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新甲大怒,心中的一口恶气再也按捺不住。

    来昌平老营担任宣大总督之前,他特意跑了一趟杨嗣昌府,相当于汇报了一下工作,并请领导做指示。

    陈新甲乃是杨嗣昌一手提携起来,他的面子就是杨嗣昌的面子。在于军资和各项事务上都是大给便利。

    不过,在离开的时候,杨嗣昌特意叮嘱陈新甲说,宣大镇军中的天雄军必须剥离出去。否则,老天雄军眼睛里只有卢建斗,根本就不会听你的话。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他去。但老天雄军的精华宁乡军必须留下,孙元这人能打仗,是个猛张飞,如果有他在你麾下,也不难立功,对朝廷也是个交代。

    宁乡军刚立的那一场战功已经在京城中传开去,据说皇帝也非常欣慰,说是等战后一并封赏。

    开玩笑,一千二百多级的斩首,其中还有五百真鞑的人头,如此猛将,国朝前所未有。这样的悍将,自然要收归帐才甘心。

    可刚才这个孙元实在太可恶,竟然不顾体统地当着自己的面殴打王允成,还想随着卢象升离开,眼睛分明没有自己。

    当下,他也懒得笼络孙元,气得笑起来:“军法,军法自然是要行的。不过,得等军议结束之后再说。孙元,别忘了,你可是宣府参将,如今却归某统辖。”

    孙元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陈新甲:“大胆孙元,你在笑什么?”

    孙元指着满脸是血的王允成:“敢问陈总督,王允成是不是天雄军的人,他怎么还在这里?总督你既然能够抢天雄军的人马,也别怪我孙元追随卢督师而去。要行军法,我孙元却是不怕的。”

    说完一振衣袖就大步朝外走去。

    陈新甲气得面容发紫,怒啸一声:“狂妄,悖逆,孙元,别以为本督制不了你?”

    正要不顾一切地下令,旁边的大同总兵官王朴轻咳一声,低声道:“总督,还是说正事要紧,孙元的事情也算不得什么,据我所知,宣府镇军已然乏粮,举军都已食粥数日。宁乡军此次来援,所携粮秣不多,估计也支撑不了几日。”

    陈新甲这才会意,心中冷笑:好个孙元莽夫,狂悖无礼。兵法有云:兵马未动,粮草先行。饿上你几日,到时候,某得叫人乖乖跪在本总督面前磕头求告。

    他意识到还有跟要紧的事情需办,点了点头。

    这个时候,已经断了鼻梁骨满面是血的王允成走了出来,伸手一抹脸,环视众人,恶狠狠道:“各位以前在卢总督手下,难免受人鼓惑,说不定有人要同孙元这贼子那般怀了别样心思。老王我今天将话撂在这里,孙元小子我迟早是要收拾他的。我不管你们有什么想法,今日且对你们说得明白,陈总督这次来昌平可是带了大量粮秣的,军中眼见着就要断粮。只要你们团结在陈总督周围,总归不会叫将士们饿饭的。否则……嘿嘿,我川军和大同军可不是吃素的。”

    宣大两镇中,众将都敬佩卢象升的德行和才干,对于他受到朝廷不公正的待遇,本就心有不满。所以,看新任的宣大总督陈新甲也是分外不顺眼。

    而且,这个陈新甲就是个腐儒,当年任宣府巡抚的时候,同大伙儿处得也不愉快。

    可现在听到王允成这充满威胁的话,心中却是一凛,皆在心中暗想:是啊,咱们虽然敬佩卢总督的本事,可自己个儿也得吃饭。这京城都被打成了白地,再不得到补充,这仗不但没法儿打,也许过不了两日,士卒们都闹起来。到时候摆下摊子,朝廷追究下来,我们这些带兵的却免不得要吃挂落。当兵吃粮,吃粮当兵,谁给咱们一口饭吃,咱们就跟谁干。卢总督人是好,可他手头没有粮食……只能对不起了。

    明朝的边军将官心目中可没有什么道德观,众人想到这里,都是你看我我看你,又是挤眼睛,又是歪嘴巴,又是扬眉毛,进行无声的交流。

    须臾,就有一个参将朝陈新甲一拱手:“末将愿听陈总督号令,刀山火海绝不二话。”

    有了这人带头,又有一个老将走出来,故意装着豪爽的模样叫道:“陈总督,咱是个粗人,只知道听命行事。咱是宣府镇的人,自然听宣大总督的话。”

    “对,咱们听陈总督的话。只需总督你一句话,就算是三刀六洞,眉毛也不皱一下。”

    “反正一句话,咱们这条命就算是卖给总督您啦!”

