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杂货 作者:报纸糊墙

    第72节

    罗用因为有空间里面的那些书籍,可以先大致画好一个地形图,把山川河流海岸线这些都画好,然后再按照那些胡人们跟他说的,在这块地图上标出一个个大大小小的国家所在的位置。

    对于别人来说是一件困难无比的从无到有的开创性的工作,对于罗用来说,这就成了一个选择填空题,难度下降了不止一丁半点。

    “方才那份舆图,你再拿出来与我瞧瞧。”罗用与唐俭二人从那胡商家宅出来,上了马车以后,唐俭便又伸手向罗用要地图看。

    “莫在这马车里看,眼晕。”罗用劝道。

    “马车里算个甚,我在马背上都能看,快些拿来。”戎马平生的人,哪有恁多瞎讲究,唐俭把手伸到罗用面前,手掌向上晃了晃,示意罗用赶紧把东西拿出来。

    “那你当心着些。”罗用只好又把地图拿出来,口里还不忘叮嘱道。

    就算作为一名穿越人士,而且还身怀金手指作弊器,想要把西域那些个大大小小的国家摆弄清楚了,其实也很不容易,这地图他现如今手里头可就这么一份。

    “年纪轻轻,莫要这般啰嗦。”唐大人嫌弃道。

    罗用:……

    “这份舆图果真是你自己画出来的?”越是细看,唐俭越觉有些不信。

    “嗯。”罗用咬准了就是自己画出来的,别人还能拿他怎么样:“也不知道画得对不对。”

    “我看应是不差。”唐俭自己虽然没有去过西域,但是看刚刚那个胡商的态度,这份舆图应该还是很靠谱的。

    “倒是不曾想到,你小子竟还能画舆图。”唐俭就想知道,究竟还有什么是这小子不会的。

    “待你在这常乐县住上一些时日,多与胡商往来,一年半载之后便也能画舆图了。”罗用轻描淡写道。

    “你这都画好了,我便不画了。”这般耗费心血的事情,唐大人才不肯干,他都这把岁数了,哪里还能经得住这么消耗,这不是还有年轻人呢吗。

    罗用:……

    从敦煌到常乐县,距离也是颇远,当天肯定回不去,于是这天晚上他二人便只好住在驿馆之中。

    待马车行到了驿馆那边,罗用便要将那份地图收回来,唐俭言是让他再看看,明日一早还与他,罗用硬是没答应。

    驿馆这边,乔俊林带着几名差役,已经把住宿事宜都给准备好了。

    白日里罗用与唐俭在敦煌城中行走,自然也不需许多差役跟随,罗用作为隔壁县的县令,来敦煌这边挖人,他肯定也是能低调就低调,但是晚上过夜的时候,还有行路的过程中,还是需要防备着些。

    常乐县那边倒也没有什么可担心的,别的不说,光就赵家那一群人在那里,寻常人便不敢轻易招惹。

    皇帝派来的县尉郭凤来也比较靠谱,再加上谭老县令县丞主簿等人,罗用出门一二日的,无需担忧什么。

    这驿馆之中的饭食很是一般,邻近傍晚的时候,他们正说着要一名差役到外面去买些吃食回来,沙州刺史与敦煌县令一同过来了。

    这二人之所以前来,自然是因为唐俭,唐大人这些年即便是在长安城混得不甚如意,大佬终归是大佬,又是士族出身,又是开国功勋,与罗用这样的小虾米,根本不是一个重量级的。

    两位地方官员请唐俭吃饭,罗用和乔俊林也都跟着去了。

    席间,那沙州刺史与唐俭提了一件事,乃是和那高昌国有关。

    高昌国距离沙州这里并不算特别远,沙州以北便是伊州,那高昌国就在伊州边上。

    高昌这个地方,最早乃是汉军屯兵之所,史称高昌壁,一度曾为敦煌郡辖下。后来柔然人在这里建立了高昌国,几经权利更迭之后,现如今乃是麴氏王朝。

    这是一个佛教国家,作为唐与突厥沟通西域的一个重要枢纽,这个小国颇为富裕,但是夹在唐与突厥之间,有时候难免也会比较为难。

    高昌国王麴文泰早在贞观四年便到长安城觐见李世民,贡献方物,近年他又归顺西突厥,有传言说他阻碍西域各国入唐进贡之路,前些时候,圣人征召麴文泰入朝,麴文泰称病不至。

    于是乎,河西这一带的氛围就变得有些敏感紧张起来。

    沙州刺史与敦煌县令二人,便是想从唐俭口中探听一些消息,提前知晓圣人有无对高昌国用兵的打算,他们也好早做准备。

    “早前方才与吐蕃打了胜仗,现如今士气正浓,如何能容那高昌王放肆?”唐俭直言道。

    “……”沙州刺史与敦煌县令俱是不再言语。

    罗用在一旁听着,约莫也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自从赴任当了常乐县令以后,他便一心扶持民生,发展经济,原本还以为边疆战事离他颇远,没想到却是近在眼前。

