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杂货 作者:报纸糊墙

    第43节

    罗家兄弟姐妹几个都睡下了,住在院子外边的郑氏母女这时候倒是还没睡,在屋里头点了一个小火盆,母女二人对坐在火盆两边编盖篮。

    夏收那时候,罗家麦田里收回来的麦秆,就堆在猪圈后边那一片石滩上,母女二人得闲的时候,就常常要去那边挑拣一些麦秆回来编盖篮。

    早前罗用也曾在那边石滩上种下一些石竹子,不过那石竹子长得慢,这会儿也还是那么稀稀落落的几根子,还死了好些。

    石竹子这东西不太好种,不过只要让它们把跟跟扎下去了,那后边就甚都不怕了,再冷的冬天再旱的夏天它们都不怕。

    她们编的这个盖篮,罗大娘她们那边有用,城里的客人过来买冻饺子和枣豆糕的时候,常常都是一篮子一篮子地买。

    于是这郑氏便常常会编些盖篮送过去,大娘也说要与她算些工钱,郑氏却是不肯要,她已经从罗三郎这里拿得了一份工钱,如何还敢要第二份。

    “阿娘,明日可要托人捎些吃食到城里?”郑氏长女一面分拣整理炕头上的那些麦秆,一面问她阿娘道。

    那罗三郎应是知晓他们常常要往城里捎些吃食,今晚水泥作坊那边烧了卤味,便给她们母女打了好些过来,她俩自己也是不怎么舍得吃,大多都留了下来,平日里吃的饭菜,常常都是汤汤水水的,也不好捎带,这卤味却是再好捎带不过。

    “明日一早我便去路口看看。”郑氏言道。

    “可要再买一些油渣包子捎回去?我看那许家客舍早上也有包子卖,进城的村人脚夫都要买来吃呢。”她那长女又问。

    “那是前一晚特意多做些,第二日上锅蒸一蒸便能卖。”郑氏说道。

    “我们可要买?”那油渣包子她近来也是没少吃,罗三郎他们有时候不做晚饭,全家人就都吃那个,她们母女两个也跟着吃那个。

    她记得从前阿娘给他们捎那油渣包子,家里那几个就都吃得特别香,隔好久还念叨呢。

    “无事买那个作甚。”郑氏却道:“你这年岁也大了,往后要多想想自己的事情,他们那几个多吃一口少吃一口的,又有什么妨碍。”

    “……”一听阿娘提这个,女孩儿便不吱声了。先前余阿婆也帮她探听过几个,最后却都没说成,不是她们看不上人家,就是人家看不上她们,自己的家境也就是这么个样子,真正又能有多少选择的余地。

    “这个冬r,i你再凑合凑合,待明年开了春,我便与你裁一身新衣裳。”为了女儿能寻着一份好姻缘,郑氏也打算要花些钱财与她打扮打扮。

    “无事又买那些作甚。”女孩儿却有几分兴致缺缺的样子:“难不成因那一身衣裳,就能被人高看几分?”

    “你这年纪轻轻的,怎的这般认命?”郑氏叹道。

    “……”她那闺女便不再言语了。若是有的选,谁人不愿选个安稳像样的人家来嫁,只是以他们家这样的情况,又有什么好人家能够瞧得上她们?

    “阿娘,待王老大那些人再回来,到时候我便与他们一同去往凉州城吧?”过了一会儿,女孩儿突然又说了。

    “你去那边作甚?你又不会织毛衣。”郑氏吃惊。先前她还嫌自家闺女太认命,这时候听她要去凉州城,心中却又是十分地不愿,恁远的地方,若是出了什么事,她在这边怕是连知晓都难。

    “听闻那罗二娘在那边做豆腐呢,她们若是肯要,我便去帮她们做豆腐。”阿娘说得对,她现在还这般年轻,不应这么早就认命了,是好是歹,总该挣上一挣。

    “……”这回换郑氏不说话了。先前她为了养活这一家子,也挣过一些不体面的钱粮,虽说是无奈之举,终究还是叫这个家里的名声败坏了。

    罗三郎能不嫌她们,叫她们母女住在这院子边上,每日挣下几顿吃食些许钱财,便已十分难得。

    现如今她又想借此地的人气,给自家闺女寻个好姻缘,倒是有些贪心太过,她闺女这般大了,住在这院子外头,成日与那罗三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着实也是给人添了许多不自在。

    可那凉州城啊……

    若果真叫她去了那般远的地方,今生可还有相见那一日?

    时间又过去几日,这一日清晨罗用刚刚蹲在自家院前的水沟边刷完牙,就见那郑氏往他这边走过来,像是有话要说。

    现如今罗家院里也有洗衣池也有水沟,不过罗用还是习惯了每天早晨蹲在自家院子外边刷牙,吸一口外边的新鲜空气,再叫那凉风吹上两下,整个人就清爽了。

    那郑氏原本想与罗用说她闺女欲往凉州城的事,一时却又不知如何开口,自己与他们罗家做工,做的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活计,工钱一文没少拿,饭菜一口没少吃,平白又要给主人家添这许多麻烦。

    “可是有事?”罗用也是有些不解,这郑氏向来是个干活多说话少的,平日里说话也是利落,有甚说甚,怎的今日这般支支吾吾?

    那郑氏想了想,到底还是把她闺女的事情给罗用说了。

    罗用听完她的话,也没有马上答应,先前过去的殷大娘便是那般情况,现如今这郑氏的长女,家里又是这样的情况,罗用担心同时给罗二娘安排两个这样的人过去,与她们在凉州城的名声会有什么妨碍。

    “一时却是不知她那边还要人不要,我观你那长女年岁也大了,不若先叫她在许家客舍帮忙,将来二娘她们那边若是要人,她过去凉州城以后马上便能上手。”其实罗用还是想把她安排到别的地方去,只是眼下这时候却是没有必要与这郑氏多说的。

    他想搞连锁店,肯定不止开凉州城那一家,这郑氏的长女既然有心想要离开离石县当地,将来安排她去别的地方做活便是,像她这种干活也勤快又愿意出远门的年轻人,对他们的连锁店来说也是可以培养的苗子。

    平白又给自家闺女谋得了一份不错的活计,那郑氏又是欣喜又是羞愧,工钱什么的她也不问,在她看来,即便是没有工钱也是无碍的,只要那罗大娘能稍微拉拔拉拔她,自家这闺女将来的日子便也是不愁。

