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杂货 作者:报纸糊墙

    第41节

    第177章 收梨

    自打上回吴御史等人闹出了那些事情之后,民间隐隐就有士族大家不喜罗三郎的传言。

    在这个年代,士族大家们的群众基础那还是非常深厚的,隐隐比皇家还要深厚,尤其是在这些士族大家们的故乡。

    眼下这个年代,所有人都知道这个国家姓李,但就在这李氏王朝之中,很多人还是会自称吴人蜀人齐人鲁人。

    当地百姓对于他们本地的贵族往往十分拥护,在这些贵族们出仕之后,入朝为官,在朝堂之上往往也是要为自己的故乡争取利益的,绝不肯让自己的家乡父老吃亏。

    如果有一天皇帝与哪一方士族发生矛盾,在那个士族的家乡,百姓们会站在哪一边,这种事不用猜,一般肯定都是站在他们本地贵族那边。

    而皇帝的背后有谁呢,说好听一点,他有整个国家,说不好听一点,这一整个国家,还不是由那些世族大家与他们的故乡父老组成。

    当初,吴御史等人闹出那一番动静,皇帝的态度亦不明朗,河东父老心急,当时就有很多人都站出来为罗用说话。

    所以说,河东罗三郎,虽然并非出身士族,但他现在在河东道当地,也与那些士族大家一般,受到了故乡百姓的拥戴。

    站在皇帝的角度,他很乐意看着罗用一点一点打破那些世族大家在某些经济领域上的垄断地位,从经济上给与这些大家族沉重的一击。

    但是另一方面,对于河东道当地,这新的一股力量的崛起,他又是否乐见其成呢?

    而且受到罗用影响的,又何止经济领域。

    这一日,长安城中几位士族郎君相约到某好友家中饮酒,席间,就有人拿出一本巴掌大的书册,言此物乃是从离石县而来,这一本书册,仅需十二文钱,现如今在河东当地,许多不甚富庶的寻常百姓,也肯花钱买来与自家子女认字。

    “竟是只需十二文钱。”一个郎君摇头苦笑,十二文钱若是搁在从前,普普通通的纸张也是买不得几张,现如今竟能买得到这样一本册子,又是染色又是印花的,做工亦不算粗糙。

    不过早在那罗三郎弄那劳什子草纸以后,民间造纸者日多,像今日这样的事情,应也是可以预料。

    “那吴炽等人,着实是下了一招臭棋。”一位郎君拿起酒盅小酌一杯,复又叹气道。

    “好在他们没做成那事,若是成了,他们吴家怕是要‘名垂千古’。”另一人笑道。

    “吴家家主也是老糊涂了,竟是由得家中后生如此胡闹。”一旁又有人说道。

    “他们吴家最大的进项就是那些造纸作坊,罗三郎整了个草纸出来,将那造纸之法流传于世,简直就与掘了他们祖坟无异。”在这个纸张普及化的过程中同样受到重挫的一些家族,这时候就比较能理解吴家人的心态。

    “再如何,也不应出此昏招,那罗三郎小小年纪便有此番作为,民间多流传有他的事迹,百姓亦是爱戴,诛杀这样的人物,分明就是想要遗臭万年。”一个面容端方的郎君冷哼道。

    遥想当年,老庄在世之时,容不下他们的人并非没有,但是谁人又敢诛杀圣人?就算百姓愚昧好糊弄,这世间不好糊弄的却也大有人在,尤其还有政治对手虎视眈眈。

    前些时候那吴御史等人想要铲除罗三郎,河东百姓挺身相护,弄来弄去,最后还不是被皇帝给捡了个便宜。

    这还是在他们没有弄死那罗三郎的情况下,若是弄死了,因而生出民怨,届时皇帝若是狠狠心,顺势就拔掉一两个世家,以此杀ji儆猴,树立威势,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依君之见,我等如今又当如何?”一个年轻郎君拱手相问。

    “那罗三郎既有翻江倒海的本事,我等自当顺势而起,因何却要逆势而为?”那位郎君微笑着说道。

    不日之后,便有一些长安城中的郎君,刊印了一些家中子弟的入门书籍,分发与长安城中的贫苦家庭,让他们也有认字的机会。

    按现在的趋势来看,再不久的将来,参加科举考试的学子,肯定不会还像眼下这般,尽是士族子弟,既然这种趋势已经不可逆转,那么他们何不趁早开始笼络人心。

    而这些人的行为,很快就招来了一些其他士族的排斥,认为他们这样的做法实在自降身份又没有格调。

    他们士族的责任便是辅佐帝王治理国家,自当端正持重,就算生死道消也应当要活得堂堂正正,怎么能耍这种小聪明,用这样的小恩小惠去笼络人心。

    这些话说起来也是头头是道,究其根本,有些人还是不想让平民子弟进入朝堂,不想让他们拥有与士族同等的机会。

    总而言之,在士族集团内部,对于同一件事,他们往往也会有着截然不同的态度。

    长安城这边还在争吵不休,而身处离石县的白二叔等人,这时候自然就被打上了亲罗派的标签,就连他们的整个家族还有一些走得近的家族都被贴上了这样的标签,隐隐也受到了来自大半个士族集团的排斥。

    这样的排斥着重就表现在婚姻和官员任免上面,这段时间白家有一个女儿被人退婚,在朝为官的一些白家人,处境也不算太好,问题更大的则是白以茅等人的出仕。

    按罗用的意思来说,就这几个小毛头,让他们去当的什么官,好好学习才是眼下最要紧的事情。

    那几个小子现在已经没有了刚来西坡村那时候的嘚瑟,每日读书习字的,除了算术,那白二叔每天还要给他们上课呢,罗用偶尔不太忙的时候,就会带着自家六郎七娘那两个过去旁听,这两个小的这会儿指定还是听不懂,但罗用觉得就算听不懂,熏陶熏陶也是好的嘛。

