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儒商! 作者:江洲菱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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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后,回了小胡同,尚书大人亲自动手写了份保释状子,措辞满含深情,简直感天动地催人泪下,其实,洋洋洒洒上万言就写了层意思--绝门断户人伦惨剧,求府尹大人网开面。

    这状子交上去第二天就把小栓子放出来了。

    小栓子在牢里夜没睡,跟个惯偷个纵火犯关在起,被俩人好顿奚落,蹲在墙角数了十几个时辰的羊。

    天大亮时,终于熬出头了,小栓子周身上下就剩了个裤衩,其余东西全被狱卒扒光了,连头绳都没放过,狱卒说:“这叫净身出牢。”

    小栓子见到阳光,眼泪哗哗往下淌,跪下来给朱佑杭磕头,尚书大人慈爱怜惜地摸摸他的头,“以后不能鲁莽行事了知道吗?”

    小栓子对他言听计从。

    此后几日,小栓子惊魂未定,尚书大人给他请了位先生,嘱咐:“好好读书,跟你姐夫样金榜题名光宗耀祖。”

    小栓子愣,这会儿才想起蒲扇没了,立刻垂头丧气,嘟囔:“到嘴的姐夫,飞了。”

    先生给小栓子起了学名--陈旭陈东升。

    某天,夜晚乘凉,陈旭摊著书本问尚书大人,“这个字念什么?”

    尚书大人细心指导,深入浅出循序渐进,陈旭顿时触类旁通。陡然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从那以后,学他走路的姿势、温润的表情、轻缓的语气……连垂眼的细微动作都效仿。简而言之,尚书大人在小栓子的心中就跟如来佛祖样高不可攀。

    陈旭和老头的吃穿用度律由尚书府送来,小栓子把这辈子没吃过没玩的都经历了遍,心里比开了花还亮堂。

    某天,小栓子为洒了包藕粉跟伙计争得面红耳赤,朱佑杭从外面进来,低声呵斥:“陈旭!”

    小栓子不服不忿,朱佑杭屏退众人,命他跪下,严肃地训责:“你是读书人,要尊重,斯文儒雅的风骨全都表现在纤毫小事上。你这样不顾体统与人争持哪有读书人的大家风范?”

    半大的孩子感激不尽,暗想:这才是真正为我好的人。唉……我要是能做他的小舅子就好了。

    隔天,小栓子把心中的妄想跟老头说了,老头也是脸心驰神往,“我家怎么就没个知书达理貌美如花的女孩?给他当妾都愿意。”

    没女孩没关系,您不是有男孩嘛。

    等到尚书大人发现老头小孩天天翘首期盼他到来时,大人笑了。

    找了个微风徐徐的午后,朱佑杭悄无声息地叹气,老头问怎么了,尚书大人说:“又有人参劾博誉了。”老头惊慌,绕着院子直转悠,个劲地问:“怎么办?”

    朱佑杭闭目长叹,“叔祖,博誉屡遭陷害是因为他没有朝中权贵做屏障,单枪匹马周旋于各党派之间,身家性命实难保全。”

    老头又绕了几圈,晕头转向光知道问:“怎么办?”

    “定要结党,最好的办法是联姻,自古如此。”

    “谁看得上我们这种从商人家?”

    朱佑杭起身往老头面前跪,吓得他手足无措,还没回过神来,尚书大人开始娓娓倾诉对宋临的绵绵爱意,“就让我做博誉的屏障吧,有生之年定然保他平安无事。”

    老头惊得舌头拖出三寸长,屁股瘫倒在地。

    此后两天,老头不吃不喝不睡,天人交战激烈斗争,想得最就是--临儿可能等不到任满回乡就得死在牢里,命都没了其它概免谈。然后又想:尚书大人出身高贵、气度雍容、言谈风趣……再瞧瞧小兔崽子,哪点配得上他?

    两天之后,老头居然对月感叹:“临儿真是不争气,要是个女的不就没这么烦恼了吗?”

    于是--

    签了“婚书”了,找来兵马大元帅做证人,老头缩脖子,心说:我幸亏同意了,要不然这酒糟鼻能带着千军万马把苏州老家踏平了。转念又想:有这俩人做保山,小兔崽子还不得飞黄腾达脚踩到皇帝跟前去?

    威逼利诱外加真情流露,在宋临毫不知情的景况下,“啪、啪、啪”三个手印,得,辈子就这样葬送了。

    宋临听尚书大人用极其言简意赅的言辞坦白之后,举目回味了半天,愣是没理出头绪来,说:“我回去问叔祖。”

    朱佑杭拉住,耳语:“明天回去不迟。起做饭好不好?”

