盆了似的。</p>
应该，是很期待小东西的到来。</p>
玄胤冰冷的眼底缓缓流转起一丝暖意，将她柔软的身子抱入怀中，让她小脑袋靠上自己肩头。</p>
“陛下怎么样了？”宁玥沙哑着嗓子问，打了个呵欠。</p>
玄胤轻声道：“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了，过几个时辰便能醒来，若是不受刺激，还有些活头。验尸单是你让仵作改的吧？”</p>
“嗯，陛下怎么说？”</p>
“陛下还没醒。”</p>
“哦，对，你刚刚说了。”</p>
玄胤摸上她脸颊：“想什么呢？心不在焉的。”</p>
宁玥始终闭着眼睛，在他怀里蹭了蹭：“没，就是犯困，好想睡觉呀，到家了再叫我吧。”</p>
“好。”玄胤拉过一层薄薄的丝绸给她盖上，“有没有什么想吃的？路过到时候我买给你。”</p>
宁玥想了想：“就……烧鹅吧。”</p>
玄胤垂眸，笑了笑：“好。有哪里不舒服的没？”</p>
“没。”宁玥干脆利落地说。</p>
玄胤挑开帘幕，看向车夫，车夫挥动马鞭，身子身子微微僵硬。</p>
……</p>
宁玥在玄胤怀里睡着了，抵达大帅府时，玄胤叫了她两声，她赖在玄胤身上不下来，玄胤将她抱进了卧房。晚饭，她赖床不起，撒娇让玄胤喂，洗澡也要玄胤抱，把玄胤折腾得够呛。</p>
入睡前，她圈住玄胤的脖子：“要是我一直这样，你会不会觉得我很烦？”</p>
暗夜中，她眼睛睁得老大。</p>
玄胤亲了亲她唇瓣，摸着她肚子道：“就当多养个孩子嘛。”</p>
她甜甜地笑了，侧过身，努力让自己看上去跟正常人一样。</p>
待到她进入梦乡，玄胤静静退出去，合上了房门。</p>
“如何？”书房中，容卿等候玄胤多时。</p>
玄胤知道他问的不是李顺妃的事，沉沉地道：“她失明了。”</p>
容卿静默了两秒，面上渐渐泛出白色：“什么时候的事？”</p>
玄胤在他对面坐下：“应该是处理完李顺妃的验尸单之后。”</p>
“李顺妃死了？”容卿随口问道。</p>
“嗯。”</p>
容卿没再多言，别人生死与他无干，他所担心的、所关注的，也就是那个命运多舛的妹妹而已，他按住眉心：“比想象中的还要快上许多，真是让人猝不及防。”</p>
玄胤看着一旁的药篓道：“你采药的情况如何？找到解药了吗？”</p>
容卿叹了口气：“严格说来，她这并不算一种典型的疾病，寻常药物对她作用不大，我也是没办法中的办法，稍稍延缓一下她的症状罢了，无法治愈。”</p>
容卿有多骄傲，玄胤从第一次与他打照面便深切地感受到了，因为自己曾经伤害过玥玥，因为玄煜曾经欺骗过玥玥，也因为司空朔曾经欺负过玥玥，所以容卿早早地把他们列入了“惩罚”的行列，要知道，那时的容卿仅仅是个敌国的幕僚而已，哪里来的自信斗赢玄家人与司空朔呢？偏偏他有。后面发生的许多事，消除了彼此的误会。可不管怎样，在他印象中，容卿没有办不到的事、没有治不好的病。刚刚容卿说什么？无法治愈。</p>
这简直是晴天霹雳！</p>
玄胤揉了揉脸颊，颓然地说道：“我见到她了。”</p>
“耿妍吗？”容卿问。</p>
“是。”玄胤沉沉地道：“她把李顺妃和六皇子通奸的事散播了出去，又杀了李顺妃嫁祸给玥玥，气病了陛下。”</p>
“她想逼你现身？”容卿第一时间捕捉到了事件的重点。</p>
玄胤点头。</p>
容卿看向玄胤，眸光动了动：“那你去见她了？”</p>