    至于四娘五郎他们,那两个现在完全已经奔着挣钱的路子一去不回头了,四娘一天到晚都窝在那边铺子里,五郎更是恨不得连学都不去上了。

    他俩想得还挺美,说什么将来要在长安城开个书局什么的,要请多少多少人帮忙雕版,请多少多少人负责影印,罗用听了也就是笑笑。

    赵琛几个骑马来到西坡村的时候,罗用正与他们的那些弟子们在坡上收谷子。

    今年这些谷子灌浆那时候,赶上村里的灌溉系统竣工,吸收了许多清凉的溪水,结出来的谷子也都挺饱满,大伙儿一边收着,一边也都很高兴。

    “你们这一片谷子长得也好啊,这一亩地,比往年怕是要多产好几斗。”一个挑担的村人经过罗家这一片坡地的时候,往那地里头看了看,笑着说道。

    “定是要比往年多些。”罗用的一个弟子也笑着回答说。

    往年,村人若是在这样的坡地上种谷子,亩产通常也就一担多,少有能上两担的,要说这坡地贫瘠,那也不算特别贫瘠,主要还是缺水,每户人家都种着大几十亩上百亩的田地呢,若是要靠人力挑水浇地,那是无论如何都浇不过来的。

    今年这灌溉系统一搞起来,坡上这些庄稼明显就比往年长得好些,这还是长到灌浆那时候才给灌溉上的,待到明年后年,从这庄稼苗从地里头抽出来的时候,就把水分给他们浇得足足的,到时候这个产量不知道又要提高多少去。

    其实像现在这样,一亩地能产两三担,风调雨顺的,大伙儿就已经很高兴了。

    罗用穿来这里以后,也很是有一些感慨,记得从前自己刚读小学的时候,课本上就跟他说祖国地大物博历史悠久云云,历史悠久那是确实的,地大物博,这个就要打个问号了。

    像唐初这时候,就这地里头的庄稼,总共也才没几个品种,红薯土豆那就不说了,玉米原本也是没有的,麦子亦是从别处传来,水稻的品种目前也是相对落后,产量并不算高,可以在高原上广泛种植的高粱,这时候约莫还在非洲,花生也是没有的……

    不来这个时代走一遭,罗用也就不会真正明白,那些悠久的历史,灿烂的文明,并非是在富足之中诞生,而是在艰苦的条件下,一点一点被创造出来的。

    虽然与二十一世纪相比,唐初这时候还是一个贫瘠落后的年代,但是在同一时期,它却又比世界上很多国家都更加的先进和文明。

    能够生活在一片先进和文明的土地上,这原本就已经是天大的福气了,若是没有前人的世代积攒,也不会有今日的大唐。

    村人们喜气洋洋奔走相告,因为今年的谷子丰收了,大抵每亩地都能产两三担以上,尤其是往年不被看好的那些坡地,今年都取得了不错的收成。

    “你们那凉州城的客舍可是建好了?”罗用将赵琛请到自家院中,而与赵琛同来那几人,则先行到许家客舍洗漱歇息。

    “快了。”赵琛言道:“大体都已建好,眼下便只剩下一些零散事宜。”

    两人坐下来说话,罗用难免又要问几句二娘她们的近况,得知她几人在凉州城中一切安好,他这才安下心来。

    从这西坡村到凉州城,这么远的路,王当他们打一个来回都要两个来月,所以罗用也就要这么长时间才可以得到一次罗二娘几人的消息,偶尔倒是也能从那些西边来的商贾那里听闻一些,他们知道得却并不详尽,大多都只是那凉州城中的闲言而已。

    赵琛这一次前来,自然就是为了那梨子罐头的事情,这件事罗用也早有准备。

    前些时日,他便让人从坡上采了一些杜种树的叶子回来提取杜仲胶,虽然没多少,但若只是用来做罐头瓶盖中的内垫之用,那也够做一些的了。

    只是,他们石州当地并没有多少梨子,前两年他们村的人吃梨子,都是王当等人从平夷那边运来。

    现如今王当他们跑凉州那条路,西坡村这边虽然时常也有小贩前来,却比不得王当那些人,眼下都已经快要过了梨子大量成熟的季节,很多西坡村村民却都还没怎么吃到过梨子。

    “事不宜迟,我这便到平夷县去收购梨子。”赵琛拍板道。

    “也不需将梨子送来西坡村,我看这罐头作坊,暂时便设在离石县吧。”像梨子这种新鲜水果,从离石县城送到西坡村,多出来大半日的工夫不说,平白还要增加坏果烂果的比例。

    至于那梨罐头的作坊,罗用也想好了,就在城外那个租车行,那里地方挺大,出入也便利,租车行那几个小老板跟罗用还挺熟,借他们地方用用,多少还能给他们添点生意,租金什么的也不用给了。

    事情说定了以后,赵琛去许家客舍吃过一餐饭,然后便与他那几个随从一起,骑马去了离石县。

    到了离石县,天色已是擦黑,几人找了一家客舍倒头就睡,第二日一早复又早起赶路,待他们来到平夷县城,时间也是不早了。

    这一天晚上,平夷县那边不少商贾便听闻一个消息,言是那朔州赵家人来他们县里收梨子,一文钱四个,有多少要多少,还要找人担去离石县,脚夫钱赵家人另出。

    要知道水果这个东西就是容易坏,他们这里的梨子若是挑去离石县,三四个梨子卖一文钱,那也不算是多么好的价钱。

    但是在这平夷县,那可就不一样了,在他们这里,梨子成熟的季节,一文钱至少也能买五六个,有时候附近乡人自己挑来城里卖,一文钱十个十二个也是有的,就是他们这里的梨子普遍长得也不大,有些还比较酸,若是清甜爽口的好梨子,那又是不一样的价钱了,城里头时常也会有一些商贾富户们开出比较高的价钱收购。

