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泰哼了一声,淡淡道:“你是什么人,竟敢问君侯现在何处,军国大事,也是你能过问的?”

    他脾气如此恶劣,直气得甘辉面色发紫,偏偏又则声不得。

    兴泰指了指秦易:“带上秦教官,集合教官团还能喘气的,带去见君侯。”建州人崇拜强者,最看不起吃了败仗的懦夫。秦易身为镇江军总教官,郑家新军空前大败,他自然是要负责的。

    在来之前,他就亲眼看到孙元拍了桌子大骂秦易无能,致使三万镇海全军覆灭,三年心血毁于一旦,教官团的人简直就是吃草长大的。

    军中的黄先生和中枢决策机构的大老爷们对教官团也极为不满,梁满仓还叫嚣着要追责,要严办。这一回,一向不喜欢梁老总的各营营官们也都附议,说必须重处。

    吃了败仗,就必须受到处罚,兴泰也觉得这是必须的,对秦易自然没有好脸色。

    是,两个骑兵迎了上去,牵着秦易的战马,就朝南行去。一边走,一边喊:“宁乡军教官团的,君侯有命,你们的差使已经完成,可以回宁乡军了,跟我们走!”

    “终于可以回家,三年了,三年了。”一个断了一条腿的教官骑在马上,不住地抹泪:“我还有何面目去见君侯,还不如死了?”

    只怕,他更伤心的是自己成了残废,以后只怕要脱下军装到费洪将军那里做预备役教官了。

    有人起头,其他活着的教官也都默默流泪。

    当初宁乡军派到镇海军的教官有一百多人,经过大胜关之战和琉璃河大败之后,到处都是乱军,谁也不知道究竟还有多少活着。

    可说来也怪,兴泰和秦易他们一走,其他的乱兵不管是不是宁乡军的人,都下意识地跟了上去。到了晚间,兴泰秦易他们竟聚拢了两千多人,队伍顿时膨胀起来。

    这么多人要吃要喝要走路,都是一件麻烦事,这一路上,甘辉跑前跑后,担任起这支队伍的统领,倒是恢复了这支部队的秩序。

    这让兴泰高看了他一眼,心中也略微有些佩服,这才缓下面皮问他叫什么名字?

    当听说这人的名字叫甘辉之后,兴泰这才亲热地牵着他的手,面上露出一丝笑容,道:“原来你就是甘大侠,久仰了。君侯早就说过,甘将军你迟早会回到他的身边,想不到却是在这样的情形下。”

    甘辉感叹:“我也没想到,丢人,真丢人!我倒是有心投靠君侯,只不知道君侯是否会收留我这个败兵之将?”

    兴泰:“胜负乃是兵家常事,甘将军不必芥怀。君侯若知道甘将军前去投靠,不知道欢喜成什么模样。”这一路走来,他走是板着一张脸,对所有人都是不理不睬,这个时候倒是安慰起甘辉起来。

    他在孙元身边也听说过甘辉的事迹,也知道这是一条汉子,顿时改了态度。

    又道:“甘将军,等下见了君侯,你随我去拜见他吧。”

    甘辉:“有劳兴将军,君侯现在何处?”

    “我不姓兴,实际上,我全名是叶赫那拉·兴泰。你若要叫,就叫我兴泰山好了。其实,我一直想换个汉姓,就姓叶好了,只是君侯不许。君侯领着骑兵军已经到了容城,驻于白沟河之南,明日一早应该能够见到他老人家。”

    后来,兴泰一族很是出了几个人物,不过,他们的姓也不尽相同。有姓叶的,有姓那的,又姓吴的,也不知道他们取姓有什么原则。

    “原来曹国公已经到了白沟河,好,太好了。”想到宁乡军的主力就在咫尺,甘辉就放心了,整个人也松懈下来。

    又艰难地行了一整夜,部队终于过了白沟河,就见到一座巨大的营盘,飞扬着黑色的三足乌大旗。

    宁乡军这边早有准备,一群书吏过来,将众溃军迎到旁边一座早已经立好的小寨中。

    那边早已经熬好了羊汤,蒸好了馒头,烙好了饼子,更有郎中过来给大家治伤。

    见到热食和干净的床铺,众溃军的力气总算是恢复过来。回顾四周,众将士都是两手空空,浑身血污,几乎人人身上带伤,想起堂堂铁军镇海如今落到如此田地,不觉黯然神伤,默默流泪。

    这两天两夜,他们流的血和流得泪实在太多,整个都被掏空了。

    刚吃了几口热食,就有侦缉厂的人过来让教官团的人集合。

    最后一清点人数,回来的教官只有二十来人。

    过来清点人数的梁满仓一脸铁青,对着众教官说了一声“丢人”然一挥手:“都跟我走吧!”

