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阴是在十天之前陷落的,之所以这个时候才传回消息来,是因为博洛的进兵南京之后,便分派人马攻取南京周边常州府太平府城池要地。一月之间,高淳溧阳等地纷纷失陷,博洛麾下的一支兵马,隶属于镶蓝旗的贝子屯齐便高歌猛进,一路直逼常州府,连续攻克金坛武进和常州州府,常州知府郝玉汌殉国,兵马继而围攻江阴。

    江阴知县林之骥打开城门降请,拱手将江阴县城交给了清军。清军进逼常州府,这也是博洛当初为了防范淮扬的明军南下所做的一手准备。屯齐兵不血刃拿下了江阴,便是彻底阻断了淮扬和南京之间的陆路交通。最为关键的是,江阴的沦陷将对南京的守城战役产生极大的影响。

    南京守将中阎应元陈明遇都是来自于江阴,其麾下八百江阴子弟兵,还有三千青壮和工匠,也俱都是江阴的百姓。江阴失陷,对于他们的影响可想而知,弄不好,还要影响整个南京守军的军心。

    史可法为此忧心忡忡,因此刻意将消息隐瞒了下来,慌忙将李岩和他身边的谋士沈策找来商议。

    得知这个消息,李岩半晌没有说话,神色间也是浓浓的忧虑之色。这十天以来虽然南京守城打的是有声有色,但兵力毕竟众寡悬殊,清军一直这么不计伤亡的攻上来,仅是南京城中的这些物资便消耗不起,更何况还有人员士卒的伤亡。

    现在。江阴失陷,作为已经成为南京守城主心骨的阎应元和陈明遇和他们麾下的将士将面临怎样的冲击,目前还不得而知。但有一点总可以确认,那就是军心一定会因此变得浮动起来。

    “阁部,恕岩直言,这样一直瞒着也不是办法啊!阎将军他们总会知道这个消息的,与其骤然间得知,毫无准备,总好过阁部现在亲口告诉他们。总是来得从容一些啊!”

    沈策也同意李岩的意见,作为军情处在河南千户所的新贵,沈策一直变作为李岩的谋士和朱平安的心腹之人留在了忠贞营。和李岩两人确实配合的相得益彰,就连后来加入的李过都对他很是佩服。

    南京守城,也正是他和卢九德四处奔走,将南京城中的一应物资通过水路源源不断的运抵进来。原先还是一副文质彬彬的书生模样的他。现在却是又黑又瘦,披上一身镔铁打造的铠甲,竟是俨然一副沙场宿将的样子。

    “同知大人的话言之有理,阁部,此时千万不可犹豫踌躇啊!”沈策沉声说道。

    ……

    黑夜渐渐来临,城下终于恢复了平静,空气中除了硝烟和鲜血的腥味,还多了一种类似于烤肉的独特香味。城上的守军都很清楚。那是城下清军被点燃的尸身发出的味道。

    清军的攻势一刻不停,此时才收兵回营。城头上的守军中,很多人一丢下兵器便倒在城头的平地上呼呼大睡起来。

    李过和李来亨父子也带着兵马从三江门赶过来,带来了城中的不少青壮妇孺,见到城头上的这幅情景也是唏嘘不已,不少妇人孩子更是落下泪来。大家不敢耽搁,七手八脚的将倒在血泊中呼呼大睡的明军士卒抬起来,有时分不清到底是活人还是死尸,还要讲手掌放在其鼻孔处探一探气息。

    瓮城的藏兵洞中,早已准备了热水和食物,好不容易被抬下来的士卒们简单的吃喝完毕,便又蒙头大睡起来,青壮妇孺则忙着为他们盖上棉被御寒。

    阎应元组织人手夜间守城,在城楼垛口处放下无数条挂着倒钩和铃铛的绳索,严防清军半夜偷偷摸上来。

    忙完了这一切,却是松了一口气,一种无法抵御的疲倦从四肢百骸中忽然冒了出来,阎应元也不由得坐倒在城头的马道条石上,呼呼直喘。

    城头城中此时已经是灯火一片,眼见着城下的百姓挑着扁担,已经将热腾腾的饭菜给送了过来,刚要招呼自己的老伙计陈明遇去吃点晚饭,但此时却是找不到他的人影。

    问问身边的亲兵,一名亲兵却是见到了他,“回禀将主,陈大人却是到镝楼那边了,早前从江阴大牢中提出来的那名犯人却是带着工匠一直在那边劳作,陈将军兴许便是去看他了!”