    先前倒是她想岔了,一心只想为家中这几个女孩儿谋一份好姻缘,却不曾想过,若能谋得一份好差事,即便是身为女子,即便是因她这老母被人说两句闲言碎语,又有甚大碍,总比嫁进那些瞧不上她们的人家,整日看人脸色过日子来得强。

    郑氏的长女去到许家客舍那边,也与林二嫂等人一般,每日便是洗菜切r_ou_剁馅和面擀饺子皮包饺子,整日又忙又累,她却觉得比先前自在许多。

    罗用也与罗大娘说了此事,他们往后若是计划要在别处再开食铺,像林二嫂她们那样拖家带口的,就不怎么合适,郑氏长女这般的,倒是可以培养看看,像她家这般情况,罗用也算是帮助她们一步一步走出困局了,在忠诚度上,应是要比后面招来的人更高一些。

    罗大娘也知晓罗用还打算在别处开食铺,若无意外,下一个店铺应是会开在那长安城。

    这一家长安城的店铺,罗大娘有心想要自己亲去经营,心中有几分期待,又有几分忐忑,她一辈子都没有出过几次西坡村,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能在长安城那样的大城市经营好一家食铺。

    “在那长安城中开铺子,本金着实不低,每日若是做不了那么多的买卖,怕是还要亏钱。”罗用对她说道:“既然要做那样多的买卖,自然就要多几个人手帮忙,不若你便从现在开始,早早寻摸几个合适的帮手。”

    “依你看,我可经营得了那样的铺子?”罗大娘从未去过长安城,对那样的大城市也没有什么概念,罗用倒是去过两回,于是这时候便问他的意见。

    “依我之见,阿姊若是不去那长安城闯荡一番,着实也是有几分屈才。”罗用笑着说道。

    “屈个甚的才?”罗大娘笑了起来。不过听罗用这么一说,她心里便也踏实多了,三郎既是这般说,应就错不了。

    事实上,罗用也没打算让她们自己在外面开铺子自己闯荡,长安城的这一间食铺,他计划也要跟凉州城那边差不多,先找一棵大树靠一靠,挨着别人家的客舍搞个小门面先卖着,将来能不能独立出来经营,将来再说。

    要说在长安城那边,马家倒是经营得不错,不过今年都入冬了,那马氏兄弟都没有从南方回来,想来应该还是在忙那占城稻的事情呢。

    说起来这人也真是不经念,罗用这边刚想那马氏兄弟怎的还不回来,那兄弟二人就坐着马车从南方回来了,前一日刚到离石县,第二日就给罗用送来一大麻袋稻谷,言是他们今年秋里用占城稻的种子与当地农人换来的好稻谷。

    那占城稻种植方便,产量也比较高,但口感确实也是比不上南方一些稻谷,若不是为了果腹,肯定还得吃这些好吃的稻谷。

    “后边还有好些呢,牛车走得慢,过些日子才能到,这些稻谷三郎你先吃着。”马飞阳那小子今年晒黑了不少,整个人也瘦了一些,瞅那ji,ng神头倒是好得很。

    “人来了就好,还送什么东西。”一想到自家马上就能吃上香喷喷的白米饭了,罗用的心情也是不错。

    “三郎何需见外。”那马四郎言道:“多亏了三郎那些占城稻稻种,我马家才能在山南地区站稳脚跟。”

    罗用一听,可以啊,这才一年时间就站稳脚跟了,要知道在眼下这个年代,很多地方的人都是特别排外的,尤其是在那些被时人称之为南蛮的地方,不过山南道的话,应也不算太南就是了。

    马家兄弟这一日倒也没有在西坡村多待,毕竟是刚刚从南方回来,家中长辈肯定也想与他们多说说话,还有这一年时间他们在南方那边的经营,也需与家里报备。

    那兄弟两人走了以后,罗用的脑筋就活络起来了,一来是关于食铺的事情,二来嘛,就是鹅绒制品的推广了。

    这几个月以来罗用可没少收购鹅绒,后院那边堆了老多,现如今也差不多到了该要出手的时候了,刚好眼下又是冬季,若是错过了这一季,怕就要再等上一年了。

    但是鹅绒这个东西,若是只加工成鹅绒枕头这一样,推广起来还是比较有难度的,没有配套不成系统嘛,要搞单兵作战的话,就凭这鹅绒枕头,战斗力稍微还是太弱了一点。

    罗用想了想,从打谷机作坊那边请了几个木工做得比较好的匠人过来,又在自家后院腾出一间屋子,大约说了自己的要求,请他们为这个房间打制一些家具摆设。

    这样的活计对这几个长安城来的匠人来说,根本也没有什么难度,他们从前在长安城就没少做这个,更何况罗用要求的是比较简洁的风格,并不注重ji,ng雕细琢,几人合力,应该很快就能把这个活计做出来。

    罗用叫他们在旁边几个空屋做工,自己又喊了几个弟子过来,先是在屋里头砌了个火炕,然后又弄了一些土水泥过来,把墙壁和地面都给抹过一遍。

    另一边,罗用又组织了几个他那些弟子家里的女眷,请她们用洁白的绢布和鹅绒做了床垫和大被子,两件寝衣,数个鹅绒枕头以及坐垫靠垫。

    在眼下这个年代,时人并不把被子称为被子,而是称作衾,穷人用布衾,富人用锦衾,倒是少有用素色绢布做衾的。

    而寝衣这个东西,原本被人称之为被,长约一身半,后又被人称之为小被,大被则为衾。

    待那间屋子装修好了以后,罗用就把这些羽绒制品全都抱了进去,几条大被子大睡垫,铺的铺盖的盖,另外还有木榻上到处都放了好些。

    罗用这回定做的木榻是带靠背的,榻面上还铺了一层厚厚的鹅绒垫子,四角都用绢布带子系在木榻上,固定得好好的,轻易不会移位,靠背以及扶手处同样都固定上了白胖胖的鹅绒垫子,乍一看就跟个雪白柔软的沙发无异,人往上面一坐,身边再垫上俩鹅绒靠垫,到处都软绵绵的,就跟坐在云朵上面一般。

    像这样的木榻,罗用做了三个,环绕着一个茶几摆放,那茶几上除了茶具,还按时人煮茶的习惯,备下的一些煮茶用的食材。

    待到所有这一切都准备好了,罗用便让人带话到县城那边,请马氏兄弟到家里来做客。

    刚好马氏兄弟二人这几日在家里待得也有几分不耐烦了,该交待的事情也都交待得差不多了,又好生在自家翁婆面前孝顺了几日。

    其他倒也还好,就他们那个大伯,似是生怕他们兄弟二人出息了,老人把心都偏到他们身上,整日无事也要整出几分事端来,着实令人不耐。这时候听闻罗三郎邀他二人到西坡村去做客,想也没想,两个人赶着马车就去了。

