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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猪是被锁在猪圈里头的，又没跑到外头去，怎么会把一个小姑娘给啃了呢？除非，是小姑娘自己跑进来的，可她为什么要跑到这种脏兮兮的地方？</p>
没人知道答案。</p>
白霜儿看着惨不忍睹的妹妹，泪水决堤了似的汹涌地流了出来：“谁……谁害死了玉儿？”</p>
众人面面相觑。</p>
马援拍了拍她肩膀，神色凝重地叹道：“你先回去。”</p>
“我不回去！”白霜儿难得地推开了马援，双眸瞪得老大，惊恐而愤怒的眸光自所有人的头顶一一扫过，最后，落在了蔺兰芝的脸上，“夫人，是不是你把玉儿叫到这边来的？”</p>
蔺兰芝简直莫名其妙！她不就是打了白玉儿一巴掌吗？怎么一个两个都拿她当十恶不赦的人了？她今天连白玉儿在哪玩儿都不清楚，怎么叫她？</p>
宁玥握住蔺兰芝的手，淡淡地看向白霜儿道：“白小姐，我知道你妹妹出事了你心情不好，刚刚的冒失之罪就不与你追究了，但请你以后注意一下自己的言辞。刚刚在棠梨院你已经我污蔑过我娘一次了，现在，你还想再来第二次吗？你的胆子，真的不要太大才好。”</p>
白霜儿被宁玥那看似平淡实则清冽的眼神弄得微微发怔，但很快，她又抬起头来，驳斥道：“玉儿在府里就没得罪过其他人！”</p>
宁玥就道：“难道不能是她自己顽皮，跑到这边来的么？我可是听说令妹从来都在院子里坐不住，一定要到外头疯玩儿，树也上过、山也爬过，鱼摸过、鸟儿打过，跑来看几头猪又有什么奇怪的？”</p>
虽然宁玥也觉得这个说法有些牵强，可按照白玉儿那种贪玩的性子，不是没可能逛到猪圈附近来的。而且白玉儿的性子非常泼辣，若真有人强行把她带到这儿来，她早叫得让整个将军府听见了。唯一的可能是，白玉儿是自己过来的。</p>
白霜儿就是不信，泪眼婆娑地看向马援，希望这个答应过让她一世无忧的男人能为她主持公道。然而马援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说：“玉儿的后事交给我处理，你先回清辉院。”</p>
白霜儿不可置信地瞪圆了眼：“四爷！”</p>
虽说蔺兰芝上午曾经扬言再叫她看见白家姐妹，说不定会杀了她们，但马援深深地明白，蔺兰芝是气糊涂了才会那么说，真要做，她是做不出来的。如若不然，当初也不会容忍蔺咏荷生下马谨严与马宁溪了。蔺兰芝的胆子，最多就是打打人、关关人。杀人？几乎没有可能。</p>
然而尽管心中确定，看着白霜儿受伤的眼神，他还是给例行公事地问了一句：“不是你派人干的吧？”</p>
蔺兰芝这下是真的气到了，也没管现场还站着外人，不屑地笑了起来：“是我干的又怎样？我不是警告过你了么？转告她们三个，以后别再面前晃荡！”</p>
马援哪里听不出她是气话？暴躁的眸光一一瞪回那些看好戏的下人，瞪得他们全都低下了头，才低低地吼道：“蔺兰芝！你能不能总这么刺儿？好好与你说话，你也跟点了火炮似的！人死了你很高兴是吧？”</p>
蔺兰芝原本还有些惋惜，觉得那孩子虽然讨厌，但罪不至死，可马援居然这么看她，这让她无法忍受！</p>
眼看着二人又要吵起来，宁玥忙打断了他们，说道：“好了，娘，我们回去吧。”</p>
给马援行了一礼，扶着蔺兰芝离开了原地。</p>
看着母女俩越来越远的背影，马援有那么一点回不过神来，这真的是他女儿吗？为什么他感觉这么陌生？好像……从未真正地懂过她。</p>
“四爷！”白霜儿哽咽着打断了马援的思绪，“就这么让夫人走了吗？你不为玉儿讨回公道了吗？”</p>
马援看向白霜儿，蹙了蹙眉，叹道：“玉儿的死与兰芝无关，你先回去，就算为了肚子里的孩子，也别太伤心了。我会找个风水宝地，让高僧给玉儿做一场法事，超度她的亡魂。”</p>
妹妹惨死，得到的却只是一句超度亡魂，白霜儿不甘心！就算所有人都信，她却不信！不信她妹妹会无缘无故跑来猪圈，一定是谁引诱了她！她一定要把那个人揪出来！</p>
农舍的后院而，仆妇与另外几名农妇围坐在炉子旁，小声谈论着猪圈的事。</p>
仆妇责备道：“你说你们，只顾着打牌吃酒，连猪都忘了喂，现在好了，酿成大祸！”</p>
胖农妇怯生生地道：“我明明记得自己喂了的……”</p>
瘦农妇也跟着说道：“是真的喂了，我提醒她去的，是不是……喂少了？还是有谁把猪食给掏出来了？”</p>
“谁知道你们怎么弄的？”仆妇叹了口气，“算了，已经这样了，都别说出去，养这么大不容易，让人当成疯猪埋了可惜。”</p>
荷塘边，几名小丫鬟照例去洗衣裳，院子里原本有井水，可用的人多，轮不到她们。她们像往常那样将装着衣服的盆子放在草地上，捋起袖子，拿出衣裳，放进水里摆了起来。</p>
其中一个丫鬟吸了吸鼻子：“喂，你们闻到没？好臭。”</p>
另外三个也使劲儿地闻了闻，的确有一股怪味儿，似乎来自水里。她们把泡在水中的衣裳举起来，就见其实并不脏的衣料上莫名地沾染了一些污秽斑驳的东西，细细分辨……竟像是猪食和猪屎……</p>
第一个小丫鬟皱眉道：“肯定是农舍的养猪婆子也到这边洗衣裳来了！真是讨厌！放着自己的水不用，跑这儿与我们抢！不要脸！走走走，别洗了！过几天干净了再来！”</p>
四人端着盆子走掉了。</p>
宁玥与蔺兰芝回了棠梨院，蔺兰芝刚才晚饭没吃多少，马宁馨又叫人做了些小菜，听说了白玉儿的惨状后，不动声色地把荤菜撤了下去。</p>
蔺兰芝吃了几筷子，便没了胃口。</p>
那边，妞妞要睡觉，吵着要娘亲，马宁馨宽慰几句后去了。</p>
屋子里，只剩母女二人，蔺兰芝才把小樱下午来过的事与宁玥说了一遍，省略了小樱落水的事：“……我瞧那孩子是真心喜欢你，你刚走没多久便来了，与妞妞也玩得不错，你记得明天着人递个帖子问候一番，与小姑子把关系处好了，将来日子也好过些。”</p>
宁玥点点头：“知道了，娘。”</p>
王府四兄弟，玄煜将来会娶谁，她暂时不清楚，如果玄彬、玄昭二人的亲事不变的话，二少奶奶、三少奶奶也都不算太难相处的人。只是中山王妃是个气性高的，她出身这样低，想讨好对方恐怕不容易。这种情况下，小樱显然成了一个不错的桥梁。</p>
“唉，算了，还是告诉你吧。”蔺兰芝左想右想，觉得这事儿不瞒宁玥为妙。</p>
宁玥眨了眨眼：“怎么了娘？”</p>
“今天下午，妞妞与小樱出去玩，小樱摸鱼，掉进水里了，幸亏没事，她叫我别告诉其他人，免得传到她家人耳朵里，家人生气。”蔺兰芝说道。</p>
“是挺危险的，妞妞没事吧？”</p>
“妞妞没事，我问过妞妞了，她坐在那里吃糖，都没发现小樱掉下去了……这孩子！”蔺兰芝又是一阵后怕。</p>
宁玥没往太坏的方面想，只是习惯性地问了一句：“她们没被白玉儿欺负吧？”</p>