    这大晚上的,城中很多商贾小贩就都活络起来了,那赵家人虽然说了有多少要多少,但谁知道他们究竟能要多少,万一动作慢了没赶上呢,于是很多人就连夜出城,到乡下去联络货源。

    这平夷县也不是什么大城池,晚上虽也关城门,可那城墙又不高,还破败,又没有什么官差巡逻,翻一翻不就出去了。不过这种事也是只能做不能说,这要较起真来,翻越城墙可是犯法的,一个弄不好,就得被抓去服徭役。

    主要还是眼下这世道好,没有什么战乱,若换了天下不太平形势紧张的时候,也没人敢这么干,一个弄不好被人当j,i,an细给砍了,那砍了也是白砍。

    这时候正是秋季,夜里又下了露水,夜风吹来也是带着些许寒意,天上的星光倒是不错,照得到处都挺亮,就是那树影之间影影绰绰的,着实有些吓人,行人们又怕遇着鬼怪,又怕遇着野兽。

    “快些走快些走,你怎的越走越慢来?”在平夷县西面的一条土路上,一个小贩催促着说道。

    “阿耶,我怕。”说话的是个男孩子,听声音,约莫还没过十五。

    “莫怕,怕个甚,再走几步就到你外婆家。”年长的男子说道。

    “咱就该听阿娘的话,叫上两个邻人一起来。”那小孩抖抖索索地说道,也不知道是冷的还是吓的,声音都打着颤儿。

    “叫人跑这一趟,你不得给他们些许好处?这大半夜的,平白欠下一份人情不说,待他们见我们卖梨子挣了钱,心中不知又要如何想。”那男子说道。

    “若是遇着狼可怎的是好?”少年人嘴上这般说着,其实心里还是怕鬼多一些,在这样的地方,却是不敢说出来。

    “咱们两个人,又是年轻力壮的,那些狼不敢上来。”那父亲脚下隐隐又加快了步子,一边又伸手去扯他儿子:“快些走吧,这天也凉了,在外头吹风久了怕是要着凉。”

    “阿耶,你说那赵家人真的什么梨子都肯收?到时候可莫要挑挑拣拣才好。”他那儿子又有些担心起来,他们家里可没多少本钱,若是都买了梨子,又挣不回来,那他们一家人今年冬日可要怎么熬?

    “那朔州赵家可不是那般不讲信义的人家,我先前在外边与人当脚夫的时候,也曾听人说起过,那可是连草原上的胡人都肯与之结交的人家,素来最讲信誉……”

    父子俩说着话,那个原本还有些害怕发抖的儿子,不知不觉也忘记了紧张,跟着他父亲的步伐,快步走在黑峻峻的土路上,不多时,果然到了他外祖母家所在的村子里。

    这时候村子里的人早就睡熟了,两人进村以后,到处也是黑压压静悄悄的一片,只隐约听到几声犬吠。

    父子俩推开一户人家的院门,走到院子里面,在一间低矮的土坯屋子前面停了下来,伸手拍了拍那一扇粗糙破败的木板门。

    “谁啊?”屋里传来一个低沉又戒备的男人声音。

    “是我啊,舅父。”那少年连忙说道。

    “怎的这么晚过来,家中可是出了什么事?”屋里的人连忙出来开门。

    “并未出事。”那小贩说话道:“今夜那朔州赵家的赵大郎带着几个随从来到城中,言是要收梨子,一文钱四个,要求也是不高,只要有妇人拳头大小便可,若是不如那般大的,他们也肯收,就是价钱低些。”

    “他们可说了要买多少?”屋子里这时候又传来一个妇人的声音。

    “言是有多少便要多少。”那少年人回道。

    “可是当真?”

    “应是不差,那赵家乃是商贾大家,又不是什么小门小户,应是不会失信于人。”

    “家里倒是没剩下多少梨子。”

    “明日一早便都摘了吧。”

    “我来摘,你回娘家一趟,把这事与你耶娘说了,叫他们赶紧挑梨子到城里去卖。”

    “也不能只想着卖自家那点梨子,摘梨的事情交给老人小孩去做,我们明日再出去另收一些。”

    “你打算收多少?”

    “我把家里头的钱都带出来了。”

    “……”

    “兄嫂莫要踟蹰,你们若有地方收梨,也当另收一些,与我一同担到城里去卖。”

    “那赵家人收这么多梨子做甚?”

    “不知,那赵大郎并未说起。”

    “……你看呢。”

    “既是那赵家的赵大郎亲自前来,应是差不了。”

    “既如此,我们便也去收些罢。”

    “你们这个村子离城里近,届时收了梨子,便先放在你们这边。”

    “不知那赵家人要在城中停留几日?”

    “说是要收到今年梨子过季为止。”

    “如此,此事便大有可为。”

    “正是!”

    ……

    也就是一个晚上的工夫,便有商贾小贩从城外收了不少梨子到城里来卖。

    那赵家人果然也像他们先前承诺的那般,只要能有妇人拳头大小的梨子,他们便都肯收,四个梨子给一文钱,十分地爽快,若是遇着好梨,他们还肯多给一些。

    还有村人挑了一些小儿拳头大小的梨子过来,原本只是抱着碰运气的心态,没想到他们竟然也肯收,一文钱十五个,全要了。

    那村人兴奋不已,将卖梨得来的十几文钱揣到怀中,挑着两个空箩筐,回头就往自家村子里奔。

    他们那梨子都是野生的,从前也就是给村里的小孩解解馋,若是摘了挑到外头去卖,一担梨子也卖不到两三文的,经常也就是能跟那些村子里没有梨树吃不起梨子的村人换一些豆子几捧粟米而已。

    如今这一担梨子竟能卖得了十多文钱,这不是天上掉馅饼又是什么。只可惜他们村子附近的野生梨子也不是很多,这时候若是全摘了,不知道还能不能有个四五担,那也不少钱了,对他们村来说,这大几十文钱,几乎已经算得上是一笔巨资。