玄胤的手指紧了一下：“见了，与她说了一些话，她承认是她对玥玥动的手脚，还说她有治愈玥玥的办法，以你对她的了解，她有没有可能是在说谎？”</p>
容卿沉吟道：“此一时彼一时，她不是一个满口胡话的人，但上次在灵蛇岛，为了骗取你的信任，一样撒了无尽的谎，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任何一点治愈玥儿的机会，我们都不能放过。”</p>
玄胤的手指插入发间，深呼吸，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宁可相信她的确能够治愈玥玥。”</p>
“她的条件呢？”容卿一语道破关键。</p>
玄胤道：“娶她，或者死。”</p>
……</p>
讨论完毕，容卿回了自己房间。</p>
容麟就坐在床头，手捧着一本泛黄的画册，闷不做声地发呆。</p>
容卿推着轮椅走过去，拿走画册，随手扔到了桌上：“看这些做什么？天色不早了，快洗洗睡吧！”</p>
容麟倔强地说道：“容卿，那是我的东西。”</p>
容卿说道：“我知道，准备等你长大再还给你的。”</p>
“我都十八了。”容麟又拿起画册，翻到金蝴蝶那一页，“容卿，我小时候见过这个。”</p>
“在哪里？”</p>
“我姐姐的身上，但好像比这个大，也可能是我当时太小了，所以觉得一点点东西都大得难以接受。”</p>
“你姐姐后来怎么样了？”容卿问，问完，立马意识到了不妥，“不必告诉我，去歇息吧。”</p>
容麟抚摸着册子上的金蝴蝶，眸光一点点变得深远：“她死了，就死在我面前，三天后，我娘回来，说找到了救治她的方法，但那时，她已经死透了。”</p>
容卿握住了容麟的手。</p>
容麟与他十指相扣，紧紧地扣住：“妹妹会死吗？”</p>
容卿的呼吸有些发堵：“……不会。”</p>
容麟低头，看向二人交握的手，他最近晒得厉害，肌肤都成了浅浅的小麦色，容卿的白如美玉，这么扣在一起，还真是般配。</p>
他开口：“容卿，通知他们吧。”</p>
容卿难以置信地看向了他。</p>
他的表情很平静，比以往任何一个时候都要镇定：“我失去了姐姐，不想再失去妹妹，特别是你的妹妹……容卿，我不想你难过。”</p>
容卿抓紧了他的手，太大力的缘故，指节都隐隐泛出了白色。</p>
容麟牵强一笑：“总不能让你白养我这么多年，是时候要些回报了。”</p>
……</p>
门外，秋管家听到了一切，心中约莫明白了怎么回事，立马敲响了宁玥的房门。</p>
开门的玄胤：“有事？”</p>
秋管家愣了一下：“是姑爷啊，我、我……我找玥儿小姐。”</p>
玄胤就道：“她睡了，你找她什么事？”</p>
秋管家踮起脚尖朝里望了望：“那个……我怀疑……那个……小公子……要被带走了……”</p>
“走去哪里？”</p>
“回他自己的家，好像是……为了给小姐治病。他一旦被带走……就可能……再也回不来了……”秋管家边说便观察着玄胤的神色，但玄胤面无表情，他看不出什么。</p>
玄胤语气如常地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退下吧。”</p>
“呃……是。”</p>
秋管家退下了。</p>
玄胤回到床边，握住了宁玥冰凉的手，心疼又自责地说：“你要是知道容麟为了你给治病，不惜离开容卿，你肯定不会接受的吧？可是玥玥……我想你好起来……我自私地想你好起来！”</p>