这个，在小樱走后，蔺兰芝问了妞妞，蔺兰芝道：“欺负了，白玉儿拧了妞妞的耳朵，还摘了小樱的珠花。不过后来，小樱亮出王府小姐的身份，找白玉儿要回来了。”</p>
“这么说，白玉儿临死前见过她们？”宁玥狐疑地问。</p>
蔺兰芝嗔了她一眼：“你这孩子，不会是怀疑白玉儿的死与她们有关吧？你想象力是不是太丰富了？妞妞三岁，小樱五岁，年纪小就算了，两个人全都没去过农舍，也不知道怎么走哇！”</p>
这倒是，妞妞对将军府熟悉，可那边是断然没去过的。至于小樱，她是第一次来将军府，就更不可能清楚农舍在何处了。最最重要的是，她们都是小孩子，怎么会杀人？</p>
“好了，不说这个了。”白玉儿又不是她什么人，不值得她绞尽脑汁地去找真相，这是白霜儿的事，她可不会替白霜儿干。宁玥就道，“对了，娘，我刚刚去郭家，郭老太君送了我一盒首饰。”宁玥把妆奁盒子打开，露出价值连城的头面，“这颜色，我带略深了些，你拿去戴吧！”</p>
女为悦己者容，马援变心了，她也没打扮的心情了，但她还是收下了女儿的礼物。</p>
“郭老太君对你还是不错的。”蔺兰芝随便看了一眼，便知这些东西都不是铺子买的，而是专门找大师定做的，只怕整个京城，都找不出一个重样儿的来。</p>
宁玥沉吟了一下，还是决定把郭老太君与玄胤的古怪说给蔺兰芝听：“……他们祖孙关系不是很好，今天郭老太君前脚请了我，后脚便给玄胤递消息，说我去了郭家，希望玄胤被我这条鱼儿钓过去。”</p>
蔺兰芝噗哧笑了：“那玄胤去了没呢？”</p>
这不是重点啊，娘！宁玥揉了揉脸蛋，说道：“没去，说是出门了，但等了很久也没到，许是路上被什么事耽搁了吧？要不，就是猜出郭老太君的意图，不想上郭老太君的当。”</p>
蔺兰芝一听“路上耽搁”几个字，心中便涌上一层不舒服的感觉，马援也是很早便入城了，却一直让她们母女等到天黑才到达，身边，还多了一位美娇娘。每每想起这件事，她都要郁闷好久，她揉了揉难受的心口，说道：“希望不是被谁给耽搁了。”</p>
喧闹的大街，车水马龙。</p>
冬八一鞭子弱弱地打在马鞍上，叹道：“少爷，太多人了，马车走不过去啊，咱们干脆绕道吧？”今儿也算他们运气不好，碰上皇帝发飙，揪着那些文武百官在金銮殿骂了整整一个上午，刚刚才给放出来。大家一窝蜂地回家，将这条官道堵得死死的。偏偏这又是去郭家最近的一条路……</p>
玄胤皱了皱眉，挑开窗帘看了一眼几乎望不到尽头的车龙，问：“宁玥已经到郭家了？”</p>
冬八挠了挠头：“她那边儿不堵，应该是到了。”</p>
玄胤二话不说跳下马车，徒步朝郭家走去。</p>
冬八一惊：“哎！哎！少爷！少爷你干嘛？你……你用走的哇？”他抬眸看了看头顶的烈日，虽说才三月天，可到底暖和了，走一阵子便会发汗，一发汗……少爷那身子……</p>
眼看着玄胤越走越远，他咬牙，把马鞭丢给了随行的侍卫：“少爷等等我！”</p>
玄胤大踏步地朝前走去，不凡的容貌与气度，很快引起了骚动，京城美男不少，但走在路上，就如帝王一般令整个街道都蓬荜生辉的……几乎没有。</p>
他没理会那些人花痴的眼神，默默地走着。</p>
路过一间香料铺子时，里边传来一道女子低低的话音：“这个、这个、还有这个，都给我包起来，我要今天到的货，别给我陈货，我认得出的。”</p>
若在以往，玄胤不会对陌生女人的声音感兴趣，今天却不知怎的，他鬼使神差地朝对方看了过去。</p>
那是一个戴着青色幕篱的姑娘，比宁玥高出半个脑袋，腰枝纤细，手指白皙，白得……仿佛没有温度。</p>
玄胤定定地看着她，不知想到了什么，停下步子，拳头一点点拽紧。</p>
冬八呼啦啦地跑着，冷不丁撞上玄胤的背，痛得大叫：“哇，少爷你干嘛？怎么不走了？”</p>
玄胤没说话。</p>
冬八看看玄胤，又看看玄胤盯着的方向，眼珠子一瞪！不是吧？一个姑娘？他家少爷终于也会看姑娘了？他还以为，除了马宁玥以外，所有女人在少爷眼里都跟男人没什么区别呢！</p>
看来少爷也是个正常男人啊！</p>
不过……那姑娘戴着幕篱，从头遮到脚，根本瞧不出她长什么样啊？还是说……少爷就喜欢这种有神秘感的？</p>
“少爷，少爷~”他坏笑着，咯吱了一下玄胤。</p>
这时，戴幕篱的女子买完胭脂从店里出来了，之后，她转到一旁的糖铺儿，买了些糖果点心，又到一家鞋垫试了几双绣花鞋，最后，才没入一旁的小巷子，上了一辆体型娇小的马车。</p>
整个过程，玄胤一直盯着她，眼睛都没眨几下。</p>
冬八越发纳闷了，他家少爷除了偷看马宁玥洗澡，几时这么专注过？该不会……真对那姑娘一见钟情了吧？</p>
天啦，那宁玥姑娘怎么办？！</p>
“少爷……”他扯了扯玄胤的袖子。</p>
玄胤眸色一厉，朝那辆马车追了过去。</p>
冬八急得跳脚：“哎！少爷！郭家在东边哇！你走错啦！”</p>
……</p>
白玉儿的尸体被运走了，由于未成年，不能被葬回老家祖坟，马援在京城附近，花重金买下一块儿风水宝地，厚葬了她。</p>
这件事给白霜儿的打击很大，回到清辉院后，饭都没吃，就躺在床上无声垂泪。不巧的是，蔺兰芝精神太恍惚，洗澡的时候摔了一脚，马援一听这消息，当场放下白霜儿，去了棠梨院。</p>
大夫给蔺兰芝诊断后说道：“骨头没事，休养几天，擦些药，慢慢便能消肿了。”</p>
宁玥拿出郭大夫人送的紫瓶药膏，开玩笑似的说：“她老人家送给父亲的，我瞧父亲生龙活虎得很，正想扔了它呢，倒是给娘用上了。”</p>
蔺兰芝也觉得好笑，又不是小孩子，居然会在浴室里摔跤：“看来，我是真的老了，难怪你父亲嫌弃我。”摸了摸削瘦的脸，又道，“我自己也嫌弃我自己呢。”</p>
“你不是还有我吗？我疼你。”宁玥抱住她脖子，在她怀里蹭了一会儿。</p>
蔺兰芝就笑：“多大了，还没断奶似的！”</p>
宁玥灿灿一笑，打开瓶盖，正要给蔺兰芝擦药，马援进来了。</p>
门口被婆子们守得死死的，他爬墙过来的。</p>
看到他，蔺兰芝先是一怔，随后，笑容一点点淡了下去：“你来做什么？还是决定替你那新欢的妹妹报仇？”</p>
马援担忧的眸光落在她高高肿起的脚背上，沉吟片刻，对宁玥道：“把药给我吧。”</p>
宁玥挑眉，这是弄的哪一出？心中困惑，但还是把药给了父亲，自己则走出房间，顺便给二人合上了门。</p>
蔺兰芝一颗也不愿见到他，拉过被子盖住脚，没好气地道：“我不需要你假惺惺的，你出去。”</p>
马援却仿佛没听到她拒绝的话，在床边坐下，掀开被子道：“摔疼了吧？给我看看。”</p>
脚踝被他握住，蔺兰芝恼羞成怒，瞪着他道：“你又是吃错什么药了？我摔死了你不是更高兴吗？假惺惺的，想试探一下我究竟伤得多重是不是？但是恐怕又让你失望了，我连骨头都没摔断，大夫说，几天便能大好！”</p>
马援没像往常那样与她针锋相对，一手扣住她脚踝，一手以指尖蘸了药膏，给她细细涂抹了起来。</p>