    赵琛他们那一边,收得了梨子以后,就在当地雇了脚夫,挑了梨子一路往离石县而去。

    这赵家人又是收梨子又是雇脚夫的,每日所费的钱财,都不知有多少,城中有传言说,那赵大郎这两日拿了银饼与平夷县城中的商贾富户换铜钱,一块银饼能换好些铜钱,就是不知道他们究竟带了多少银饼,够收多少梨子。

    为了赶在他们的钱财花完之前把梨子卖给他们,平夷县城中的商贾小贩们更是使尽了浑身的力气,每日都有大量的梨子卖与赵家人,每日都有大量的脚夫挑着梨子前往离石县。

    如此过了七八日,那赵大郎身上的钱财竟仿佛源源不绝一般,用起来无穷无尽。

    他们又哪里会知道,一个根基深厚的商贾大家,家中究竟能有多少钱财积攒,又岂是这一个小小的平夷县,这么一点梨子就能让他们把钱财花尽。

    第178章 运货

    就在赵琛等人大力在平夷县收购梨子的时候,罗用这边,也安排了几个弟子连同水泥作坊那边的工人,到离石县城外面的租车行那里,开始为罐头生产做准备。

    他们带了很多土水泥过去,在租车行那里,先休整出了一片十分宽敞的水泥地,又在水泥地上面搭起了草棚子,另外又从崔翁他们那里订购了好几口半人高的敞口大瓮,专门用来煮罐头蒸罐头。

    那草棚子也不是全封闭的结构,在草棚顶和四面的草棚墙之间,还有二尺余高的间隙,用于透亮以及透气。

    等这个临时性的罐头作坊投入生产以后,真正在草棚里面完成的工序,其实也就只有煮罐头蒸罐头而已,其他程序都可以在外面的大广场上完成,另外他们也在广场上搭了几个四面透风的草棚子,到时候削梨皮的削梨皮,磨梨r_ou_的磨梨r_ou_,大伙儿各司其职。

    待到第一批梨子从平夷县那边过来的时候,离石县门口这片地方,立马就热闹了起来。

    有几个早早就等在那里的老汉,接过那些脚夫的担子,便往三川河边去了。他们这个临时的罐头作坊这里并没有水井溪流,要洗梨子的话就得挑去不远处的三川河边,另外煮梨子的时候所用的清水,则需另外雇人从城内的一口水井处挑来。

    老汉们挑着担子到三川河边,蹲在水边,用他们粗糙枯槁的手掌,一个一个将框里的梨子仔细搓洗干净。

    逐个洗过一遍之后,再将一整筐梨子沉入水中,嘿呦一声,用力拎将起来,筐中便有清澈的河水哗哗流出,筐子里的那些梨子,一个个都带着亮晶晶的水珠子,被这秋日里的太阳一晒,愈发显得清香诱人。

    这头一批送来的梨子,品质都还挺不错,为了尽量避免磕伤腐坏,赵琛等人在雇脚夫的时候,便都与人说清楚了,这些梨子都是要用肩膀挑着过来的,不能用木车来推。

    那平夷县距离他们离石县,虽然比定胡县还要略近一些,但这一路走过来,没有三四日也是到不了的,长路漫漫,这一筐一筐的梨子,不知又叫脚夫们淌了多少汗水,好在眼下这时候天气并不炎热,也极少下雨。

    洗干净的梨子再挑回到城外的水泥广场上,马上就有几个穿着得体看起来比较爽利的妇人围了过来,两两一起,抬着这些梨子分拣去了。

    个头大的品相好的梨子,要专门拣出来切成大块梨r_ou_,个头小一些的,或者是长得不好看的,这样的梨子主要就是用来榨梨汁了,在不加白糖的情况下,用一部分梨汁代替清水,也能起到增加甜度的作用,另外口味也会更加浓郁。

    这些梨子分拣开了以后,就会被人抬到各自的草棚去进行后续的加工,先削皮,然后切梨r_ou_的切梨r_ou_,磨梨汁的磨梨汁。

    削皮的工具是罗用的弟子们自己加工制作的削皮刀,那些妇人用熟练了以后,唰唰几下,那一个个梨子就都被她们削得干干净净的,然后再过一遍清水,就可进入后续的加工了。

    罗用这两日从离石县城中雇来不少妇人,一日两文钱,不管食宿,主要负责削皮切块榨汁,倒也不算什么十分辛苦的活计,愿意来的人不少,罗用就拣那些衣着得体看起来比较清爽的,身体也比较健康的,毕竟是做吃食呢,卫生安全方面也很重要。

    这一回这个梨子罐头的买卖,罗用与赵琛谈好了,赵琛他们那边负责收梨子和运送贩卖,罗用这边负责加工制作,以及提供罐头包装,最后等这批梨子出手以后,卖得了多少钱,他们两方平分。

    若是换了别人,罗用也不能答应这样的合作方式,因为这些梨子是对方负责贩卖,最后卖了多少钱,那还不是他们自己说了算,但是对于赵琛的人品,罗用还是可以信得过,而且,赵琛此人乃是朔州赵家的长子长孙,为人ji,ng明强干,他的话在赵家向来都是作数的。

    第一批梨子罐头做出来以后,摆在他们眼前的就是运输问题了。

    这是一个十分严峻的问题,从河东道的石州离石县到陇右道的凉州城,这一路近两千里地的距离,要把这一批罐头运送过去,真是谈何容易。

    从他们离石县出发,西去孟门关,渡黄河,然后相继要穿过遂州内州盐州灵州这四个周,在灵州再渡一次黄河,一直往西走到陇右道,陇右道很大,就算进了陇右道辖下,要一直走到凉州城也很不容易。