    那高昌国王当年在贞观四年的时候入朝觐见李世民,自然是为了示好,为了自己的国家和政权争取更多有利条件。

    现如今时间已过去九年多,他既与西突厥粘连不清,圣人宣他这时候入京,他又如何肯去,即便只是一个小国,作为一国之主,哪有不惜命的。

    明知他不会来,却还是要宣他。

    巴巴把脸送上去,让你轻轻打一下,你要是果真下手打了,那后果就很严重了,要不怎么说国力弱小就是这般悲哀呢。

    中原朝廷眼下依旧是把突厥当成头号强敌,东突厥已然被灭,现如今便只剩下西突厥。

    高昌国是被西突厥挟制也好,还是自愿与他们合作也罢,在大唐国力愈发兴盛的情况下,他们注定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第二日罗用等人回常乐县,路上,唐俭与罗用同乘一辆马车,见他有些忧心忡忡的模样,便道:

    “而今唐之国力兴盛,突厥式微,纵使它还有些许反扑之力,你那常乐县亦非首当其冲。”

    “不知朝中此次会派遣哪一位将领前来?”罗用对于这一场即将到来的战役,并没有多少了解。

    “哼,约莫还是侯君集。”唐俭不屑道。

    “因何?”罗用问。

    “早前他去打那吐蕃,却是白跑一趟,此次征伐高昌,定然力争。”唐俭言道。

    关于唐与吐蕃的战事,罗用亦是有所耳闻,朝廷方面派遣五路大军去跟吐蕃打,结果牛进达一个先锋部队杀过去,就把他们给打了个落花流水。

    当时不止是侯君集白跑一趟,其他几位将领也都是白跑一趟,怎的这唐俭就这般笃定,这回领兵出战的会是侯君集。

    “这话说起来,可就有些长了,罢了,横竖今日无事,我便与你细细道来。”

    侯君集这个人,从一开始便是投在秦王府,李世民旗下,当年的玄武门之变,他与长孙无忌从一开始就是立场鲜明,多次劝说李世民。

    侯君集乃是李世民心腹,当年他跟李靖一起去打突厥人,立下了战功,但是朝中很多人都认为他这个战功就是捡来的,就连圣人也令他与李靖学习兵法,侯君集不服,又恨李靖不肯倾囊相授,于是便诬告李靖要谋反。

    李靖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当年他年纪轻轻便在隋朝为官,官职虽然不高,却闻名与隋朝公卿之中。隋朝公卿都是一些什么出身,世族大家啊,到了唐初这时候,纵然经过了朝代更迭,世族大家依旧还是世族大家。

    说起来,当年唐高祖李渊的宏图大业差一点就坏在这个人手上,李靖因此差点就被砍了脑袋,险险捡回一条性命,后来被收进了秦王府,也是从基层做起,终成大将,立下赫赫战功,此人能文能武,要说军事素养,就眼下这大唐,他说第二便没有人敢说第一。

    对于这样一个人物,作为一个颇有胸怀的一国之君,李世民自然也把他当成一个人才来重用,但是要说私心里到底是不是很喜欢他,那就不太好说。

    侯君集作为帝王心腹,竟然为了自己心中那些许不平,便诬告这样一个战功卓勋光明磊落风光霁月的国之大将,也是活该他被打上小人标签。

    尤其是像唐俭这种还能跟皇帝争棋争到差点掉了脑袋的奇葩硬茬,对于那些个整天巴巴跟在皇帝屁股后面捡便宜的,那就更加不耻。

    罗用虽然也曾在长安为官,但他毕竟就只是个小虾米,跟上边那些大佬们没什么交集,这时候光是想想这样的一个人物很有可能要来河西这边,便觉有几分头疼。

    “怕什么,有我呢。”唐大人言道。

    第301章 羊皮纸

    待回到了常乐县以后,罗用首先便把修葺城墙的工作提上了日程,又着手开始收购粮食。

    照理说在眼下这种太平盛世,国库粮仓充盈,这打仗所需耗费的粮草,应该不会摊派到他们这些邻近城池身上,不过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及早做些准备,总归是有备无患。

    除此之外,罗用近来每天晚上都把自己关在县衙前面办公区的一间小屋子里面,不干别的,就是翻找资料,从他那空间里头。

    关于这一场唐与高昌的战争,罗用之前并没有什么了解,现如今也是临时抱佛脚,希望能够找出一些有用的资料。

    在接连多日的翻找之后,罗用终于还是找到了一点有用的信息,也不是专门讲诉唐与高昌的这一场战争,而是在一篇评价侯君集这个人的文章里面,有一段关于这一场战争的内容。

    不出唐俭所料,这一场带领唐军征战高昌的将领,果然就是侯君集。

    按照这一段资料上面说的,侯君集打败了高昌国以后,不仅他自己私吞了高昌国国宝,欺凌了高昌国的公主,私自发配没收无罪之人,甚至还任由将士们在高昌国中盗窃财物……

    盗窃财物,一个失去约束的军队,面对一个刚刚被他们打败的弱小国家,他们会做的事情,又何止是盗窃财物而已。

    这段文字中就只说他们盗窃财物,甚至还歌颂了侯君集的战功。

    侯君集的这份战功,说来亦是……

    眼下的唐朝,正是兵强马壮的时候,很多将士兵卒都是久经沙场,朝中更是人才济济,粮草亦是充足,在这种情况下,朝廷派出数倍于高昌与突厥军队的兵士数量,让侯君集领兵去攻打高昌国,一个佛教国家。

    这即便不是白送的战功,难度总也不会太大,朝中的李靖徐世勣这些人,派谁去打不下来?

