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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第一缕晨曦冲透雾霭，从雕着莲花的窗棱子射进来，斜斜地落在床头。</p>
宁玥的眼皮子动了动，睁开一条小缝儿，又很快被炫目的晨光弄得一个激灵，闭上了眼。</p>
然而到底是醒了，身体开始恢复知觉，意识到自己被一双有力的臂膀紧紧抱在怀中，室温很低，怀抱很暖，她脸蛋贴在他胸口，能感受到他细滑的肌肤和强健的体魄。</p>
宁玥缓缓睁开眼，适应光线后，眼睛不那么难受了，慢慢地往上挪了挪，与他脸对脸。</p>
这真是一张好看到让人陶醉的容颜，五官精致得如绘过一样，眉毛极浓，斜飞入鬓，透着不俗的英气，却并不让人感到凶悍，当然，如果他不发火的话。他的睫羽很浓很长，比她的还长，只是并不上翘。司空朔的长睫是微微上翘的，宁玥不喜欢，因为略显阴柔，玄胤这样的刚刚好。</p>
宁玥忍不住探出手，在他睫羽上轻轻碰了一下。</p>
见他没醒，又凑过去，轻轻吻了吻他唇瓣。</p>
就在醒来的一瞬，都没想过做这样一个暧昧的小动作，不知怎的，鬼使神差地就做了，还做得挺顺畅，一点都不别扭。仿佛二人天生就该如此亲密，可明明几天前，她还下定决心，不要再对这个小暴君抱有任何夫妻之间的幻想了。</p>
一定是他长得太妖孽，所以自己被他的美色给迷惑了。</p>
香梨不也对他垂涎三尺么？这种极品男人，几辈子，也不一定能遇见一个，遇见了，就一定得牢牢抓住。</p>
“一大早就对我发花痴，是不是昨晚没喂饱你？”玄胤突然睁开潋滟双瞳，霎那间的风华，让宁玥狠狠地惊艳了一把，不等宁玥做出反应，就被玄胤一个翻身，压在了身下，“还是蛊毒又发作了？”</p>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宁玥恨不得找个地洞把自己埋了。</p>
好端端的在山林里散步，散到一半，身体开始燥热，等不及回房，就将他扑在了地上……</p>
后面，到底在林子里做了多久，她已经不记得了，只知道某个使坏的家伙，把春宫图里的姿势都用上了。想到那些羞涩的画面，她真的、真的想时光倒退，把那一段给抹除掉！后面是怎么回的别墅，她也全然没了印象，反正一睁眼，就是刚才。</p>
先前，因晨间独有的温馨而滋生的一点柔软，在玄胤欠揍的话里，一点点消得干净。</p>
宁玥瞪了他一眼，试图慢慢滑出他的禁锢。</p>
玄胤哪能让她如愿？抱紧她，不许她动弹，玩味儿地笑着，在她唇上轻轻啃咬：“发作了吧？是发作了吧？”</p>
你才发作了！</p>
宁玥用尽全力，一把推开他，忍住浑身的酸软，裹着被子下了床。</p>
他懒散地躺在那里，丝毫不因未着寸缕而感到羞涩，反而使坏地朝她抛起了媚眼，魅惑得她……口干舌燥。</p>
心，纵然还是自己的，身体，却好像被他调教得有些不受控制了。</p>
宁玥深吸一口气，逃一般地冲进了浴室。</p>
看到身上那些大大小小的紫痕，宁玥狠狠地瞪大了眸子，这家伙跟她有仇吧？这是用了多大的力啊？</p>
愤愤不平地出浴室时，某个使坏的家伙已经梳洗完毕、穿戴整齐了，看了宁玥一眼，手肘支在饭桌上，十指交握，大拇指轻轻托住下颚说：“看来，你对我昨晚的表现还算满意，好，我知道怎么取悦你了。”</p>
想起他的“取悦”，宁玥又是一阵抑制不住的脸红，活了两辈子，还没被那样对待过，真是……</p>
就在宁玥的脸子几乎挂不住，想再度落荒而逃的时候，冬梅进来了，脸色有些古怪，仿佛是有什么重大事情禀报，然而当她闻到屋子里那股浓郁的情欲气息，脚步一顿，话头哽住了。</p>
宁玥面色微赫，玄胤倒是淡定得很，不紧不慢地看向她道：“怎么了？”</p>
冬梅这才记起自己要说的话，挠了挠头，讪讪说道：“常管事请你们过去一趟，好像是……王妃出事了。”</p>
宁玥和玄胤是与孙瑶、玄昭同时赶到的，他们二人也是得了消息，说王妃出事，玄昭当时正在睡懒觉，连衣裳都顾不得换，急匆匆地出门了，索性孙瑶给他带了一件披风。</p>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站在门口的孙瑶悄声问宁玥。</p>
宁玥神色肃然地摇头：“我也不清楚，常管事只说王妃出了事，但没说具体出了什么事。”</p>
“我们也是。”孙瑶说道。</p>
妯娌二人携了手，跟在玄胤、玄昭后头，迈步跨进了他们时常光顾的小菜馆儿。</p>
小菜馆儿周围已被常管事命小厮们封住了，有围观的百姓踮起脚尖朝里张望，却无一人知道里头的情况。</p>
供顾客歇息的厢房中，王妃抱着一个瘦弱的、满身补丁的小女孩儿，毫无形象地大哭，泪水滴在衣襟上，已经湿了一片，小女孩儿神色木木地望着站在他们对面的农妇，仿佛不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尽管如此，她也没像别的孩子那样，因为一点惊吓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p>
她很平静。</p>
“母妃，你怎么了？”问话的是玄昭，哥哥们不在，他时刻记得自己是长兄，要照顾好家里的每一个人，尤其是母妃和马宁玥，他第一个冲进厢房，却看见自己母妃抱着一个瘦弱的穷小姑娘，一个劲地痛哭，他不明白向来云淡风轻的母妃缘何失态成这样，便朝二人走了过去，然而当他看清那个小女孩的容貌时，眼珠子，唰的一下瞪出来了，“这、这……啊，天啦，她……她怎么跟……妹妹长得那么像？”</p>
他口中的妹妹自然不是眼下的小樱，而是失踪三年的玄小樱。</p>
事实上，除了王妃与玄胤，家中其他的主子，都不是非常溺爱小樱，他们对小樱好，完全是在照顾王妃的情绪。</p>
现在，凭空多出一个跟玄小樱长得那么像的人，玄昭一下子就怔住了。</p>
然后，尾随而至的玄胤和宁玥也怔住了。</p>
唯一没见过玄小樱的是孙瑶，她眸光扫过痛哭流涕的王妃、瞠目结舌的玄昭、一脸惊诧的玄胤、眸色复杂的宁玥……结合玄昭那句“她怎么跟妹妹长得那么像”，心中暗暗纳闷，这小姑娘跟小樱像吗？一点都不像啊！比小樱瘦、比小樱寒酸……只不过，尽管这样，这小姑娘却依旧有种十分独特的气质。</p>
“三嫂。”她扯了扯宁玥的袖子，无声地问，“到底怎么了？”</p>
宁玥尚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虽然眼前的小女孩儿与前世见到的那位，无论从身板儿还是形象上，都天差地别，但她依旧能够确定，这就是玄小樱，真正的王府嫡出千金！</p>
玄小樱失踪时才两岁，又正值严冬，她一直以为，玄小樱凶多吉少了，毕竟，哪个孩子能在严冬的街头熬过一个晚上呢？</p>
但玄小樱不仅熬过了，还好好儿地活下来了！</p>