    阎应元心里一动,站起身来,向着镝楼的方向走去。

    镝楼后边的藏兵洞中,有好大一片的空地,难得的是这藏兵洞还有一个洞口通向城内,想必是危急之时从城内派来的援军所用的。还有一条并不陡峭的坡道,方便城下向城上运送各种守城物资。

    阎应元当初便是看中了这里,所以才将火砖木铳的制造治所设置在了藏兵洞中。既可以躲避清军的炮火,又可以使得工匠们造出来的火器源源不断的送往城头一线。

    由于藏兵洞中堆放了不少的火药硝石一类的东西,因此心细如发的陈明遇便严令洞中不得点灯。因此,天色渐黑之后,士卒便将工匠们都请了出来,并在洞口设置岗哨,保护物资。

    此时,工匠们早已下城去休息吃饭,藏兵洞洞口也冷清了不少,几名士卒各执刀枪在洞口处守卫。借着镝楼上的灯火,远远的阎应元的便看见,陈明遇正将一些食物递给一名坐在地上穿着白色囚衣的年轻人手中。

    “奉义贤弟!”阎应元开口喊了一声。

    陈明遇一转头,微微拱手,阎应元这才发现,不知何时,他的脸上竟然被划了一刀,虽然早已经止血,但看起来还是有些可怖。

    “怎么回事,何时受的伤?”阎应元一边抱怨,一边让亲卫取来随身携带的金疮药,亲手给陈明遇包扎。

    陈明遇却是不以为然,“不是什么要紧的伤口,被一个冲上城头的鞑子白甲兵给划了一下。”

    阎应元熟练的给陈明遇的伤口上药,包扎完毕,却是看到了脚边跪着的那个年轻囚徒,不由得一愣,连忙问陈明遇,“奉义,你从江阴带来的人便是他?”

    陈明遇点点头,“不错!”

    “可他……!”阎应元当即便要发作。

    陈明遇却摇摇头,“丽亨兄,此人父亲虽然叛国投敌,但他却是一无所知,之前在江阴县学中组织的义勇抗清,此人也曾报名参加,其父逃遁之后,他却是不肯一道逃走,留在了江阴,咱们不能将他和其父混为一谈!”

    陈明遇不等阎应元开口,继续说道:“丽亨兄恐怕还不知道吧,今日咱们所用的火砖木铳,便都是出自于他手,要不是他带着一干工匠早早的打造这么许多玩意出来,今日清军蜂拥登城,咱们恐怕是要吃大亏的啊!”

    阎应元皱着眉头打量那身着白色囚服的年轻囚徒,身上只是披着一件破烂棉絮做成的坎肩,整个人的脸上透出一种疲乏,但一双眼睛却是在夜色中闪闪发亮,带着一种极其期待的眼神看向阎应元。

    看着这样的眼神,阎应元的心头没来由的心头一软,“既然是奉义贤弟为你求情,那便留在军中吧,好好为兵马士卒准备器械,如果南京城能守得住,战后,我亲自为你请功!”

    阎应元的一番话让年轻囚徒愣在了当场,直到看着阎应元大步离开的背影,他这才恍然大悟,双膝一软,径直跪在了地上,冲着阎应元的背影叩头不止,压抑了多日的悲苦和辛酸在这一刻全部爆发出来,整个藏兵洞中都回荡着他酣畅淋漓的哭声。

    陈明遇会心一笑,弯腰拍拍那年轻囚徒的肩膀,转身跟在阎应元的身后下了城。

    好一会,那年轻囚徒才慢慢止住悲声,擦干脸上的泪水,整个人却忽然迸发出一股神采来,转身走到墙角处,拿起一些未完工的火砖开始加工起来。

    二更天的时候,城头除了巡哨的士卒之外,大多数守军都已经在瓮城中的藏兵洞睡着了,但年轻囚徒却是借着洞外的灯火,依然在不停的忙碌着,丝毫没有疲倦的意味。

    忽然城头上却是有些喧闹起来,年轻人的心中一动,放下手里的活计,快步走到洞外的镝楼处观瞧,却是从城墙东面的马道上来了一群人,打着火把风风火火的朝着聚宝门而来。

    早有巡哨的士卒上前盘问,那群人看装扮却也是明军的兵丁,十几个人抬着两个人,焦急的大声问道:“阎将军和陈将军呢,咱们有紧急军情要禀报!”

    聚宝门的士卒一愣,“他们二位刚刚下城不久,应该是去城内催促军器物资上城了!”

    聚宝门的士卒中有认得来人的,不由得有些奇怪,“这可奇了怪了,你们不是在东面水门镇守吗?怎么会忽然间跑到咱们聚宝门来了?”

    来的士卒中有领头的首领,当即一跺脚。“兄弟们有所不知,咱们午夜当值的时候,顺着金川河却是漂来了一艘小船,船上便有这两人,两人个个带伤,看衣着,似乎还是两个读书人,见到咱们当即是痛哭不止,接着便说有紧急军情要报知南京的诸位大人。咱们不敢做主,只好带着他们来聚宝门面见阎将军!”

    “读书人?是什么紧要军情?”

    “他们言道,数日之前,江阴已经失守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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