    罗用合上书本,不知怎的,忽地竟又想起了唐玄奘,隐约记起唐玄奘与高昌国有些渊源。

    唐玄奘,孙思邈,皆是存在于这个时代的传奇人物,罗用早前还看过一点关于他们的资料。

    当年唐玄奘从西域归来的时候,高昌国早已被灭,他却还是时常与人提起,自己从前在高昌国受到的礼遇。

    ……

    近来,常乐县城中不少百姓都注意到,他们罗县令这段时间鲜少与人饮酒说笑,整日行色匆匆,面色凝重。

    于是便有人猜想,莫不是他们常乐县这城墙修得不顺利,亦或是上官对他有什么为难?

    十二月中旬,长安城那边突然传来一个消息,言是朝廷要对高昌国用兵。

    登时,县中百姓一阵哗然,数日之后,报名前去修城墙的人愈发多了,城中一些富户亦是差遣家人前去。

    虽说是对外用兵,但他们这常乐县毕竟是个边陲小城,靠近河西走廊最西端,听闻那高昌国与突厥有些粘连,届时那突厥人若是反扑过来,一时被他们攻下边疆一两座城池,也不是什么稀罕事,边疆原本就多战事,这样的事情从前也不是没有发生过。

    不知长安城那边的百姓如何看待这一场战事,在常乐县这里,众人心中皆是十分凝重。

    很多城中富户都在修院墙,还有一些原本住在城外的乡绅,近来也令人开始修葺他们在城中的宅院,似是打算搬到城中居住,常乐百姓人人自危,粮价更是一日三涨。

    县衙这边,虽是秋后刚刚收缴了当年税收,奈何罗用先前又是退了一些不课户的税,又是给一些县中贫困户补贴,这一来二去的,仓库中的米粮布帛早已花用得七七八八。

    若无灾情战事,靠着剩下的着些粮食,以及白酒作坊、豆腐作坊、水泥作坊、熏r_ou_作坊,这几个作坊的营业收入,也足够公府花用了,甚至还能支持一些大型工程建设,只是这战事一起,很多事情就变得难以预料了。

    常乐县城之中,马王几家的茶叶买卖,近来几乎已经没了生意,罗用他们的白酒和熏r_ou_也不好卖了,羊绒的价钱也下降得厉害,相反,羊r_ou_的价钱倒是高了不少,这几日进城卖羊r_ou_的人明显也比往常少了。

    不少人寻到罗二娘她们的羊绒作坊出售羊绒的时候,言是不要金银布帛,只要粮食。

    羊绒作坊那边的管事便叫他们晚些时候再来,已经有人去往张掖等地收购粮食了,不肖月余便能运来。

    去往张掖等地收购粮食的不是别人,便是马王赵琛这一行。

    其实他们这些人完全可以在战事未起的时候离开常乐县,到凉州一带去避一避风头,但他们却都选择留在常乐县,与罗用共进退,这次前往张掖等地收购粮食,便是为了之后做准备。

    马王等这些离石商贾,财力颇为雄厚,赵家儿郎素来英勇,有他们这些人留在当地,常乐百姓心中亦是安定不少。

    罗用心中也颇觉安慰,他与马王赵琛这些人往来,并未称兄道弟特意去经营过什么感情,素来都以合作为主,但是这合作得久了,人与人之间,自然也会产生情义,他日若是马王等商贾,抑或是赵家人逢了什么劫难,即便是无关利益,罗用亦不会袖手旁观。

    眼下,摆在罗用面前最大的一个难题,还是没钱。

    白酒熏r_ou_都不大好卖了,光靠豆腐作坊和水泥作坊,每日里挣回来那些钱,远远不够给那些修城墙的民夫发工钱,现下他手里头还有一些积攒,勉强还能支撑一些时日,但是等到手头这些钱花完以后呢?

    罗用这边整日愁眉不展,唐俭见了,便问他为什么事情犯愁,于是罗用便与他说了,唐大夫听闻之后,便不言语了。

    这些个士族郎君,一个个生下来的时候都是自带庄园的,从小到大光是顾着花钱了,何曾为挣钱犯过愁。

    在挣钱这件事情上,罗用原本也没指望过他。

    原本以为常乐县中有这几个作坊,花销总是不愁的,谁又能料到还有这么一天,要不怎么说战争影响经济呢。

    在数千里之外的西面,很多地方这时候也在打仗,穆罕默德统一了阿拉伯半岛之后,便逐步开始了对外的扩张。

    在这样的一片土地上行走,自然是危机重重,阿普几人凭借着哈桑送给他们的那一张羊皮纸,竟然数次化险为夷。

    他们这一行人这一路走得十分艰难,阿普他们部落的那两个少年,开始的时候总是战战兢兢,其中一名少年当初在沙漠里的时候还生病了,阿普给他喂了一片罗用拿给他的药丸,然后每天都让他吃下足够多的食物和清水,最后这名少年顽强地活了下来。