虽然，活得贫穷了些。</p>
可不管怎样，能活着，就是最幸运的事了！</p>
宁玥张了张嘴，低声道：“她才是真正的玄小樱。”</p>
真正的玄小樱？什么意思？难道现在那个是假的吗？</p>
孙瑶一头雾水。</p>
不怪她如此困惑，而是玄昭从未与她提过小樱的身世，府中其他人，又大半不知情，知情的如罗管事这样的人物，又全都守口如瓶。</p>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王妃声嘶力竭地哭着，将她瘦弱的身躯抱得死紧，仿佛一撒手，她就又像三年前那样从自己身边消失了。</p>
玄昭的嘴角颤抖了数下，难以置信，又含了一丝期盼地问：“她、她真的是小樱？”</p>
王妃哭着没说话。</p>
玄胤神色郑重地点头：“恐怕是的。”</p>
“怎么……穿成那样？”玄昭愕然的眸光落在对方打满了补丁的衣服上，和明显比同龄人瘦弱的身板儿，心疼地抽了一口凉气。</p>
玄胤看看妹妹，眸光里掠过一丝疼惜，然而很快看向房中的两个外人，一个是菜馆的女主人，一个是卖过莲蓬的中年妇人，沉声问：“谁发现我妹妹的？”</p>
农妇的身子瑟缩了一下。</p>
女主人推了推她，用眼神示意她上前答话。</p>
农妇战战兢兢地走了几步，太紧张的缘故，步子略有些踉跄，险些摔了。</p>
小莲开口道：“娘，你慢点。”</p>
娘？</p>
她居然叫这个农妇娘？</p>
一屋子人，除王妃与女主人外，全都齐刷刷地朝她看了过去！仿佛在问，你是不是叫错了？</p>
小莲没因众人压力性的目光而出现丝毫慌乱，静静地开口道：“你们，不要为难我娘。”</p>
众人这才记起女主人提过农妇是有个女儿的，莫非……她的女儿就是玄小樱？</p>
宁玥来到玄胤身边，轻声道：“先安抚一下母妃的情绪，把话问清楚吧？”</p>
玄胤正色地点头，与玄昭交涉了几句，曾经剑拔弩张的俩兄弟，在对待玄小樱的态度上惊人的一致，让女主人把玄小樱抱到隔壁后，开始了对农妇的盘问。</p>
也许是玄小樱那句话奏效了，本该让农妇跪着回话的他们，竟让人搬来一把椅子，请了农妇坐下。</p>
农妇坐得并不安稳，紧绷着身子，低头不敢看屋子里的人。</p>
王妃已稍稍恢复了一些力气，用帕子擦了泪，哽咽地问向农妇道：“你是几时碰到小樱的？”</p>
“小樱？”农妇愣了愣，看向王妃，又迅速低下头，“是的了，她是说过，自己叫小樱。我是在三年前碰到她的。那会儿，我刚来京城，想投奔一个远房亲戚，奈何那亲戚搬了家，我没找到人，又无路可去，想到那些店子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找份差事。然后，我开始在京城里转悠。我记得很清楚，那是半夜了，下着很大的雪，在桥边，具体哪座桥我记不清了，反正我就看到那儿趴着一个小孩子，小孩子在哭，声音很微弱。我抱着她在雪地里找了一会儿，没找到她家人，就……就……”</p>
她不善言辞，这么大一段磕磕碰碰的话，还是刚刚在屋子里想了半天才想顺的，只想到这里，后面的还没想好怎么表达，一下子，就给语塞了。</p>
她做梦都没料到，自己一时心软捡回来的孩子，会是王爷和王妃的孩子。她不懂什么中山王，但能封王，那就是天一般的存在。</p>
玄小樱走丢的时候才天黑没多久，可被人发现却已半夜，一想到女儿在冷冰冰的雪地里趴了那么多时辰，王妃的整颗心都针扎一般的难受：“你为什么不报官？为什么就这么把她给藏起来了？”</p>
农妇吓得面色发白：“没藏！没藏的！我……我不知道要报官……我找了，我真的抱着她找了，找了好多天，每天晚上，我收了工，就带她到桥那里等，但是等了好多天，都没等到人来寻她，我以为……是她家里不要她了……”</p>
一个一辈子没念过书的文盲，根本不懂律法，也不懂出了事要报官。</p>
王妃的泪水再次掉了下来：“明明派人去找了……怎么就是没碰到？”</p>
玄胤不知想到了什么，问农妇道：“她的腿是怎么回事？”</p>
农妇答道：“可能是从桥上摔下来，摔断了吧？我把她抱回家，发现她不能走路，就带她去看了大夫，大夫说断了，给绑了夹板，但……”</p>
后面的话，她有些不敢说，但众人还是猜到了。</p>
她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民，一不懂医术，二没养过孩子，一开始，没瞧出玄小樱的腿有问题，玄小樱一瘸一拐的，她权当玄小樱是冻僵、冻坏了。如此过了几天，发现仍没好转，才意识到可能出了毛病，虽说大夫给上了夹板，但到底错过了黄金治疗期，所以，很遗憾地落下了残疾。</p>
他们派出去找玄小樱的人，都没料到玄小樱残疾了，全都在找一个健康的女童，这才生生与玄小樱错过了。</p>
王妃捂住脸，痛苦地哭了起来。</p>
玄小樱好端端的，为什么会到桥上，又为什么会摔下来？</p>
这些，已经无从查证了。</p>
王妃哭成了泪人，被玄昭抱在怀里，轻轻地安抚着。</p>
玄胤又问：“你什么时候来这边的？”</p>
农妇说道：“很早就来了，京城的房租贵，我一个人做活儿，养不起小莲，就带着小莲往偏远一些的地方去了，路过这边时，没钱吃饭，就……就沿路乞讨，刚好碰到村长，村长是个热心人，留我帮他看管荷塘，我……我就住下了。”</p>
想到自己锦衣玉食，女儿却饿到没饭吃，要与人一块儿乞讨，王妃整个人都崩溃了。</p>
宁玥与孙瑶也微微红了眼眶。</p>
前世的玄小樱，被王爷、王妃和四个哥哥呵护着长大，玄胤称帝南疆后，将她接过去做了唯一的公主。那么完美的人生，在这一世，却悄然发生了惊人的逆转。</p>
宁玥严重怀疑，玄小樱的悲剧，都是香梨造成的，香梨偷了玄小樱的人生，将玄小樱从天堂推进地狱。她不是香梨最嫉妒的人，玄小樱才是！为了内心那份扭曲的嫉妒，香梨朝年仅两岁的玄小樱下了狠手。</p>
看来，对孙瑶动手都是小儿科了，瞧瞧香梨对玄小樱做的，才是真正令人发指！</p>
多亏老天爷这一次没有眼瞎，让玄小樱在吃尽苦头后，又回了亲人身边。</p>
“小樱对自己的身世有印象吗？”玄胤突然问。</p>
农妇犹豫了一会儿：“这……我没与她谈过，刚收养她那会儿，她每晚都问我她爹娘去了哪里，哥哥们去了哪里，怎么还不来接她？一直到三岁，都还在问。后面，她慢慢的不问了，开始叫我娘。但我感觉，她应该记得自己不是我亲生的，只是，也想不起来究竟是谁家的。”</p>
王妃的情绪崩溃得太厉害，众人暂时让农妇回避了，走出厢房后，农妇想去找小莲，却被两个丫鬟拦在了门口。</p>
碧清欠了欠身，和颜悦色地说：“非常感谢您三年以来对小姐的照顾，如果没有您，小姐可能已经凶多吉少了，王妃的情绪失控得太厉害，嘴上没说，但她心里，对您也是充满了感激的。不过，有一件事，希望您能明白，小姐是王爷和王妃的血脉，不能一辈子流落民间，她终究要回到属于她自己的地方，您作为她曾经的养母，为她好的话，应该知道怎么替她选择。”</p>
