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大铖待到歇息完毕,身上凉快起来之后,又在前线上随处走了走看了看。

    接下来的时间之中,那个叫兴泰的建奴将军都一步不离地跟着阮尚书,并边走边为他介绍宁乡军包围敌军的情况。

    虽然大家对这个看起来异常野蛮的鞑子心中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畏惧,可有他在身边,查看起军情来,却方便许多。

    这一回,宁乡军倒是大方,任由阮大铖在军营里随意走,随意看。

    等看得差不多了,就有人过来禀告说各镇总兵官和地方官员都已经到了,颖川侯请阮尚书去中军行辕主持本次军议。

    阮大铖欣然道:“本官这就过去。”

    按说,以武官的跋扈,再加上孙元已经统合的江北诸军,至于什么时候对多铎发起总攻,他自己就可以一言而决。这次答应请各镇兵马过来商议,并让阮大铖主持,叫阮尚书非常满意。

    阮大铖是个小人,但凡小人者,莫不是头脑精明,知道审时度势之人。他这次过江,主要是为了打倒史可法,至于其他事情倒是不想过问的。

    孙元这人乃是天下第一大藩镇,富可敌国,就连朝廷也要向他借钱。可孙元的中军行辕却极其寒酸,就一家普通的农家小院子,能装下江北诸军诸道诸县的官员吗?

    等进了堂屋,在上首坐定,阮大铖却发现里面其实没几个人。

    除了孙元高杰黄得功外,就只有邳宿道应廷吉等十来个官员。

    奇怪的是,下面还有一个倭寇和一个高丽人。这二人,一个大约是什么朝鲜亲王李举,另外一个应该是岛津津一夫吧。来扬州之后,阮大铖对于宁乡军的军情倒有些清楚。

    文武官员的人数如此之少,倒是出乎阮尚书的意料。

    想了想,他才猛地想起。自从清军进入江淮之后,几乎整个江北的官吏和军队都钻进了扬州城。其中,史可法被自己软禁,淮扬总督卫胤文扬州知府任民育以身殉国,扬州总兵刘肇基忠贯营将领何刚战死,同殉国的官员将领有四十多人。

    甘肃镇总兵李棲凤和监军道高歧凤,则因为临阵投敌,被孙元斩首。

    四川军将领胡尚友韩尚良因为有投敌嫌疑,如今已经被他阮大铖羁押,准备送回南京受审。

    张天禄张天福有投敌嫌疑,同样被阮大铖收押,准备送回留都,待三法司会审之后定罪。

    同时被捕的还有整个江北大大小小文武官员六十来人,江北为之一空。可以说,如今整个扬州城都被他阮大铖做制造的白色恐怖给震住了。

    堂屋中,仅存的十来个地方文武官员看阮大铖的眼睛里全是恐惧。

    阮大人见人如此之少,这才想起今天这一幕确实是自己造成的,看到下面的小官们敬畏的目光,他心中满是得意。

    他轻轻咳嗽一声,用亲热的语气对孙元道:“太处,可以开始了,说说咱们什么时候开始对多铎发起总攻。如今,江南阿济格已平,整个大明朝都在看着你呢!老夫这次过江虽说是督师,其实也就是走走看看。天气如此之热,本官也是经受不住,只想早一点结束手头的差使好回留都缴旨。”

    阮大铖这一问,黄得功也跳了起来:“颖川侯,我看这多铎只剩一口气没落下去,咱们早就该进攻了,夜一长,梦就多,还是早点开战解决了敌人来得稳妥。不然,若是淮安那边的准塔援军过来,须有些麻烦。”

    “准塔,不用担心。”孙元道:“刘春能应付的,退一步江,就算山东军出了问题,让准塔拿下淮安,带兵来援,某正好将其聚而歼之,也省得那许多麻烦。”

    高杰也冷笑一声:“黄虎山,你是被建奴打破胆了,什么夜一长梦就多,建奴都饿成那鸟样子,还能翻出什么花儿来?”

