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哭着,一个手按在了他的肩膀上:“陈巡按……”然后是一声深重的叹息。

    陈潜夫抬起头,朦胧的泪眼中看到站在自己的面前的正是史可法幕僚阎用卿和几个文士。

    阎用卿:“陈巡按,对一件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观点和认识,史阁部或许有他的计划。”

    “计划——嘿嘿!”陈潜夫刚才被史可法一通呵斥,又挨了一脚,早已怒极而狂,“放弃徐州,放弃中都,放弃整个江北,致使大片国土沦丧,百姓成为鞑子的奴隶,就是史可法的计划。”

    “哎,巡按不用如此偏激。”阎用卿和几个史可法的幕僚继续叹息。

    陈潜夫跳起来,冷笑:“什么偏激,你当本官什么都不知道。史阁老这是害怕建奴了,又有私心。他好不容易将河南军的兵权抓了过去,好不容易积攒了万余人的兵马,以后也有了对抗马瑶草他们的本钱,否则,他就是个光杆司令,自不肯平白消耗在战场上。嘿嘿,这人一有了私心,国家大事民族威望什么,却都不放在心里了。”

    “陈潜夫,你放肆!”见他说得如此不堪,阎用卿沉下了脸。

    陈潜夫大笑,这一笑好长时间,直笑得眼泪滚滚而下。良久,他才喘着气指着阎用卿道:“用卿啊用卿,如今你的老家沛县已经落到建奴手里,也不知道你有多少亲族死于敌人屠刀之下。你自己都不急,我又替你操这份闲心做什么?”

    这话一说出口,阎用卿等人都是一呆。

    没错,他们几人都是徐州士子,史可法去徐州之后才招入幕府之中的。

    方才他们之所以没急着跟史可法离开,内心中确实是有一丝难舍的乡情和对亲友的牵挂。

    突然阎用卿眼圈一红,热泪就落了下来:“如何能够不急,如何能够不急,阁部啊,你真让人失望呀!”

    其他几人也同时哭泣起来。

    孙元在后面看得不住摇头,心中大为不忍。

    看来,让史可法带兵恢复徐州已经没有任何可能,甚至留在宿州就地防御也是妄想。与其再在这事上浪费时间,还不如早点回扬州。

    “越巡抚,事已不可为。你和陈巡按随我一起去扬州吧,到了地头,我派人送你们过江去南京。事不宜迟,马上动身。”

    越其杰点点头:“多谢颖川侯,此番徐州失陷,淮北防务彻底崩溃,老夫也确实该向朝廷禀告此事。”

    说完,就去叫陈潜夫。

    陈潜夫用手指着南方,气愤地叫道:“史宪之,我要上折子弹劾你胆怯畏敌,丧师失地。天日昭昭,是非功过,天下人眼睛亮着呢!”

    吼了几声,陈潜夫看着正在抹泪的阎用卿等人,没好气地说:“你们哭什么,平白得了一支万余人的河南军,你们该高兴才是?还不快些去追你们的史阁部!”

    阎用卿等人突然朝他一拱手:“多谢巡按刚才的一通骂,我等领了。巡按你骂得没错,徐州是我等的家园,亲友都在那里,如果又落到建奴手里。曹县士绅能够奋起抗击建奴,难道我们做不到?若是抛弃他们逃去南方,将来还有何面目回徐州。我等已经决定返回徐州,组织义勇。告辞了!”

    几人同时朝陈潜夫一拱手,转身朝北方走去。

    越其杰知道这几人若是回徐州,只怕是凶多吉少,可他却不想劝。大丈夫当有所为有所不为,虽千万人,吾往矣,这是士的精神。

    “……河南巡按陈潜夫劝史公渡河复山东,不听;劝之西征复河南,又不听;劝之稍留宿州为河北望,又不听。一以退保扬州为上策,即所谓:左右有言使公惧,拔营退走扬州去。两河义士雄心灰,号泣攀辕公不驻……”

    不得不说,史可法的名声实在太响亮了。可一遇到事,却不知道该怎么办,只知道一味退守。

    老实说,他老人家这次的表现实在是太让人失望了。

    既然已经这样,孙元也不想再在这件事上纠缠下去。当夜就带着骑兵没日没夜地朝南方赶。

    他是军人,还好些,越其杰和陈潜夫累得几乎吐血。

    等到众人回到通州,已是三月下旬。

    这个时候,已经有一个太监等在那里,说是已经在扬州镇呆了六天。

    见到那个太监,孙元心中顿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那太监也没有废话,立即让孙元摆了香案宣旨。旨意上说,湖广左良玉做乱,朝廷正调集各路大军阻击,命孙元做好出征准备,同时立即进京面圣。

    “左良玉?”孙元这才想起一事,面色顿时大变,急问:“左良玉大军如今已经到什么地方了?”