“我……我明白的，我都明白。”农妇颤抖着身子说。亲生父母都找上门了，她难道还能霸着小莲不放？何况对方，又是这么势力庞大的人。她同不同意，小莲都必须跟他们回去。</p>
“小姐那边，还请您多多劝导。”碧清恭敬地行了一礼，以她的身份，犯不着对一个农妇如此礼遇，但对方抚育小姐多年，她打心眼儿里感激她。</p>
农妇回了个蹩脚的礼，就匆匆去后院了。</p>
这里，到处可以看到王府的人，她觉得自己连站脚的地方都没有，如此……格格不入。</p>
女主人笑眯眯地放下菜刀，热情地握住她的手道：“大嫂子，我就说你是个有福的吧？看看看看，随便捡个孩子，还捡到王府千金了！这回，你可真前途无量了！来来来，吃块鹿肉，我新炖的。”说着，拿起一片鲜嫩的肉片，喂进了农妇嘴里。</p>
农妇味同嚼蜡。</p>
女主人嗔了她一眼，语重心长道：“怎么？还舍不得把小莲还回去了？”</p>
农妇慢慢红了眼眶，不敢在那些贵人跟前掉下的泪水，决堤一般涌了出来：“我……我养了三年的孩子……说没就没……我……我心里难受……”</p>
“哎呀，你这……”女主人叹了口气，拿袖子给她擦了泪，“你难受，人家不难受啊？那还是人家怀胎十月给生的呢！听我一句劝，好生生地把小莲还给人家，别把关系闹僵了，以后说不定，还能见上小莲几面。”</p>
“真的？”农妇睁大了满是泪水的眼。</p>
当然是……假的，哪个亲生父母，愿意孩子与养母亲近？尤其养母的身份如此配不上自己。女主人点头笑了笑：“你想啊，王妃每年都来咱们这儿避暑，你守在这边，还怕见不到王妃和小莲？”</p>
很快，宁玥与孙瑶便来与农妇商议接玄小樱回府的事了，说是商议，其实就是通知，农妇连反驳的机会都没有。</p>
农妇带着二人来到玄小樱此时的房间，玄小樱正坐在床上玩玩具，不是她从人家那里捡来的木牌子、弹珠子，而是五彩斑斓的琉璃珠子，玄小樱正把它们按不同的颜色分类，她分得很认真，也很喜欢。在她身边的茶几上，摆着七八盘农妇叫不出名称的糕点与水果。大概是听说了她喜欢吃鸡腿，一个模样清秀的丫鬟，正端着一只香气逼人的鸡腿立在一旁，一小筷子一小筷子地喂着玄小樱。</p>
那鸡腿，不用看也知道，比她在廉价集市买的美味许多。</p>
还有一个丫鬟，捧着一套云霞般美丽的衣裳，小心翼翼地候在玄小樱对面，像是想给她换上，却又没得到她同意似的。</p>
这种公主般的日子，自己纵然奋斗一辈子，不，两辈子，都给不了小莲。</p>
自己有什么理由拉着小莲跟自己受苦呢？</p>
也许，真的该让小莲回家了。</p>
农妇敛起眸中的泪意，笑着来到床边：“小莲。”</p>
玄小樱仰起头，看了看她，唤道：“娘。”</p>
农妇难为情地低下头，用小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道：“我、我其实……不是你娘。”</p>
玄小樱看了她一眼，没表现出太大惊讶：“哦。”</p>
“你果然是记得的。”农妇干笑了两声，“那你……还记得你亲娘吗？”</p>
玄小樱摇头。</p>
农妇看了不远处的宁玥和孙瑶一眼，局促地说道：“那是你的嫂嫂，四嫂和三嫂。”</p>
玄小樱抬眸，望向了宁玥与孙瑶，她眸中，透出超乎这个年纪的冷静，还有一股淡淡的疏离。这又与前世的印象不大一样，前世的她，活泼得像只百灵鸟儿，这辈子，遭遇的打击太大，生生磨去了她的棱角与骄傲。</p>
宁玥的心底，慢慢涌上一股心疼，在她身边坐下，指了指孙瑶道：“小樱，这是你三嫂，我是你四嫂，你还记得三哥和四哥吗？”</p>
玄小樱摇头。</p>
宁玥微微一笑，轻轻摸了摸她发顶：“没关系，回家后，就都会认得了。”</p>
“回家？”玄小樱困惑地眨了眨眼。</p>
宁玥点点头，温柔地说道：“是啊，我们是来接你回府的。府里有父王、母妃，有哥哥，有嫂嫂，还有很大的房子、很漂亮的衣裳、很好吃的鸡腿……”</p>
“有我娘吗？”玄小樱打断了宁玥的话。</p>
宁玥就是一愣。</p>
玄小樱握住了农妇的手，平静地说：“我娘，跟我一起去吗？”</p>
她好像，还没太明白回府是什么意思，只是听说房子很大、衣裳很美、东西很好吃，心中有些向往，但如果那个地方，没有她娘，她便不想去了。</p>
“哦，还有，大黄也可以去吗？”</p>
玄小樱最终还是被王妃接走了，考虑到玄小樱的心理状况，王妃接纳了农妇，与他们一道回山庄的，还有那只黑不溜秋的小土狗。</p>
小樱远远地听到王妃的笑声，麻溜地从床上跳下来，本出去，欢天喜地叫道：“母妃，你回来啦！我好——”</p>
“想你”二字，在看到王妃怀中抱着的小女孩儿时，生生卡在了喉头。</p>
王妃没像以往那样，第一眼就注意到小樱，王妃一直低头，笑着逗弄着那个小女孩儿，那种从灵魂深处溢出来的喜悦与满足，是三年里，无论小樱怎么努力，都不曾从王妃脸上看到过的。</p>
玄昭化身大猴子，一个劲地手舞足蹈、扮鬼脸。</p>
小女孩儿却没像小樱那般，咯咯发笑，她笑得不多，除非真的特别有趣儿，才微微地弯弯唇角。</p>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不算太给面子的笑，让玄昭的眼底，出现了一种难见的自豪。</p>
很快，王妃抱累了，玄胤赶忙说道：“来来来，我来抱。”</p>
王妃恋恋不舍地把女儿递给了玄胤。</p>
“还记不记得四哥？”</p>
“你小时候，还在四哥身上拉过臭臭！”</p>
“你好喜欢爬树，每次都是四哥去把你逮回来的！”</p>
“你还说长大了要嫁给四哥的，哈哈哈……”</p>
玄胤爽朗的笑声，在整个天际回荡，宁玥看着这样的玄胤，眼中没有丝毫芥蒂，反而开心得笑弯了眼睛。</p>
阳光很烈，照在小樱的身上，却冰冷得没有温度一样。</p>
……</p>
王妃迫不及待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丈夫，暑也不避了，连夜带人回了王府。</p>
中山王此时却并不在府内，雁门关来了新消息，他正与幕僚们商讨下一步的计划。</p>
杨幕僚将沙盘中插满了旗帜，说道：“二公子已经与密军会合了，挑选了五千最精锐的战士，正朝雁门关行进，预备在东奥城与一万雇佣军碰头。以一万五的兵力，对抗三万南疆大军，虽说数量不占优势，不过与世子里应外合，杀出一条路来是不成问题的。”</p>
这一万五千人，说白了，就是去送死的。</p>
中山王的神情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怜悯，他比谁都明白，战争原本就是残酷的：“煜儿那边有新消息没？”</p>
“暂时没有，不过，没消息就是好消息。”杨幕僚又道，“不过，冀州出了点儿状况，可能对我们不利。”</p>
“什么状况？”中山王沉声问。</p>