宁玥一觉睡到日上三竿，一睁眼，便迷迷糊糊地说道：“什么时辰了，天还没亮吗？”</p>
冬梅在门外听到了动静，应道：“早亮了呀，小姐！”</p>
宁玥的心咯噔一下。</p>
玄胤忙道：“把帘子拉开，别遮得跟晚上一样。”</p>
帘子？哪里来的帘子？窗子都打开了好不好？冬梅一头雾水。</p>
玄胤沉沉地看着她。</p>
她眨眨眼，走到窗前，试探性地把帘子合上、又试探性地把帘子拉开，这样？</p>
玄胤移开了视线。</p>
听到窗帘被拉开的声音，宁玥暗暗松了口气，差一点就露馅儿了，幸好、幸好！</p>
“你出去吧。”玄胤对冬梅吩咐道。</p>
冬梅哦一声，退出去，合上了房门。</p>
玄胤拉开衣柜：“今天想穿什么眼色的裙子？”</p>
宁玥的喉头滑动了一下：“白色。”</p>
玄胤选了一个素白绣粉荷肚兜、一条同色高腰罗裙、一件半透明的织金纱衣，给宁玥细心地穿上。</p>
宁玥努力睁大眼睛，偶尔朝他呼吸喷来的方向转转眼珠。</p>
掩饰得倒是极好，不怪冬梅都没发现。</p>
玄胤又帮她洗漱。</p>
“昨天的烧鹅你没吃，凉掉了，今天还想吃的话，我再去给你买一只。”</p>
“我、我不想吃烧鹅了，你去给我买些……”宁玥顿了顿，她现在，没有吃东西的心情，“买些栗子糕吧。”</p>
“好。”玄胤把漱口的杯子喂到她唇瓣，她含了一口，吐在小金盆里。好几次，都吐偏了地方，玄胤的裤子湿漉一片。</p>
玄胤不动声色地问：“早餐想吃什么？”</p>
“三鲜面。”宁玥抿抿唇：“杯子拿走吧。”</p>
玄胤接过杯子，定定地看着她虽明亮却没有视力的眼：“容卿上次说，纹身对孕妇会有一点影响，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p>
宁玥埋在宽袖下的手紧了紧：“没有啊，大哥不是还说了，要是我没感觉不舒服，就是影响已经过去了吗？”</p>
玄胤轻轻一笑：“是啊，他是这么说过，你瞧我，记性太差，都给忘了。”</p>
宁玥抿抿唇，压下心头的慌乱，说道：“昨天晚上，我好像听到谁在敲门，是不是有谁找我？”</p>
“是找我的，一些小事，已经处理了。”玄胤面不改色地说，不知从何时起，他学会撒谎了。</p>
“对了，大哥和容麟呢？怎么没听到他们的动静？”</p>
“还没起床呢。”</p>
宁玥坏坏地笑了：“这么黏啊，又不是以后见不着了。”</p>
玄胤没有说话。</p>
宁玥笑了笑：“我等下想和冬梅去街上逛逛，你不必陪我，去处理皇宫的事吧。”</p>
玄胤看了他一眼：“好。”</p>
早饭后，宁玥与冬梅踏上了出府的马车，玄胤则去了皇宫。</p>
陛下在昨夜便醒了，听说李顺妃与六皇子的事只是有人蓄意捏造，当下缓和了不少，上午，玄胤又将散布谣言的太监揪出来，当着全部宫人的面处以了炮烙之刑，人肉的香味儿，熏得人饥肠辘辘，也熏得人连番作呕。</p>
李顺妃成功入殓，号仁贞和孝顺妃，以皇贵妃之制下葬。</p>
养母去世，六皇子痛哭流涕，说留在盛京睹物思人，恳请陛下恩准他为李顺妃守完头七后带未婚妻迁往封地。</p>
陛下准了他的请求。</p>
大街上，不少店铺歇业以示哀痛，即便敞开的，也全都换上了素白的眼色。</p>