    宋临阵心乐,“你等下。”匆匆跑出去,托着个纸包回来,“我带了太湖银鱼干,会儿炖鸡蛋。”

    黄昏时分,俩人钻进厨房就没出来。

    朱佑杭嚼着黄瓜问:“这个黄灿灿的是什么?”

    “蟹粉。正宗阳澄湖大闸蟹。”

    朱佑杭挑进嘴里,品尝半晌,低下头接着洗菜,宋临乐呵呵地撞撞他促狭地问:“好吃吗?”

    “我不知道,你也尝尝。”凑过去吻上嘴唇。

    傍晚,余炙未消,俩人共进晚餐,宋临三两口把银鱼蒸蛋吃光了。尚书大人问:“博誉,你没给我带礼物吗?”

    “带了,银鱼……呃……”

    朱佑杭摊手,“很显然,这礼物我没得到,而且还倒贴了个鸡蛋。”

    宋临低头看看自己,好像没什么能当礼物的。

    朱佑杭抱住他身子,“我要这个。”

    第二天,宋临回家之前先去给徐津送酒。

    徐津见到酒哈哈大笑,先喝了半坛才想起要道谢。

    宋临白了他眼,“行了行了,说说你怎么残害罗赞的。”

    徐津立刻来了精神。

    于是--

    整个上午宋临都在听徐津口若悬河地大吹大擂,把自己彰显得如同天降神兵般,而罗赞瞬间成了进退维谷的小虾米。

    由于徐公子从小混迹于市井在酒桌上长大,三教九流阅人无数,所以与其说他是读书人不如说他是酒鬼老饕风流浪子。但凡这种货色都是豪爽的性情中人,再重申面对过失行为要偏袒,面对丰功伟绩要大肆宣扬。如此这般,徐公子认为报了罗赞的箭之仇是此生最辉煌的战绩,所以在叙述时,过程被无限制地夸大,以至于宋临度以为罗赞已经含恨九泉了。

    因此,为客观起见,请听在下慢慢道来:

    徐津荣升为罗赞的顶头上司,第二天就派发了大量抄写任务,这种差役干的活儿却特意叮嘱探花郎认真完成,简直就是对人格的侮辱。但,罗赞忍了。

    午后,骄阳炙烤大地,石头都恨不得煎出油来。

    徐津找来俩衙役,抬着个大碳炉,旺盛的火苗爆得木炭噼啪作响。

    徐津说:“罗大人南方人,生性畏寒,北方干冷的天气让罗大人甚为烦恼。来,给他架上。”

    衙役把碳炉往屋里扔,撒腿就跑。罗赞这个罪受的,本来就穿着三层衣服热汗直淌,现在不得了,没过片刻,脸通红手直抖。

    罗赞不做二不休,干脆搬了把椅子往炉子边坐。

    同僚们诧异已极,纷纷询问:“罗大人得了伤寒?”

    罗赞勉强笑答:“没中过暑,想尝尝什么滋味。”

    话没说完,罗赞直挺挺倒了下去,众人惊慌,请大夫的、泼冷水的、掐人中的、掳虎口的……只要能想到的全给他用上。

    徐津抱着胳膊往墙上靠,慢悠悠地说:“各位大人,小弟不才学过几天医术。”

    众人急忙让道。徐津“刺啦”撕开罗赞的衣领,下死手狠掐他脖子,顿时青块紫块,斑斑驳驳煞是精彩。嘿!您还别说,真让他给折腾醒了。徐津皱着眉头软声责备:“罗大人,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如此不自爱岂不是大不孝?”

    把罗赞气得,“兹”又昏过去了。

    经顶头上司徐大人恩准,罗赞提前退衙,喝了解暑药,正躺在床上,小厮突然来报:“公子,衙门派人把文书抬来了,整整四筐,说是急务,六天定要完成。”罗赞气恼攻心,“哇”声把喝下去的药全吐了出来。

    第二天傍晚,徐津副小人得志的模样晃过来,盯了罗赞半盏茶的工夫,摆出痴迷的表情感叹:“罗兄越发潇洒倜傥了。”

    罗赞险些翻白眼。

    徐津天天都来消遣他番,如此反反覆覆,小小中暑直不见好。

    六天过了,罗赞的任务点没写,翰林院编撰大发雷霆,罗赞立刻被罚了俸。

    拖拖拉拉半个月后,终于康复了,罗赞拎着酒瓶来找徐津。

    俩人坐在院子里对月交谈,罗赞斟酒敬徐津,哀叹声说:“徐兄,仔细想想,你我二人远日无冤近日无仇,只不过兴趣不同,如此无味争斗岂不是伤了江南士子的颜面?”