    从地图上看,黄河就是一个“几”子形,他们这一路的路线,大抵就是要在这个几字中间的位置划一条横着的自线。

    近日,在离石县中,有不少人都在讨论赵家人这一次打算如何运送这批货物的问题。

    听闻那赵大郎近日在平夷县那边收购梨子,价钱颇高,这一次他们若是要雇脚夫,工钱想来应也是会给得比较爽快,只是那凉州城实在太远,很多人心动归心动,却并不真的敢去。

    又两日,赵大郎从那平夷县归来,找了罗用一起,在离石县中招纳脚夫。

    他这脚夫招的却也奇怪,若只是零散的一两个人,他们并不要,至少也要二十人以上,而且只要本地人,外来的也不要。

    “这一车八个瓷罐,你们两个人管一辆车,只要顺利将这些货物送到宁朔县,届时我们赵家人会在宁朔县接货,每车付与你们六十文钱作为报酬。”赵大郎对于那些前来了解情况的人如此说道。

    这些人一听只要送到宁朔县便好,并不需要去那凉州城,当下便有不少人心动了。

    “那宁朔县在何处?”有那不了解情况的,问身边的人道。

    “在遂州,往西边走,要过黄河,此一路过去,比去太原城还略快一些。”在场有人为他解惑道。

    “那岂不是只要十来日便能到?”大人听了,就有些吃惊:“听闻他们这些瓷罐,一罐也就十来斤,一车货至多百余斤,又是放在车子上,由两个人推着走,这六十文钱倒是挣得轻省。”

    “你怎的不想想,回程还要走上十余日呢,谁人与你工钱?”一旁有人笑着说道。

    “听闻那边羊r_ou_价贱,你们倒是可以收些r_ou_干回来卖。”罗用这时候也说了。

    “三郎可是要收?”有人当即问道。

    “我倒是想要一些,不过也要不了太多。”罗用回答说。

    他们离石县当地毕竟不是牧区,羊r_ou_的价钱再便宜也便宜不到哪里去,他们家又是水泥作坊又是杜仲胶作坊的,每日光是给工人做饭,都要用掉许多食材,若是有那价钱合适的r_ou_干,买些回来煮汤倒也不错。

    “如此,这一趟倒是走得。”当即,很多人就表现出想要加入这个脚夫队伍的意愿。

    “赵大郎因何只要本地人?”这时候又有一个膀大腰圆的汉子粗着嗓门问道。

    “此举实属无奈。”赵琛向那人拱手:“还请这位壮士莫要见怪。”

    “莫不是看不起我们这些外地来的脚夫。”那人涨红了脸,一副十分生气的模样。

    “此次货物与我赵家十分重要,若不是知根知底的,恕在下不能将货物托付与人。”赵琛的态度也没有转圜的余地。

    “你这竖子分明是欺负我等外乡人!”那人说着就要上手去揪赵琛的衣襟。

    只见赵琛身子一侧,抬脚一踹,便把那人高马大的一条大汉踹得歪出去,一个跟头摔在地上。

    “承让了。”赵琛又是一个拱手。

    “好!好!”在场许多人纷纷拍手叫好。

    “……”那个被摔在地上的汉子,自己一个轱辘爬起来,左右看看,寻了个人少的缝隙,几下就从人群中穿出去。

    这个人罗用从前并没有见过,对方自己也说了是外地来的,像这种情况,赵琛不肯把货物托付给他,也是很自然的,万一信错了人,到时候丢货都是轻的,一个不小心还得赔上几条人命进去,杀人劫货,在这个年代可不算什么稀罕事。

    罗用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刚才那人离开的方向,但愿这果真就是一个气不平的蜢汉,莫要是从什么山贼团伙里出来的才好。

    “赵大郎好身手。”这一边,在场那些人纷纷称赞道。

    “我这些弟兄个个都是好身手,诸位若是有意要走宁朔县这一趟,我便安排几个弟兄与尔等同去,寻常歹人奈何不了他们。”赵琛对众人说道。

    罗用看他这时候俨然已经是一个武夫模样,举止动作皆是透着几分凛然,与那仗剑走江湖的侠士一般。

    “啧,会武术果然就是比较帅。”罗三郎心中如此想道。

    “!”长安城中,乔俊林挥剑将一片从空中飘落下来的黄叶斩成两半,冰冷的剑芒之后,是他沉郁冰冷的目光!

    第179章 挫折

    乔俊林这一日与几个同学一起出去郊游赏秋,途中遇到一位同学的叔叔,以及他叔叔的一些朋友,于是两边的人合到一处,在河边饮酒作诗。

    兴致正高的时候,乔俊林的一个同学就说乔俊林最善舞剑,叫他舞一曲给众人助兴,另一边那些年长于他们的士族子弟也颇有些兴致,还有人让仆从拿琴上来,言自己要抚琴。

    这样的气氛下,乔俊林若是推脱,那就很扫兴了,尤其是说要抚琴的那一个,肯定会觉得乔俊林不给他面子。于是他便也不说什么,提了长剑就舞了起来。

    招式变化之间,在场那些人的面容神情尽在他的眼前,有欣赏的,有不以为然的,有轻慢的,也有幸灾乐祸的。

    同样的行为,若是放在一些士族子弟身上,就是率性而为风度翩翩,搁在他身上,就成了巴结谄媚,毫无风骨。

    只是刚刚那样的情况,在得罪人与被人轻视之间,他略一衡量之后便做下了决定。

    被人轻视又如何,在这个事事都要讲究出身的环境中,他的每一个喘息都是要被人轻视的。

    他难道还能为了不被人轻视,就不喘息了吗。他不会因为这些人的轻视,就不去做任何事,恰恰相反,他想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好!舞得好啊!”一曲毕了,在场有人拍掌叫好。

    “见笑了!”乔俊林微微收起眼中的冷意,面带微笑,向在场诸人拱手道。

    “来来来,我需得敬了桥大郎这一盅。”

    “你平白又要敬他什么?”