“冀州大军端了青莲教的老巢，现在，青莲教的弟子，一部分逃到北面的渝州，另一部分，却是逼近了雁门关。卢辉去追渝州那一波余孽了，而雁门关这边……”杨幕僚讲到这里，声音渐渐弱了下去，“他们都是被朝廷追杀的乱党，恨朝廷入骨，这个时候，若叫他们抢占临淄城，只怕就算二公子把世子从雁门关营救出来，临淄城也要危险了。临淄沦陷了不要紧，但如果他们将对朝廷的愤怒发泄到世子头上，紧闭了城门，不让世子与二公子堵在外头，世子、二公子，迟早要被追过来的南疆大军啃掉。”</p>
“朝廷就办不了一件好事！”中山王气得咬牙，“故意的！卢辉那家伙，一定是故意的！跟青莲教合谋我儿子的命，好，好，这群人，真是好！”</p>
“那现在，应该怎么办呢？”另一名幕僚问，“难道，要二公子，先带人把青莲教的余孽给绞杀了不成？”</p>
杨幕僚摇头：“这个办法可是可以，不过这样一来，势必会耗损二公子的兵力，也会拖延抵达雁门关的时间，对于营救行动而言，是大大的不利。”</p>
中山王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眼：“杨大人，你可有高见？”</p>
杨幕僚道：“微臣以为，临淄缺乏一位主持大局的人。只要临淄城能够守住，那么，二公子的营救行动，便能如期进行。”</p>
只是，上哪儿去找一个忠于王府又镇得住临淄大军的人呢？</p>
带着深深的困惑，中山王回了王府，一进门，就碰到急匆匆跑出来的碧清，当即眉头一皱：“你不是随王妃去山庄避暑了么？”</p>
碧清赶忙稳住了身形，激动道：“哎哟，你可算是回来了，王妃都等您半天了！您、您快去看看吧！”</p>
中山王以为王妃出了事，但瞧碧清的神情又不太像：“到底怎么了？”</p>
碧清抿唇，压住翘起来的唇角：“你自个儿去看吧！出大事儿了！”</p>
中山王皱着眉头去了文芳院。</p>
老远地，他便听到了王妃爽朗的笑声，脚步立时一顿，以为自己听错了，又听了一遍，确定那个笑得像个孩子的女人是自己妻子，瞬间觉得撞鬼了。</p>
十七八岁的时候，她总这么笑，跟个小疯子似的，后面做了王妃，渐渐收敛了了性子，生下四个孩子后，越发端架子端得很，但真正失去笑容，是在玄小樱失踪后。</p>
他时常还是能看到她笑，却从她的笑容里感受不到丝毫喜悦，不像现在，他都还没见到她的人，就已经能想象她笑得前俯后仰了。</p>
因营救行动受阻而微微低落的心情，被这种笑声感染，渐渐地好了起来。</p>
他抬手，撩开了帘子，一进去，就看见王妃的腿上，坐着一个小女孩儿，背对着他，瞧不清容貌，他愣了一下，心道，不就是渡了两天假么？怎么小樱就缩水了？</p>
王妃发现了他，眼睛贼亮贼亮，眉梢都是笑意：“小莲，快看，父王回来了。”</p>
玄小樱慢慢扭过头，看向那个愣在门口的中年男子，男子长得非常英俊，却也十分严肃，给人一种生人勿进的感觉。玄小樱知道村里的每个孩子都有爹和娘，却没有母妃和父王，她不太懂这两个称呼的意思，只以为父王是这个人的名字，张嘴，乖巧地叫了一声：“父王。”</p>
中山王整个儿地呆住了！</p>
王妃看着他傻呆呆的模样，哈哈地笑出了声，但很快，又落下泪来，抱着孩子走到丈夫身边，抽泣道：“王爷，小樱找到了，我们的小樱找到了……”</p>
中山王缓缓地将女儿抱进怀里，女儿太轻了，轻到几乎感受不到重量，也太瘦了，那只比他大拇指粗一点儿的小胳膊，真怕一不小心给折断了，他的胸口，开始剧烈地起伏，不可思议地瞪圆眼睛，直勾勾地看着玄小樱：“小、小樱？”</p>
“我叫小莲。”她还是没能适应自己的新名字。</p>
中山王才不在乎小樱还是小莲呢，是他女儿就够了，他把她高高地举了起来，像举着一颗冉冉升起的太阳。</p>
玄小樱从没到过这么高的地方，“呼”的叫了一声，随即，咯咯地笑了。</p>
“是我的孩子！是我的孩子！”中山王兴奋地抖了起来，将她抱回怀里，从不湿润的眼睛，此时也微微有了泪意。</p>
他是男人，他不需要替身，不需要用另一个孩子来自欺欺人，在他眼里，小樱是养女，却从来不是他的玄小樱。三年以来，他每天都实打实地忍受着失去女儿的煎熬，这一刻，终于再次见到——</p>
“小樱，叫父王！”</p>
玄小樱乖乖地道：“父王。”</p>
“诶！再叫一声。”</p>
“父王。”叫多少都没问题呀，不就是一个名字吗？她又不是不会喊。</p>
中山王高兴坏了，连大儿子都没亲过的他，一连在玄小樱的脸上亲了好几口，直到玄小樱歪着脑袋说“你的胡子好疼啊”，他才依依不舍地将女儿放了下来。</p>
但很快，他发现了女儿的右脚无法受力，当即脸色一沉：“怎么回事？”</p>
王妃简单地把事情经过与他说了一遍，他暴跳如雷：“小樱最好是自己跌下去的，要是让我发现，是谁推了她，我一定叫那人不得好死！”</p>
玄小樱没玩多久，便思念农妇了，王妃将她抱回了农妇的房间，农妇如今就住玄小樱走丢以前的屋子，还是在文芳院，虽说有些于理不合，可王妃太舍不得女儿了，住得近些，心里方好受些。</p>
农妇在丫鬟们的服侍下，换了干净爽利的衣衫，从没住过这么奢华的屋子，农妇连走一步，都怕脏了人家的地毯。</p>
玄小樱被王妃抱了进来，朝农妇伸出手。</p>
农妇将她接进怀里，给王妃行了个蹩脚的礼。</p>
王妃微微一笑，拉着她的手说道：“别与我这么见外，把这儿当自己家，以后咱们都是一家人。”</p>
农妇局促不安地点了点头，干笑道：“是，是。”</p>
“喜欢吃什么菜，就告诉我，缺什么，也告诉我，这屋子里，没有不敢听你话的，你想干什么，让她们去干，都别客气！府里，也没你不可以去的地方儿，门房那边，我也打过招呼了，你想出去，都有马车接送。”王妃情真意切地说。</p>
农妇受宠若惊地道了谢。</p>
王妃看着在农妇怀里打着呵欠的女儿，宠溺地问：“小莲困了吗？母妃给你洗澡好不好？”</p>
玄小樱看着农妇。</p>
农妇讪笑道：“一起……一起给小莲洗吧。”</p>
王妃与农妇一块儿给玄小樱洗了澡。</p>
澡盆很大，放了许多玩具，昂贵的皂角，散发着农妇从未闻过的香气。</p>
给玄小樱洗完后，农妇识趣地洗澡去了，王妃陪女儿躺在农妇刚刚坐过的床上，把那些拨浪鼓、摇铃……一件件地拿出来，如数家珍地说：“这个是你一岁的时候买的，还记得吗？这个也是一岁买的，这个是外公送的……你最喜欢玩摇铃……”</p>
玄小樱静静地听她说，慢慢闭上了眼睛。</p>
到底是孩子，不知道择床，玩累了就睡了。</p>
睡到半夜的时候，玄小樱被尿意憋醒，与以往起夜一样，没惊动农妇，自己缓缓地坐起了身。</p>
她探出小手，慢慢拉开帐幔，却猛地看见一个与她差不多大的小女孩儿，穿着洁白的裙子，光着脚丫子，抱着一个布偶，眸光幽深地看着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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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第一缕晨曦冲透雾霭，从雕着莲花的窗棱子射进来，斜斜地落在床头。</p>
