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边正在闹着,远处,有人喊道:“史阁部来,让开,让开!”

    不得不说史可法的威望还是很高的,乱成一团的人潮立即朝两边闪开,亮出一条通道了。

    不片刻,就看到史可法和一群官员幕僚骑马过来。

    “见过史首辅。”孙元跳下马,朝史可法拱了拱手。

    越其杰和陈潜夫也下了战马,同时上前见礼。

    史可法没想到在这里遇到孙元,一楞:“原来是颖川侯。”

    他已经在路上走了几天,部队秩序也乱,此刻的他满面倦容,脸有些苍白。

    孙元:“首辅,我刚在豫东接出了高杰,所部人马实在太少,损伤也大。建奴多铎和准塔大军有南犯趋势,我正赶回扬州部署军队,大战马上就要开始了。”

    “此事老夫已经听说了,是啊,建奴两路而来,十多万大军,一场大战就要开始了。颖川侯赶回扬州调集军队,准备抗敌一事刻不容缓。”史可法叹息一声,然后点点头:“你这次能够接出兴平伯高杰,保全秦军,为朝廷保全这支强军,居功至伟,老夫很是欣慰。”

    “欣慰?”孙元心中苦涩,正要说话。

    旁边,陈潜夫已沉不住气叫道:“首辅,听说你已经接管了河南军,如今道路堵成这样,你这是要去哪里?建奴都还没影儿,怎么先自乱了阵脚。”

    这话中隐约有质问的味道,陈潜夫不过是一个正七品的巡按,史可法乃是一品大员,二人地位天差地别。换其他人,早就发作了。

    史可法对于文官一向十分客气,此他只苦笑一声,温和地说:“建奴来势凶猛,此战规模空前,堪称国战。如果落败,我大明朝还真是要亡国灭种了。事关重大,老夫准备退去扬州,督师江北诸镇,守住江淮。国事已然如此,每一个士兵都是宝贵的。河南军也算是强军,老夫自然不能不管,定要一个不留地带去扬州,为国家多保留一份元气。”

    陈潜夫气道:“保留元气?如此说来,首辅着是要夺去下官和陈巡抚的兵了?”

    “玄倩慎言。”越其杰知道这个陈潜夫平日里嘻嘻哈哈,见人就称兄道弟一副自来熟的样子,可骨子里却是一个喜欢乱说话不计后果之人,又有几分傲气,这大概就是言官的职业习惯吧。可你乱说话不要紧,若是被人抓住话中的把柄,上纲上线,问题就严重了:“什么你和我的兵,这河南军是大明朝的,可不是任何一个人的私军。”

    没错,他不过是河南巡抚,而陈潜夫则是巡按,乃是民政官和风纪官,带兵本就是越权,严格说来也违反了明朝的制度。

    自己又是马派,和东林本就是政敌。如果史可法要借题发挥,自己不但要倒霉,就连陈潜夫也要受到牵连。

    同陈潜夫共事了这么长日子,刚开始的时候虽然对他不以为然。但在河南共过患难之后,两人已成密友。

    “无妨,言者无罪,闻者足戒。”史可法摆了摆手,又示意陈潜夫继续说下去,对于文官,他一向有很好的耐心。

    陈潜夫越说越激动:“退去扬州督师诸镇兵马,这有意义吗?如果那样,我大明朝就没有回旋的余地了。扬州若是丢失,建奴过江就是南京。常言道,守江必守淮。如今,首辅去扬州,那是要将整个江北都丢给敌人,这一仗还怎么打?打仗的事情,只怕首辅并不擅长,做出这种糊涂决策也可以理解。对于首辅南下扬州之举,在下不敢苟同。”

    这一通顶撞,史可法手下诸人都是面露怒容。

    史可法也是面色一变,旋即恢复满脸疲态:“陈巡按,依你看来,又该如何?”

    其实,接下来该怎么做,陈潜夫先前已经听孙元说得清楚了。他微一沉吟,综合了先前大家的意思,叫道:“如今,建奴尚在陕西河南山东,要想集结大军南下江淮,需费时日。徐州乃是江北门户,不容有失,失则江北不可守。据说徐州那边只有千余建奴,依下官看来,索性回头杀过去,夺回徐州。我河南军有一万多兵马,又有颖川侯指挥,应该不难。拿下徐州之后,高杰应该也整合好了秦军归来到时候,索性渡河复山东。还有,东平伯刘泽清的山东军也可以同时北上。如此,三军兵力却是要多过准塔的,这一战有得打。当初,首辅命令高杰入河南,不就是为北伐吗?这次,不如改走山东。”

    听到这么说,别人还好,史可法麾下一个幕僚模样的人面色一动,低声道:“阁部,陈巡按此议甚为妥当,倒是有实施的可能。”