    “……”

    曲音毕了,河岸上又重新热闹了起来,众人说话喝酒,好不畅快。

    乔俊林这时候也已经收起了眼眸中的冷淡和梳理,面带笑容与在场诸人说话,言谈举止颇有风度,在遭遇到一些略显轻慢的对待的时候,他面上亦是没有什么悲喜,仿佛并不十分在意。

    四门学那边也有一些传言,说乔俊林这个人心机深沉心胸狭窄,你就算当面得罪他,他也不会让你看出来,只会在背后找机会搞你。

    事实上,乔俊林只是在忍耐而已。至于会不会在背后搞他们,若是被他瞅着什么机会,那自然还是要搞一搞,专门花时间花ji,ng力去搞他们那还是算了。

    说乔俊林这个人心胸狭窄,那倒不是完全说假,这小子记性贼好,若是得罪了他,那基本上就不用指望他脑子不好会自己忘记。

    就像今日突然整幺蛾子叫他出来舞剑那个同学,不就是因为在西坡村的时候算术学得不如乔俊林,陈博士夸乔俊林比夸他更多一些,不就是他自己想凑过去与那棺材板儿建立一下交情,结果对方却没给他面子,这时候竟是耍起了这样的心眼子,着实是比妇人还不如。

    兴许真是与妇人学来也很难说,听闻这长安城中,许多人家中的后宅都不甚安宁。

    乔俊林端起酒盅,掩去唇角的一抹浅笑。

    ·

    而在离石县这边。

    其实不止罗用,先前那蜢汉究竟是不是贼人派来的刺探,赵琛同样也是有些担心。

    于是他便临时改了主意,当初带来的那些属下,这一次大多数都让他们去了宁朔县,只留下两个,再加上他自己,继续在平夷县收购梨子。

    在这一批梨子罐头送出去之后,其他的罐头一时便不动了,全部留在离石县这边,等待凉州城那边的赵家人马过来搬运,他会让自己的属下,在那宁朔县交货的时候,顺便把这个话给凉州那边的人带回去。

    脚夫很快也到位了,每二十人一个小队,每个小队十辆车,因为这回运送的罐头都是用瓷瓶装着的,所以这次他们用的便是两轮车。

    在眼下这个年代,两轮车独轮车都比较常见,独轮车轻便,但运不了太多太重的货物,时常还有翻车的危险,两轮车笨重些,推起来更辛苦一些,但是能装下更多货物,多是由牲畜拉车,也有人力手推的。

    这一行人浩浩荡荡地从离石县一路往西面而去,罗用还是有些担心,问赵琛说他们这些人会不会被歹人盯上。

    赵琛却摆手道:“在外行走,哪里还能不与歹人打些交道,只要这些脚夫都没有问题,又有我那些手下一路护送,这么大一个队伍,运的又非是金银钱帛,那些歹人因何要以命相搏?”

    罗用一想确实也是,那些依靠打家劫舍为生的,哪里又能有那么好的渠道能给这些梨子罐头卖出好价钱,即便他们有那渠道,届时怕也不敢轻易把这一批赃物罐头拿出来卖,事情一旦败露,到时候怕是连跟都要被人给拔了起来。

    待送走了第一批罐头以后,后面的加工生产就不如刚开始的时候那般紧张了。

    看看罐头作坊的运作也都很上轨道了,也没有什么必要一直盯着了,于是罗用便回他的西坡村去了,而赵琛他们,除了平夷县的梨子收购,他们还打算到周边其他地区去看一看。

    西坡村中,迎接罗用回来的,是四娘和五郎那两个小家伙哭丧着的脸。

    原因是近来他们离石县中出现了各种雕版印刷的小册子,像《论语》、《诗经》这些个,版本还不止一两种。

    对于这样的事情,罗用也是早有预料,既是有利可图,出现竞争对手那都是早晚的事。

    奈何四娘五郎那两个却是接受不了,整日对着那边铺子里的一堆册子发愁,因为先前卖得很好,他们根本都没有为销路犯过愁,所以就把刊印量加得很大。

    这么做的恶果就是他们从罗用那里拿了很多钱,买了很多纸张墨水和染料,印了许多小册子出来,眼下这时候他们别提挣钱,连本钱都不知道要怎么捞回来了。

    姐弟俩抓耳挠腮,死活想不出一个卖书的好法子,最后只好跑来问罗用,谁知罗用这会竟然也没能给他们提出一两个有用的建议,就叫他俩要么慢慢卖,要么降价卖,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四娘五郎两个不舍得降价卖,犹豫踟蹰了好几天,最终还是决定稍稍降低一下价格,然后慢慢卖。

    “你们这册子一本多少钱?”这一日,有一行外地来的商贾到西坡村进货,在羊舍那边买了一些货物之后,又来村口这边看了看,在许家客舍吃过中午饭,然后又到隔壁的书铺去转悠了一下。

    “一个册子十一文钱。”四娘一脸期待地看向这些这一行人,这些人看起来像是大商股,他们会买自家的册子吗,会不会一次就买好多。

    “几位郎君请喝水。”五郎热情地从后屋端了几碗清水出来,他实在也很想做成这一笔买卖。

    “我倒是听闻从汾州那边过来的册子,与你家这种差不多的,便只要八文钱。”那一行商贾之中便有人说了,像他们这种行商之人出来买东西,货比三家那都是最基本的。

    “那他们与我们用的可不是同一种纸张。”四娘顺口回道。这两日她已经听了不少这样的话,至于怎么应付,她略略也整理出一个思路来了。

    “用什么纸又有何干系?只要字迹看得清便好了。”对方笑着说道。

    “若是要价钱低廉的,只需用一种比寻常麻纸略优一些的那种麻纸,裁剪之后刊印成册,只需五文钱便能买到一本,你们可要订货?”四娘一本正经地问他们道。

    “哈哈哈,我们倒也并非是要买那些品质不佳的册子,只是疑心你家的册子比别人家的略贵一些。”在场一人哈哈大笑道。

    “贵是贵些,却并非贵得不值。”罗四娘回答说。

    这些商贾虽然并不做这种小册子的买卖,这时候见了这罗家四娘小小年纪便能与大人一般自己看店,说起话来亦是头头是道,新奇之余,也是有几分叹服。

    于是众人便从身上摸出些许铜钱来,从这个铺子里买了二三十个小册子。这毕竟是罗家人自己做出来的小册子,与外面的册子又有几分不同,买几个回去送给家人,再与他们说一说这西坡村罗家的事迹,也是很不错的。