宁玥的眼皮子动了动，睁开一条小缝儿，又很快被炫目的晨光弄得一个激灵，闭上了眼。</p>
然而到底是醒了，身体开始恢复知觉，意识到自己被一双有力的臂膀紧紧抱在怀中，室温很低，怀抱很暖，她脸蛋贴在他胸口，能感受到他细滑的肌肤和强健的体魄。</p>
宁玥缓缓睁开眼，适应光线后，眼睛不那么难受了，慢慢地往上挪了挪，与他脸对脸。</p>
这真是一张好看到让人陶醉的容颜，五官精致得如绘过一样，眉毛极浓，斜飞入鬓，透着不俗的英气，却并不让人感到凶悍，当然，如果他不发火的话。他的睫羽很浓很长，比她的还长，只是并不上翘。司空朔的长睫是微微上翘的，宁玥不喜欢，因为略显阴柔，玄胤这样的刚刚好。</p>
宁玥忍不住探出手，在他睫羽上轻轻碰了一下。</p>
见他没醒，又凑过去，轻轻吻了吻他唇瓣。</p>
就在醒来的一瞬，都没想过做这样一个暧昧的小动作，不知怎的，鬼使神差地就做了，还做得挺顺畅，一点都不别扭。仿佛二人天生就该如此亲密，可明明几天前，她还下定决心，不要再对这个小暴君抱有任何夫妻之间的幻想了。</p>
一定是他长得太妖孽，所以自己被他的美色给迷惑了。</p>
香梨不也对他垂涎三尺么？这种极品男人，几辈子，也不一定能遇见一个，遇见了，就一定得牢牢抓住。</p>
“一大早就对我发花痴，是不是昨晚没喂饱你？”玄胤突然睁开潋滟双瞳，霎那间的风华，让宁玥狠狠地惊艳了一把，不等宁玥做出反应，就被玄胤一个翻身，压在了身下，“还是蛊毒又发作了？”</p>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宁玥恨不得找个地洞把自己埋了。</p>
好端端的在山林里散步，散到一半，身体开始燥热，等不及回房，就将他扑在了地上……</p>
后面，到底在林子里做了多久，她已经不记得了，只知道某个使坏的家伙，把春宫图里的姿势都用上了。想到那些羞涩的画面，她真的、真的想时光倒退，把那一段给抹除掉！后面是怎么回的别墅，她也全然没了印象，反正一睁眼，就是刚才。</p>
先前，因晨间独有的温馨而滋生的一点柔软，在玄胤欠揍的话里，一点点消得干净。</p>
宁玥瞪了他一眼，试图慢慢滑出他的禁锢。</p>
玄胤哪能让她如愿？抱紧她，不许她动弹，玩味儿地笑着，在她唇上轻轻啃咬：“发作了吧？是发作了吧？”</p>
你才发作了！</p>
宁玥用尽全力，一把推开他，忍住浑身的酸软，裹着被子下了床。</p>
他懒散地躺在那里，丝毫不因未着寸缕而感到羞涩，反而使坏地朝她抛起了媚眼，魅惑得她……口干舌燥。</p>
心，纵然还是自己的，身体，却好像被他调教得有些不受控制了。</p>
宁玥深吸一口气，逃一般地冲进了浴室。</p>
看到身上那些大大小小的紫痕，宁玥狠狠地瞪大了眸子，这家伙跟她有仇吧？这是用了多大的力啊？</p>
愤愤不平地出浴室时，某个使坏的家伙已经梳洗完毕、穿戴整齐了，看了宁玥一眼，手肘支在饭桌上，十指交握，大拇指轻轻托住下颚说：“看来，你对我昨晚的表现还算满意，好，我知道怎么取悦你了。”</p>
想起他的“取悦”，宁玥又是一阵抑制不住的脸红，活了两辈子，还没被那样对待过，真是……</p>
就在宁玥的脸子几乎挂不住，想再度落荒而逃的时候，冬梅进来了，脸色有些古怪，仿佛是有什么重大事情禀报，然而当她闻到屋子里那股浓郁的情欲气息，脚步一顿，话头哽住了。</p>
宁玥面色微赫，玄胤倒是淡定得很，不紧不慢地看向她道：“怎么了？”</p>
冬梅这才记起自己要说的话，挠了挠头，讪讪说道：“常管事请你们过去一趟，好像是……王妃出事了。”</p>
宁玥和玄胤是与孙瑶、玄昭同时赶到的，他们二人也是得了消息，说王妃出事，玄昭当时正在睡懒觉，连衣裳都顾不得换，急匆匆地出门了，索性孙瑶给他带了一件披风。</p>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站在门口的孙瑶悄声问宁玥。</p>
宁玥神色肃然地摇头：“我也不清楚，常管事只说王妃出了事，但没说具体出了什么事。”</p>
“我们也是。”孙瑶说道。</p>
妯娌二人携了手，跟在玄胤、玄昭后头，迈步跨进了他们时常光顾的小菜馆儿。</p>
小菜馆儿周围已被常管事命小厮们封住了，有围观的百姓踮起脚尖朝里张望，却无一人知道里头的情况。</p>
供顾客歇息的厢房中，王妃抱着一个瘦弱的、满身补丁的小女孩儿，毫无形象地大哭，泪水滴在衣襟上，已经湿了一片，小女孩儿神色木木地望着站在他们对面的农妇，仿佛不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尽管如此，她也没像别的孩子那样，因为一点惊吓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p>
她很平静。</p>
“母妃，你怎么了？”问话的是玄昭，哥哥们不在，他时刻记得自己是长兄，要照顾好家里的每一个人，尤其是母妃和马宁玥，他第一个冲进厢房，却看见自己母妃抱着一个瘦弱的穷小姑娘，一个劲地痛哭，他不明白向来云淡风轻的母妃缘何失态成这样，便朝二人走了过去，然而当他看清那个小女孩的容貌时，眼珠子，唰的一下瞪出来了，“这、这……啊，天啦，她……她怎么跟……妹妹长得那么像？”</p>
他口中的妹妹自然不是眼下的小樱，而是失踪三年的玄小樱。</p>
事实上，除了王妃与玄胤，家中其他的主子，都不是非常溺爱小樱，他们对小樱好，完全是在照顾王妃的情绪。</p>
现在，凭空多出一个跟玄小樱长得那么像的人，玄昭一下子就怔住了。</p>
然后，尾随而至的玄胤和宁玥也怔住了。</p>
唯一没见过玄小樱的是孙瑶，她眸光扫过痛哭流涕的王妃、瞠目结舌的玄昭、一脸惊诧的玄胤、眸色复杂的宁玥……结合玄昭那句“她怎么跟妹妹长得那么像”，心中暗暗纳闷，这小姑娘跟小樱像吗？一点都不像啊！比小樱瘦、比小樱寒酸……只不过，尽管这样，这小姑娘却依旧有种十分独特的气质。</p>
“三嫂。”她扯了扯宁玥的袖子，无声地问，“到底怎么了？”</p>
宁玥尚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虽然眼前的小女孩儿与前世见到的那位，无论从身板儿还是形象上，都天差地别，但她依旧能够确定，这就是玄小樱，真正的王府嫡出千金！</p>
玄小樱失踪时才两岁，又正值严冬，她一直以为，玄小樱凶多吉少了，毕竟，哪个孩子能在严冬的街头熬过一个晚上呢？</p>
但玄小樱不仅熬过了，还好好儿地活下来了！</p>
虽然，活得贫穷了些。</p>