蔺兰芝咬牙：“以为这样就能打动我？我告诉你，你把我伺候得再好，我也不会同意那个白霜儿过门！别说平妻，姨娘我也不许她做！”</p>
出乎意料的是，马援再一次“忍气吞声”了，他什么话也没说，就那么低着头，很认真地给她擦药，烛火照在他刚毅的脸上，能依稀看到眼角的细纹。</p>
蔺兰芝摸了摸自己的眼角，不知道自己这里是不是也已经有了岁月的痕迹。</p>
二十四年了，不知不觉，她都三十七了。她把人生最美好的年华给了这个男人，为他生儿育女，为他操持家庭，然而他给她的是什么？一个蔺咏荷，一个白霜儿。</p>
蔺兰芝的心都痛了，深吸一口气，转过身，甩给了他一个背影。</p>
“兰芝。”马援低低地说，“我们和好吧，像从前那样，好好过日子。”</p>
“马援，你能把破碎的镜子拼回原来的样子吗？还是破碎了两次的镜子。”蔺兰芝头也不回地说。</p>
马援的喉头滑动了一下：“白霜儿的事……我是有苦衷的……”</p>
果然是为了白霜儿，她就说呢，已经厌烦她到这种地步了，马援怎么可能亲自过来探视她，还给她擦药？蔺兰芝冷笑：“蔺咏荷的事，你也不是没苦衷，我不想听了，我不在乎，你走吧，反正让她过门，你只有两个选择：一，休了我，二，杀了我。”</p>
马援在床边坐了很久，久到蔺兰芝沉沉地睡了过去，才给蔺兰芝掖好被角，离开了棠梨院。</p>
宁玥从隔壁房间走出，望着父亲离去的方向，难掩困惑。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她娘是被气得失去了判断力，她却瞧得真切，父亲对娘亲并不是完全没有感情的，那种从内心深处散发出的担忧也不是装出来的，而且父亲也亲口承认了，白霜儿的事他有苦衷。</p>
“冬梅。”</p>
“小姐。”</p>
“你这样……”宁玥贴着她耳朵，小声地吩咐了几句。</p>
是夜，冬梅去了公中的膳房。膳房的管事伍娘子格外热情，见到冬梅，笑着就放下了手里擀面杖，拿起一块刚烤好的鸡肉，喂进冬梅嘴里：“这么晚，怎么到我这儿来了？是不是三小姐要吃宵夜？”</p>
冬梅吃完鸡肉，微笑着点点头：“是啊，本想做一碗三鲜面，偏咱们小厨房没了火腿，你这儿还有不？”</p>
“有！”伍娘子切了一大块最好的火腿肉，装到冬梅的食盒里，又从蒸笼里端出一盘栗子鸡，“你也别饿着，大半夜跑差不容易。”</p>
冬梅就道：“多谢伍嫂！”</p>
“跟我还客气！”伍娘子嗔了她一眼。</p>
冬梅眸光一扫，垂下眸子，又道：“对了，今儿清辉院出了大事儿，你知道吧？”</p>
伍娘子当即正了神色：“可不是呢，我正想找人问，那白姑娘，大户人家的小姐，怎么玩到猪圈里去了？”</p>
大户人家，是白霜儿自己与府里人说的。</p>
冬梅差点儿喷出来，忍住异样，说道：“调皮，到处疯玩儿！”</p>
“唉，真是！”伍娘子摇了摇头，“那边出事儿，倒霉的就是我们！你瞧这都什么时辰了，锅里还给她热着饭！都热三四遍了，再热一遍，就不能吃了，又得重做！怀着孩子，这么折腾自己，不知道说她什么好了！”</p>
冬梅意味深长的眸光落在蒸笼上：“伍嫂，清辉院的人，每天晚上都来做宵夜啊？”</p>
“何止晚上？大半夜也来！你是府里的老人儿了，你该知道，过了饭点，我们公中的膳房就该关门，各房主子若要吃些什么、喝些什么，都管自个儿的小厨房做！自从清辉院的白家姑娘来了，我们膳房……就成她们的私人厨房了！”伍娘子抱怨地说。</p>
她话音刚落，清辉院的青梅便来了。</p>
青梅清了清嗓子，伍娘子吓了一跳，忙扬起笑脸走到蒸笼前，道：“哟，青梅妹子来啦？是不是你家姑娘有胃口了，可以吃东西了？”</p>
青梅冷冷地扫了冬梅一眼，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p>
冬梅心道，拽个屁！</p>
伍娘子把菜一碟一碟地放入食盒，完事儿后，说道：“给，青梅妹子，都弄好了。”又拿了一袋油炸花生，“给妹子打打牙祭。”</p>
青梅拿着东西走了。</p>
冬梅跟上去，在膳房附近叫住了她：“青梅！”</p>
青梅转过身，像看死敌似的看了她一眼：“找我有事？”</p>
冬梅忍住一巴掌拍死她的冲动，笑了笑，说道：“没多大的事儿，就是吧，给你提个醒儿，四爷刚去看过我家夫人了，夫人扭伤了脚，原也没什么大碍，偏四爷心疼得不行，又给擦药又给擦泪。我家夫人与四爷的感情，绝不是一个怀孕的女人可以破坏的。所以，我奉劝你家主子一句，别妄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安安稳稳地做个把孩子生下来，夫人自然不会亏待她，但倘若非要步蔺姨娘的后尘……你们来这么久，应该已经听说了不少蔺姨娘的事吧！亲妹妹都讨不到好，一个不相干的人……”</p>
青梅的眼底掠过了一丝惧色。蔺姨娘的事，她们早在入府第二天便听说了。蔺姨娘是夫人的庶妹，早年与夫人关系十分要好，后面却不知怎的，爬了四爷的床，还怀上了四爷的孩子。但夫人一直没许她过门，一直到夫人疯了需要人照顾，四爷才将蔺姨娘进了过来。蔺姨娘给四爷生下一儿一女，如今儿子在京城混不下去跑到边关了，女儿成了聋子囚禁于庵堂了，至于蔺姨娘自己，毁容、手残、重病……几乎已经成半个活死人了……</p>
难道这一切……都是被人操控的吗？</p>
冬梅似是瞧出了她的想法，笑了笑：“还是那句话，不想步蔺姨娘的后尘，就乖乖儿地生下孩子，看在孩子的份儿上，你家小姐的下半辈子应该不至于太难过。但马家，她一辈子也休想进来！”</p>
这是要去母留子？</p>
青梅的脸色蓦地变了，咬了咬牙，说：“四爷才不会把我家小姐赶出去！四爷与我家小姐早在临淄拜过堂了！是当着我家老爷的面拜的，四爷还说了，会照顾我家小姐一辈子！”</p>
冬梅真是恨得牙痒痒啊，果然拜堂了，她忍住火气，冷笑道：“那有什么？男人的话，听听就够啦，真信你就输了。”</p>
“你……你……”青梅被激得跳了起来，“四爷才不是信口开河！四爷是发过誓的！”</p>
还发誓？冬梅眯了眯眼：“别撒谎了，小姑娘，四爷会为了一个商贾千金发誓？编，再给我使劲儿地编！”</p>
“我没编！都是真的！我家老爷是为了救四爷才死的！四爷欠我家老爷一条命，老爷临终前将大小姐托付给四爷，四爷若是食言，会天打雷劈的！”</p>
冬梅把套到的话如实禀报了宁玥，宁玥听完，淡淡地笑了：“我说父亲怎么纵容一个女人，纵容成这个样子，竟是藏了这样的原因。”</p>
这个，反倒不太好办了，与蔺咏荷爬床不同，人家对父亲是有再造之恩的，毫不夸张的说，没有白霜儿的爹，便也没了现在的马援。马援对白家充满了感激之情，又对白霜儿充满了愧疚之情，这才在没经过蔺兰芝同意的情况下，自作主张与白霜儿成了亲洞了房。</p>
宁玥咬了咬手指。</p>
冬梅就道：“怎么办，三小姐？真的要把白霜儿娶过门吗？”</p>