    他们这一路经过了许多大大小小的国家,有些城镇的人对他们十分友好。

    有一次他们在路上救下了一名被野兽攻击的年轻男子,那名男子将他们带到自己居住的那座城,城里的人们把阿普等人奉为英雄,邀请他们在这座城定居。

    阿普谢绝了,他用磕磕巴巴的当地语言告诉这些人,他不能留在这里生活,因为他的师父在等他回去。

    人们问他的师父是谁,阿普便说是离石罗三郎,这些人不懂汉人的称呼,便以为阿普师父的名字便叫做离石罗三郎。

    在这些人的想象中,那个名叫离石罗三郎的男人,应该是比这几个黑人更加强壮勇敢的勇士。

    他们这一路上同样也遇到过无数危险,有来自大自然的,也有来自人类的,曾经在寒冷的雨夜之中瑟瑟发抖,也曾经被人接连追赶数日。

    这些艰难与危险同样也磨练了他们的意志,让他们变得更加坚强沉稳,拥有了面对未知的漫漫长路的勇气。

    原本还以为大食人控制的地区才是这一路上最大的困难所在,却没想到,这一段路竟然走得出奇地轻松。

    就因为在出行前几日,罗用从一个名叫哈桑的大食商贾那里弄来的那张羊皮纸。

    这张羊皮纸上的文字,阿普他们并不识得,但是他们大致也能听懂一些大食人的语言,从对方的话语和反应中,大致可以猜到这张羊皮纸上面的内容。

    这上面说,阿普他们几人乃是大商人哈桑的家奴,他们忠于大食国,拥戴真主穆罕默德,是最忠诚的奴仆,为了更好地服侍自己的主人,他们决定要回去自己的故乡,把他们的亲人带来大食国,一起为主人效力。

    有些大食人看过了这张羊皮纸以后,就很感动,甚至还有人给他们食物,为他们指明方向。

    还有一些大食人看起来是有些将信将疑的样子,但是大约是哈桑这个人比较有名,他们都听说过的关系,所以也就没有特别为难,盘问一番之后便也放行了。其中还有一个特别凶恶的将领,恐吓他们不准逃跑,不然就带着军队过去杀光他们一整个部落。

    阿普不知道罗用究竟与那哈桑达成了什么样的协议,才能弄来这样的一张羊皮纸,但肯定不仅仅只是在茶叶与白酒的贸易过程中,给与的那些许优惠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罗用:“不是说凡事有你?”

    唐俭:“那你别问我挣钱的法子啊,你问我花钱的法子,我能跟你说上三天三夜。”

    第302章 真情错付

    敦煌城这边僧人很多,说到底,僧人也是人,在这些僧人里头,人品亦是参差不齐。

    有些僧人一心向佛,以普度众生传扬佛教为己任,还有一些僧人就是投机者,宗教对于他们来说就是一份职业,一个工具,他们以此接近权贵,诓骗百姓,获取名利。

    这个年代的僧人们到各地去传道,往往都要从当地权贵下手,只要这些权贵信仰并且支持佛教,那么佛教在这个地方就能得到比较好的发展,而这些僧人便也因此受到权贵们的支持,百姓们的敬仰。

    为了迎合各地权贵,僧人们甚至还要常常涉及一些道家的工作,比如帮一些当地大佬卜个卦什么的。

    今年入冬以前,又有一名僧人来到敦煌城,此人身材瘦小面容枯槁,僧袍破旧不堪。

    来到敦煌城的这些时日,竟也不去拜会当地权贵富户,整日便坐在敦煌街头与那些市井平民讲经传道,时日长了,便也受到许多敦煌百姓的爱戴。

    这一日清晨,这名僧人依旧早早便来到街头,盘腿在一块城中百姓为他安置的大石头上面打坐诵经。

    冬日的早晨天气寒冷,敦煌城中许多百姓这时候都还未起床,街道上行人稀少,偶有一二人走过,亦是来去匆匆。

    “法师可是从那高昌国而来?”忽闻有人如此问道,嗓音低沉厚重,似非凡人,抬头一看,见是一个身材魁梧的青壮。

    这名僧人此时还未及用饭,昨日也只是少少吃了一些,饿得有些头晕眼花,此事抬头看向眼前这人,只觉异常高大,仿若在看那莫高窟中的佛像一般。

    “正是。”这名僧人言道。

    “突厥将灭,高昌安能完好。与其负隅顽抗,何不降唐?”那高壮青年张口便道。

    “……”那僧人楞了一愣,随即问道:“此事,不知壮士从何处听闻?”

    “你伸手出来。”那人说道。

    那僧人依言伸出自己枯槁瘦小的手掌,然后便见对方捏着一个四四方方的白色物什放在他手心之中。

    那人的手掌宽大厚实,那一个指甲盖,都快赶上他自己的指甲盖两三倍那么大。

    僧人细端详线手中物什,见是一个折叠整齐的纸片,摊开以后,就成了细细的一个长条,这纸质也是奇特,之前从未见闻。

    这张纸条上面有一行文字,极其工整,字体颇小,异常清晰ji,ng炼,不似常人能够书写,只是这字,乍看似是汉字,细看又与汉字有几分不同,总归还是相似,连蒙带猜的,倒也勉强能够读懂,从右往左读,并不成书,应是从左往右读,这一读之下,竟是另他惊出了一身冷汗。

    只见这一张细长纸条上面,书曰:“贞观十四年(640年),唐灭高昌,置西州、庭州。”

    耳边尤还想着对方最后说的那一句话:“形势紧急,尔高昌需早做决断,莫使生灵涂炭,百姓遭殃。”