    罗用先是请他二人在许家客舍吃了一顿,然后便邀他们到自己刚装修出来的那一间屋子里小坐。

    这兄弟二人一进那间屋子,便觉十分新奇,时人虽然也有追求素雅的,但是素得这般彻底还真是罕见,竟然用素绢做衾。

    “两位还请自便。”罗用径自在一张沙发上坐了下来,又招呼他二人也坐。

    马氏兄弟二人依言各自找了一张沙发坐下,初时还有几分不适应,软绵绵的总感觉没个着力点,再看那罗三郎整个人放松了坐在上面似是十分松快的样子,他们也慢慢调整自己的身体放松下来,待到习惯了以后,便也十分惬意起来。

    时人坐塌,原本就是要脱了鞋子坐上去的,于是这时候他们甩了鞋子窝在沙发上坐着,也并不算失礼。

    “三郎着实是个会享福的,平白坐个木榻,竟也能想出这般舒适的坐法。”茶烟袅袅之间,马四郎如此夸赞道。

    “四郎谬赞。”沙发这东西可不是罗用自己想出来的,他也不敢居功。

    “就是这颜色着实也太过素净了一些。”马飞阳说道。刚刚他进这屋子的时候可是吓了一跳,这罗家不是已经出了丧期,怎的这屋子里还处处白绢的。

    “庶人自然是服素色了。”罗用笑着说道。

    “啧。”马飞阳反驳:“绢布都用了,你还差这点染色的钱?”

    “这绢布可不是我自己买的。”罗用说。

    “……”马飞阳一想也是,这罗三郎先前不是从皇帝那里得了许多绢布嘛,这么一想,他就觉得身下这布料好像又更加柔软了几分。

    “三郎今日请我二人前来,便是为了这间屋子?”马四郎问罗用道。

    “四郎以为如何?”罗用问他。

    “三郎可是有心想要经营一间客舍?”马四郎以为罗用是自己想开客舍,想要借用他们马家的人脉关系。

    “经营客舍并不容易。”罗用说道:“我先前与那朔州赵氏合作,在他家客舍设了一个小食铺,不知二位有无听闻。”

    “确有耳闻。”这件事在他们还没有回离石县的时候就已经听人说过了,这几日回来以后,也曾在县中见过赵琛此人,他那些罐头都还在离石县没有运走呢。

    “不知你们马家人,是否有意愿在长安城再经营一家客舍?”罗用直言道。

    若是马家人有这个意愿,那自然最好,罗用毕竟还是与他们走得近些。若是马家人没有这个意愿,罗用这一次可能就要考虑一下太原郭氏了,听闻他们家族暗地里经营了不少客舍。

    “此事,还需问过家父的意见。”马四郎正色道。

    “善。”罗用倒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年关之前与我答复吧。”

    “自然。”马四郎向他举了举茶杯。

    正事说完了,剩下的纯粹就是享受了,马飞阳那小子本来就不是个见外的,在那沙发上窝着窝着,竟然打起盹儿来,打完了盹儿又喊肚子饿,罗用便叫了五郎跑腿,让许家客舍那边送了不少吃食过来。

    待到午后,外头又刮起了大风下起了大雪,几人坐在屋里,听着外边的寒风呼呼地刮着,口里是香喷喷的饭菜,身下是软乎乎的鹅绒沙发,屋子里烧着火炕,室温不高不低刚刚好。

    罗用邀这二人今晚便在这里住下,兄弟俩也没有推辞,待罗用走了以后,兄弟二人也不穿长袍大氅了,拖了身上的衣服各自换上一件又宽又大又柔又软的鹅绒寝衣,那寝衣的衣身足有一人半那般长,袖子也很长,衣领后边还配了个兜帽,若是嫌冷,便把自己整个人都缩到寝衣里面,再扣上帽子,再舒适再暖和不过。

    “阿兄,明r,i你自己一个人回去吧,我就在这里住下了。”马飞阳裹着一身雪白柔软的寝衣,窝在雪白柔软的沙发上,对他兄长言道。

    “年纪轻轻,怎可如此耽于享乐?”马四郎这时候也裹着一身雪白柔软的寝衣,躺在雪白柔软的沙发上。

    “阿兄!咱开客舍吧!”就算没生意,自己住着也好啊!

    “应是要开的。”马四郎言道。其实以他目前在马家的地位,开客舍这件事他自己也并非就决定不了,只是这离石县毕竟是他们马家老宅所在之地,家中还有许多长辈呢,这么大的事,他若是一口就给答应下来了,又将那些家中长辈置于何地?

    那赵家人与罗三郎合作的事情他先前也是有所耳闻,其实以那许家客舍的人气以及他们那几道招牌菜,若是与他们合作,这家客舍开起来以后,生意定然不会太差。

    再加上今日罗三郎给他们展示的这间屋子,如此特色鲜明又舒适度极佳的装潢方式,一定能在长安城中掀起一些议论,只要有人议论有人关注,这买卖自然就能做得起来。

    马四郎唯一有些纠结的,还是这个颜色的问题,就怕有些人对这素白素白的颜色心存抵触,毕竟在这个年代,多是只有庶人和正在丧期之内的人才会用这种素白素白的颜色。

    若是染了颜色也行,只是他这时候在这间屋子里待得久了,竟觉得这素白素白的颜色格外顺眼,格外令人心情松快……

    “呼……”想着想着,马四郎不自觉就开始打起了小呼噜。

    对面的马飞阳掀了掀眼皮,心中佩服那罗三郎着实厉害,像他哥这么讲究姿容仪态、睡觉永远平躺呼吸永远平缓的人,都能被他整得打起小呼噜,啧啧。

    第187章 阻挠

    第二天,马氏兄弟二人离开的时候,别的东西都没带,倒是一人抱了一件寝衣回去。

    那鹅绒寝衣实在是太柔软太舒适了,穿上以后根本不想再脱下来。

    这么一间寝衣,也是价值不菲,且不提那许多鹅绒,光是绢布都要用掉好些了,里外三层呢,里边两层都是罗用从别处买来的品质稍次的面料,最外面那一层用的就是皇帝赐下来的那些绢布了。

    这时候的一匹绢布,宽约一尺八,长约四丈,也就是四十尺,这一件寝衣又宽又大,里外三层加起来,用掉的绢布都不止一匹那么多,寻常百姓肯定是穿不起的,不过这种寝衣若是能有市场的话,百姓们每年光靠卖卖鹅绒,倒是也能给家里添些进项。