“她想得美！”宁玥慢悠悠地翻开一本话本，从前秋香在的时候，总不许她看这些市井流传的东西，说不雅，有损名节，而今秋香不在屋里了，也没个人提醒她了。</p>
冬梅见宁玥突然翻出一本看过很多次的书来，如果她记得没错，每次小姐看它，都会被秋香唠叨……不是在谈白霜儿的事吗？小姐干嘛想起秋香了？</p>
翌日，天刚亮，钟妈妈便让人带消息回来了，宁玥在南街接受的药铺已经清点妥当了，只等这边派个得力的人过去。</p>
原来，宁玥将蔺兰芝从蔺家接回来之后，没让钟妈妈一起回府，而是让钟妈妈在南街盘下了一间正在转手的药铺。</p>
钟妈妈什么都好，就是不怎么识字。</p>
宁玥考虑了一番之后，将秋香调了过去，先做账房，做得好了，再做掌柜，若持续盈利，每年都有两成分红。</p>
秋香完全没料到自己已被贬为三等丫鬟，还能再有如此机遇，当时便高兴得哭了。</p>
与她的喜极而泣相比，冬梅的脸却几乎成了菜色。论能耐，她比秋香强；论容貌，她比秋香美；论为人处事，她也比秋香圆滑；打算盘更不用说，她不输给秋香的！至于认字，她认得少，但账本还不至于看不懂。更重要的是，秋香曾经背叛过小姐，她一直忠心耿耿！</p>
她比秋香的条件好这么多，为什么调去做掌柜的不是她？</p>
出了棠梨院，冬梅的眼泪就掉下来了。</p>
开店子一直是她的梦想，比起为人鞍前马后，她更喜欢那种把所有货物都卖光、夜里坐在柜台前打算盘的感觉。</p>
如果没有这么个机会，她便也不想了，关键是有了，还给了秋香！那个差点儿害死三小姐的秋香！真叫人意难平！</p>
白霜儿晨起，在花园里散步，看到一个身穿淡粉色比甲的丫鬟坐在石凳上哭，走过去一看，居然是棠梨院的冬梅。</p>
“是冬梅啊，大清早儿的，哭什么？”她轻轻地问。</p>
冬梅才懒得与三小姐的死对头说话，起身，略施了一礼，就要离开。</p>
白霜儿道：“我又不是毒蛇猛兽，如此怕我做什么？你家小姐吩咐你不许与我说话了么？”</p>
“没有。”</p>
白霜儿在她身边坐下，拉过她的手，让她一并坐下：“好了，你坐吧。放心，我不是来向你打探消息的，你们棠梨院什么情况，我一点兴趣都没有。你昨天既然从我丫鬟口中套了话，就该明白我在四爷心里的地位。除非杀了我，不然，我的平妻之位是坐定了。所以，我没必要与你们斗什么，相反，我什么都不做，才更安全舒坦。”</p>
这个白霜儿，倒是个难得的明白人，还以为她只会装可怜呢。蔺咏荷当初若有她想得一分透彻，也不至于被三小姐给逼得方寸大乱。这么一想，冬梅对白霜儿倒是生出了一丝钦佩。</p>
白霜儿轻轻地勾了勾唇角，晨曦下，笑美如春：“当然，你自己要是有什么烦心事，可以说出来我听听，这些年我帮着我父亲打理药铺，见过的人，比你吃过的米还多。”</p>
“你们家也是开药铺的？”冬梅忽然来了兴趣。</p>
白霜儿睁大了眼：“什么叫我们家也是？你们家也是？”</p>
冬梅摇头：“不，不是的，是……是咱们府里的二夫人，开了一间药铺。”</p>
“哦，二夫人啊。”白霜儿没再说什么。</p>
一如她自己承诺的那样，她没向冬梅打探半点儿棠梨院的消息，她就那么沐浴在晨曦下，享受着周围的景色。</p>
冬梅捏了捏衣角，犹豫片刻，说：“白小姐，如果你们药铺需要账房先生和掌柜，你会选什么样的人呢？”</p>
白霜儿看了冬梅一眼，温声笑道：“反正不会是你这样的人。”</p>
“为什么？”冬梅脱口而出！</p>
白霜儿说道：“你太圆滑了，不老实，你会把店铺变成你自己的，而不再是我的。”</p>
冬梅涨红了脸。</p>
白霜儿又道：“当然，如果我是你们三小姐，不给你去店铺做掌柜的机会，更多的应该还是因为你比任何一个丫鬟都更适合留在我身边。她们能做的，你也能；她们不能做的，你还是能。掌柜一抓一大把，无非是多花些银子罢了，但能在身边面面俱到的心腹，有时候……不是那么容易得到的。如果昨天晚上是青梅找你套话，我相信，她套不出任何有用的信息。一个人的能力，有时候会成为她站得更高的垫脚石，有时候，却也会变成阻碍她前进的沟壑。”</p>
冬梅还是头一回听说这样的“歪理”，她一直以为，一个人的能力越好，迈上的台阶就会越高，所以她不停地努力，不停地向三小姐证明自己，为博取三小姐的信任，她连秋香都“出卖”了。却没料到，这样的自己，反而给了三小姐一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印象。而秋香那种一根筋的老实人，却反而更适合远程操控，因为不用担心哪天就起了歪心思。</p>
这一刻，冬梅不知该说白霜儿和三小姐，谁的眼睛更毒辣了。</p>
论勾心斗角，白霜儿的确不是三小姐的对手，但说起御人，白霜儿毫不逊色，难怪把四爷吃得死死的。</p>
冬梅回了棠梨院，心情舒畅了许多。</p>
宁玥正在给绣给郭老太君的回礼，看到气色完全不一样了的冬梅，问：“去哪儿了？”</p>
冬梅一怔，下意识地想隐瞒自己与白霜儿见过的事，可转念一想，万一白霜儿那个狐狸精早一步捅到三小姐面前，岂不是叫三小姐怀疑她？</p>
“奴婢刚刚去花园了，碰到了白霜儿，还说了几句话。”</p>
宁玥淡淡地嗯了一声，继续埋头刺绣。</p>
冬梅又是一怔：“三小姐……不问问我们说了什么吗？”</p>
宁玥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慵懒地说道：“不就是安慰了你几句？”</p>
“呃……”冬梅眨了眨眼，差点儿问，你是不是派人盯梢我？半晌，她垂下眸子，低低地道，“您都看出来了啊？”</p>
宁玥咬断线头，换了根针，道：“看样子，你对她印象挺不错。”</p>
“也……也不是……这样，就是奴婢觉得……她不像表面看上去的那么……”冬梅纠结了一下形容词，“唉，这么说吧！奴婢一直以为她只懂得勾引男人，现在才知道，她脑子里，也是有些智慧的。咱们四爷那么器重她，怕是不完全出于欠她们家一条命的缘故。奴婢觉着……四爷……动心了。”</p>
“哈！”宁玥突然一笑，吓得冬梅头皮一麻，又听宁玥好笑地说道，“你要真这么想，就是中她的计了。”</p>
“计？”哪里的计？什么计？冬梅一头雾水。</p>
宁玥给针穿上线：“她是不是跟你说，她在我父亲心中的地位无可撼动，所以她不需要跟我斗，迟早有一天，她能坐上平妻之位？”</p>
冬梅点头如捣蒜！</p>
宁玥淡淡一笑道：“她真要这么想，干嘛说出来？耐心等着便是。不怕……我被激怒了，一个不高兴朝她下手？”</p>
“是哦。”冬梅似有顿悟。</p>
宁玥冷冷勾起唇瓣：“她根本是已经等得不耐烦了，想逼我出招罢了！”</p>