冬梅挑开车窗帘，望了望白茫茫的一片，叹道：“陛下的女人那么多，死一个就要全城哀悼，那老百姓还过不过日子了？”</p>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祖制如此。”宁玥不禁想起了自己前世，好歹她也是皇后，尽管被囚禁水牢多年，但死后，是不是也举国哀悼了一番？</p>
冬梅拍了拍宁玥的肩膀：“小姐你看，那边有个人被抓了，就因为他卖了红花。”</p>
宁玥看不到。</p>
冬梅又拍了拍她：“小姐您别不信呐，是真的！哎哟，吵起来了！那个人顶撞了官兵，啊！官兵把他打了！呀！他老婆孩子跑出来了！不好，他老婆也被抓了！”</p>
不远处，传来孩童撕心裂肺的啼哭声。</p>
宁玥的心，没来由的一揪：“怎么回事？”</p>
冬梅气呼呼地说道：“那群官兵，太不要脸了！官兵是干嘛的呀？不是抓坏蛋的吗？欺负老百姓算什么本事？”</p>
“到底怎么了？”宁玥加重了语气。</p>
冬梅解释道：“就是那个小贩，他卖了红花，官兵要抓他去坐牢，他不干，说又不是国丧，他没触犯律法，官兵强行抓他，他妻子想去救他，被那群官兵给按在了地上，衣裳都扯烂了，白花花的身子也让官兵和路人给看了，孩子好像吓坏了，哭得特别厉害。”</p>
“他们人呢？”喧哗声变小了。</p>
冬梅道：“走了。”</p>
宁玥柳眉一蹙：“走了？那孩子呢？”</p>
“没人管，就在大街上哭呢。”</p>
宁玥怒气填胸，天子脚下，光天化日，居然有这种官差？当即怒道：“哪个衙门的？把他们给我叫来！”</p>
“是！”</p>
冬梅跳下了马车，快步跑上前，拦住了一行人的去路：“站住！”</p>
官差头头儿瞄了她一眼，没好气地道：“好狗不挡道，让开！”</p>
“你才是狗！你一衙门全都是狗！”</p>
“你……”</p>
他正要发怒，冬梅亮出了东宫令牌，他一阵心惊肉跳！</p>
冬梅冷声道：“长孙妃娘娘叫你，还不快滚过来？！”</p>
“是……是……”他战战兢兢地跟随冬梅来到了马车前，福低了身子，说道：“属、属下叩见……长孙妃娘娘。”</p>
此时那哭泣的孩童已经被车夫给抱起来了，车夫给了他一块麦芽糖，他捧着糖，一抽一抽地哭：“娘……娘……”</p>
宁玥威严的话音自车帘后响起：“你是哪个府衙的？”</p>
官差头头儿颤声道：“回长孙妃娘娘的话，奴才是……京兆府的。”</p>
冬梅凑近宁玥耳畔，低低地道：“小姐，京兆府的府尹好像是严惠妃与三皇子的部下，您看……”是不是通融通融？</p>
宁玥神色冷淡地道：“盛京的京兆府，原来是这么办事的，比土匪还不如！”</p>
官差头头儿吓得跪在了地上：“娘娘息怒！小的……也是奉命执法，顺妃娘娘薨逝，举国哀痛，大家都在悼念娘娘，他却当街卖红花，这分明……是没把皇室的威仪放在眼里！”</p>
这些，都是上赶着拍马屁，做表面功夫而已，那小贩说的没错，又不是国丧，上头也没下达必须为顺妃哀悼的命令，大家这么做，多半是表达对皇室的敬意。</p>
这几年，盛京被治理得风调雨顺，若是不抓几个犯人、不查几起案件，显示不出京兆府的必要地位，宁玥明白这种**主义，却没当众反驳他的借口，而是道：“你抓人就抓人，绑他妻子做什么？”</p>
官差头头儿道：“娘娘，她殴打官差，妨碍官差执行公务，这也是一桩罪呀！”</p>
“殴打？”宁玥被气笑了，从律法上来说，好像官差做的没错，但这世道，从来不是单靠律法便能海晏河清、天下生平的，偶尔也得讲个情字。丈夫被抓，她心中难过也是情理之中，一个大男人，竟跟一个弱女子计较这等小情绪，实在是让人唾弃。</p>