    史可法表面上看起来一脸和蔼,其实陈潜夫刚才对他的顶撞已经让他心头不快。这次建奴突袭徐州,已经让他心中慌乱。

    这个时候,更是没有心气再回去了。就摇头道:“用卿,此议不妥,山东那边,准塔大军正在南下……”

    提出建议这人乃是史可法最信任的幕僚阎用卿,此人乃是沛县大名士,史可法去徐州之后,才入了他的幕府。

    阎用卿五十出头,早年游历天下,颇有见识,是个干才。

    见史首辅不同意去山东,又道:“既然去山东不妥,阁部可转道去河南同兴平伯汇合,河南军有一万来人,秦军应该也有不少。如果能够在河南东面的挡住多铎,江淮也就守住了。”

    史可法还是摇头:“现在去河南,少了刘则清,多铎部可比准塔多,我军去必败,又何必折腾?”

    “可是……阁部。”阎用卿还待再劝。

    陈潜夫已经忍不住了,大声喝道:“首辅,去山东你不愿意,去河南你又不同意,究竟想做什么,难不成你还真畏惧建奴了?”

    越其杰:“玄倩!”

    孙元在旁边见史可法反正不愿意出兵,显然是彻底被建奴给吓怀了,彷徨无计。回想起当初他为了提东林争军功抓军权,绕过江北其他三镇,甚至直接将督师行辕设在徐州,命令高杰孤军北伐时的豪情壮志,再看他此刻的一脸色颓丧,心中不觉感慨。

    此事关系着江北局势,关系道南明的江淮防线,孙元虽然知道史可法对自己恶感极甚,还是站了出来,道:“首辅,陈巡按所言极是。徐州不能失,我军应该立即整顿兵马,趁准塔部尚未集结完毕,恢复徐州,直插山东。若首辅不愿行险,去河南也成,至少也能阻多铎一阵,为江北其他三镇调动军马争取时间。事关紧要,首辅三思。”

    他接诚恳地说:“首辅,我知道你对我孙元有成见。可值此国家危难之际,你我都应该携手共度难关。若首辅同意,无论是去徐州还是去河南,孙元愿为前趋。孙元入河南之前,麾下兵马已经开始调动,不日就能开到淮北。到时候,愿听首辅调遣。”

    这已经是孙元能够做出的重大让步了,孙元若是愿意听史可法的,江北其他两镇自然会会惟史可法马首是瞻。

    如此一来,史可法就算是掌握了明帝国最大的一支野战军团,他这个都督师也名副其实了。

    史可法手下的幕僚们一阵骚动,就有人激动地叫道:“阁部,颖川侯所言有些道理。”

    阎用卿也道:“阁部三思。”

    “住口,什么愿听老夫调遣,难不成你孙元以前眼中就没有我大明朝了?”孙元不出面还好,他一说话,史可法心中的烦恶涌了上来,冷冷道:“老夫是督师,负责整个江北防务,这是某的决断,你执行就是了。什么出山东,出河南,又有什么用处。兵合则强,分则弱,派一支偏师去山东或者河南又有什么用处,还不是被建奴给吃掉。老夫觉得,应该将所有兵力收缩到扬州一线,这叫着捏成拳头打人。休要再说,退下!”

    孙元气得心中冒火,好你个史可法,当初调高杰去河南,怎么不说兵分则弱了。

    陈潜夫红着眼睛:“那好,首辅你留在宿州总可以吧!”

    史可法铁青着脸:“军国大事自有老夫做主,宿州地势平坦,无险可守,留在这里又有何用?还不快快退下!老夫总督江北兵马,军务政务一言可觉,还论不到你来指手画脚。走!”

    说着就转身欲上马,带着队伍继续朝南溃退。

    陈潜夫眼泪都沁出来了,他急了眼上前一把拉住史可法的袖子,突然放声痛哭起来:“阁部,阁部呀,留守宿州,依托城墙,或许还能阻敌。可你若是连宿州都放弃了,凤阳怎么办。中都没有城墙,崇祯七年的时候已经被贼军破过一次,难道这次又要陷落在建奴手中?皇陵若是有个三长两短,首辅你又如何向陛下向天下人交代啊?首辅要走也可以,但请将河南兵留下,陈潜夫愿意留守宿州,与城池共存亡。”

    说着,他就跪了下去,不住哀求。

    “荒唐,你一个河南巡按,带什么兵?”史可法爆发了,一甩袖子将陈潜夫摔倒在地:“军队者,国家的军队,当听本督师调遣,你何德何能要做统军主帅?”

    说完,就上了战马,喝了一声:“走!”就率先冲了出去,一边走,一边大声下令:“所有人听着,向南,一刻也不许停。否则,本别怪本督师手中的尚方宝剑认不得你。”

    他一动,刚才还挤成一团的军民同时发出一声喊,滚滚而去,任越其杰和冷英他们喊破嗓子也阻拦不住。

    陈潜夫还跪在地上,不住哭号:“完了,完了,河南完了,徐州完了,凤阳完了,江北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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