－－－－－－题外话－－－－－－</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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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猪是被锁在猪圈里头的，又没跑到外头去，怎么会把一个小姑娘给啃了呢？除非，是小姑娘自己跑进来的，可她为什么要跑到这种脏兮兮的地方？</p>
没人知道答案。</p>
白霜儿看着惨不忍睹的妹妹，泪水决堤了似的汹涌地流了出来：“谁……谁害死了玉儿？”</p>
众人面面相觑。</p>
马援拍了拍她肩膀，神色凝重地叹道：“你先回去。”</p>
“我不回去！”白霜儿难得地推开了马援，双眸瞪得老大，惊恐而愤怒的眸光自所有人的头顶一一扫过，最后，落在了蔺兰芝的脸上，“夫人，是不是你把玉儿叫到这边来的？”</p>
蔺兰芝简直莫名其妙！她不就是打了白玉儿一巴掌吗？怎么一个两个都拿她当十恶不赦的人了？她今天连白玉儿在哪玩儿都不清楚，怎么叫她？</p>
宁玥握住蔺兰芝的手，淡淡地看向白霜儿道：“白小姐，我知道你妹妹出事了你心情不好，刚刚的冒失之罪就不与你追究了，但请你以后注意一下自己的言辞。刚刚在棠梨院你已经我污蔑过我娘一次了，现在，你还想再来第二次吗？你的胆子，真的不要太大才好。”</p>
白霜儿被宁玥那看似平淡实则清冽的眼神弄得微微发怔，但很快，她又抬起头来，驳斥道：“玉儿在府里就没得罪过其他人！”</p>
宁玥就道：“难道不能是她自己顽皮，跑到这边来的么？我可是听说令妹从来都在院子里坐不住，一定要到外头疯玩儿，树也上过、山也爬过，鱼摸过、鸟儿打过，跑来看几头猪又有什么奇怪的？”</p>
虽然宁玥也觉得这个说法有些牵强，可按照白玉儿那种贪玩的性子，不是没可能逛到猪圈附近来的。而且白玉儿的性子非常泼辣，若真有人强行把她带到这儿来，她早叫得让整个将军府听见了。唯一的可能是，白玉儿是自己过来的。</p>
白霜儿就是不信，泪眼婆娑地看向马援，希望这个答应过让她一世无忧的男人能为她主持公道。然而马援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说：“玉儿的后事交给我处理，你先回清辉院。”</p>
白霜儿不可置信地瞪圆了眼：“四爷！”</p>
虽说蔺兰芝上午曾经扬言再叫她看见白家姐妹，说不定会杀了她们，但马援深深地明白，蔺兰芝是气糊涂了才会那么说，真要做，她是做不出来的。如若不然，当初也不会容忍蔺咏荷生下马谨严与马宁溪了。蔺兰芝的胆子，最多就是打打人、关关人。杀人？几乎没有可能。</p>
然而尽管心中确定，看着白霜儿受伤的眼神，他还是给例行公事地问了一句：“不是你派人干的吧？”</p>
蔺兰芝这下是真的气到了，也没管现场还站着外人，不屑地笑了起来：“是我干的又怎样？我不是警告过你了么？转告她们三个，以后别再面前晃荡！”</p>
马援哪里听不出她是气话？暴躁的眸光一一瞪回那些看好戏的下人，瞪得他们全都低下了头，才低低地吼道：“蔺兰芝！你能不能总这么刺儿？好好与你说话，你也跟点了火炮似的！人死了你很高兴是吧？”</p>
蔺兰芝原本还有些惋惜，觉得那孩子虽然讨厌，但罪不至死，可马援居然这么看她，这让她无法忍受！</p>
眼看着二人又要吵起来，宁玥忙打断了他们，说道：“好了，娘，我们回去吧。”</p>
给马援行了一礼，扶着蔺兰芝离开了原地。</p>
看着母女俩越来越远的背影，马援有那么一点回不过神来，这真的是他女儿吗？为什么他感觉这么陌生？好像……从未真正地懂过她。</p>
“四爷！”白霜儿哽咽着打断了马援的思绪，“就这么让夫人走了吗？你不为玉儿讨回公道了吗？”</p>
马援看向白霜儿，蹙了蹙眉，叹道：“玉儿的死与兰芝无关，你先回去，就算为了肚子里的孩子，也别太伤心了。我会找个风水宝地，让高僧给玉儿做一场法事，超度她的亡魂。”</p>
妹妹惨死，得到的却只是一句超度亡魂，白霜儿不甘心！就算所有人都信，她却不信！不信她妹妹会无缘无故跑来猪圈，一定是谁引诱了她！她一定要把那个人揪出来！</p>
农舍的后院而，仆妇与另外几名农妇围坐在炉子旁，小声谈论着猪圈的事。</p>
仆妇责备道：“你说你们，只顾着打牌吃酒，连猪都忘了喂，现在好了，酿成大祸！”</p>
胖农妇怯生生地道：“我明明记得自己喂了的……”</p>
瘦农妇也跟着说道：“是真的喂了，我提醒她去的，是不是……喂少了？还是有谁把猪食给掏出来了？”</p>
“谁知道你们怎么弄的？”仆妇叹了口气，“算了，已经这样了，都别说出去，养这么大不容易，让人当成疯猪埋了可惜。”</p>
荷塘边，几名小丫鬟照例去洗衣裳，院子里原本有井水，可用的人多，轮不到她们。她们像往常那样将装着衣服的盆子放在草地上，捋起袖子，拿出衣裳，放进水里摆了起来。</p>
其中一个丫鬟吸了吸鼻子：“喂，你们闻到没？好臭。”</p>
另外三个也使劲儿地闻了闻，的确有一股怪味儿，似乎来自水里。她们把泡在水中的衣裳举起来，就见其实并不脏的衣料上莫名地沾染了一些污秽斑驳的东西，细细分辨……竟像是猪食和猪屎……</p>
第一个小丫鬟皱眉道：“肯定是农舍的养猪婆子也到这边洗衣裳来了！真是讨厌！放着自己的水不用，跑这儿与我们抢！不要脸！走走走，别洗了！过几天干净了再来！”</p>
四人端着盆子走掉了。</p>
宁玥与蔺兰芝回了棠梨院，蔺兰芝刚才晚饭没吃多少，马宁馨又叫人做了些小菜，听说了白玉儿的惨状后，不动声色地把荤菜撤了下去。</p>
蔺兰芝吃了几筷子，便没了胃口。</p>
那边，妞妞要睡觉，吵着要娘亲，马宁馨宽慰几句后去了。</p>
屋子里，只剩母女二人，蔺兰芝才把小樱下午来过的事与宁玥说了一遍，省略了小樱落水的事：“……我瞧那孩子是真心喜欢你，你刚走没多久便来了，与妞妞也玩得不错，你记得明天着人递个帖子问候一番，与小姑子把关系处好了，将来日子也好过些。”</p>
宁玥点点头：“知道了，娘。”</p>
王府四兄弟，玄煜将来会娶谁，她暂时不清楚，如果玄彬、玄昭二人的亲事不变的话，二少奶奶、三少奶奶也都不算太难相处的人。只是中山王妃是个气性高的，她出身这样低，想讨好对方恐怕不容易。这种情况下，小樱显然成了一个不错的桥梁。</p>
“唉，算了，还是告诉你吧。”蔺兰芝左想右想，觉得这事儿不瞒宁玥为妙。</p>
宁玥眨了眨眼：“怎么了娘？”</p>
“今天下午，妞妞与小樱出去玩，小樱摸鱼，掉进水里了，幸亏没事，她叫我别告诉其他人，免得传到她家人耳朵里，家人生气。”蔺兰芝说道。</p>
“是挺危险的，妞妞没事吧？”</p>
“妞妞没事，我问过妞妞了，她坐在那里吃糖，都没发现小樱掉下去了……这孩子！”蔺兰芝又是一阵后怕。</p>
宁玥没往太坏的方面想，只是习惯性地问了一句：“她们没被白玉儿欺负吧？”</p>
