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颗狰狞的人头在雪地上不住的滚动。

    所有的喧哗在这一刻停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跟着这两个人头移动。

    半天,人头才停了下来。

    “大胆!”见甘辉突然杀了马宝,郑芝龙又惊又怒,这已经是对自己赤裸裸地藐视了:“来人,把他给我拿下!”

    “是!”郑芝龙身后的骑士同时抽出腰刀。

    “谁敢!”

    “弟兄们,护住甘大侠!”乱军纷纷涌上来,将甘辉团团围住:“要杀甘大侠,先从咱们尸体上跨过去。”

    “对,这一天一夜,若不是甘大哥,咱们早就死在建奴手下。咱们之所以有今日之败,都是拜马宝所赐,杀他难道不对吗?”

    “我日你们先人,老子早已经当自己死了今日大不了再次一次!”

    红着眼睛的士兵虽然手无寸铁,可不断挤来,身上那股败军之师的疯狂和厮上场上养成的剽悍杀气,还是激得家丁们寒毛直竖。战马大声长嘶,不住地朝后退。

    郑芝龙什么人物,换成往日,只怕一句话不说,就命人将这群乱兵军法从事。可这一个“杀”字涌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因为他知道,只要吐出这一个字,说不好自己也要被愤怒的士兵给吞没了。

    他禁不住大吼:“甘辉,你要造反吗?”

    “造反,造什么反,造谁的反?”甘辉猛地收刀入鞘,气愤地大笑:“咱们是大明朝,不,咱们是汉家自己的兵。方才南安伯你也听到了,这个建奴是为他的民族为他的亲人而战,我甘辉也是为咱们汉人而战,甚至不惜流血牺牲。可叹我以前却将为郑家而战和为民族而战混在了一起。以为,只要忠诚于郑家就是忠诚于我们的国家和民族,忠诚于我们的家族和最可宝贵的东西。可是,今天我才发现自己错了,错得离谱!”

    “甘某自加入福建军以来,想的就是国事已经糜烂至此,正是我辈奋起报国之时。可郑家却让甘某失望了,从此刻起,甘某只效忠于咱们汉人,甘某羞于与这等蝇营狗苟鼠辈为伍。”说着,就指了指地上马宝那具无头的尸身。

    这已经是对郑芝龙赤裸裸的藐视了。

    郑芝龙大怒,再也忍不住,大喝:“来人,将这个反贼给某拿下砍了!”

    “是!”众家丁同时策马就要冲上去。

    “谁敢!”

    “休要伤了我家甘将军!”众溃军也纷纷大骂着冲过来。他们也知道,没有兵器手无寸铁的他们说不好就要死在这群家丁手上,可却没有一个人退缩。

    眼见着一场大屠杀就要开始。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间,远处传来一声尖锐的呼啸,乃是一支响箭划破天空。

    接着,就是轰隆的马蹄声袭来。

    一刹那,正剑拔弩张的双方同时转头朝那边望去,却见西北面有大约五十来个骑兵如泼风一般袭来。

    所有的骑兵身上都穿着亮闪闪的铠甲,挥舞着雪亮的马刀,口中发出阵阵长啸。

    在雪风中,他们脑袋剃得精光,脑袋后面的金钱鼠尾小辫肆无忌惮地飞扬着。

    千万人都同时抽了一口冷气,仿佛被这突然的一幕惊呆了。就连先前还在过河的溃兵也停住了,呆呆地站在冰水里。

    建奴。

    没错,是建奴的骑兵!

    他们不是还远远地落到拒马河北面吗,什么时候过的河,又什么时候兜到大家前头来了?

    郑芝龙坐在马上,想起关于东虏的可怕传说,看到眼眼前这一溃如注的镇海军,整个人都好象被魇住了,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须臾,突然间,一个家丁大叫一声:“敌袭,快走,快护着南安伯,逃啊!”

    一众家丁拉的拉,拽的拽,同时将郑芝龙裹在人群里,发出一声喊,不要命地跑了。

    有了郑芝龙带头没,所有人如梦方醒,也大喊:“逃啊!”

    千万人都争先恐后,惟恐掉在后面成为建州人刀下亡魂。

    甘辉也是大吃一惊,大声怒吼:“怕什么,准备迎敌,准备迎敌,直娘贼,这么跑怎么跑得过敌人?”

    正在这个时候,身边马背上的秦易却叫了一声:“是自己人。”

    “什么……啊,教官你醒过来了?”甘辉又惊又喜,秦易是昨天晚上发起高烧的,一直都处于昏迷状态:“你刚才在说什么?”