可不管怎样，能活着，就是最幸运的事了！</p>
宁玥张了张嘴，低声道：“她才是真正的玄小樱。”</p>
真正的玄小樱？什么意思？难道现在那个是假的吗？</p>
孙瑶一头雾水。</p>
不怪她如此困惑，而是玄昭从未与她提过小樱的身世，府中其他人，又大半不知情，知情的如罗管事这样的人物，又全都守口如瓶。</p>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王妃声嘶力竭地哭着，将她瘦弱的身躯抱得死紧，仿佛一撒手，她就又像三年前那样从自己身边消失了。</p>
玄昭的嘴角颤抖了数下，难以置信，又含了一丝期盼地问：“她、她真的是小樱？”</p>
王妃哭着没说话。</p>
玄胤神色郑重地点头：“恐怕是的。”</p>
“怎么……穿成那样？”玄昭愕然的眸光落在对方打满了补丁的衣服上，和明显比同龄人瘦弱的身板儿，心疼地抽了一口凉气。</p>
玄胤看看妹妹，眸光里掠过一丝疼惜，然而很快看向房中的两个外人，一个是菜馆的女主人，一个是卖过莲蓬的中年妇人，沉声问：“谁发现我妹妹的？”</p>
农妇的身子瑟缩了一下。</p>
女主人推了推她，用眼神示意她上前答话。</p>
农妇战战兢兢地走了几步，太紧张的缘故，步子略有些踉跄，险些摔了。</p>
小莲开口道：“娘，你慢点。”</p>
娘？</p>
她居然叫这个农妇娘？</p>
一屋子人，除王妃与女主人外，全都齐刷刷地朝她看了过去！仿佛在问，你是不是叫错了？</p>
小莲没因众人压力性的目光而出现丝毫慌乱，静静地开口道：“你们，不要为难我娘。”</p>
众人这才记起女主人提过农妇是有个女儿的，莫非……她的女儿就是玄小樱？</p>
宁玥来到玄胤身边，轻声道：“先安抚一下母妃的情绪，把话问清楚吧？”</p>
玄胤正色地点头，与玄昭交涉了几句，曾经剑拔弩张的俩兄弟，在对待玄小樱的态度上惊人的一致，让女主人把玄小樱抱到隔壁后，开始了对农妇的盘问。</p>
也许是玄小樱那句话奏效了，本该让农妇跪着回话的他们，竟让人搬来一把椅子，请了农妇坐下。</p>
农妇坐得并不安稳，紧绷着身子，低头不敢看屋子里的人。</p>
王妃已稍稍恢复了一些力气，用帕子擦了泪，哽咽地问向农妇道：“你是几时碰到小樱的？”</p>
“小樱？”农妇愣了愣，看向王妃，又迅速低下头，“是的了，她是说过，自己叫小樱。我是在三年前碰到她的。那会儿，我刚来京城，想投奔一个远房亲戚，奈何那亲戚搬了家，我没找到人，又无路可去，想到那些店子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找份差事。然后，我开始在京城里转悠。我记得很清楚，那是半夜了，下着很大的雪，在桥边，具体哪座桥我记不清了，反正我就看到那儿趴着一个小孩子，小孩子在哭，声音很微弱。我抱着她在雪地里找了一会儿，没找到她家人，就……就……”</p>
她不善言辞，这么大一段磕磕碰碰的话，还是刚刚在屋子里想了半天才想顺的，只想到这里，后面的还没想好怎么表达，一下子，就给语塞了。</p>
她做梦都没料到，自己一时心软捡回来的孩子，会是王爷和王妃的孩子。她不懂什么中山王，但能封王，那就是天一般的存在。</p>
玄小樱走丢的时候才天黑没多久，可被人发现却已半夜，一想到女儿在冷冰冰的雪地里趴了那么多时辰，王妃的整颗心都针扎一般的难受：“你为什么不报官？为什么就这么把她给藏起来了？”</p>
农妇吓得面色发白：“没藏！没藏的！我……我不知道要报官……我找了，我真的抱着她找了，找了好多天，每天晚上，我收了工，就带她到桥那里等，但是等了好多天，都没等到人来寻她，我以为……是她家里不要她了……”</p>
一个一辈子没念过书的文盲，根本不懂律法，也不懂出了事要报官。</p>
王妃的泪水再次掉了下来：“明明派人去找了……怎么就是没碰到？”</p>
玄胤不知想到了什么，问农妇道：“她的腿是怎么回事？”</p>
农妇答道：“可能是从桥上摔下来，摔断了吧？我把她抱回家，发现她不能走路，就带她去看了大夫，大夫说断了，给绑了夹板，但……”</p>
后面的话，她有些不敢说，但众人还是猜到了。</p>
她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民，一不懂医术，二没养过孩子，一开始，没瞧出玄小樱的腿有问题，玄小樱一瘸一拐的，她权当玄小樱是冻僵、冻坏了。如此过了几天，发现仍没好转，才意识到可能出了毛病，虽说大夫给上了夹板，但到底错过了黄金治疗期，所以，很遗憾地落下了残疾。</p>
他们派出去找玄小樱的人，都没料到玄小樱残疾了，全都在找一个健康的女童，这才生生与玄小樱错过了。</p>
王妃捂住脸，痛苦地哭了起来。</p>
玄小樱好端端的，为什么会到桥上，又为什么会摔下来？</p>
这些，已经无从查证了。</p>
王妃哭成了泪人，被玄昭抱在怀里，轻轻地安抚着。</p>
玄胤又问：“你什么时候来这边的？”</p>
农妇说道：“很早就来了，京城的房租贵，我一个人做活儿，养不起小莲，就带着小莲往偏远一些的地方去了，路过这边时，没钱吃饭，就……就沿路乞讨，刚好碰到村长，村长是个热心人，留我帮他看管荷塘，我……我就住下了。”</p>
想到自己锦衣玉食，女儿却饿到没饭吃，要与人一块儿乞讨，王妃整个人都崩溃了。</p>
宁玥与孙瑶也微微红了眼眶。</p>
前世的玄小樱，被王爷、王妃和四个哥哥呵护着长大，玄胤称帝南疆后，将她接过去做了唯一的公主。那么完美的人生，在这一世，却悄然发生了惊人的逆转。</p>
宁玥严重怀疑，玄小樱的悲剧，都是香梨造成的，香梨偷了玄小樱的人生，将玄小樱从天堂推进地狱。她不是香梨最嫉妒的人，玄小樱才是！为了内心那份扭曲的嫉妒，香梨朝年仅两岁的玄小樱下了狠手。</p>
看来，对孙瑶动手都是小儿科了，瞧瞧香梨对玄小樱做的，才是真正令人发指！</p>
多亏老天爷这一次没有眼瞎，让玄小樱在吃尽苦头后，又回了亲人身边。</p>
“小樱对自己的身世有印象吗？”玄胤突然问。</p>
农妇犹豫了一会儿：“这……我没与她谈过，刚收养她那会儿，她每晚都问我她爹娘去了哪里，哥哥们去了哪里，怎么还不来接她？一直到三岁，都还在问。后面，她慢慢的不问了，开始叫我娘。但我感觉，她应该记得自己不是我亲生的，只是，也想不起来究竟是谁家的。”</p>
王妃的情绪崩溃得太厉害，众人暂时让农妇回避了，走出厢房后，农妇想去找小莲，却被两个丫鬟拦在了门口。</p>
碧清欠了欠身，和颜悦色地说：“非常感谢您三年以来对小姐的照顾，如果没有您，小姐可能已经凶多吉少了，王妃的情绪失控得太厉害，嘴上没说，但她心里，对您也是充满了感激的。不过，有一件事，希望您能明白，小姐是王爷和王妃的血脉，不能一辈子流落民间，她终究要回到属于她自己的地方，您作为她曾经的养母，为她好的话，应该知道怎么替她选择。”</p>
