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杂货 作者:报纸糊墙

    第40节

    于是她便不作声,依旧只管忙自己的,待他们刻完了,还破天荒地冲着几个人笑了笑,点着头夸奖道:“自小就开始习字的,这刻出来的字果然更好看些。”

    “自然是要比你们刻得好看。”中二少年们都很得意,这罗四娘不是挺厉害吗,怎么样,这回服软了吧。

    “嗯,确实比我刻得好。”四娘从善如流。

    “你也别气馁,只要勤加练习,你的字很快也会好看起来的。”这得意之情,简直溢于言表。

    “你们明日还过来不?”四娘问他们。

    “得空便过来。”说得好像他们哪一日还能不得空似得。

    第二天,毫无悬念的,这几个人又来了,第三天,他们又来了,第四天,又来了……

    白二叔就觉得有几分奇怪,这几个小子整日跑隔壁铺子去做什么?古语有云,男女七岁不同席,这男女之间,该避讳还是得避讳,莫要坏了人家小娘子的名声。

    结果等他自己跑到隔壁铺子里一看,他家那个站起来都快赶上自己这般高的大侄儿,这时候正被一个十来岁的毛丫头哄得挥汗如雨在那里刻字呢。。。

    “哇,你竟能刻得这般快!”

    “这算什么,我还能更快!”

    “这一版刻得比昨日那个好。”

    “昨日是我没有发挥好。”

    “……”

    第172章 投人所好

    “我们去罗四那边吧。”这一日,闲来无事,白以茅又对他那几个弟兄说道。

    结果那几个家伙这回却不肯给面子:“我不去了,你们去吧。”

    “我也不去了。”

    “白毛你自己去吧。”

    “哎我睡会儿。”

    白以茅不太想自己一个人过去,于是他便磨磨蹭蹭在屋子里待了一会儿,然后又觉得实在没有什么意思,于是就自己一个人跑隔壁铺子里去了。

    他倒也不是真傻,脑壳发热的那几天过去以后,便也反应过来罗四那丫头片子那是在哄他们干活呢,虽然不太想让她得逞,但是这山野小村实在也没有什么娱乐,想想还是找四娘他们玩去吧。

    罗四娘这个人挺有意思,加上他们罗家新鲜物什本来就多,白以茅还挺乐意往他们那边凑的。

    “喂,你们说白毛不会真看上那罗四了吧?”白以茅一走,屋里那几个少年就活络起来了:“咱都说不去了,他还去。”

    “自打罗四给他送了一回野花之后,我瞅着白毛就有点怪怪的。”

    “不能吧,那罗四有什么好啊?”

    “哎,真别说……”

    “……”

    几个少年人八卦兮兮地在屋子里聊得兴高采烈,当事人一点都不知道,这会儿正在隔壁埋头刻字呢。

    不过就算知道了也无所谓,与其留在客舍这边跟他们几个cha诨打科,白以茅觉得还不如干脆到隔壁去做点事情更有意义,自打来了这西坡村以后,他的想法多少也发生了一些改变。

    看着那罗家四娘五郎,小小年纪,就已经很有想法,也愿意花时间ji,ng力去把自己的想法变为现实,相比之下,他们这些人的生活就显得有些无所事事索然无味。

    白以茅觉得自己原来的生活太没意思,也生出了想要改变的念头,但这时候他自己却并不知道,只觉得隔壁那个铺子总有一些什么东西在吸引着他。

    四娘他们雕刻印板的方法,是先在较薄的纸张上面写字,然后再将这张纸正面朝下盖在木板上,用浆糊粘住,然后就可以开始雕刻。

    这个过程中所用的纸张,既要足够薄透,又要不晕染墨水,价钱肯定也是不便宜,大约也只有罗家这样的人家,会让几个小孩子这般折腾消耗。

    说起来,雕版印刷这回事,其实也不算特别稀奇,毕竟印章这个东西很早就有了,把印章做大一点,字多一点,不就成了雕版印刷。

    从前之所以没有人搞这个,很大的原因还是在于市场需求有限,那时候笔墨纸张都很贵,一般人也读不起书,就算有人搞出来雕版印刷,因为价格高昂,根本也没几个人买得起,而雕版印刷这个东西,销量若是上不去,那么在雕刻印板上花费的那些工夫就很不合算。