    做成这一笔买卖,四娘和五郎两个都很高兴,这一日吃晚饭的时候,他们便与罗用说了这个事,欢喜之情溢于言表。

    罗用听了,便只管笑,除了替他们高兴之外,并未多说什么。

    其实早在四娘他们大量刊印这种小册子的时候,罗用就已经意识到了,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跟风搞雕版印刷的人肯定不会少,搞得人多了,价钱肯定就得下滑,销路也会成为问题。

    之所以没有提醒他们,就是想让这俩小孩感受一下挫折的滋味,同时也让他们知道,这个世界上除了成功,还有失败的可能,做买卖除了挣钱,也有赔本的可能。

    不过这件事却不能当面与这两个小孩明说。

    “你二人近日有些上火,我与你们炖了一些梨子水。趁热吃了吧。”

    “哇!有梨子水!”

    “阿兄真好。”

    四娘五郎这时候是真的觉得全世界的人加起来都不如自家阿兄好,被他们拿了那么多钱出去买纸买墨买染料,印了那么一大堆册子却卖不出去他都不恼,还与他二人梨子水吃……

    罗用笑眯眯摸了摸这两个小小少年的脑瓜子,吃吧吃吧,吃完了继续出去面对挫折。

    第180章 边塞小城

    话说自从那运送梨子罐头的队伍离开了离石县以后,赵琛的那些属下隐隐就感觉有人在暗中窥探。

    但他们却并没有声张,只是在队伍中前后查看巡逻,维持秩序,让脚夫们每二十人一队,跟紧自己的队伍。如此又走了几日,待到过了孟门关之后,那些人便没有再继续跟随了。

    渡过黄河以后,便是关内道绥州,穿过整个绥州之后,便是内州地界,而那宁朔县,便也就在前方不远处了。

    要穿越整个绥州并非易事,在这高原之上行走,又有大山大河。

    渡过黄河之后又走了三日,在众人面前又出现了一条滚滚长河。

    “怎的这里又有一条河?”许多人都是第一次来到这么远的地方,原本还以为前两日见到的黄河便已经是他们这一片地方上最大也是唯一的一条大河了,没想到行过几日竟又看到一条大河。

    “此何名曰朔水,从这里一直流下去,要流到延州的延水县,在那里汇入黄河,对面便是你们河东道隰州地界。”一个骑马的赵家仆从这时候刚好从他们身边走过,便出声为这几个脚夫解惑道。

    “原是如此。”那几个脚夫都觉自己长了见识,什么延州隰州的,他们从前大约也就听说过一点,至于具体位置,那真的是没有什么概念,这时候听这个人给他们这么一说,脑中原本模糊的地图登时就变得清晰不少。

    “你们可真是见多识广。”一个脚夫感慨道。

    “常年在外头行走的人,不认识路如何使得。”那仆从笑了笑,打马又往前头去了,前边有几辆木车停成一堆,不知又遇着了什么问题。

    “怎的又不走了?”那人跑上前去,见这边好像也没有什么问题,就是这些人东一个西一个的,不知道在做什么。

    “方才我看到有几只野兔,就在这片草丛里。”一个身材瘦小的脚夫满脸兴奋地说道。在外面走了这么多日,整日啃干粮,这会儿见着r_ou_,他们便都走不动道了。

    “你们那脑子里装的都是豆渣不成?”没想到一向和善很好说话的人,这时候却变了脸色:“几只野兔就叫你们乱了阵脚,好好的队伍硬是断成两截,前面就只有一队人,他们若是出了什么事,尔等可是担待得起?”

    几声呵斥过后,那人片刻都没有多做停留,一甩马鞭,急急忙忙就追前面的队伍去了。

    那些刚刚还忙着追兔子的脚夫见了这一幕,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连忙推起车子,追赶前面的队伍去了。

    幸好这一次并没有出什么事,那几只野兔也真的只是偶然出现在路边的野兔,并不是什么歹人强盗给他们设下的陷阱,如若不然,这些人可真的就要把肠子都给悔青了。

    这一晚休息的时候,赵琛那些手下终于还是把前几日他们被人盯了一路的事情给说了出来。

    不跟他们这些人说这些,原本是怕他们心中惊惧自乱阵脚,只是照眼下这形势看来,不说也是不行了,这回他们找来的这些脚夫,着实没有什么经验。

    远行途中,荒郊野外的,他们竟然不知道要跟紧前面的队伍,偏跑去抓什么兔子,如此疏于防范,若是有什么歹人有心耍诈,那还不是一诈一个准。

    而且他们要防范的,除了恶人,还有野兽。

    那些山里的野兽也是ji,ng着呢,常常会在人类行走的小径边潜伏窥视,若是遇着成群结队的人一起活动,它们便不会露面,若是遇着掉队的,那就要看它们那一刻肚子饿不饿、心情好不好了。

    那几个犯错的脚夫这时候又被好一通说,一个个张红了面庞垂着脑袋,半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

    出门在外最怕行差踏错,这不仅关乎他们自己的身家性命,还关乎到同行那些人的身家性命,今日前面那一队二十个人若是出了什么差池,待他们回去离石县以后,又该如何面对那些人的家里人。