“我……我明白的，我都明白。”农妇颤抖着身子说。亲生父母都找上门了，她难道还能霸着小莲不放？何况对方，又是这么势力庞大的人。她同不同意，小莲都必须跟他们回去。</p>
“小姐那边，还请您多多劝导。”碧清恭敬地行了一礼，以她的身份，犯不着对一个农妇如此礼遇，但对方抚育小姐多年，她打心眼儿里感激她。</p>
农妇回了个蹩脚的礼，就匆匆去后院了。</p>
这里，到处可以看到王府的人，她觉得自己连站脚的地方都没有，如此……格格不入。</p>
女主人笑眯眯地放下菜刀，热情地握住她的手道：“大嫂子，我就说你是个有福的吧？看看看看，随便捡个孩子，还捡到王府千金了！这回，你可真前途无量了！来来来，吃块鹿肉，我新炖的。”说着，拿起一片鲜嫩的肉片，喂进了农妇嘴里。</p>
农妇味同嚼蜡。</p>
女主人嗔了她一眼，语重心长道：“怎么？还舍不得把小莲还回去了？”</p>
农妇慢慢红了眼眶，不敢在那些贵人跟前掉下的泪水，决堤一般涌了出来：“我……我养了三年的孩子……说没就没……我……我心里难受……”</p>
“哎呀，你这……”女主人叹了口气，拿袖子给她擦了泪，“你难受，人家不难受啊？那还是人家怀胎十月给生的呢！听我一句劝，好生生地把小莲还给人家，别把关系闹僵了，以后说不定，还能见上小莲几面。”</p>
“真的？”农妇睁大了满是泪水的眼。</p>
当然是……假的，哪个亲生父母，愿意孩子与养母亲近？尤其养母的身份如此配不上自己。女主人点头笑了笑：“你想啊，王妃每年都来咱们这儿避暑，你守在这边，还怕见不到王妃和小莲？”</p>
很快，宁玥与孙瑶便来与农妇商议接玄小樱回府的事了，说是商议，其实就是通知，农妇连反驳的机会都没有。</p>
农妇带着二人来到玄小樱此时的房间，玄小樱正坐在床上玩玩具，不是她从人家那里捡来的木牌子、弹珠子，而是五彩斑斓的琉璃珠子，玄小樱正把它们按不同的颜色分类，她分得很认真，也很喜欢。在她身边的茶几上，摆着七八盘农妇叫不出名称的糕点与水果。大概是听说了她喜欢吃鸡腿，一个模样清秀的丫鬟，正端着一只香气逼人的鸡腿立在一旁，一小筷子一小筷子地喂着玄小樱。</p>
那鸡腿，不用看也知道，比她在廉价集市买的美味许多。</p>
还有一个丫鬟，捧着一套云霞般美丽的衣裳，小心翼翼地候在玄小樱对面，像是想给她换上，却又没得到她同意似的。</p>
这种公主般的日子，自己纵然奋斗一辈子，不，两辈子，都给不了小莲。</p>
自己有什么理由拉着小莲跟自己受苦呢？</p>
也许，真的该让小莲回家了。</p>
农妇敛起眸中的泪意，笑着来到床边：“小莲。”</p>
玄小樱仰起头，看了看她，唤道：“娘。”</p>
农妇难为情地低下头，用小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道：“我、我其实……不是你娘。”</p>
玄小樱看了她一眼，没表现出太大惊讶：“哦。”</p>
“你果然是记得的。”农妇干笑了两声，“那你……还记得你亲娘吗？”</p>
玄小樱摇头。</p>
农妇看了不远处的宁玥和孙瑶一眼，局促地说道：“那是你的嫂嫂，四嫂和三嫂。”</p>
玄小樱抬眸，望向了宁玥与孙瑶，她眸中，透出超乎这个年纪的冷静，还有一股淡淡的疏离。这又与前世的印象不大一样，前世的她，活泼得像只百灵鸟儿，这辈子，遭遇的打击太大，生生磨去了她的棱角与骄傲。</p>
宁玥的心底，慢慢涌上一股心疼，在她身边坐下，指了指孙瑶道：“小樱，这是你三嫂，我是你四嫂，你还记得三哥和四哥吗？”</p>
玄小樱摇头。</p>
宁玥微微一笑，轻轻摸了摸她发顶：“没关系，回家后，就都会认得了。”</p>
“回家？”玄小樱困惑地眨了眨眼。</p>
宁玥点点头，温柔地说道：“是啊，我们是来接你回府的。府里有父王、母妃，有哥哥，有嫂嫂，还有很大的房子、很漂亮的衣裳、很好吃的鸡腿……”</p>
“有我娘吗？”玄小樱打断了宁玥的话。</p>
宁玥就是一愣。</p>
玄小樱握住了农妇的手，平静地说：“我娘，跟我一起去吗？”</p>
她好像，还没太明白回府是什么意思，只是听说房子很大、衣裳很美、东西很好吃，心中有些向往，但如果那个地方，没有她娘，她便不想去了。</p>
“哦，还有，大黄也可以去吗？”</p>
玄小樱最终还是被王妃接走了，考虑到玄小樱的心理状况，王妃接纳了农妇，与他们一道回山庄的，还有那只黑不溜秋的小土狗。</p>
小樱远远地听到王妃的笑声，麻溜地从床上跳下来，本出去，欢天喜地叫道：“母妃，你回来啦！我好——”</p>
“想你”二字，在看到王妃怀中抱着的小女孩儿时，生生卡在了喉头。</p>
王妃没像以往那样，第一眼就注意到小樱，王妃一直低头，笑着逗弄着那个小女孩儿，那种从灵魂深处溢出来的喜悦与满足，是三年里，无论小樱怎么努力，都不曾从王妃脸上看到过的。</p>
玄昭化身大猴子，一个劲地手舞足蹈、扮鬼脸。</p>
小女孩儿却没像小樱那般，咯咯发笑，她笑得不多，除非真的特别有趣儿，才微微地弯弯唇角。</p>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不算太给面子的笑，让玄昭的眼底，出现了一种难见的自豪。</p>
很快，王妃抱累了，玄胤赶忙说道：“来来来，我来抱。”</p>
王妃恋恋不舍地把女儿递给了玄胤。</p>
“还记不记得四哥？”</p>
“你小时候，还在四哥身上拉过臭臭！”</p>
“你好喜欢爬树，每次都是四哥去把你逮回来的！”</p>
“你还说长大了要嫁给四哥的，哈哈哈……”</p>
玄胤爽朗的笑声，在整个天际回荡，宁玥看着这样的玄胤，眼中没有丝毫芥蒂，反而开心得笑弯了眼睛。</p>
阳光很烈，照在小樱的身上，却冰冷得没有温度一样。</p>
……</p>
王妃迫不及待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丈夫，暑也不避了，连夜带人回了王府。</p>
中山王此时却并不在府内，雁门关来了新消息，他正与幕僚们商讨下一步的计划。</p>
杨幕僚将沙盘中插满了旗帜，说道：“二公子已经与密军会合了，挑选了五千最精锐的战士，正朝雁门关行进，预备在东奥城与一万雇佣军碰头。以一万五的兵力，对抗三万南疆大军，虽说数量不占优势，不过与世子里应外合，杀出一条路来是不成问题的。”</p>
这一万五千人，说白了，就是去送死的。</p>
中山王的神情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怜悯，他比谁都明白，战争原本就是残酷的：“煜儿那边有新消息没？”</p>
“暂时没有，不过，没消息就是好消息。”杨幕僚又道，“不过，冀州出了点儿状况，可能对我们不利。”</p>
“什么状况？”中山王沉声问。</p>