这个，在小樱走后，蔺兰芝问了妞妞，蔺兰芝道：“欺负了，白玉儿拧了妞妞的耳朵，还摘了小樱的珠花。不过后来，小樱亮出王府小姐的身份，找白玉儿要回来了。”</p>
“这么说，白玉儿临死前见过她们？”宁玥狐疑地问。</p>
蔺兰芝嗔了她一眼：“你这孩子，不会是怀疑白玉儿的死与她们有关吧？你想象力是不是太丰富了？妞妞三岁，小樱五岁，年纪小就算了，两个人全都没去过农舍，也不知道怎么走哇！”</p>
这倒是，妞妞对将军府熟悉，可那边是断然没去过的。至于小樱，她是第一次来将军府，就更不可能清楚农舍在何处了。最最重要的是，她们都是小孩子，怎么会杀人？</p>
“好了，不说这个了。”白玉儿又不是她什么人，不值得她绞尽脑汁地去找真相，这是白霜儿的事，她可不会替白霜儿干。宁玥就道，“对了，娘，我刚刚去郭家，郭老太君送了我一盒首饰。”宁玥把妆奁盒子打开，露出价值连城的头面，“这颜色，我带略深了些，你拿去戴吧！”</p>
女为悦己者容，马援变心了，她也没打扮的心情了，但她还是收下了女儿的礼物。</p>
“郭老太君对你还是不错的。”蔺兰芝随便看了一眼，便知这些东西都不是铺子买的，而是专门找大师定做的，只怕整个京城，都找不出一个重样儿的来。</p>
宁玥沉吟了一下，还是决定把郭老太君与玄胤的古怪说给蔺兰芝听：“……他们祖孙关系不是很好，今天郭老太君前脚请了我，后脚便给玄胤递消息，说我去了郭家，希望玄胤被我这条鱼儿钓过去。”</p>
蔺兰芝噗哧笑了：“那玄胤去了没呢？”</p>
这不是重点啊，娘！宁玥揉了揉脸蛋，说道：“没去，说是出门了，但等了很久也没到，许是路上被什么事耽搁了吧？要不，就是猜出郭老太君的意图，不想上郭老太君的当。”</p>
蔺兰芝一听“路上耽搁”几个字，心中便涌上一层不舒服的感觉，马援也是很早便入城了，却一直让她们母女等到天黑才到达，身边，还多了一位美娇娘。每每想起这件事，她都要郁闷好久，她揉了揉难受的心口，说道：“希望不是被谁给耽搁了。”</p>
喧闹的大街，车水马龙。</p>
冬八一鞭子弱弱地打在马鞍上，叹道：“少爷，太多人了，马车走不过去啊，咱们干脆绕道吧？”今儿也算他们运气不好，碰上皇帝发飙，揪着那些文武百官在金銮殿骂了整整一个上午，刚刚才给放出来。大家一窝蜂地回家，将这条官道堵得死死的。偏偏这又是去郭家最近的一条路……</p>
玄胤皱了皱眉，挑开窗帘看了一眼几乎望不到尽头的车龙，问：“宁玥已经到郭家了？”</p>
冬八挠了挠头：“她那边儿不堵，应该是到了。”</p>
玄胤二话不说跳下马车，徒步朝郭家走去。</p>
冬八一惊：“哎！哎！少爷！少爷你干嘛？你……你用走的哇？”他抬眸看了看头顶的烈日，虽说才三月天，可到底暖和了，走一阵子便会发汗，一发汗……少爷那身子……</p>
眼看着玄胤越走越远，他咬牙，把马鞭丢给了随行的侍卫：“少爷等等我！”</p>
玄胤大踏步地朝前走去，不凡的容貌与气度，很快引起了骚动，京城美男不少，但走在路上，就如帝王一般令整个街道都蓬荜生辉的……几乎没有。</p>
他没理会那些人花痴的眼神，默默地走着。</p>
路过一间香料铺子时，里边传来一道女子低低的话音：“这个、这个、还有这个，都给我包起来，我要今天到的货，别给我陈货，我认得出的。”</p>
若在以往，玄胤不会对陌生女人的声音感兴趣，今天却不知怎的，他鬼使神差地朝对方看了过去。</p>
那是一个戴着青色幕篱的姑娘，比宁玥高出半个脑袋，腰枝纤细，手指白皙，白得……仿佛没有温度。</p>
玄胤定定地看着她，不知想到了什么，停下步子，拳头一点点拽紧。</p>
冬八呼啦啦地跑着，冷不丁撞上玄胤的背，痛得大叫：“哇，少爷你干嘛？怎么不走了？”</p>
玄胤没说话。</p>
冬八看看玄胤，又看看玄胤盯着的方向，眼珠子一瞪！不是吧？一个姑娘？他家少爷终于也会看姑娘了？他还以为，除了马宁玥以外，所有女人在少爷眼里都跟男人没什么区别呢！</p>
看来少爷也是个正常男人啊！</p>
不过……那姑娘戴着幕篱，从头遮到脚，根本瞧不出她长什么样啊？还是说……少爷就喜欢这种有神秘感的？</p>
“少爷，少爷~”他坏笑着，咯吱了一下玄胤。</p>
这时，戴幕篱的女子买完胭脂从店里出来了，之后，她转到一旁的糖铺儿，买了些糖果点心，又到一家鞋垫试了几双绣花鞋，最后，才没入一旁的小巷子，上了一辆体型娇小的马车。</p>
整个过程，玄胤一直盯着她，眼睛都没眨几下。</p>
冬八越发纳闷了，他家少爷除了偷看马宁玥洗澡，几时这么专注过？该不会……真对那姑娘一见钟情了吧？</p>
天啦，那宁玥姑娘怎么办？！</p>
“少爷……”他扯了扯玄胤的袖子。</p>
玄胤眸色一厉，朝那辆马车追了过去。</p>
冬八急得跳脚：“哎！少爷！郭家在东边哇！你走错啦！”</p>
……</p>
白玉儿的尸体被运走了，由于未成年，不能被葬回老家祖坟，马援在京城附近，花重金买下一块儿风水宝地，厚葬了她。</p>
这件事给白霜儿的打击很大，回到清辉院后，饭都没吃，就躺在床上无声垂泪。不巧的是，蔺兰芝精神太恍惚，洗澡的时候摔了一脚，马援一听这消息，当场放下白霜儿，去了棠梨院。</p>
大夫给蔺兰芝诊断后说道：“骨头没事，休养几天，擦些药，慢慢便能消肿了。”</p>
宁玥拿出郭大夫人送的紫瓶药膏，开玩笑似的说：“她老人家送给父亲的，我瞧父亲生龙活虎得很，正想扔了它呢，倒是给娘用上了。”</p>
蔺兰芝也觉得好笑，又不是小孩子，居然会在浴室里摔跤：“看来，我是真的老了，难怪你父亲嫌弃我。”摸了摸削瘦的脸，又道，“我自己也嫌弃我自己呢。”</p>
“你不是还有我吗？我疼你。”宁玥抱住她脖子，在她怀里蹭了一会儿。</p>
蔺兰芝就笑：“多大了，还没断奶似的！”</p>
宁玥灿灿一笑，打开瓶盖，正要给蔺兰芝擦药，马援进来了。</p>
门口被婆子们守得死死的，他爬墙过来的。</p>
看到他，蔺兰芝先是一怔，随后，笑容一点点淡了下去：“你来做什么？还是决定替你那新欢的妹妹报仇？”</p>
马援担忧的眸光落在她高高肿起的脚背上，沉吟片刻，对宁玥道：“把药给我吧。”</p>
宁玥挑眉，这是弄的哪一出？心中困惑，但还是把药给了父亲，自己则走出房间，顺便给二人合上了门。</p>
蔺兰芝一颗也不愿见到他，拉过被子盖住脚，没好气地道：“我不需要你假惺惺的，你出去。”</p>
马援却仿佛没听到她拒绝的话，在床边坐下，掀开被子道：“摔疼了吧？给我看看。”</p>
脚踝被他握住，蔺兰芝恼羞成怒，瞪着他道：“你又是吃错什么药了？我摔死了你不是更高兴吗？假惺惺的，想试探一下我究竟伤得多重是不是？但是恐怕又让你失望了，我连骨头都没摔断，大夫说，几天便能大好！”</p>
马援没像往常那样与她针锋相对，一手扣住她脚踝，一手以指尖蘸了药膏，给她细细涂抹了起来。</p>
蔺兰芝咬牙：“以为这样就能打动我？我告诉你，你把我伺候得再好，我也不会同意那个白霜儿过门！别说平妻，姨娘我也不许她做！”</p>