周围的百姓，全都朝官差投去了愤恨的目光。</p>
宁玥不紧不慢地说道：“男人的心胸要开阔些，别跟女人一般见识，官爷您说呢？”</p>
官差头头儿连连点头。</p>
“还有，你们的职责是除暴安良，何为安良你明白吗？退一万步说，他们夫妻都罪有应得，这三岁稚童却是无辜的，你们抓走他父母，把他丢在大街上不管，若他被车撞到、被人踩到、被贩子拐走了卖掉，这责任，是算你，还是算谁的？”</p>
围观的百姓纷纷点头。</p>
官差头头儿尴尬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小的……小的也是……一时糊涂……请娘娘恕罪。”</p>
宁玥道：“那个女人也是一时糊涂，你恕她的罪了吗？”</p>
“长孙妃娘娘……”官差头头儿的冷汗流进了衣领。</p>
宁玥淡道：“冬梅，回头记得禀报长孙殿下，把这些在良民身上泄愤的官差一个不留地赶了！”</p>
冬梅解气一笑：“是，娘娘！”</p>
那对夫妻终究是被带入了衙门，怎么处置，由京兆府秉公办理，那个孩子暂时寄养在邻居的家中。</p>
……</p>
出了口恶气，宁玥心情好了许多。若在以往，她大概不会干涉这些事，可自从怀孕后，她整颗心都好像变得异常柔软。听到孩童的哭声，会跟着难过；看到女人被欺负，会感同身受……</p>
冬梅递过一块桂花糕：“给，小姐。”</p>
宁玥探出手，摸了半天，没摸到。</p>
冬梅心一惊：“小姐，你……你怎么了？”</p>
宁玥不甚在意地牵了牵唇角：“没怎么，就是看不见了。”</p>
冬梅惊得糕点都掉在了地上：“看……看不见……是什么意思？怎么会这样啊？刚才不都还好好儿的吗？等等，不对。”</p>
她想到了早上拉窗帘的事儿，“您……您早上就……就……”</p>
宁玥自己摸到了桌子，又摸着食盒，拿出一块糕点，轻轻地吃了起来：“别大惊小怪的，不就是失明吗？又不是死了，我也不穷，请得起服侍的人，下半辈子，照样过得悠闲自在。”</p>
冬梅哇的一声哭了起来。</p>
小姐失明了，她居然不知道！</p>
她真是个笨蛋！</p>
“您……您什么时候……看不见的……怎么……不告诉我啊？”她泣不成声。</p>
宁玥嗳了一声：“我都没哭呢，你瞎哭什么？”放下糕点，摸上冬梅的脸蛋，“我是死过一次的人，多活一天赚一天，就算看不见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p>
“怎么会没什么大不了？那是你的眼睛啊！你要是看不见了，以后小少爷生出来……你都不知道他长什么样！”</p>
宁玥的心，被狠狠地扎了一下。</p>
冬梅道：“不行！我得去告诉姑爷！告诉大少爷！”</p>
“不许去！”宁玥去抓她，去抓空了，一个趔趄栽倒在地上，磕肿了额头。</p>
“小姐！”冬梅忙扶了她起来，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我……”</p>
宁玥抓住了她的手腕：“别告诉他们。”</p>
冬梅哽咽道：“为什么？”</p>
宁玥静静对说道：“这是金蝴蝶的后遗症，是耿妍的计，我不想成为耿妍要挟他们的把柄。”</p>
冬梅想到了早上姑爷示意她拉窗帘的眼神，心道：恐怕姑爷和大少爷已经知道了……但这个猜测，她没告诉宁玥。</p>