    话说这马氏兄弟回到家里以后,也没有与家中其他长辈多说,只是与自家翁婆略说了几句,不日便启程去往长安城。

    这兄弟二人说来也是不易,今年在山南那边辛苦了大半年,好容易回离石老家过个冬,结果被罗用那一顿请,他们马上又要往长安城去了,实在也不想再骑马了,于是两人一起,坐着一辆大马车出门。

    从他们离石县去往长安城的道路还是过得去的,兄弟二人坐在车中,身上裹着从罗用那里拿来的寝衣,一路打着盹儿就往长安城去了。

    待到靠近潼关那一带,他们还遇着了正在修路的差役和民夫,那一段路走得慢,待过了那一段,前面就是宽敞平整的水泥路了,马车走在上面都不知道有多么安稳轻快。

    听闻日前有那掌管牛马的官吏跟皇帝反应说,那水泥路太硬,不利于牛蹄马掌,就算是钉了蹄铁,与马腿关节怕也是会有一些妨碍。

    皇帝在朝堂之上询问诸位大臣的建议,然后就有一个大臣站出来,很不客气就说了,这世间的事情,哪一样又能十全十美,修水泥路一事明显是利大于弊,如此利国利民之事,尚且还要瞻前顾后一番,那他们这些人以后便只管吃饱睡觉,什么事情都不用干就好了。

    于是就这样,这条水泥路就轰轰烈烈修了起来。

    至于马蹄是不是会因为这种水泥路而受伤这个问题,只好留待时间去验证,就算有问题,也只能留待以后再慢慢解决。

    就目前来说,大伙儿都觉得坐着牛车马车行在这个水泥路上十分平稳舒适,因为道路的平整,拉车的牛马同样也可以节省不少力气。

    上了水泥路以后,马氏兄弟便觉他们的马车跑起来比之前快了不少,车子也不怎么摇晃,行程一下子轻松许多,感觉也没过几天时间,怎的长安城便到了。

    长安城中现如今也是处处水泥路,即使是在这种雨雪交加的天气,道路亦不显泥泞。

    因天气寒冷,马氏商行今日也没多少客人,他兄弟二人到了以后,他们的父亲很快就从仓库那边过来,与他二人说话。

    兄弟二人说了自己此行的来意,然后又把罗用的提议,以及他先前邀请他们到罗家去做客的时候,所布置出来的那个房间,一五一十都给他们父亲说了一遍。

    那马父听闻以后,又提起一件不知是自家大儿子还是小儿子穿过的寝衣看了看,这寝衣这些时日虽然也是被蹂躏得够呛,灰扑扑皱巴巴的,但大体还是可以看出一个模样。

    里里外外看过一遍之后,便顺手就把它套在了自己身上,裹一裹,缩着脖子盘腿坐在炕上,叹一声:“罗三郎妙思啊!”

    “阿耶,这件寝衣我都穿了半个月了,也没洗。”马九看了看自己那一件寝衣,心中顿觉有几分不妙,于是连忙说道。

    只见他老子挥挥手,根本不接他的话:“你兄弟二人,这几日便着手开始收鹅绒吧。”

    “喏。”马四郎拱手称喏:“儿这便先去洗漱。”

    “去吧去吧。”马老爹挥挥手,让他赶紧去。

    “阿耶……”马九又喊一声他老爹。

    “你也去,好生洗漱一番,今晚歇过一晚,明日便开始筹备客舍之事。”马老爹言道。

    “……”马九郎又看了他老爹身上那件寝衣一眼,摸摸鼻子,心不甘情不愿地走了。

    他兄弟二人洗漱歇息去了,马老爹独自一人坐在屋里想了良久,然后又坐着马车出门,在这长安城中转悠了起来。

    这回这家客舍,既然能引那罗三郎家的食铺入驻,再加上他们马家人的经营,再如何都不应亏钱才对,既然能挣钱,那他自然也就不吝多压一些本金下去,把摊子铺大一点。

    眼下正是贞观十年冬季,按西元的算法,乃是公元636年,这一年的长安城应还算不上寸土寸金,但这时候天底下大抵也算很太平了,对外战争的胜利,更是给这个国家的国民带来了强大的信心,这种信心体现在经济上,就是一派兴兴向荣的景象。

    因为对市场很有信心,买卖自然昌盛,房地产行情也是节节攀升,在这种情况下,想要在长安城寻摸一个合适的地段开一家客舍,本金少了自然也是不用想。

    马家人在长安城经营这么多年,倒是也建立了一些关系网,他们的关系网里面有不少人,都同是这长安城中的商贾。

    前些时候马老爹就听人说,光德坊那个卢记酒肆有意转手,因那卢家乃是秦岭人士,近来听闻圣人正在秦岭那边大力推广杜种树的种植,很多当地富户都赶着这个机会回老家发展去了,那卢氏家中几个得力的人物也都被调了回去,剩下一群不得力的在这边,不到一年时间,就把一家好好的酒肆给经营得半死不活,卢家人有意想要转手这家酒肆,只因开出的价钱太高,一时还未有人接手。

    说起来,今年这一年,他们长安城中的资金外流也是比较严重,好多人都回老家种树去了,还有不少商贾到那边陲之地搞起了羊绒买卖。

    不过等那些人都挣够了钱,早晚还得回长安城来消费,依马老爹看来,趁现在把那卢记酒肆接手下来也未尝不可。

    马车在长安城中转了一大圈,马老爹最终还是决定去卢记酒肆看看,待到了地方,他脱了身上那件灰扑扑的羽绒长袍,当即便被冻得抖了两抖,缓缓吸了一口气,下车去找那卢家人谈生意去了。

    他这一进去,就在里面待了两个多时辰,待他再出来,关于他们马氏商行接受卢记酒肆的事情,基本上便也谈妥了。

    第二日,待那马飞阳兄弟二人睡醒的时候,他们的老爹已经交代人去买水泥了。

    马老爹这回看来是要砸重金,不仅接手了卢记酒肆,还打算将其好生改造一番,将原本一层楼的建筑改成两层楼,另外还要砌几堵火墙,在一定程度上保证二楼的供暖。

    随着火炕的盛行,火墙这个东西现在在长安城中也算是比较普遍了,最早是出现在皇宫,后来便有一些高官以及皇亲国戚争相效仿。

    发展到现在,长安百姓基本上都已经知道火墙这个东西,只是砌墙不易,平白又要增加许多柴薪消耗,于是普通百姓家中并不做这个。

    房屋交接,拆房子,建房子,马氏商行这一次的动作着实很快。

    很多人都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那马氏商行怎的平白就肯花恁多钱财接手卢家人的酒肆,那房子就已经建起了大半。

    许多长安城人有些看不懂了,以马氏商行的财力,要吃下那卢记酒肆,绝对也是比较吃力的,他们马家人从前不是以贩卖货物为主,怎的这一回竟然砸了重金要开始搞酒肆?