    众人都知道去了侦缉厂就如同是进了阎王殿,皆一脸的惨然,却又是满面的无奈。

    作为在孙元身边呆过一阵子的甘辉对于侦缉厂的厉害也是早有耳闻,也知道秦易等人被捉过去,虽然性命无虞,也不会受刑。可学习班是免不了要上的,报告和自我检讨也免不了一篇一篇地写,直到触及灵魂,这样的精神折磨可不是一般人可以承受的。

    以前就曾经有个贪污了给养的后勤军官被捉进侦缉厂,让在规定的时间和规定的地点交代问题,一连审了三天三夜,写交代材料写得手都肿了,实在忍受不了这种非人的待遇。在吃饭的时候,含着筷子朝桌上猛地一撞,自杀了事。

    一说起这侦缉厂这三个字,几乎所有人都是谈虎色变。

    看到躺在担架里,浑身裹着纱布的秦易,甘辉心中难过,握着他的手想说些什么,却不知道如何开口。最后才叹息一声:“教官,我来君侯这里就没打算离开。你在侦缉厂那里,若是短缺什么,带个信过来。”

    秦易反安慰起他来,道:“甘将军,我什么都不缺,你也不要管我。吃了这么大败仗,若君侯不处罚我,我心中这道坎反过不去,如此也好,对自己,对死去的弟兄也有个交代,心中却是安宁了。”

    甘辉也知道,只要进了侦缉厂,秦易已然前途尽毁,细致心中难过,不觉得眼前一阵朦胧。

    旁边,兴泰道:“甘将军,看得出来,君侯是看重你的,休要为了秦易误了你的前程。”

    “你……你这个建奴懂什么叫战友情义,懂得什么叫袍泽弟兄?”甘辉愤怒地转头盯着这个骚鞑子。

    “我是叶赫那拉·兴泰,我不是建奴。”兴泰喝道:“甘将军你现在还没加入我宁乡军,今日之事也就罢了。我提醒你,君侯说过,我宁乡军士卒无论是什么民族,都是同僚同仁同志,若再说这种话,那就是犯了军规,甘将军请随我来。”

    ……

    “秦易无能,镇海军三万大军就这么完了,完了……空前惨败……”中军节帐中,孙元大发雷霆,气得嘴唇都在发颤。

    这样的发泄,他也不知有过几次。

    在听说镇海军军权被马宝夺去,而豪格出乎所有人意料带并来袭之后,孙元就感觉到不妙,急忙带着骑兵军来援。

    可走到半路上,就听说镇海军整个地溃下来了。

    失望震惊郁闷之下,孙元没个奈何,只得停了下来,让骑兵军驻扎在容城,并带信给后面跟进的各营,让他们向自己靠拢。

    在今后的一段时间内,容城将成为自己的大本营。先依托白沟河,稳住阵脚,然后另觅良机同豪格决战。

    此刻,斥候不断将前方的消息带回来,消息一个比一个坏。

    据回来的斥候说,琉璃河到拒马河之间的平原上,到处都是镇海军的乱兵,而建奴的骑兵如同狂风一般,一遍一遍地吹袭而来。这一次,建奴也是发了疯,两天两夜,不眠不休,就那么不停地挥舞着刀子,大量杀伤的明军。

    镇海军阵亡将士的尸体铺满了整个平原,填满了每道沟渠。

    三万镇海军,以及两万镇江军民夫和辅兵跑得到处都是,再也不可收拾。到现在,活着回来的只有甘辉收拢的两千多败兵。

    这可是过朝自当年朱仙镇大战之后,又一场空前惨败,对于各路北伐大军的打击可谓沉重已极。

    他担心镇海军的失败动摇了自己的军心,宁乡军虽然敢战,可也是肉体犯胎,见友军输得如此之惨,思想上难免不会有所波动。

    更何况,这支镇海军可以说是倾注了孙元不少心血,如今已不复存在,怎不叫人心疼?

    见主帅又开始发火,众人都战战兢兢大气也不敢多出一口。

    好在外面有兴泰的声音传来:“禀君侯,甘辉将军来了。”

    孙元的脸色这才缓和下来,他大步走出节帐,一把扶起欲跪下去的甘辉,不住叹息:“还好,还好,甘将军总算平安归来,这让某一颗悬在半空的心总算是落地了。只要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甘辉听到孙元的安抚,心中一暖和,眼泪掉下来了,道:“末将往日糊涂,一心想回镇海军。经过这一站,在下这才知道,要想为国家和民族效力,还得在君侯身边,也只有在君侯这里,末将才算是能够一展胸中的抱负,愿为曹国公麾下一走卒刀山火海绝无二话。”

    孙元心中欢喜,一边牵着他的手朝节帐中走去,一边道:“甘将军能够加入宁乡军,乃是某莫大喜事。你的事情我也听说了,放心好吧,你做了某麾下大将,斩杀马宝一事没人敢多一句废话。”

    提起马宝,孙元一脸的愤怒:“此贼就算你不杀,某也必斩不饶。对了,你手下那两千多人马的兵器铠甲马匹,还有带军的军官,等到主力到后,某会叫人送过去的。甘将军,我有两个计划,一是,将败军重新整编,单立一营,你来做这个营官;二是打散了,充实到各军,当然,甘将军也会妥善安置的,却不知道甘将军你有何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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