在街上买了些婴孩的用品之后，宁玥与冬梅打道回府，马车行驶得十分缓慢平稳，只是谁也没料到的是，就在马车即将驶过一个小胡同时，小胡同里突然冲出了另一辆马车，速度之快，顷刻间撞撞上了他们的烈马！</p>
烈马一阵躁动，车厢都抖了三抖。</p>
冬梅忙用身子护住宁玥，脑袋却磕到门板上，起了个大包。</p>
宁玥冷声道：“怎么回事？”</p>
车夫朝对方嚷道：“你怎么驾车的？长没长眼睛？没看这条路是大路吗？你出来的时候不晓得慢点儿？”</p>
那车夫是个白白胖胖的小伙子，似乎被这边的气势吓到了，不敢吭声，车帘唰的被扯开，一名衣着光鲜的嬷嬷探出身子来：“你骂谁不长眼呢？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你姑奶奶到底长眼睛没？你们自己不会驾车，怨我们啊？胡同就这么窄，你走快一点不就过去了吗？跟只缩头乌龟似的！我们啊，不想跟你们计较！”</p>
冬梅跳下了马车，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瞪向对方：“撞了我们，你们还有理了？跑那么快干嘛？赶着投胎呀？”</p>
嬷嬷被气得倒抽一头凉气，捋起了袖子，冲上前来：“小蹄子，敢跟你嬷嬷横？嬷嬷剔牙的时候，你还不知在哪个娘们儿的肚子里揣着呢！”</p>
冬梅哼道：“是呀是呀，比不得您年长！老、妖、婆！”</p>
“你……你……你居然骂我老妖婆！不给你点儿颜色瞧瞧，你不知道姑奶奶我的厉害！”嬷嬷张牙舞爪地抓向了冬梅。</p>
冬梅一躲，她摔了个嘴啃泥！</p>
“哈哈哈哈哈……”冬梅捧腹大笑！</p>
嬷嬷气得面色铁青，爬起来，就要给冬梅一耳光，这时，车里传出了一道高贵而优雅的女子话音：“好了嬷嬷，别与这些没教养的人一般见识。”</p>
没、教、养？</p>
宁玥冷冷地笑了，亏她一开口，自己还忍不住赞叹了一番，比司空朔的声音还要好听，可事实证明，再动听，若是喷起粪来，也是让人作呕的。</p>
宁玥淡笑道：“是啊，冬梅，狗咬了人，人不一定要咬回去的。”</p>
冬梅挑眉一笑：“就是！”</p>
那天籁之音的主人再一次开口了：“小丫头，说话不要太没教养。”</p>
宁玥笑得：“夫人，出门别忘记带脑子。”</p>
语毕，宁玥明显感到对方的车里迸发出一股凛冽的寒意。可宁玥不怕，耿皇后都成耿嫔了，盛京之中，除了太子妃，哪个女人的地位高得过她？</p>
嬷嬷气坏了：“小丫头骗子！你知道刚刚跟你说话的是谁吗？我告诉你！别惹了我们夫人，回头你还不起！”</p>
宁玥淡淡地说道：“我又不是有求于你们，还什么还？冬梅，我们走！”</p>
冬梅给了嬷嬷一个白眼。</p>
嬷嬷啐了冬梅一口。</p>
随后，各自上了马车。</p>
宁玥的马车走在前面，他们的马车走在后面。</p>
冬梅挑开后头的帘子，困惑地说道：“小姐，他们跟踪我们！”</p>
“也许是顺路。”</p>
然而一刻钟后，宁玥的马车停在了大帅府门前，那一辆马车，也在一旁停了下来。</p>
－－－－－－题外话－－－－－－</p>
猜出这个夫人是谁了没？</p>
国庆快乐！</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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