    秦易虚弱地将头直起来,盯着冲来的那队骑兵:“是自己人,是君侯的侍卫。君侯手下有一群招降的建州兵,君侯他……他,他胸怀广阔,对那些建州兵一视同仁……”

    说着话,他大口大口地喘息起来。

    甘辉以前去宁乡军给儿子提亲的时候,颇受孙元信任,放在身边很长一段日子。对于宁乡军的情形,甘辉自是非常清楚。听到秦易的话,他定睛看过去,这才发现那些骑兵确实是建州人无疑,可身上却穿着扬州镇特别为骑兵设计的胸甲,亮得如同镜子一般。

    而且,他们手中使用的也是骑兵军的制式武器马刀。

    这让他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心中自是欢喜。

    在大军溃败的路上,他听人说方大洪在断后的路上已经牺牲。这给了他沉重的打击,虽然知道断后的任务是九死一生,可真听到这个死讯,还是让他悲痛莫名?

    这一路逃来,镇海军一溃如注,往昔的战友如同苍蝇一样纷纷战死,就连施琅也不能幸免。仗打成这鬼样,究竟是怎么回事甘辉内心中自然清楚,对于郑家他是彻底死心了。即便是郑成功,他也觉得不是一个值得依托终身的主公。

    还是在孙元手下干来得痛快啊!

    在路上哭了一场之后,他已经抱定了投靠孙元的决心。首先,孙元能够带着大伙打胜仗,有他在,咱们汉家就有希望;其次,儿子已经在小公爷手下效命,将来肯定能有个好前程,肯定是不会回福建的。自己就这么一个独子,难不成父子二人以后要天各一方?

    只不过,战场乱成这样,宁乡军究竟在哪里,他也不知道,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如今见到宁乡军的骑兵,甘辉惊喜莫名。

    当下,就朝那一群骑兵高声喊:“宁乡军的弟兄,秦教官在这里!”

    可惜其他人以为建奴来了,已经乱成一团,到处都是人喊马嘶,他这一声即便用尽全身力气,又如何传得到那群骑兵耳朵里。

    喊了两人,甘辉就急了,对身边众人喝道:“你们是哑巴吗,喊啊!”

    听到甘辉的命令,众人同时整齐地大吼起来:“宁乡军的弟兄们,秦教官在这里,在这里。”

    说来也怪,听到“宁乡军”三字,先前来乱成一团的溃兵就有人停下来,问:“宁乡军在哪里?”

    渐渐地,甘辉身边的人就越来越多。

    听到众人整齐的叫喊,那群骑兵迟疑片刻,就纵马冲过来,为首那人大喝:“哪个秦教官,你们叫我等做什么?”

    秦易强忍着身上的痛楚,从鞍上直起身子,叫道:“我是秦易,镇海军教官团总教官,来的是哪位将军?”

    “原来你就是秦易,在下兴泰,忝为君侯麾下侍卫长。”为首那个建州人身高臂长,坐在马上如同一座铁塔。

    他身子本就健壮,又穿了一身铁甲。手中提着一把马刀,背上背中骑弓和撒袋,鞍后挂着一柄短矛。鞍一侧还挂着绳索,飞斧和解绳器,满满当当,直压得身下的战马不满地喷着响鼻。

    没错,来的人正是孙元的贴身侍卫长兴泰。

    他是最近才被提拔为侍卫长,被孙元招降之时秦易已经去镇海军中总教官一年。因此,二人以前只是听说过对方的名字,一直没有朝过面。

    此刻,二人的目光碰在一起。

    秦易为兴泰的健壮和剽悍而暗暗吃惊,心道,果然是建州蛮子,跟一头水牛似的,身大力不亏,想必武艺也极其出色。君侯唯才是举,敢用一个鞑子做实际的贴身侍卫,这份用人不疑的胸怀真叫人佩服啊!

    而在兴泰的眼睛里,眼前这个因为伤病而奄奄一息的军汉看起来实在寻常,心中便有些不屑,哼了一声:“原来你就是镇海军的总教官秦易,久仰了。”

    说罢,随意地一拱手,语带讽刺:“这仗你是怎么打的,连个豪格都拿不下来。虎口小儿在门建州,也就是个笑话,也没人拿他当回事。教官,你这次可将君侯的威名给败坏了。”

    听到他语含讽刺,再加上天生就仇视建奴。秦易身边的众士卒都面带愤怒,纷纷捏紧了拳头,只待他再说一句不敬的话,就冲上前去,将他打成猪头。

    兴泰面上只是冷笑,神色中对这群连武器都丢了个精光的败兵更是鄙夷。

    秦易突然长叹一声,泪水就流了出来,哽咽道:“我对不起君侯,对不起这么多牺牲的弟兄啊!”

    众人都没想到一向严肃刚强的秦教官此刻却哭得像个孩子,又想起战死的同伴,又都开始哭泣。

    看大家这么哭下去不是法子,甘辉忙拱手问:“兴将军,君侯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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