    不过隐隐也有消息透出,言马氏这一次乃是要与离石罗三郎合作。也不知道放出这些消息的人,究竟是在马氏有眼线呢,还是瞎猫碰到死耗子瞎猜的,毕竟马氏与那罗三郎同是离石地方上的,很容易令人把他们联想到一处。

    而马飞阳兄弟二人,这些日子便主要着力于鹅绒的收购,他们要在长安城这边经营客舍,打算仿制罗三郎向他们展示的那一间房屋的布置方式,却并不需要从离石县那边运送鹅绒过来,直接从长安城周边地区收购便可。

    料想那罗三郎当日既然能把那一间屋子向他二人展示,应也是不怕他们学的,只要这边的买卖能做得起来,罗三郎先前囤积的那些鹅绒自然也不愁卖,不过不管怎么说,谢礼总是要送上一份的。

    当罗用收到马家人托人从驿站寄过来的信件,心情也是有些复杂。

    前几日才与自家阿姊说起要在长安城开食铺的事情,怎的事情这么快就到了眼前?

    马家人也算很有诚意了,言明会在自家客舍厅堂沿街的位置为他们备下一间铺面,头一年租金全免,从第二年开始,按照光德坊那一带的平均租金水平收取一定租金。

    他们这一回买下的铺面位置,便在西市旁边,光德坊南门边上,算得上是很好的位置了,罗用知道但凡是这样的好位置,租金肯定要比旁边街道上的稍贵一些,马家人只收他们与别处相等的费用,这已经是给了相当大的优惠,至于那免掉的第一年的租金,应该就是罗用的创意费了。

    罗用与罗大娘说了此事,罗大娘虽然心情有些忐忑,但态度还是很明确的,这回长安城这一家店,她决定要自己亲去经营。

    林五郎在一旁听着,也挺高兴的,他也很想去长安城看看,而且有那马家人照应,他们在那边总该不会太艰难。

    结果这一天晚上,他二人回到林家与林父林母说起这个事情,却受到了林家二老的强力阻挠。

    在林家二老看来,他们两口子现在在许家客舍那边与罗三郎做工,那都是暂时的,什么时候想回来就回来的,毕竟离家这么近,他们现在还是实打实的农户,可一旦去往那长安城经营起了那个食铺,那往后他们两口子还能算是农户吗?

    看看王当那些人,再看看许家人先前的境遇,脱离了这农人的身份,失去了田地,他们将来的生活又要靠什么来保障,他们的子孙又要在何处扎根?

    就连一向看起来都比较好说话的林父,这一次都表现出了强硬的态度,不行就是不行,这个事情没得商量。

    第188章 别离

    小地方上也没有什么隐私可言,林家的争执很快就传扬了出去,然后村子里的人便都等着罗用出招,看他这回要如何解决这个事情,印象中还没有什么事情是罗三郎解决不了的,不管是什么样的难题,他好像总能找到解决的办法。

    事实上罗用又能有什么办法呢,罗大娘与林五郎若是果真去了长安城,经营那一家食铺的买卖,将来究竟会不会被打成商籍这种事,他也是保证不了的。

    暂时罗用就打算将那间铺子挂在马家名下,就像他们先前在凉州城的那一间铺子,也是要挂在赵家名下的,所以照理说应该不会涉及到大娘二娘她们的户籍问题,但是这种事有时候他们自己说了也不算,还得是各地的父母官说了才算。

    而林家二老之所以反对这个事,也是因为在他们根深蒂固的观念之中,商籍就是比农籍低贱的,为了追求一时的利益,甘愿让自己的身份变得低贱这种事,在他们看来是绝对不能接受的。

    先前他们愿意给罗大娘脸面,愿意为她做出一些些的妥协退让,这全都是建立在她这个儿媳妇愿意跟着他们家五郎好好过日子的前提之下,她若是实在不想好好过了,那他们便给五郎换过一个妻子也是无妨的。

    林家老两口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林五郎与罗大娘去长安城的事情休想,若是坚持要去,那么无论是儿子还是儿媳,他们将来便都不认了。

    面对这种情况,别说是罗用了,就是罗用他祖师爷过来,同样也是无可奈何。

    这一天晚上,罗大娘林五郎两口子来找罗用,与他商量这件事,罗用却也给不出什么有用的建议,就跟他们说,凡事跟随自己的心意便好。

    并不是所有的问题都是可以通过策略来解决的,当解决不了的时候,往往也就到了该要选择和承受的时候了。

    罗大娘与林五郎两口子回家想了一夜,最终他俩商量出来一个折中的办法,让罗大娘一个人去长安城,林五郎留在这边,罗大娘的户籍肯定是得跟着自己的夫君林五郎走的,只要他是农籍,那罗大娘自然也就是农籍,这么一来,便也不存在户籍变更的问题了。

    这样的选择,应也是他二人跟随本心做出的决定,作为林父林母的儿子,林五郎心里肯定还是不愿与父母断绝关系的,也不想因为自己的坚持伤了老两口的心。

    而对于罗大娘来说,她是决意要去长安城的,作为入门没几年的儿媳妇,她对于林父林母的感情并没有那么深,而那长安城,则是她这些时日以来一直在心中期待向往的地方。

    第二日,他们两口子把这个想法与林父林母说了,那老两口听闻了以后,却依旧是板着个脸一言不发。

    “阿娘,我看这法子不错,只要五郎留在家中,这户籍的事情便也不用愁了。”林大嫂左看看右看看,最终还是站出来说了一句。

    在她看来,罗大娘这一回分明是铁了心要去长安城,现如今他们两口子既然已经退了一步,老两口这边也退一步,这不就皆大欢喜了,如若不然,这件事闹到最后怕是不好收场,不是五郎两口子从这个家里分出去,就是罗大娘一个人出去,不管是哪一种情况,都不是她愿意看到的。