出乎意料的是，马援再一次“忍气吞声”了，他什么话也没说，就那么低着头，很认真地给她擦药，烛火照在他刚毅的脸上，能依稀看到眼角的细纹。</p>
蔺兰芝摸了摸自己的眼角，不知道自己这里是不是也已经有了岁月的痕迹。</p>
二十四年了，不知不觉，她都三十七了。她把人生最美好的年华给了这个男人，为他生儿育女，为他操持家庭，然而他给她的是什么？一个蔺咏荷，一个白霜儿。</p>
蔺兰芝的心都痛了，深吸一口气，转过身，甩给了他一个背影。</p>
“兰芝。”马援低低地说，“我们和好吧，像从前那样，好好过日子。”</p>
“马援，你能把破碎的镜子拼回原来的样子吗？还是破碎了两次的镜子。”蔺兰芝头也不回地说。</p>
马援的喉头滑动了一下：“白霜儿的事……我是有苦衷的……”</p>
果然是为了白霜儿，她就说呢，已经厌烦她到这种地步了，马援怎么可能亲自过来探视她，还给她擦药？蔺兰芝冷笑：“蔺咏荷的事，你也不是没苦衷，我不想听了，我不在乎，你走吧，反正让她过门，你只有两个选择：一，休了我，二，杀了我。”</p>
马援在床边坐了很久，久到蔺兰芝沉沉地睡了过去，才给蔺兰芝掖好被角，离开了棠梨院。</p>
宁玥从隔壁房间走出，望着父亲离去的方向，难掩困惑。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她娘是被气得失去了判断力，她却瞧得真切，父亲对娘亲并不是完全没有感情的，那种从内心深处散发出的担忧也不是装出来的，而且父亲也亲口承认了，白霜儿的事他有苦衷。</p>
“冬梅。”</p>
“小姐。”</p>
“你这样……”宁玥贴着她耳朵，小声地吩咐了几句。</p>
是夜，冬梅去了公中的膳房。膳房的管事伍娘子格外热情，见到冬梅，笑着就放下了手里擀面杖，拿起一块刚烤好的鸡肉，喂进冬梅嘴里：“这么晚，怎么到我这儿来了？是不是三小姐要吃宵夜？”</p>
冬梅吃完鸡肉，微笑着点点头：“是啊，本想做一碗三鲜面，偏咱们小厨房没了火腿，你这儿还有不？”</p>
“有！”伍娘子切了一大块最好的火腿肉，装到冬梅的食盒里，又从蒸笼里端出一盘栗子鸡，“你也别饿着，大半夜跑差不容易。”</p>
冬梅就道：“多谢伍嫂！”</p>
“跟我还客气！”伍娘子嗔了她一眼。</p>
冬梅眸光一扫，垂下眸子，又道：“对了，今儿清辉院出了大事儿，你知道吧？”</p>
伍娘子当即正了神色：“可不是呢，我正想找人问，那白姑娘，大户人家的小姐，怎么玩到猪圈里去了？”</p>
大户人家，是白霜儿自己与府里人说的。</p>
冬梅差点儿喷出来，忍住异样，说道：“调皮，到处疯玩儿！”</p>
“唉，真是！”伍娘子摇了摇头，“那边出事儿，倒霉的就是我们！你瞧这都什么时辰了，锅里还给她热着饭！都热三四遍了，再热一遍，就不能吃了，又得重做！怀着孩子，这么折腾自己，不知道说她什么好了！”</p>
冬梅意味深长的眸光落在蒸笼上：“伍嫂，清辉院的人，每天晚上都来做宵夜啊？”</p>
“何止晚上？大半夜也来！你是府里的老人儿了，你该知道，过了饭点，我们公中的膳房就该关门，各房主子若要吃些什么、喝些什么，都管自个儿的小厨房做！自从清辉院的白家姑娘来了，我们膳房……就成她们的私人厨房了！”伍娘子抱怨地说。</p>
她话音刚落，清辉院的青梅便来了。</p>
青梅清了清嗓子，伍娘子吓了一跳，忙扬起笑脸走到蒸笼前，道：“哟，青梅妹子来啦？是不是你家姑娘有胃口了，可以吃东西了？”</p>
青梅冷冷地扫了冬梅一眼，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p>
冬梅心道，拽个屁！</p>
伍娘子把菜一碟一碟地放入食盒，完事儿后，说道：“给，青梅妹子，都弄好了。”又拿了一袋油炸花生，“给妹子打打牙祭。”</p>
青梅拿着东西走了。</p>
冬梅跟上去，在膳房附近叫住了她：“青梅！”</p>
青梅转过身，像看死敌似的看了她一眼：“找我有事？”</p>
冬梅忍住一巴掌拍死她的冲动，笑了笑，说道：“没多大的事儿，就是吧，给你提个醒儿，四爷刚去看过我家夫人了，夫人扭伤了脚，原也没什么大碍，偏四爷心疼得不行，又给擦药又给擦泪。我家夫人与四爷的感情，绝不是一个怀孕的女人可以破坏的。所以，我奉劝你家主子一句，别妄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安安稳稳地做个把孩子生下来，夫人自然不会亏待她，但倘若非要步蔺姨娘的后尘……你们来这么久，应该已经听说了不少蔺姨娘的事吧！亲妹妹都讨不到好，一个不相干的人……”</p>
青梅的眼底掠过了一丝惧色。蔺姨娘的事，她们早在入府第二天便听说了。蔺姨娘是夫人的庶妹，早年与夫人关系十分要好，后面却不知怎的，爬了四爷的床，还怀上了四爷的孩子。但夫人一直没许她过门，一直到夫人疯了需要人照顾，四爷才将蔺姨娘进了过来。蔺姨娘给四爷生下一儿一女，如今儿子在京城混不下去跑到边关了，女儿成了聋子囚禁于庵堂了，至于蔺姨娘自己，毁容、手残、重病……几乎已经成半个活死人了……</p>
难道这一切……都是被人操控的吗？</p>
冬梅似是瞧出了她的想法，笑了笑：“还是那句话，不想步蔺姨娘的后尘，就乖乖儿地生下孩子，看在孩子的份儿上，你家小姐的下半辈子应该不至于太难过。但马家，她一辈子也休想进来！”</p>
这是要去母留子？</p>
青梅的脸色蓦地变了，咬了咬牙，说：“四爷才不会把我家小姐赶出去！四爷与我家小姐早在临淄拜过堂了！是当着我家老爷的面拜的，四爷还说了，会照顾我家小姐一辈子！”</p>
冬梅真是恨得牙痒痒啊，果然拜堂了，她忍住火气，冷笑道：“那有什么？男人的话，听听就够啦，真信你就输了。”</p>
“你……你……”青梅被激得跳了起来，“四爷才不是信口开河！四爷是发过誓的！”</p>
还发誓？冬梅眯了眯眼：“别撒谎了，小姑娘，四爷会为了一个商贾千金发誓？编，再给我使劲儿地编！”</p>
“我没编！都是真的！我家老爷是为了救四爷才死的！四爷欠我家老爷一条命，老爷临终前将大小姐托付给四爷，四爷若是食言，会天打雷劈的！”</p>
冬梅把套到的话如实禀报了宁玥，宁玥听完，淡淡地笑了：“我说父亲怎么纵容一个女人，纵容成这个样子，竟是藏了这样的原因。”</p>
这个，反倒不太好办了，与蔺咏荷爬床不同，人家对父亲是有再造之恩的，毫不夸张的说，没有白霜儿的爹，便也没了现在的马援。马援对白家充满了感激之情，又对白霜儿充满了愧疚之情，这才在没经过蔺兰芝同意的情况下，自作主张与白霜儿成了亲洞了房。</p>
宁玥咬了咬手指。</p>
冬梅就道：“怎么办，三小姐？真的要把白霜儿娶过门吗？”</p>