    抬头再看,那人早已不在,徒留下冬日清晨这一条空荡荡的街道,间或走过那一两个匆匆忙忙的身影,方才那高壮青年,似是从未出现过一般。

    这僧人猛地打了一个机灵,醒过神来之后,连忙便去联络了敦煌城中,同样来自高昌国的几个僧侣。

    当天下午,这些僧人便匆匆出城去了,一路往北,向着高昌国所在的方向行去。

    从敦煌去往高昌,虽不用进沙漠,却也有着大片大片的戈壁滩,行路亦是艰难,尤其眼下还是冬季。

    天地苍茫,戈壁滩上狂风呼啸,僧袍被狂风刮得猎猎作响,僧人们却顾不上那许多,脚下疾行不止,额上几乎都要冒出了热汗……

    此时此刻,罗用也在常乐县外的一片戈壁滩上,见了一个人。

    此人名曰陈继,乃是甘州那边一个寻常富户出身。

    他上面还有一个兄长,那是正室所出,陈继乃是妾室所出,他的母亲在世的时候很受宠爱,可惜是个福薄的,年纪轻轻便去了。

    陈家在他们这一代,便只得了他们这两个男丁,陈继的父亲宠爱庶子,与嫡子无异,陈继的哥哥也十分喜爱他这个幼弟,两人自小一起学习成长,感情深厚。

    别人都说陈继作为一个庶子,能被生养在这样的家庭,真是天大的福气,陈继自己亦是这般想,他孝顺自己的父亲,敬重自己的兄长。

    陈继年少时曾经钟情于一名女子,得知自家兄长也钟情于她,于是便主动相让。

    他觉得那是自己应该做的事,他的兄长比他更加成熟稳重又有担当,又是陈家嫡子,更能给那名女子幸福。

    这些年来,只要是兄长希望他做的事情,不管多难他都努力做到,他想要以此来报答兄长对他的关爱。

    陈父对于自家两个儿子的兄友弟恭感到十分欣慰,辞世那一日,看着两个儿子站在床边,他亦是含笑而终。只是待他死了之后,一切便都不一样了。

    陈继的嫂子,也就是他年少时钟情的那名女子,诬陷陈继欺辱于她,他兄长怒而将他赶出家门,任凭他如何辩解全然不听,那面目可憎的模样,何曾还有半分从前待他时的宽厚?

    陈继无法,只好回到自己母亲的娘家那边,打算先在那边住些时日,然后再慢慢想办法应对,哪曾想他母亲的亲人亦是不肯让他进家门。

    只凭他兄嫂的一面之词,全无半点证据,这些亲人便认定了陈继这个人道德败坏禽兽不如,说到底,还是畏惧陈家势力,不想沾惹是非罢了。

    陈继后来又见过几次他的兄长,然后他慢慢也就弄明白了,对方这些年待他的宽厚友爱全都是虚假,正是因为相信了这一份虚假,陈继这些年在陈家,半点都不知道为自己谋算,陈父也不曾为他做过什么打算。

    而今他那兄长突然翻脸,陈继就这般两手空空被他赶出了家门,身无长物,名声败坏。

    一夕之间,这个年轻人所有的信念几乎全部坍塌。

    故乡已经没有了他的容身之处,他浑浑噩噩,沿着驿道一路往西面行走,一直走到了常乐县,因为这里每日都有免费的杂面饼子,于是他便留了下来。

    后来他在水泥作坊做工,见到那阿普为了自己部落中的两名少年,宁愿冒着那么大的危险,也要护得他二人周全,当时便很受感动。

    正是因为见识过了太多的虚情假意,才更能明白真情的可贵,他很敬佩阿普,当晚,阿普等人去往那佃户家中的时候,陈继亦是与他们同行护送,此事鲜少人知。

    “明府所言之事,某俱都已经办妥,昨日午后,那些高昌僧侣便匆匆出城,往那北方去了,某亦是亲眼所见。”

    这时候,这名高壮青年骑在马上,迎着戈壁滩上的猎猎寒风,拱手对罗用言道。

    “此举若是果真能令那高昌国免于战事,足下亦是功德无量。”罗用这时候亦是坐在马背之上,向那陈继拱手道。

    “明府因何以为那名僧人可信。”陈继不解道。

    那名僧人表面虽然看起来并不巴结权贵,而是在市井之中与贫民百姓为伍,但谁又能说得清,他是不是在用这种方式标榜自己的德行,最终还是为了获得名气和拥护。

    “此人若不是一个纯然之人,那便是一个极其聪慧之人,无论他是哪一种人,与我们的目的皆不相悖。”罗用言道。

    若是一个纯然之人,罗用给了他这样一个提示,他定然会竭尽全力去阻止悲剧的发生。

    若是一个聪明之人,那么这件事,便能成为他接近高昌王室的一个契机,他可以把自己包装成一个见过佛祖的人,并且佛祖还向他泄露了天机,只要此事能成,那他往后在高昌国乃是于整个佛教界的地位,便不可同日而语。

    “而今,又当如何?”陈继又问。

    “事已至此,尽人事听天命罢了,而今便只看那高昌国如何决意。”罗用回答说。

    “此地距那高昌太近,而今你既已在那高昌僧人面前露过脸,我便不能再将你留在这常乐县中了。”过了一会儿,罗用又道。

    “但凭明府差遣。”陈继双手抱拳。

    “我那在长安城中的阿姊,有意要往洛阳苏扬一带发展,而今你便带着我的书信去往长安城,入春后再随她们南下。”

    “我观你人品端正,重情重义,又有这一身文武艺,我阿姊亦能识人,定然不会亏待与你。”