    “阿娘,听闻那长安城可热闹了,待五嫂在那边站稳了脚跟,我们便也过去玩几日吧,等再过些时候,圣人也该把水泥路修到我们这里了。”林春秋这时候也在一旁劝道。

    虽然他媳妇与五嫂闹得有些不愉快,但他到底还是不愿意眼睁睁看着自己家与罗家那边脱了关系,别个不说,他就是偶尔嘴馋了想去许家客舍吃一回饺子,因他五兄五嫂的关系,都能比别人多得几个不是。

    “你就知道玩。”被自己最心爱的儿子一句话搔到了心里痒处,林母面上总算是缓和了几分。

    若说林父林母对那长安城一点向往都没有,那肯定是骗人的。按他们小两口说的法子,叫五郎留在这边,只罗大娘一人去往长安城,户籍倒是不成问题了,只是他们两口子将来这事……

    唉,罢了罢了,横竖留不住,干脆便由他们去吧。

    这回即便是把这罗大娘强留下来,怕她心中也是要对他们老两口生出怨怼来,将来闹来闹去,怕是连五郎都要被她搅得与他们家里人不亲近了。

    林母转头看了她家老头子一眼,林父这时候便叹了一口气,摆摆手对家中这些小辈说道:“都忙去吧,都别在这里坐着了。”

    家里这些小辈一看,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老两口这就是妥协了呗。

    于是罗大娘与林五郎便高高兴兴上工去了,路上遇着罗用,便把这个事情与他说了。

    罗用一听,好嘛,结果就是罗大娘一个人去长安城,这其实也是可以预料到的结果,罗大娘本就想去长安城,心愿达成,她这时候高兴也是可以理解的,林五郎这家伙到底是在高兴什么呢?

    这两口子却没有想那么多,看看时间也不早了,与罗用说过几句,急急忙忙便往许家客舍去了,两个人肩并肩走在一起,不时还传出说笑的声音。

    村人们在得知这件事的发展以后,再看看林五郎整日乐呵呵那傻样,有些人就实在很想问问他,你个呆子这是在乐呵个甚?就不怕你媳妇跑了啊?

    不过想想这个话还是不能说,若说林五郎的媳妇会跑,不就是质疑罗三郎阿姊的人品?算了,还是不说了,让那呆子接着乐呵吧。

    说到林五郎的心思,那着实也是很简单,他就是为罗大娘感到高兴。

    从前罗大娘就与他说过好几回长安城那个食铺的事情,他知晓罗大娘心里是很想去长安城的,这回罗大娘的愿望达成,他便替她感到高兴,至于担心,有马氏商行的人在,罗大娘应是不会被人欺负的,那他还有甚可担心的?

    罗大娘去长安城的事情既然定下来了,罗用自然要给她张罗人手,先前二娘去凉州城的时候,带去的彭二与田崇虎,都是得力的人手。

    这回大娘要去长安城,罗用想来想去,除了那个近日在许家客舍那边帮忙,表现得颇为不错的郑氏长女,便只有那许大郎的长子了,因为罗用经常出入许家客舍,许家那几个孩子,他也都是看在眼里的,许大郎那长子今年过年也有十六了,人挺勤快,心里头也有谱,是个很稳妥的人选。

    不过先前,罗用好像听那许家人说过,言是打算给他寻一门亲事,看好的是孟门关那边一个养蚕户的闺女,也不知如今进行得怎么样了。

    罗用找许大郎问了这个事,许大郎言是这亲事已经定下来了,明年开春便去迎亲。

    “师父可是想让他去往长安城?”一旁的许二郎听到了他二人的对话,便猜到了罗用的用意。

    “不知道你们家这边是个什么意思?”要想把别人家里的小孩拐到那么远的地方去,自然也应该问一问家长的意愿。先前田崇虎兄妹俩那个不算,他们爹妈差不多都放弃作为家长的义务不再履行了,那么相应的,他们自然也就放弃了作为家长的权利。

    “若是先去长安城,这婚期怕就要耽搁了,不若先办婚了事再去长安城?”许二郎提议道。

    “这……”许大郎犹豫,这么安排对他们许家来说自然最好,只是罗大娘她们去长安的日子恐怕就要被耽搁了。

    “你们若能在七日之内完婚,便叫他们与我阿姊一同过去,如若不能,便叫我阿姊先去,他二人过些时日再去。”罗用说道。

    长安城那边,按那马四郎给他寄来的书信,他们马氏客舍会在年关之前开张,所以罗大娘她们近日就该出发了,不好拖延太久,马家人已经拿出了相当的诚意,他们这边也不好掉链子,总不能到时候他们客舍开张了,阿姊食铺却没能跟着一起开张。

    “这事我们还需与女方商量一二。”许二郎言道。

    “也不需太过着急,马氏商行时常有商队来往于长安城与我们离石县之间,他们这一回若是赶不上,下一回再过去便是。”最多刚开张那几日,便叫大娘她们辛苦一些,从长安城当地找些妇人打下手,应也是可以把一个食铺运作起来。

    许二郎不再多言,当即便拉着他大哥,找白以茅他们几个借了两匹马,骑马便往孟门关去了。

    他们许家从前还未没落之前,便是做的牲口买卖,他们兄弟几个都是会骑马的,而且技术都还很不错。

    这兄弟二人顶风冒雪地跑到孟门关,与女方家里言明了前因后果。

    那边女方父母一听是要去长安城,而且是与那罗三郎的阿姊同去,在那马氏商行的庇护之下经营食铺,当下便都觉自家闺女这是走了好运,至于婚事,便也不拘那些虚礼,让他们许家那边不日便来迎亲便是。

    五六日以后,这一对新人的婚礼在羊舍那边,许大郎的宅院举行。

    许大郎在羊圈那边种了一些田地,前些时候还跑外面去经营水泥作坊,可以说他的重心现在已经不怎么在许家客舍这边了,只他的妻子在农闲时节一般都还在许家客舍这边帮忙。

    许二郎时常也要帮罗用处理各种各样的杂物,他的重心也不在许家客舍,但他妻子主要就是在许家客舍,还有许三郎两口子主要就是在许家客舍。

    所以目前许家客舍那边,主要就是靠许翁与他那几个儿媳还有孙儿们在经营,另外还要加上一个主力许三郎。

    现如今这家里头的长孙也要去长安城了,在他成亲这一日,许翁心中又是高兴又是不舍,高兴家里这些小孩儿一个个都长大了,眼瞅着也要出息了,从前穷到差点卖孩子的日子他可还没有忘记呢,现如今总算是苦尽甘来。