“她想得美！”宁玥慢悠悠地翻开一本话本，从前秋香在的时候，总不许她看这些市井流传的东西，说不雅，有损名节，而今秋香不在屋里了，也没个人提醒她了。</p>
冬梅见宁玥突然翻出一本看过很多次的书来，如果她记得没错，每次小姐看它，都会被秋香唠叨……不是在谈白霜儿的事吗？小姐干嘛想起秋香了？</p>
翌日，天刚亮，钟妈妈便让人带消息回来了，宁玥在南街接受的药铺已经清点妥当了，只等这边派个得力的人过去。</p>
原来，宁玥将蔺兰芝从蔺家接回来之后，没让钟妈妈一起回府，而是让钟妈妈在南街盘下了一间正在转手的药铺。</p>
钟妈妈什么都好，就是不怎么识字。</p>
宁玥考虑了一番之后，将秋香调了过去，先做账房，做得好了，再做掌柜，若持续盈利，每年都有两成分红。</p>
秋香完全没料到自己已被贬为三等丫鬟，还能再有如此机遇，当时便高兴得哭了。</p>
与她的喜极而泣相比，冬梅的脸却几乎成了菜色。论能耐，她比秋香强；论容貌，她比秋香美；论为人处事，她也比秋香圆滑；打算盘更不用说，她不输给秋香的！至于认字，她认得少，但账本还不至于看不懂。更重要的是，秋香曾经背叛过小姐，她一直忠心耿耿！</p>
她比秋香的条件好这么多，为什么调去做掌柜的不是她？</p>
出了棠梨院，冬梅的眼泪就掉下来了。</p>
开店子一直是她的梦想，比起为人鞍前马后，她更喜欢那种把所有货物都卖光、夜里坐在柜台前打算盘的感觉。</p>
如果没有这么个机会，她便也不想了，关键是有了，还给了秋香！那个差点儿害死三小姐的秋香！真叫人意难平！</p>
白霜儿晨起，在花园里散步，看到一个身穿淡粉色比甲的丫鬟坐在石凳上哭，走过去一看，居然是棠梨院的冬梅。</p>
“是冬梅啊，大清早儿的，哭什么？”她轻轻地问。</p>
冬梅才懒得与三小姐的死对头说话，起身，略施了一礼，就要离开。</p>
白霜儿道：“我又不是毒蛇猛兽，如此怕我做什么？你家小姐吩咐你不许与我说话了么？”</p>
“没有。”</p>
白霜儿在她身边坐下，拉过她的手，让她一并坐下：“好了，你坐吧。放心，我不是来向你打探消息的，你们棠梨院什么情况，我一点兴趣都没有。你昨天既然从我丫鬟口中套了话，就该明白我在四爷心里的地位。除非杀了我，不然，我的平妻之位是坐定了。所以，我没必要与你们斗什么，相反，我什么都不做，才更安全舒坦。”</p>
这个白霜儿，倒是个难得的明白人，还以为她只会装可怜呢。蔺咏荷当初若有她想得一分透彻，也不至于被三小姐给逼得方寸大乱。这么一想，冬梅对白霜儿倒是生出了一丝钦佩。</p>
白霜儿轻轻地勾了勾唇角，晨曦下，笑美如春：“当然，你自己要是有什么烦心事，可以说出来我听听，这些年我帮着我父亲打理药铺，见过的人，比你吃过的米还多。”</p>
“你们家也是开药铺的？”冬梅忽然来了兴趣。</p>
白霜儿睁大了眼：“什么叫我们家也是？你们家也是？”</p>
冬梅摇头：“不，不是的，是……是咱们府里的二夫人，开了一间药铺。”</p>
“哦，二夫人啊。”白霜儿没再说什么。</p>
一如她自己承诺的那样，她没向冬梅打探半点儿棠梨院的消息，她就那么沐浴在晨曦下，享受着周围的景色。</p>
冬梅捏了捏衣角，犹豫片刻，说：“白小姐，如果你们药铺需要账房先生和掌柜，你会选什么样的人呢？”</p>
白霜儿看了冬梅一眼，温声笑道：“反正不会是你这样的人。”</p>
“为什么？”冬梅脱口而出！</p>
白霜儿说道：“你太圆滑了，不老实，你会把店铺变成你自己的，而不再是我的。”</p>
冬梅涨红了脸。</p>
白霜儿又道：“当然，如果我是你们三小姐，不给你去店铺做掌柜的机会，更多的应该还是因为你比任何一个丫鬟都更适合留在我身边。她们能做的，你也能；她们不能做的，你还是能。掌柜一抓一大把，无非是多花些银子罢了，但能在身边面面俱到的心腹，有时候……不是那么容易得到的。如果昨天晚上是青梅找你套话，我相信，她套不出任何有用的信息。一个人的能力，有时候会成为她站得更高的垫脚石，有时候，却也会变成阻碍她前进的沟壑。”</p>
冬梅还是头一回听说这样的“歪理”，她一直以为，一个人的能力越好，迈上的台阶就会越高，所以她不停地努力，不停地向三小姐证明自己，为博取三小姐的信任，她连秋香都“出卖”了。却没料到，这样的自己，反而给了三小姐一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印象。而秋香那种一根筋的老实人，却反而更适合远程操控，因为不用担心哪天就起了歪心思。</p>
这一刻，冬梅不知该说白霜儿和三小姐，谁的眼睛更毒辣了。</p>
论勾心斗角，白霜儿的确不是三小姐的对手，但说起御人，白霜儿毫不逊色，难怪把四爷吃得死死的。</p>
冬梅回了棠梨院，心情舒畅了许多。</p>
宁玥正在给绣给郭老太君的回礼，看到气色完全不一样了的冬梅，问：“去哪儿了？”</p>
冬梅一怔，下意识地想隐瞒自己与白霜儿见过的事，可转念一想，万一白霜儿那个狐狸精早一步捅到三小姐面前，岂不是叫三小姐怀疑她？</p>
“奴婢刚刚去花园了，碰到了白霜儿，还说了几句话。”</p>
宁玥淡淡地嗯了一声，继续埋头刺绣。</p>
冬梅又是一怔：“三小姐……不问问我们说了什么吗？”</p>
宁玥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慵懒地说道：“不就是安慰了你几句？”</p>
“呃……”冬梅眨了眨眼，差点儿问，你是不是派人盯梢我？半晌，她垂下眸子，低低地道，“您都看出来了啊？”</p>
宁玥咬断线头，换了根针，道：“看样子，你对她印象挺不错。”</p>
“也……也不是……这样，就是奴婢觉得……她不像表面看上去的那么……”冬梅纠结了一下形容词，“唉，这么说吧！奴婢一直以为她只懂得勾引男人，现在才知道，她脑子里，也是有些智慧的。咱们四爷那么器重她，怕是不完全出于欠她们家一条命的缘故。奴婢觉着……四爷……动心了。”</p>
“哈！”宁玥突然一笑，吓得冬梅头皮一麻，又听宁玥好笑地说道，“你要真这么想，就是中她的计了。”</p>
“计？”哪里的计？什么计？冬梅一头雾水。</p>
宁玥给针穿上线：“她是不是跟你说，她在我父亲心中的地位无可撼动，所以她不需要跟我斗，迟早有一天，她能坐上平妻之位？”</p>
冬梅点头如捣蒜！</p>
宁玥淡淡一笑道：“她真要这么想，干嘛说出来？耐心等着便是。不怕……我被激怒了，一个不高兴朝她下手？”</p>
“是哦。”冬梅似有顿悟。</p>
宁玥冷冷勾起唇瓣：“她根本是已经等得不耐烦了，想逼我出招罢了！”</p>
－－－－－－题外话－－－－－－</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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