    罗用给了他一封信,又从马背上解下一袋铜钱,一袋干粮清水,递与陈继。

    那陈继收下这些钱财口粮,细细安置在马鞍之上,又向罗用一个抱拳,深深看了眼前这个年轻县令一眼,然后策马便往东面去了。

    关于那一张纸条的由来,从始至终他都不曾问过一句。

    对于那张纸条上的文字,他亦是深信不疑。

    此去长安,南下苏扬,不知又将是一副什么样的光景。

    昔日他因为全心全意信赖自己的兄长,最后却落得两手空空身败名裂被对方扫地出门的下场。

    而今他又因为以真性情对待阿普等人,得到了离石罗三郎的赏识,和他一起做了一件大事,一件不能让别人知道,但是却令他的内心感到极其自豪的事情。

    他陈继并非一无是处,他为人耿直,以真心实意待人,得到的也绝对不仅仅只是嘲笑和愚弄。

    上一次是他真情错付,这一次吗,呵……陈继迎着这戈壁滩上的猎猎寒风,咧开嘴角笑了起来。

    天地何其宽广,那小小一个陈家又算得了什么!

    这天底下多少英雄豪杰,铁骨铮铮的好儿郎,失去一个虚情假意的兄弟又算得了什么!

    第303章 穷得快跳楼了

    西汉年间,中原黄帝曾令人在高昌屯兵,从此那些汉兵子弟便在此处落叶生根,繁衍生息。

    转眼时间已经过去了数百年,现如今这高昌国中,不仅有许多汉人,还生活这不少突厥人,以及各国杂胡。

    作为丝绸之路上的一个重要的十字路口,这个国家的商业相当发达,各国文化亦在此处交汇。

    不过高昌国无论是从国家结构上,还是从律法上,民俗风情上,都与中原极其相似。

    这里的人也过除夕,因为地方比较富裕的关系,往常过年的时候,国中四座大城都是很热闹的,王室之人亦会举行各种庆典,与百姓同庆。

    今年的情况却有些不同,眼瞅着就要到年三十了,那皇宫里头竟是静悄悄的,半点动静也无,每日只见王公大臣们行色匆匆进进出出。

    城中不少百姓猜测,应是为了那大唐宣称要对他们高昌国发兵之事,只是那中原之地和他们高昌国,相距足有六千里,出了大唐的领土以后,还要穿过一望无垠的戈壁滩才能来到他们这里,那些汉兵果然能够过得来吗?

    原本高昌王室亦是抱着如此侥幸心理,又想还有突厥作为倚仗,那唐军千里迢迢赶来他们这里,应也不是太难抵御。

    何曾想那几名从敦煌城回来的僧人竟给他们带来了这样的消息,言是在敦煌城那边遇到一个奇人,那人与他们带来了佛祖的训示。

    近日,高昌王麴文泰与其子麴智胜,以及高昌国中一众王公大臣,正没日没夜地商议对策,安排后继事宜。

    他们这些人俱都对那一张纸条上的内容深信不疑,那分明就是佛祖的慈悲,因为不忍心看到他们高昌子民惨遭屠戮,所以才会现身于凡尘之中,给与他们提示。

    高昌国原本便是在唐与突厥之间的夹缝中求生,这两个帝国势均力敌的时候,高昌尚且还有喘息的空间,一旦这种平衡被打破,夹在中间的高昌国往往就要遭殃,而今,突厥将灭……

    “突厥将灭,高昌安能完好。与其负隅顽抗,何不降唐?”

    该如何做,佛祖早已有了明示。

    现在的问题是,大唐已经宣布要对他们高昌用兵,这时候再去示弱,对方怕是轻易不肯罢休。

    再者,那些中原人这一次对他们宣战的目的是什么,他们要的究竟是想让高昌国臣服,还是打算彻底将高昌国的国土变成大唐的国土。

    现在已经不是他们肯不肯投降的问题了,而是那些中原人肯不肯接受的问题。

    就在众人一筹莫展的时候,有一个大臣提议,让高昌王向中原皇帝献宝。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麴文泰对这件事其实早有预料,只是等到这一刻,真正有人当面与他提出这个建议的时候,他的心里依旧满是不愿。

    “陛下既已得了新宝,便舍了那旧宝吧,宝物虽好,却到底不如我高昌子民的性命要紧。”那人言道。

    所谓新宝,便是那几名圣人带回来的白色纸片,那纸片材质罕见,上面的字迹更不似凡间能有,高昌王室以及这些王公大臣,皆将其视作珍宝,不仅因其罕见,更因其乃是佛祖现身在这世间的时候留下的痕迹。

    麴文泰沉默不语。

    “陛下!”大臣们哀声劝道。

    “献,又该如何献得出去?”这时候麴文泰终于还是说话了,气息似有几分虚弱。

    眼下的高昌国,处处都有突厥人的身影,国中亦有突厥军队驻扎,他们这边只要稍有风吹草动,突厥那些人必然就会得到消息,此献宝一路危机重重,不知又要有多少高昌儿郎命陨他乡,黄沙遮面……

    ……

    离石县这边,自打罗用送走了那陈继以后,高昌国那边一直不曾传来什么消息。

    转眼过了年关,时间便到了贞观十四年正月,正月初的某一日,守城的士兵报与罗用,言是昨夜城外有跑马的声音,前后过去两三拨,人数倒是不多,多则五十,少则二十上下,不知是兵卒还是商贾,还是哪个乡绅土豪家人。