    一时间,众人都叫成一团,纷纷想前表忠心。这情形倒有些象会道门收徒仪式,只差斩鸡头烧黄纸喝血酒。

    陈新甲见这些军汉前倨后恭,心中大为鄙夷:这些当军官的,果然都是粗鄙之徒,有奶奶便是娘,内心中却没有丝毫礼仪廉耻。还好杨阁老想得周全,一咬牙从禄米仓里拾巴拾巴弄了些米粮,这才收复了这群混帐东西。果然是杨阁老,人情练达,却将这世故看得透了。

    一想到这里,他将杨嗣昌敬佩到了极点。

    收复了众将,陈新甲心情大畅,已将刚才不快抛之脑后,他干咳一声,道:“各位。”

    众将恭敬地一个立正。

    陈新甲威严地说:“朝廷刚得急报,建奴大军兵分三路分别南下保定河间山东。山东那边,自有山东行都司的兵马负责防御。河间保定两路建奴,却由咱们宣大军和高起潜的关宁军负责。朝廷命我军尾随南下,寻觅战机。下来之后,各军先将军粮领了,抓紧休整,三日后大军启程。”

    “是!”众将一听给养马上就能得到补充,同时轰然应允,已将刚才卢象升那落寞的背影忘记了。

    ……

    刚才孙元痛打王允成,又狠狠地挖苦了陈新甲一番,只感觉心中一阵痛快。

    他也懒得再理睬他人,快步追上卢象升,问:“督师,小子斗胆问一句,你下一步如何打算?”

    卢象升还是一脸的忧伤却不说话,跟在他身边的黄佑忙道:“太初,陛下虽然免了督师的宣大总督一职,夺了尚方宝剑,可他老人家依旧是天雄军的统帅,自然要带兵上阵杀敌。建奴大军已然南下,朝廷命各路大军尾随攻击。督师的意思是,部队休整两日之后,就开赴保定前线。”

    一听到这句话,孙元心中一惊,忍不住叫出声来:“去保定!”额上却有几滴汗水渗出来。

    据真实历史记载,这次明朝南下之后,战火从保定真定直接烧到靠近黄河边上的顺德广平两府。而卢象升就是在顺德府巨鹿县贾庄阵亡的。

    就其战死沙场的原因,那是因为当时的天雄军粮秣匮乏,已经几天没有吃一顿象样的饭,士卒都饿得快要拿不起枪杆子。而且,天雄军兵力薄弱,又遭遇清军主力,力量对比悬殊,最后全军覆灭。

    此事情来是明末战场上的一次惨痛的失败。

    孙元一身前程和荣辱可谓都系于卢象升一身,他早已经想得明白无论如何要在这一战中救出卢象升,保全天雄军。否则,他不敢想象,一旦没有卢总督,失去了朝廷中的这颗大树之后,自己会是什么样的命运。

    粮食,孙元没有任何办法,但他自信自己手头的宁乡军乃是当世第一强军。就算不能打败清军主力,护得卢象升杀出重围,还是有十成把握的。

    看到孙元的异样,黄佑很是奇怪:“太初你是怎么了?”

    这事孙元自然不好解释,他走到卢象升面前,一拱手,沉声道:“小子乃是督师一手提携起来的,督师的恩德,孙元永世难忘。这次南下,孙元愿唯督师马首是瞻,归于铁雄军麾下,杀敌报国。”这已经是很明确地表明态度了。

    黄佑忍不住惊喜地叫了一声:“疾风知劲节,黄佑就知道太初是个有恩必报的君子。好好好,不怕太初你笑话,这次出兵,都督师只带了主力战兵来援,辅兵和民夫都没有一道过来。自王允成反叛之后,督师手头只剩一千多兵马,这还如何打仗?宁乡军乃是当世第一强军,若有你的两千人马在。督师手上就有三千余精锐,这仗还有得打。咱们也不多说了,等下你就拔寨与我老天雄军合为一处。”

    孙元大喜:“敢不应命。”

    这个时候,卢象升霍一声回头,狠狠地盯着二人,喝道:“你们想干什么?”

    孙元:“督师手下不过一千来人,这点兵马在战场上又做得了什么?建奴虎狼成性,末将不客气地说一句,我大明的军队,我天雄军战斗力与之相比,尚有所不足。只怕到时候,不但我天雄军没个好下场,就连督师你……”他实在是顾不得那么多了,如果不成,不妨同他明言。

    “什么我天雄军,什么下场?住口!”卢象升厉喝一声,身上的麻衣无风自动:“孙元,军队者,国家的军队,既不属于卢某也不属于你们。兵力不足又如何,大不了战死沙场,以死报国罢了。”

    “督师,三思啊!”黄佑热泪夺眶而出。

    孙元却不以为然,他前世本是一个小老板,做业务的,脸皮厚是第一位的。他偷偷扯了一下黄佑的衣摆,示意他不要多说。然后故意一脸疲懒道:“既然督师不让孙元与你合营,孙元不过来就是。不过,您现在不是宣大总督,也管不了孙元。小子到时候大不了带兵与天雄军齐头并进,做督师的跟班就是了。”

    这个时候,对付这种君子,也只能够耍流氓了。

    反正在世人心目中我孙元就是一个军汉,痞一些又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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