    现如今纸张的价钱已经下来了,四娘他们这时候再搞雕版印刷,就能把价钱打到一个相对低廉的水平,走的就是一个薄利多销的路线。

    这种线装的册子虽然与这个时代的卷轴不同,在阅读感受上也会有些差异。

    但那罗家做的小册子实在好看,还印了花样子在纸张上,做成小小的一册,也就巴掌大小,不仅方便携带,小娘子们拿在手中,亦觉十分地小巧ji,ng致。

    既然销路不愁,四娘她们便只管埋头生产,罗用见他们小小年纪便整日整日地干活,俨然大人一般,也是有几分心疼,得空便去那边帮忙,打扫打扫屋子卖卖货什么的。

    白以茅那小子刚开始的时候还有几分别别扭扭的,后来干脆便也坦坦荡荡做起了四娘他们的免费劳工,罗用瞅着这小子也还不错,不知道这家伙跟他们家四娘会不会有什么发展,就算有发展也不怕,以四娘的性子,不管去哪里罗用都不怕她吃亏。

    随着天气一日日转凉,全国各地种植的玉米纷纷开始进入收获季节,这一次收获,就不再是南方小范围地区的收获,也不是只在南方小范围造成轰动,而是全国性的轰动。

    与这一场轰动相比,无论是石州目前正在推广的灌溉系统,还是他们西坡村的南北杂货出版社,都显得那样地微不足道。

    郝刺史先前没有大力向朝廷推荐他们这里的灌溉法是对的,因为这时候的唐政府,并不需要别的事情来分散民众对第六谷的膜拜与热忱。

    这样的膜拜与热忱促成了空前的民族团结,皇帝的威望也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也就是在这个火热的夏末,长孙皇后去世了。

    泼天的富贵,终也敌不过生死的无奈。

    长孙皇后出身贵族世家,乃是名将之女,罗用对这个人了解并不是很多,但是从他空间里面一些零散资料以及民间传言中,大概也能想象得出,这是一个十分端庄而且睿智的女子。

    三十六岁,原本正应当是身体富强的时候,不知因何,竟是如此早逝。

    对于长孙皇后的逝世,百姓并非只是全然的哀伤,民间隐隐就有一些传言,说她是被天上的神仙带走了,神仙给了大唐第六谷,然后就带走了大唐的皇后作为交换。

    甚至还有人说他们的皇后改嫁到天上去了,弄得李世民也是有些哭笑不得。

    也许这样的说法,对于这位帝王也是一种慰藉吧,只要想着自己的皇后是到天上去了,不是到地府去受苦,他心里多少也能舒坦一些。

    在这样的氛围中,侯蔺先前种下去的那些玉米虽然都长得很好,结出了一个个的大玉米木奉子,他却也不好呼朋唤友叫人来家中观赏,只得自己默默照料,默默收获。

    收获回来的那些玉米粒,转手出去一部分之后,倒是给他们这个家里带来了不少经济收入,现如今在这长安城中,玉米种子的价钱那是相当高昂的,一般人根本也弄不到。

    这日傍晚,侯蔺与自家外甥说话,感叹他们实在欠那罗三郎太多,偏那罗三郎又不像是打算要来长安城发展的,自己便是想要偿还,也是不从下手。

    “他即便是来了长安城,我们也做不了什么。”乔俊林说道。当初不过是因为罗用的几句话,他就跟杜惜那边搭上了线,在杜惜的带动下,他现在的交际圈子,跟从前也已经不可同日而语。

    自己和舅父削尖脑袋都做不到的事情,那人只是出面说了几句话便能做成,这样大的差距,莫要说什么回报,不给他拖后腿就算是不错了。

    “你也莫要这般说,他家里若是有小孩要来长安城读书,我多少还是能帮上些许。”侯蔺不喜欢自家外甥妄自菲薄的态度。

    “我这太学还是他帮的忙。”乔俊林摇头苦笑道。关于自己之所以能够顺利补太学的前因后果,乔俊林也从陈博士那里听到一点。

    “……”侯蔺被他外甥噎了个没话说。

    不像乔俊林与罗用有过许多正面接触,侯蔺对于罗用的印象,还停留在一个很能干的乡下少年阶段,对于他这个人究竟有多大能量,若是来到长安城以后,又能做到多少事情,并没有一个很直观的概念。