    罗用也不是很确定这几拨人究竟是否与那高昌国有关,一边暗中留意,一边又让县尉郭凤来又增派了几名差役去守城门。

    之后的挺长一段时间,就再也没有什么动静了,直到二月份,才从敦煌那边传来了高昌王子麴智胜去往长安城献宝的消息。

    二月底,又有消息从晋昌方向传来,言是朝廷不打高昌了。过几日,又有消息称,高昌无礼,阻碍西域属国进京,这一回即便他们献出国宝亦是不能轻易揭过,所以这场征高昌之战必然还是会如期进行。

    街面上的消息乱糟糟的,今日这般说,明日又那般说,说什么的都有,城中百姓不知该信哪一种说法。

    别说是常乐百姓,即便是像唐俭这样的人物,此时亦是不知事态将会如何发展,只是让罗用该修城墙还修城墙,该屯粮还屯粮,小心驶得万年船。

    之前圣人派遣的,从长安城而来的那些氏族子弟,在这一年二月终于也抵达了常乐县。

    听闻他们这一行在路上遇着了一些风波,有两名青年为歹徒所伤,所幸伤得并不很重,性命无碍,只是耽误了行程。

    去岁冬末,长安城那边传来要征高昌的消息,那时候他们这一行人已是进了河西走廊。

    听闻敦煌常乐这一带很可能要打仗,其中几人便打起了退堂鼓,言是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这场战争若是果真打起来,那常乐县兴许也会受到波及,他们不若还是留在当地等一等,过些时候看看情况再说。

    甚至还有人直接提出,要回去长安城的,这一路上他们虽是不缺口粮钱帛,亦是吃了不少苦头,而且这越往西面走,眼前所见便越是荒凉贫瘠,于是他们便越发怀念起长安城的繁华富庶来了。

    他们在长安城过得好好的,吃好喝好,虽说在家族中的处境稍稍有些不如意,但终归还是出身世家,别的不说,只要他们肯发奋,多用一些力气去读书,读出一些成绩来以后,家族自然也会对他们有所重视。

    像他们这样的人,因何又要去到那穷乡僻壤常乐县吃苦头呢,学得了那西域文化又如何,到西域各条商道上去增长见闻,其实也并不是什么美差。

    这回他们在路上遇到的一群歹徒,彻底让这些士族郎君们明白了,越是落后荒芜的地方,豺狼虎豹便越是凶恶,人命也是越不值钱,长安城与这河西相比,不仅富庶,而且安全,别说那些个强盗土匪,即便是国与国之间的战争,轻易也打不进长安城。

    从前他们嘲笑那些小门小户出身的人家,挤破脑袋也想留在长安城当官。

    现如今看来,倒是他们这些士族郎君自小便生在长安城,不知道长安城的好,现如今他们明白了,他们想回去了!

    当时,想回长安城的声音一出现,便有好几人附和。

    于是最后这个队伍便一分为二,一部分人继续前往常乐县,另一部分人则是打道回长安。这其中也有一些个举棋不定的,还想留在当地观望的,但是他们最终也都做出了各自的决定,要么去常乐,要么回长安。

    最终抵达常乐县的,总共还不到十个人,其中两人还挂了彩。

    不过等到这二人走到常乐县的时候,身上的伤基本上也已经好得七七八八,年轻人身体底子好,生命力旺盛,只要熬过了最危险的那个阶段,后面愈合起来便也快得很。

    这些人还未到达常乐县之时,便已听闻了常乐县令近来缺钱,都穷疯了,穷得都快跳楼了,他们县中官营那几个作坊出产的物什,俱是折价销售。

    听闻不拘多少,见了钱便肯卖,粮食布帛也成,粮食最好,言是那常乐县正修城墙呢,每日好几百个青壮要吃饭,生生把那公府粮仓都给吃空了。

    听闻了这些个消息以后,这几个士族小郎君心中俱是有些不安。

    看样子,那常乐县真是穷得要死啊,穷得都出了名了,那他们往后在那常乐县,可怎么过日子啊……

    哪曾想,待他们到了常乐县一看,竟是一派的热火朝天,青壮们修城墙的修城墙,城外的水泥作坊亦是忙碌不休,商贾小贩往来不绝。

    进了城以后,因为腹中饥饿,也因为心中好奇,这几个小郎君便也没有马上去公府报到,而是进了一家看起来生意还不错的食铺。

    “几位郎君里面请?”

    “几位郎君吃甚?”

    “今日咱常乐县秘制的熏r_ou_便只要半价,从前一斤三十文钱,眼下一斤便只要十五文。”

    “几位郎君可是要买一些尝尝?”

    “也就我们罗县令这会儿手里头没钱,待他缓过来以后,可就没有这般好的价钱。”

    “店家!再来一个鱼香r_ou_丝!”

    “好嘞!”

    “店家!再与我们盛一盆冬瓜汤来!”

    “哎!这就来!”

    “店家!”

    “哎哎,这就来这就来!”

    这几位从长安城来的小郎君们坐在店中,只见这店中食客颇多,三五成群,熙熙攘攘,颇为热闹。

    那店家更是忙得脚不沾地,额上冒汗,红光满面,满面春风,双目炯炯有神……

    这哪里还是战争将至的模样!这哪里又是穷得快跳楼了的模样!