    他和黄得功是有旧怨的,听到高杰的语气颇为不敬,黄闯子眉毛一扬,就要发做。

    突然,孙元淡淡道:“两天之后,也就是后天一早。”

    声音不大,却如同一道惊雷,让所有的人同时安静起来,直起身子看过去。

    孙元:“今天某和阮督师请各位来,不是来同你们商议的,而是通知你等,后天一早卯时,各军都要同时发动,彻底干净完整地吃掉多铎残部。”他捏起了拳头,森然道:“此战诸军务必竭尽全力,休要走了多铎,否则,阮督师的军法无情。我知道再座的各位同孙某都是打了多年交道的老朋友了,此战若是有纰漏,就算督师法外开恩,某也会来找你们的不痛快。”

    阮大铖何等精明,突然明白孙元今天这次战前会议请自己过来,就是让自己当恶人的。说句实在话,他来扬州之后到处抓人,拷打犯官的用刑声日夜不停,极大地震慑了江北诸军诸府县官员。

    花花轿子人抬人,自己今天替孙元当一次黑脸,此战结束之后,孙太初肯定会给自己分点功劳的,大家各得其便。

    当下,阮大铖就猛地站起来,一脸杀气地看着众官,喝道:“后天一大早,本督将手握尚方宝剑亲临一线,若哪一路人马敢退缩不前,别怪老夫手狠。若有不信的,可以试试。”说着,他大声冷笑:“史可法张天福兄弟胡尚友韩尚良就是你们的榜样。老夫握圣旨,连内阁首辅都敢拿下,我就不信你等还能比史可法更跋扈更狂妄?”

    阮大铖知道,如今自己虽名义上是总督天下兵马主持江北战事,但所有的军队却都听孙元的。总的来说,此次大决战的参战部队分别是孙元的宁乡军高杰的秦军黄得功的庐凤军邳宿屯田道应廷吉的驻屯军,扬州军川军……大大小小的军队加起来有十余支。

    其中,宁乡军是主力中的主力,这一仗他们才是主角,其他人都是给孙太处当配角的。宁乡军有主力战兵两万多人,辅兵三万出头;秦军在瓜洲之战损失不小,刚重建,主力战兵超不过一万,辅兵和夫子就多了,起码两万;至于其他各路兵马则良莠不齐,多的有两千战兵,少的则只有几百。

    庐凤军上次败在孔有德和耿仲明手下,黄虎山缩得快,一溜烟逃回了仪征,实力在排在宁乡军之下,有主力战军七千,且都是精锐,至于辅兵和二线部队就多了,也没个准确的数字,反正西面从天长到仪征都是他的部队。

    如此一来,此战明军的主力战兵辅兵和民夫丁壮一共出动了二十多万。这可是自崇祯年到现在,朝廷所能发动的最大一次军事行动,也是弘光朝的第一场规模空前的国战。

    对了,倭寇军和朝鲜营加一起也有一万多人马。

    这些队伍中,其他部队势力小,不值一提。高杰的秦军新创,没一年恢复不过来,而且现在秦军已经铁了心跟着孙元走。如此一来,庐凤军隐约有孙元之下,众军之上的意思。这人平日里也异常跋扈狂妄,从来不将朝廷和别人放在眼里。当年他可是当着众人的面藐视过弘光帝和留都小朝廷的。

    可偏偏明朝军该有的毛病,庐凤军都有。

    孙元或许在担心黄得功那边会起反复,弄得此战不能完美收官。

    阮大铖说着话,忍不住就看了一眼黄得功,语气中隐约有敲打之意。

    黄得功顿时恼了,喝道:“阮大胡子,你看我做甚?”

    就在这个时候,高杰却冷笑道:“阮大司马你放心,后天决战,谁敢临敌不前,也不用尚书你祭出王命旗牌,高杰第一个砍了他的狗头。我管他是什么伯什么侯,还是什么总兵官。”

    黄得功气得面色发紫:“高杰,你一败再败,当初随你一道南下江淮的老部队还剩多少,又凭什么在大家面前如此狂悖?”

    高杰:“是啊,某是一败再败,可那又如何,至少说明高杰在敌人面前可从来不当软蛋。猛士出于沙场,兵是用来打仗的而不是当老爷养起来的。高某手头的兵虽少,可修理某人人还是轻松愉快的。”

    “你修理谁?”黄得功大怒,手放在刀柄上。

    高杰却是将双手背在身后,一副不屑模样。

    他可是有万夫不当之勇的,一把铁杖纵横沙场罕逢敌人手,想起他的厉害,黄得功倒是不敢轻动。

    一时间,孙元的中军节堂里气氛紧张起来。

    孙元却是轻轻一笑:“英吾,虎山,你们也太将建奴和这场决战看得太严重了。建奴断粮十来日,饿得都走不动路了,近日已经有大量敌军放下武器走出军营投降我军。此战,异常简单,全歼多铎当不在话下,大家也不无须担心会有漏网之鱼。”

    “对啊,建奴才都饿成这样了,还能打吗?”

    “咱们也实在是担心太多。”众人都小声的议论起来,同时露出轻松的笑容。

    “恩,那么,太初你下令吧。”孙元的面子黄得功还是要给的,当下也懒得理睬阮大铖,朝孙元一拱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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