    这一晚过后,这些人行在路上比前几日又多出了几分严谨和秩序,别说什么兔子,就连之后展现在众人眼前那一幅幅陌生的边塞风光,都没什么人有那个心情去欣赏。

    宁朔县亦是边陲之地,如今还有秦朝的长城遗址,只是那长城多是由黄土碎石夯筑,年代久远,如今早已破败不堪。

    过了那一道长城,便是塞外了,在广阔的大草原的后面,还有一个大沙漠,沙漠周围不会有肥沃的农田,人口也十分地稀少。

    这个地方从地图上看,虽然也在黄河几字形以内,但因为没有天然的易守难攻的关隘,人口又十分稀少,军队驻扎不易,常常也会受到关外草原名族的侵扰。

    等到了宁朔县这个地方以后,这些从离石县过来的脚夫们,心中不免也生出几分凄然,眼前这个地方实在是太穷了。

    他们这些人着实也没有多少见识,一辈子都没有离开离石县几次,少数出去几次,走得也都不远,没有见识过什么真正的大富大贵,但同样也没有见识过眼前这样的贫穷。

    “郎君?你们是从何处来?肥皂要不要?我家有肥皂卖。”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跟在他们这个长长的队伍身边跑前跑后。

    “羊绒有么?”有个脚夫问道。他也是看这个地方穷成这个样子,心想羊绒的价钱说不定会很便宜,待领了那六十文辛苦钱,自己说不定也能买得一些。

    “羊绒都被我们城里的商贾收走了,长安城那边的郎君要呐。”那小孩见有人搭理他,顿时缠得更紧了,口里喋喋不休道:

    “肥皂也不是时时都有的,我阿耶前两日出城,刚好从几个牧民那里收得一些,还未出手呐,你们若是能出得起价钱,便卖与你们。”

    “肥皂也有人来收?”那脚夫好奇道。

    “羊绒和肥皂总是有人收的。”那小孩咧着嘴,笑嘻嘻说道:“r_ou_干要不要?我们这里的r_ou_干最便宜了。”

    “羊皮呢?”旁边又有人问。罗三郎那边不是要做羊皮靴子,若是有价钱便宜的好羊皮,收一些回去应也是合适的。

    “羊皮我们县里的公府也收呢,言是圣人要拿它们与将士做靴。”那小娃娃吸了吸鼻涕,回答说。

    “甚都有人收,怎的你们这个地方还这般穷?”有个口没遮拦的,这时候直接就问了。

    “……”那小孩用自己的手背抹了一把鼻涕,说道:“那有什么办法,我们家住在城里边,又没有地方放羊。”

    “那倒也是。”说话的人也是有几分不好意思,于是便道:“我们现在身上没钱,等到时候拿了工钱再去看看你家的肥皂和r_ou_干吧。”

    “哎,好嘞,我整日就在城门口这里,你们到时候来这边找我就行。”那小孩高兴道。

    从凉州城那边过来的赵家人马,前两日已经到了这宁朔县,这时候他们这个从离石县过来的队伍一进城,马上便有人过来与他们接头。

    顺利交接完了货物之后,这一次过来的所有脚夫,各自都拿到了自己的那一份工钱,按先前说好的,每人六十文,除了几个路上不小心把罐头给摔了的,其他人一文钱都不少。

    摔了罐头的那几个,每个罐头按二十文钱来扣,对于脚夫们来说,这已经是很了不得的一笔钱了,但实际上根本连本钱都没有扣回来,主要的损失还是由赵家商队自己承担。

    脚夫们也都知道好歹,大伙儿都觉得这赵家的商队不错,挺厚道,不与他们这些穷苦人为难,将来赵家人若是还找脚夫,这回过来的许多人,肯定还要报名。

    接手了梨子罐头的那些人,第二日便从宁朔县出发,一路西去凉州城。

    而这些从离石县过来的脚夫们,则要在县中歇够两日,休整并买货,这两日的一并费用也都是由赵家人负责,两日后与他们一起回离石县的赵家人,又比原先多了好些。

    这些人原本是计划留在宁朔县接货,分批把离石县那边生产的梨子罐头运去凉州城,不过这回接头以后,他们也知道赵琛改主意了,除了第一批这些梨子罐头,后面的罐头要等到最后所有罐头都做好了,再一起运回去。

    这样一来,他们这些人与其在宁朔县干等,倒不如去离石县帮忙。

    离石县这一边,在罐头作坊旁边,原本占地面积挺大的那个租车行,这时候就可怜巴巴地被挤到一旁去了,好些车子连个遮雨的地方都没有,夜里就用草帘子盖一盖,挡挡露水。

    不过罗三郎也说了,他们那梨子罐头的作坊也就眼下这时候忙一点,待忙过了这一阵,恁大的一个水泥广场就都空下来了,到时候还不是随便他们用,所以这几个租车行小老板心里也是很乐意的。

    “你怎的又把这物什拿出来了?赶紧收起来吧,莫要弄丢了才好。”一个小老板对他一个同伴嚷嚷道。

    前些时日那赵大郎要运梨子罐头,自己没有木车,便从他们这边租车,总共租了七十辆车子,谈好的租金是三百文钱,不过在取走那些木车之前,赵大郎需得付给他们三贯钱做定金,届时他们的车子若是丢了或者是坏了,他就得照价赔偿,从定金里面扣。

    那时候赵大郎到自己马车上找了找,没有那么多铜钱,于是他便从身上摸了个银疙瘩出来丢给这几个小年轻:“收好了,这块白银可不止三贯钱。”

    “这回不摸个够本,下回就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去了。”

    “瞧你那点出息。”

    “你说,咱这买卖,还得是要跟这种大雇主做啊,一次就能得个三百文,多省心。”

    “他们用车的时日太长了,太费车子。”

    第4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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