    第304章 绣花针

    常乐县这个城墙修了快有一个冬天,现如今基本上也快修好了,就剩下最后的一些收尾工作。

    这一次修城墙,罗用在原来的基础上,又将常乐县扩大了一些。

    常乐县南面倚靠大山,北面城外,有一片不小的荒滩,他们这次便将这片荒滩的一部分圈到了城内,就挨着那一片作坊区,主要作为城市发展预留地之用。

    将来西北那一片作坊区如果需要扩张,到时候就可以往这片荒滩上延伸,还有就是随着人口的增长,也需要提前预留出一些宅基地。

    之前因为钱帛紧张,粮食不足,谭老县令以及县丞主簿等人皆是劝罗用不要扩大城池,只要在原来的基础上稍稍休整一下城墙便好。

    罗用平时还比较好说话,也肯听人劝,这回却不肯按他们说的去做。

    他早前在空间中翻找唐对高昌之战的相关资料的时候,同时也了解到了在这场战争之后的几年里,唐与突厥、薛延陀之间还有几场战事。

    中原这一次之所以这么果决就向西北这边派出大军,很大一个原因,就是西突厥这几年的势力有所壮大,唐与突厥乃是宿敌,当年突厥人甚至都打到了长安城下,眼下又如何肯放任它发展壮大。

    在这种情况下,边疆时有战事,河西走廊这边的形势必然也会比较敏感紧张,民生亦是艰难。

    像如今这样放开手脚大修城墙,过了这回,下回又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去了,所以他们这回既然修了,那干脆就考虑得长远一些,修得好一点。

    县丞等人总说这块荒滩太大,在罗用看起来那是一点都不大,能有多大,毕竟这个常乐县,也就是一个由六百来户人家组成的小城而已。

    在那几名来自长安城的士族郎君们眼里,这常乐县也是很小的,毕竟那长安城多大啊,一条大街都有上百米那么宽,别地儿根本没法比。

    不过这常乐县好歹也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民生亦不算凋敝,与他们沿途经过的一些城镇比起来,情况要好上许多。

    这几名小郎君在城中一家食铺吃饭的时候,城门口那边刚刚看过他们路引的一名士兵,早已将此事报与了郭凤来,郭凤来又去报与罗用。

    罗用听闻这几人到了,也是挺高兴,虽然人数与长安城那边传来的消息有些出入,但是看他们现在既然还有心思慢悠悠坐外头吃饭,余下那些人想来应也没什么事,大抵就是调头回长安去了。

    想当初罗用他们一行人从长安城来到常乐县这一路上,同样也是吃尽了苦头,而今眼看着又要起战事,有些人会打退堂鼓倒也不算稀奇。

    待这几个小郎君在那食铺之中用过了饭食,一出大门,便看到一名差役在门外等候,口中言道:

    “县令听闻诸位郎君方才已是到了常乐县中,令某在此等候,与诸位郎君引路。”

    “有劳了。”这几个小郎君口上客气道。

    若是换了从前,他们这些人才不会对地方上的差役这般客气,只先前这一路着实经了不少事,为人处事上,与过去也是有了几分不同。

    “诸位郎君这边走。”

    “善。”

    常乐县城不大,从这条街道去往公府,也就没几步路的距离。

    那名差役领着几个小郎君在前面走着,他们的马车仆从便跟在后头,经过数月的长途跋涉之后,这一行人大抵都是风尘仆仆面露疲态。

    街道上人来人往,不时也有一些赶着驴车马车的商贩从他们身边匆匆走过,扬起一阵灰尘,街道旁边的一条水渠中传出哗哗的水流之声。

    再往前面走一走,便看到公府大门了,这公府旁边就是豆腐作坊,豆腐作坊再上去一点,有一口水井,井上架着两台水车,两个少年正在踩着水车,口中还嚷嚷着:“怎的还未到一个时辰?”下面一群半大小子嘻嘻哈哈地笑闹着。

    待进了公府大门,映入眼帘的便是一个四四方方的院子,颇简朴,倒也干净整齐。

    这时候前方正厅走出来一个人,身形略高,颇瘦。

    这些小郎君里头,有几个人从前也是见过罗用的,这人当初在长安城的时候,出考卷、开杂货铺、造冰库、种辣椒、还整出了奶油蛋糕,虽是身份低微,却也算得上是一个风流人物。

    长相亦是不错,整日笑眯眯的,长安城那些小娘子们聚会的时候,时常也会提起这个人。

    如今再看,却是与从前有些不同了,个子高了些许,人也瘦了,大抵是因为太瘦的缘故,颧骨有些突起,周身气质与从前相比,亦是多了几分锋芒。

    罗用将他们请到厅堂,令人捧上来热茶点心,先是对他们的到来表示欢迎,然后又关心了一下他们眼下是否有什么困难,表示以后在这常乐县中若是遇着什么事,随时都可以来找他。

    见这些人ji,ng神头也不怎么好,于是罗用便也没多说,直接将人领到书院校舍,让他们先安顿下来,歇息几日,待那城墙修完之后,他们这个书院差不多也该开学了。

    高昌那边是个什么情况,眼下谁也说不准,该做的准备还得继续准备。

    好在有马王赵家人从张掖等地运来的那许多粮食,再加上罗用近来搞的折价销售,待着城墙修完之后,公府中的粮食还能剩下不少。

    马王赵家这些人卖粮与罗用,却并不要钱帛,他们要的是熏r_ou_和白酒,罗用这回也很爽快,给了他们一个很低的价格,基本上已经是很接近于成本价了。

    第7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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