    十几岁的孙儿就要去长安城恁远的地方,许翁心中自然也是不舍的,不过年轻人嘛,总是要让他们自己出去闯荡闯荡。

    想当年,他的父亲和祖父也是白手起家,那时候许翁也还小呢,看着他们一点一点积攒家业,一日一日把家中这些小孩子们喂养长大,转眼,从前的稚儿便已垂垂老矣,他的孙儿也要外出闯荡了……

    “礼成!”司仪的声音高亢又喜庆。

    这个婚礼办得虽然仓促,但还是十分热闹的,过来参加婚礼的人也很多,大伙儿一个个乐乐呵呵的,都给新郎道喜呢。

    那新娘子的亲戚并不多,原本听闻自家亲戚这个小娘子要嫁给离石县那边那个许家客舍家中的小郎君,又见这一次的婚礼办得这般仓促,原本还有些担心这许家人是不是轻视他们女方这边,这回过来参加婚礼会不会受到怠慢。

    结果等真正到了参加婚礼的时候,他们便都相信了新娘父母所说的话,人家这是真的赶着要去长安城才提前办的婚礼,非是因为其他原因。

    罗家这时候早已经出了孝期,这一回这个婚礼,罗用自然也是要参加的,他甚至还受了新郎新娘的一个长辈礼,这体验着实有几分新鲜。

    那新娘子罗用看着也很不错,这年头不兴盖头,就用一把团扇稍稍遮了脸,罗用瞅着这小姑娘也是个踏实的。

    听闻许大郎他们说,当初这门亲事便是那王当帮忙给介绍的,他们自己也悄悄打听过了,知晓这个小娘子是个勤快孝顺的,中意她的人品,这才决定要定下这一门亲事。

    说起来,王当这个媒公这回倒是没能来参加这个婚礼,这天寒地冻的,也不知道他们人在哪里。

    新人行礼过后,便是开宴的时间了,许家人本来就是开客舍的,这婚礼上的宴席自是不必说。

    新娘子那边的一些个亲戚,吃得那叫一个酣畅淋漓,开始的时候也不这样,只是这许家人着实热情,菜品一道接一道地端上来,一直招呼他们多吃些多吃些,那菜好似多得吃不完一般。

    其实许家人也是考虑到这一场婚事着实办得仓促,怕女方家里被人说闲话,于是便有心想要给他们做个脸,叫这些亲戚个个都吃得心满意足的,回去以后多说几句好话。

    许家的婚礼是在十二月初六这一日举行,初八这一日,大娘他们这一行便出发了。

    马家人帮忙安排了两辆马车,罗大娘与郑氏长女坐一辆,许家那小两口子坐一辆,另外还带了一些厨具调味料之类的,生活用品倒是拿得少,长安城那边什么都买得着,罗用在乔俊林他们那个院子里还囤了好些绢布呢,大娘她们若是没钱了,大可以去那里扛了绢布出去花用。

    从他们这里坐马车到长安城,快马加鞭的话,十多日应也能到了,到了那边再准备准备,应该还是可以赶得上马氏客舍开张那一日。

    送别的过程总是有些伤感,罗用还好,就是郑氏还有许家那些女眷,都哭了。

    还有林五郎那呆子,这会儿倒是知道难过了,罗用瞅他眼眶都红了,也是有几分不落忍,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权当是安慰。

    不管怎么说,大娘这一次的行程,总比二娘她们先前去往凉州城那一路走得轻松多了。

    也不知道二娘她们现在如何了……

    第189章 开张

    罗大娘走了以后,许家客舍这边就剩下林五郎自己一个人主事了,罗用怕他忙不开,这几日便常常都要过去帮忙。

    林五郎这个人看起来闷不吭声的,干活还挺爽利,有条有理不慌不忙的,就算罗大娘不再,他自己一个人撑起一个摊子看起来也是没有问题的。

    不过大娘这一走,把那郑氏长女也给带走了,许家客舍这边便只剩下林五郎与林二嫂以及另两个帮工的妇人,人手方面确实也出现了缺口。

    罗用既然打算要搞连锁经营,他想开的铺子自然也不可能只有一家两家,总不能每一家店都安排自己的家里人过去经营,该招人的时候总得招人。

    这一次的事情也提醒了罗用,当事人有没有远行的意愿,当事人的家人能不能支持,这实在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这个年代的人说实话还是不太喜欢出远门,或者说他们大多害怕出远门,总是会有这样那样的忧虑。

    比如说在许家客舍帮忙的林二嫂,这一回去长安的事情,她就没吱声,也没有任何这方面的意愿,她就觉得自己也不是很年轻了,与林二郎又只生了一个女儿,自己若是去了长安城,林二郎在这边又找了一个能给他生儿子的女人怎么办?

    而那郑氏长女,因为她母亲的支持,她自己也想离开离石当地,听说要去长安城的时候,首先郑氏就很高兴,去长安城那样的富庶繁华之地,自然是要比去凉州城强得多啊,那闺女自己也想去,于是收拾收拾,爽爽快快就跟着去了。

    说到开连锁店,帮工还是好请的,就是主事的人不好弄。

    又要有经营管理的能力,又要抵抗得了巨额的金钱诱惑,另外还要走得开,家里人能支持他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工作,要满足这三个条件就很不容易了。

    罗用想了想,便去找了黑人阿普。

    阿普这个人,目前已经是罗用身边能够为他所用的人手里边,除了那许二郎以外,最有能力心性也最为坚定的一个了。

    让他去经营一家食铺或许是有几分大材小用,不过罗用觉得将来什么时候自己若有机会开第三家店,就先让他出去见见世面,顺便也试一试这个人的人品,是比较不错的选择。

    罗用与阿普聊了聊,主要就是问他将来的打算,是想要回非洲老家呢,还是留在大唐发展呢。

    要知道大唐现在也有很多昆仑奴,那些人都可以算是阿普的同胞了,就算不是来自同一个部落,他们至少有着相同的肤色。

    “既然已经来到了这里,我认为你至少应该到外面去看看。”罗三郎拍着这位黑人老兄的肩膀说道。

    “好。”阿普的眼神中像是有什么罗用看不懂的思绪。

    “兄弟,你应该不会是打算要带领所有昆仑奴造反吧?”罗用做了一个最坏的猜测:“你要是造反了,我可是要跟着倒霉的。”

    “哈哈哈,三郎放心,我们并不是那么好斗的种族。”阿普哈哈大笑道。

    虽然他们是被人掳掠才会来到这里,路上更是死了许多同胞,到了这个国家以后,他的许多同胞都沦为了奴隶,但是不得不说,这个国家对于他们来说,就是一个崭新的世界。

    从前在部落里生活的时候,他们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外面的世界原来竟是这个样子的,在遥远的东方,还存在着一个如此和平而又富庶的国度。