    徐津凝目细想,觉得很是有理,罗赞除了不好饮食为人迂腐倒也没什么大奸大恶之处。

    端起酒杯,刚想尽弃前嫌,陡然发现杯中不是种酒,不动声色咽下去,扬杯底,“好酒。”心里断定:五种酒,而且全是烈酒。

    徐津起来,“酒不能这么喝,要勾兑。”进屋拎了坛烧刀子,“咕咚咕咚”参了进去。

    徐津敬罗赞,罗赞不肯喝,徐津仰天悲鸣:“罗兄不原谅在下,叫我何来颜面存活于天地之间?”

    罗赞牙咬脚跺,喝了,喝完就醉,瘫下去之前极其纳闷地想:上次他醉得像烂泥,现在怎么标杆笔直?

    罗赞苦恼,徐津苦恼,拿脚踢踢五花大绑的罗赞,自言自语:“怎么惩治他?”眼前高光闪,计上心头,命人拖着罗赞溜跶了半个胡同,罗赞顿时伤痕累累衣衫褴褛。趁着月黑风高,拦腰挂在树枝上。徐津笑眯眯地摇了摇他的脚踝,赞叹:“罗相公在欣赏墨黑夜色?好兴致!”

    扭头回家睡觉。

    次日天色大明,过往行人惊愕地发现树上吊着个人,此人双手下垂脑袋绵软,吓得飞奔报官。

    京城大街上惊现死尸岂是儿戏?队衙役匆匆赶来,七手八脚把罗赞解下来,还是仵作有经验,大喝声:“放下!触体生温,是个活人!”

    活人是活人,可就是救不醒。只好找了块木板,把他扔上去,抬进了府尹衙门。

    正午时分,终于醒了,脑袋胀痛眼前金星乱冒。府尹大人个签子扔下来,震怒:“杖责四下!”

    罗赞都不知道为什么就被打了四下,乱棍赶出衙门。

    往大街上,咬牙切齿。

    宋临听徐津用光怪陆离的言辞炫耀了遍之后,巴掌拍过去,“老天不长眼,你怎么还没遭报应?”

    “遭报应也不能栽在罗赞手上!”

    宋临瞟瞟左右,凑过去,神秘兮兮地耳语:“你猜我在你家看见谁了?”

    “谁?”

    宋临哈哈大笑,卖足了关子才半死不活地说:“杨敬研,人家在扬州经商,却天天乘船过江到你家喝酒。”

    “哦?”徐津皱眉,“扬州不是也有‘徐氏酒庄’?他干吗大费周章?”

    “是啊,他干吗大费周章?”

    徐津撇嘴,“他还敢打我的主意?”

    宋临又巴掌拍过去,“别不知好歹,人家是痴情种子。”

    徐津嗤笑:“他表错了情,本公子虽然万花丛中过,年龄不拘男女不限,但是,入得本公子法眼的,目前还没出生。”

    宋临懒得理他,告辞出门。

    走了之后,徐大酒仙有生之年头回规规矩矩正正经经地临窗思索,表情之苦恼日月为之黯淡天地为之动容。

    宋临回家,见着叔祖和小栓子,老头讪笑,“这么快就回来了?”慌着嗓子叫:“小栓子,铺子里活还没干完,还不快跟我去?”没等宋临行礼,拖着小栓子落荒而逃。

    宋临好笑又好气,冲背影喊:“叔祖,早点回来。”

    从此以后,宋临周旋于江南京城之间,经商精力远远高过在衙门办公,尚书大人睁眼闭眼,整个户部除了右侍郎大肚子,人人诧异至极,江秋曾经试图查个水落石出,被宋临番长吁短叹混了过去。

    年底,临近春节,衙门里忙得脚不沾尘。某天,宋大人回家(尚书府),对着朱佑杭发牢骚,“我要辞官!八字眉张郎中把我当软柿子捏,半的账目全堆给了我。”

    朱佑杭拍拍他的额头,“拿回来我帮你。”

    宋临“嗯”了两声,把手伸进他衣服里取暖,“我能早点从商吗?两头奔波,我迟早死在半路上。”

    朱佑杭搂他入怀,抖毛毯盖住,“坚持三年好不好?曙光就在眼前,要满怀希望。”

    “满怀希望?”

    “嗯。我从十七岁开始漫无目的地寻找终生伴侣,屡屡受挫,可我再坚持,终于找到了你。”轻轻吻上眼睑,“因坚信而坚强,因坚强而坚持。”

    宋临回味良久,笑了。

    月上中天,天地澄澈。尚书大人因坚持而开始坚守自己的家庭,我们祝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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