“冀州大军端了青莲教的老巢，现在，青莲教的弟子，一部分逃到北面的渝州，另一部分，却是逼近了雁门关。卢辉去追渝州那一波余孽了，而雁门关这边……”杨幕僚讲到这里，声音渐渐弱了下去，“他们都是被朝廷追杀的乱党，恨朝廷入骨，这个时候，若叫他们抢占临淄城，只怕就算二公子把世子从雁门关营救出来，临淄城也要危险了。临淄沦陷了不要紧，但如果他们将对朝廷的愤怒发泄到世子头上，紧闭了城门，不让世子与二公子堵在外头，世子、二公子，迟早要被追过来的南疆大军啃掉。”</p>
“朝廷就办不了一件好事！”中山王气得咬牙，“故意的！卢辉那家伙，一定是故意的！跟青莲教合谋我儿子的命，好，好，这群人，真是好！”</p>
“那现在，应该怎么办呢？”另一名幕僚问，“难道，要二公子，先带人把青莲教的余孽给绞杀了不成？”</p>
杨幕僚摇头：“这个办法可是可以，不过这样一来，势必会耗损二公子的兵力，也会拖延抵达雁门关的时间，对于营救行动而言，是大大的不利。”</p>
中山王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眼：“杨大人，你可有高见？”</p>
杨幕僚道：“微臣以为，临淄缺乏一位主持大局的人。只要临淄城能够守住，那么，二公子的营救行动，便能如期进行。”</p>
只是，上哪儿去找一个忠于王府又镇得住临淄大军的人呢？</p>
带着深深的困惑，中山王回了王府，一进门，就碰到急匆匆跑出来的碧清，当即眉头一皱：“你不是随王妃去山庄避暑了么？”</p>
碧清赶忙稳住了身形，激动道：“哎哟，你可算是回来了，王妃都等您半天了！您、您快去看看吧！”</p>
中山王以为王妃出了事，但瞧碧清的神情又不太像：“到底怎么了？”</p>
碧清抿唇，压住翘起来的唇角：“你自个儿去看吧！出大事儿了！”</p>
中山王皱着眉头去了文芳院。</p>
老远地，他便听到了王妃爽朗的笑声，脚步立时一顿，以为自己听错了，又听了一遍，确定那个笑得像个孩子的女人是自己妻子，瞬间觉得撞鬼了。</p>
十七八岁的时候，她总这么笑，跟个小疯子似的，后面做了王妃，渐渐收敛了了性子，生下四个孩子后，越发端架子端得很，但真正失去笑容，是在玄小樱失踪后。</p>
他时常还是能看到她笑，却从她的笑容里感受不到丝毫喜悦，不像现在，他都还没见到她的人，就已经能想象她笑得前俯后仰了。</p>
因营救行动受阻而微微低落的心情，被这种笑声感染，渐渐地好了起来。</p>
他抬手，撩开了帘子，一进去，就看见王妃的腿上，坐着一个小女孩儿，背对着他，瞧不清容貌，他愣了一下，心道，不就是渡了两天假么？怎么小樱就缩水了？</p>
王妃发现了他，眼睛贼亮贼亮，眉梢都是笑意：“小莲，快看，父王回来了。”</p>
玄小樱慢慢扭过头，看向那个愣在门口的中年男子，男子长得非常英俊，却也十分严肃，给人一种生人勿进的感觉。玄小樱知道村里的每个孩子都有爹和娘，却没有母妃和父王，她不太懂这两个称呼的意思，只以为父王是这个人的名字，张嘴，乖巧地叫了一声：“父王。”</p>
中山王整个儿地呆住了！</p>
王妃看着他傻呆呆的模样，哈哈地笑出了声，但很快，又落下泪来，抱着孩子走到丈夫身边，抽泣道：“王爷，小樱找到了，我们的小樱找到了……”</p>
中山王缓缓地将女儿抱进怀里，女儿太轻了，轻到几乎感受不到重量，也太瘦了，那只比他大拇指粗一点儿的小胳膊，真怕一不小心给折断了，他的胸口，开始剧烈地起伏，不可思议地瞪圆眼睛，直勾勾地看着玄小樱：“小、小樱？”</p>
“我叫小莲。”她还是没能适应自己的新名字。</p>
中山王才不在乎小樱还是小莲呢，是他女儿就够了，他把她高高地举了起来，像举着一颗冉冉升起的太阳。</p>
玄小樱从没到过这么高的地方，“呼”的叫了一声，随即，咯咯地笑了。</p>
“是我的孩子！是我的孩子！”中山王兴奋地抖了起来，将她抱回怀里，从不湿润的眼睛，此时也微微有了泪意。</p>
他是男人，他不需要替身，不需要用另一个孩子来自欺欺人，在他眼里，小樱是养女，却从来不是他的玄小樱。三年以来，他每天都实打实地忍受着失去女儿的煎熬，这一刻，终于再次见到——</p>
“小樱，叫父王！”</p>
玄小樱乖乖地道：“父王。”</p>
“诶！再叫一声。”</p>
“父王。”叫多少都没问题呀，不就是一个名字吗？她又不是不会喊。</p>
中山王高兴坏了，连大儿子都没亲过的他，一连在玄小樱的脸上亲了好几口，直到玄小樱歪着脑袋说“你的胡子好疼啊”，他才依依不舍地将女儿放了下来。</p>
但很快，他发现了女儿的右脚无法受力，当即脸色一沉：“怎么回事？”</p>
王妃简单地把事情经过与他说了一遍，他暴跳如雷：“小樱最好是自己跌下去的，要是让我发现，是谁推了她，我一定叫那人不得好死！”</p>
玄小樱没玩多久，便思念农妇了，王妃将她抱回了农妇的房间，农妇如今就住玄小樱走丢以前的屋子，还是在文芳院，虽说有些于理不合，可王妃太舍不得女儿了，住得近些，心里方好受些。</p>
农妇在丫鬟们的服侍下，换了干净爽利的衣衫，从没住过这么奢华的屋子，农妇连走一步，都怕脏了人家的地毯。</p>
玄小樱被王妃抱了进来，朝农妇伸出手。</p>
农妇将她接进怀里，给王妃行了个蹩脚的礼。</p>
王妃微微一笑，拉着她的手说道：“别与我这么见外，把这儿当自己家，以后咱们都是一家人。”</p>
农妇局促不安地点了点头，干笑道：“是，是。”</p>
“喜欢吃什么菜，就告诉我，缺什么，也告诉我，这屋子里，没有不敢听你话的，你想干什么，让她们去干，都别客气！府里，也没你不可以去的地方儿，门房那边，我也打过招呼了，你想出去，都有马车接送。”王妃情真意切地说。</p>
农妇受宠若惊地道了谢。</p>
王妃看着在农妇怀里打着呵欠的女儿，宠溺地问：“小莲困了吗？母妃给你洗澡好不好？”</p>
玄小樱看着农妇。</p>
农妇讪笑道：“一起……一起给小莲洗吧。”</p>
王妃与农妇一块儿给玄小樱洗了澡。</p>
澡盆很大，放了许多玩具，昂贵的皂角，散发着农妇从未闻过的香气。</p>
给玄小樱洗完后，农妇识趣地洗澡去了，王妃陪女儿躺在农妇刚刚坐过的床上，把那些拨浪鼓、摇铃……一件件地拿出来，如数家珍地说：“这个是你一岁的时候买的，还记得吗？这个也是一岁买的，这个是外公送的……你最喜欢玩摇铃……”</p>
玄小樱静静地听她说，慢慢闭上了眼睛。</p>
到底是孩子，不知道择床，玩累了就睡了。</p>
睡到半夜的时候，玄小樱被尿意憋醒，与以往起夜一样，没惊动农妇，自己缓缓地坐起了身。</p>
她探出小手，慢慢拉开帐幔，却猛地看见一个与她差不多大的小女孩儿，穿着洁白的裙子，光着脚丫子，抱着一个布偶，眸光幽深地看着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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