    “是叛军。”太监将圣旨交给孙元,道:“左贼叛军已经至九江,陛下的意思是让兵部尚书阮大铖阮大人领衔,颖传侯你负责指挥朝廷讨伐大军,剿灭此獠。颖川侯,万岁爷都急得上火了,事不宜迟,明日一早咱们就去南京吧!”

    “阮圆海又升官了……”孙元一阵无语,这个阮大胡子最近还真是红得很呀:“天使且下去歇息,某刚从河南回来,待安派好镇中事务,明日就同你一道进京。”

    “九江落到左良玉手里……这事有些麻烦了。”孙元忍不住摇头,长江流经九江之后,已到下游了。从九江到入海口,江面开阔,适合大军行进。船队顺水而下,不日就可以打到安庆。

    而安庆是南京门户,若是失陷,南直隶江防将彻底成为摆设。更麻烦的是,安庆这一带人口稠密,物产丰富,正适合大军补充给养,历来都是兵家必争之地。向北可以经略安徽,向南可直驱江西浙江。向东,轻易就能抵达南京城下。

    可以说,谁占据了安庆,谁就把住了江南门户的钥匙。

    在后世太平天国时期,清军和太平军在安庆反复拉锯,仗打得异常残酷。

    等到太监下去,傅山走了过来:“太初,有个糟糕的消息,朝廷……或者说是马瑶草和阮圆海调黄德功军南下安庆,准备在那里堵截左良玉。如今,庐州已经彻底空虚了。”

    孙元回扬州镇之后,黄佑正在镇中个州县巡视。公务员考试之后,境内各州县的官员都换了个遍,各地方政府突然增加了这么多人,政府的组织结构也有很大变化。黄先生不放心,就带着扈从出去了,只傅山还在。

    孙元:“纯粹是乱来嘛,徐州陷落,凤阳不保,建奴多铎部马就要南下。黄得功离开庐州,安徽一带不就空虚了吗?庐州一失,建奴轻易就能开到长江边上。”

    “没错,现在马瑶草还要调宁乡军,这是要将江北的兵力都抽调一空啊。”傅山苦笑:“左良玉叛乱,马阮二人还真是方寸大乱啊!”

    孙元:“可以理解,人之常情,换谁都会慌成一团的。左良玉要‘清君侧’首先清除的就是他马士英和阮大铖。”

    傅山:“不过,左良玉这事还真有点麻烦。如果他打下安庆,这朝堂中人心一乱,说不定会有大的变数。要不……我们出一支偏师,用雷霆手段将左部给剿了?”说着,他就开始琢磨了。建奴马上就要南下,骑兵军是不能动的。步兵军团还有四个营,倒是可以出动一营兵力参战。可是……宁乡军刚扩编,部队中一半都是新兵,这些人上了战场堪用吗?

    而且,宁乡军战法讲究的是步炮协同步骑协同,军中各兵种需要相互配合才能发挥出最大的战斗力。单拉出一支单一兵种的步兵营出去,只怕派不上多大用场。

    那么……

    傅山心中一动,忍不住道:“太初,要不让方惟的水师上。大江之上,决胜只能依靠水军。方惟将在大洋上纵横多年,手下都是精锐,用来对付左良玉应该没有任何问题。就算不能,也能阻敌一时。”

    “让大方上倒是一个好主意,青主我怎么就忘记手头还有这么一支部队呢!”孙元笑着拍了一下脑袋,接着却道:“不过,我还是不想动用一兵一卒。”

    傅山瞪大了眼睛,满面疑惑:“不动用一兵一卒?太初,老实说,我不认为黄虎山是左良玉的对手。”

    孙元笑了笑,却不解释:“或许这次一仗不打,事情就能得到圆满的解决吧!”

    傅山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太初的意思是和谈,然后朝廷做出一定的让步。问题是,左良玉打出清君侧的旗号,这事怕是再没有妥协的余地了?如果妥协,将置君父置朝廷威信于何地?”

    不过,他好象又说服了自己,点头:“也对,朝廷不管是谁做皇帝,谁当权,太处你都会好好地做你的颖川侯,都是别人笼络的对象。区区左良玉作算得了什么。如今,最要紧地是马上就会南下的建奴。”

    说到这里,他这个老狐狸难得地叹息一声:“外寇入侵,一个不小心就是国破家亡,咱们大明朝的衮衮诸公不想着御敌,自家内斗倒是热闹得紧啊!”

    孙元:“我是不会出兵的,部队已经开始向北集结,这个时候再去安庆,整个江北就会陷落外族之手。至于黄闯子的庐凤军,也不能动。某明日就去南京,就是为说服马士英休要做此糊涂之事。”

    “咱们不出兵也就罢了,朝廷拿我等也没有奈何,可阻庐凤军……”傅山苦笑:“左良玉清军侧清的就是他马士英,太初你不但不帮忙,反去捣乱,只怕马阁老要同你翻脸了。我实在不明白太初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得不偿失啊!”

    “不明白就不明白吧,这事还请青主谅解。”孙元闭上了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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