    跟阿普一起留在西坡村的那两个黑人,他们现在已经完全爱上这个地方了,尤其喜欢水泥作坊这边的工饭,在那两人看来,罗三郎就是他们最大的庇护。

    他们不想离开这个村子,到别的地方去被人当做奴隶对待,也不是很想回去故乡,因为故乡实在太远了,这一路山高水远艰难险阻,当初他们过来的时候,就有很多人死在了路上,他们不确定自己如果选择回去的话,是否真的能够活着回到自己的部落,见到自己的亲人。

    当然,如果这里的皇帝有一天能把水泥路一直修到他们部落的话,这些黑人还是很想要回去看看,然后再把自己的亲人好友带到这里来生活。

    他们可以一起给罗三郎做工,然后每天都一起吃饭,好吃的饭菜,每顿都吃得饱饱的。

    与他二人不同,阿普还是想到外面去看看的,看看这个国家,也看看他们的那些同胞。

    这需要很大的勇气,因为在这个国度,黑人一直都是被人当做昆仑奴看待,听闻有些人甚至不把他们看做人类,而是奇珍异兽,也就是牲畜。

    “既如此,等一下我们先签一个长期合同,然后你明日便到许家客舍去帮忙吧。”

    想到这些黑人的处境,罗用的心情也是有些复杂,伸手又拍了拍他的肩膀,跟阿普他们几个比起来,罗用觉得自己能够作为一个汉人生活在西坡村这个小村子里,实在是一件很幸运的事。

    于是就这样,罗用与阿普签订了一份时限为十年的用工合同,然后黑人阿普就到许家客舍干活去了。

    罗用也与林五郎说了,让他可以开始慢慢教阿普一些做饺子和做枣豆糕的技术。

    这么做当然也是有几分冒险,万一这些技术被泄露出去,损伤的就不是一家店两家店,而是所有阿姊食铺连锁店,不过在商业发展的过程中,冒险也是在所难免的,罗用认为阿普是一个心性坚定有原则的人,不会做出背叛雇主的事,他也愿意相信自己的判断。

    除了这个阿普,许三郎也是不错的选择,不过他现在已经结婚生小孩了,罗用不太想让自己的员工拖家带口过去经营食铺,再说他现在在许家客舍做,赚的钱都是自家的,若是去给罗用做,那他就只能拿个工资加提成而已了。

    另外还有那个卖卤水的吴幼,他也是不错的人选,只是作为逃奴身份,暂时还是先不要把他推到风口浪尖上为好,再说他同样也是拖家带口的人了,家里头小娃娃老多。

    其他罗用一时也没有想到什么合适的人选。

    许二郎那个长子,罗用其实是有心想要拉拔一二的,只是那孩子现在才十岁出头,年纪太小了一点,性格也比较文静,不知道是否可以作为管理人员来培养,还是先观察两年再说。

    有了阿普的帮忙,罗用自己便从许家客舍那边逐渐抽手出来,林五郎与阿普两个人都是话少干活也牢靠的,他俩配合起来倒也挺不错。

    阿普一个黑人整日在这许家客舍进进出出的,刚开始的时候大伙儿也都觉得有几分新奇,待那股子新鲜劲儿过去了,便也就见怪不怪了。

    再说长安城这一边。

    待那罗大娘一行抵达长安城的时候,时间已经是腊月二十,马氏客舍预计要在廿二这一日开张,留给他们准备的时间也不多了,好在光德坊旁边就是西市,要置办一些什么东西倒也方便得很。

    马家人留给他们的铺面,比大娘她们预料中的要宽敞不少,那么大的空间,五六个人待在里面应也不会显得拥挤,另外柜台货架这些,马家人也已经帮他们置备好了。

    罗大娘等人基本上就只需准备少数几样厨具,然后再把食材准备好就可以了。

    阿姊食铺长安店,罗大娘之前也与罗用讨论过菜单一事,认为这家店可以卖卤水,因为长安百姓消费能力比较强,他们这个谱子又靠近西市,卖卤水应该有市场,而且还可以在相当程度上增加食铺收入。

    卤水这个东西卖起来简单,就是准备时间太长,大娘他们几个廿一这一日便从西市那边买了好些猪头猪蹄羊蹄猪下水这些东西,收拾好了当天下午便开始卤上,那卤汁里面有一部分是他们从西坡村带过来的老卤,这个一煮起来,香味就很浓了。

    周边一些街坊四邻闻着味儿便过来看究竟了。因为这一日还未开张,他们这个谱子这时候也没有把柜台打开,窗口上都上着木板呢,就卸了几块下来,留出缝隙用于通风透光。

    “哎,你们这个煮的什么啊,这么香?”有个街坊扬声冲着铺子里边问道。

    “做的卤水,今日还未开张呢,明日再来吧。”大娘他们这时候正做豆腐呢,打算做些豆干放进去一起卤,明日便有卤豆干卖。

    “我看你们卤了也有好一会儿了,应也差不多了,来来,先叫我们尝尝滋味如何?”这一条街道上的街坊看来都是自来熟。

    “那便叫你们先尝尝看。”人家都那么说了,大娘也不好拒绝,起身从最早放下去卤的那一锅羊蹄那里,从下面拣了一根煮得比较软的,拿刀切下上面几块皮r_ou_,然后连r_ou_带骨头端到窗口那边,递给外边那几个人。

    于是那些街坊便笑嘻嘻站在铺子外边,你一块我一块吃了起来。

    “我竟不知卤水还能做出这个滋味来。”

    “这羊蹄卤得好!”

    “听闻罗三郎有一个弟子,不就是在汾阳以北卖卤水。”

    “先前听那些人夸得天花乱坠的,我也是有些不信,今日吃过方知不同。”

    “听闻这家食铺乃是那离石罗三郎的家人前来经营,你便是那罗三郎的阿姊吧?”有人又冲着店里面问了一句。

    “正是。”罗大娘笑应了一声,她这会儿着实是很忙。

    “那你们这铺子里,除了卤水还卖些甚?可卖枣豆糕?”那枣豆糕的名头,在长安城这边也是有点响亮的。

    “自然要卖。”罗大娘回到。

    “可是一文钱一块?”那人笑问。

    “一文钱却是卖不了。”罗大娘停下手里头的活计,往他们这边看了看,笑着说道:“长安城这边的米面ji蛋,哪一样不比我们那边贵,这枣豆糕我们预备要卖五文钱三个,若是只买一个,那便是两文钱。”

    第4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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