    乔俊林没有再说什么,拎起他那一把长剑,到后院练剑去了。

    前些日子乔俊林在学校舞剑,受到了几位老师的夸奖,说他舞得刚柔并济,刚猛之中不失韵律,虽然乔俊林先前也没觉得觉得自己的剑舞得多么有韵律,不过学校里这些老师既然喜欢,那他也不介意往这个方向发展发展。

    既然想让别人喜欢,有时候难免就要去投人所好。

    这大约,也就是罗用所说的策略吧?只是策略而已,与他自己的意愿无关。

    作者有话要说:

    小乔并不是一个笔直笔直的孩子,但他也不会长太歪,诸位看官请安心。

    第173章 玉米面

    罗用的那些玉米比侯蔺那边要早种下去几日,但收获的时间却差不多,应还是他们离石当地气温比长安城那边低些的关系。

    在罗家那些玉米成熟以前,罗用就经常到坡上去偷掰嫩玉米木奉子,明明是自家的田地自家的粮食,偏他还要整得跟做贼一般。

    实在也是无法,村人看得紧啊,都说上回在这个玉米的播种一事上,已经闹出了那许多是非,收获的时候定不能再出差池,一定要恭恭敬敬一个玉米一个玉米掰下来,好好计算出产量,再叫郝刺史帮他们把消息递回长安城去,另外还要交点玉米上去,叫皇帝陛下看看他们离石当地产的玉米,虽是种在坡地上,长得可半点不比那些好田里的差。

    就这种情况,罗用还能光明正大去掰嫩玉米吃?

    也就只能偷摸着去,每回还得换地方,当初那半斗玉米,硬是被他们播了将近四亩地,这四亩地里头,少那几个玉米木奉子,应也是看不出来的。

    “夭寿啊!谁把三郎家的玉米给偷了!”结果他那边才偷剥了没两日,就被一个细心的村民发现了端倪。

    “莫不是谁家小娃娃嘴馋?”马上就有人把矛头直指村里那些熊孩子去了。

    “不是不是,那玉米是我掰的。”罗用连忙站出来认罪,要不然村里那些熊孩子指定就得遭殃。

    “这玉米还没熟呢,你掰它作甚?”一听是罗三郎自己掰玉米,村人们的态度也缓和了许多,不过刚刚那谁喊的那一嗓子,已经把村里好些人都给招来了。

    “我就试试看这生玉米木奉子能吃不能。”罗用笑嘻嘻说道。

    “你这娃儿怎的这般缺心眼呢,想试这个,咱明年后年大后年,想试多少试多少,这节骨眼上,可莫要再祸祸这些玉米了。”村里有个老人当即就说了,这可是关系到玉米产量的大事啊,就怕被人给揪着小辫儿,长安城那些黑心肝的又要拿这个事做文章。

    “那嫩玉米木奉子好吃着呢,蒸着吃煮着吃都行,咱到时候把这件事报上去,也是功劳一件。”罗用说道。

    “莫说莫说,别人怎么吃咱也怎么吃,这个风头莫出。”村里几个老人连忙摆手,在对待第六谷这个事情上,他们认为其他都可以不管,首先一个敬重慎重的态度必须要摆放到位。

    “那便不说了吧。”罗三郎从善如流。

    “这两日不知会不会有野猪下来,大伙儿这几天都警醒点,最好安排几个人经常到这边来看看。”田村正这时候也说话了。

    “正是,莫要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了什么岔子才好。”村民们也都觉得这个话在理。

    “……”罗用在一旁听着,觉得这些人防野猪还是次要的,主要还是为了防着自己。

    得,没有玉米木奉子吃了,他们家六郎七娘那两个估计要失望坏了。

    那刚刚从地里头掰回去的嫩玉米木奉子,撒上几颗盐,放在陶瓮之中慢慢煮了,煮到玉米粒都破了皮,咬在嘴里黏糯香甜,那滋味,别提多好了,他们家那几个小孩能把煮玉米的汤水都给喝咯。

    如此又过了几日,田中那些玉米木奉子上的长须开始发黄了,村人便说约莫是能收了,找了县中司农的吏员来看,那吏员往他们西坡村这边走了一趟,看过了以后便说,再待七八日,待着玉米杆子也干黄了,再收。

    如此又等了近十日,等到那四亩地里种着的玉米jg叶开始变得干黄、玉米须变得焦黄的时候,西坡村中这才推选出几个干农活最有经验的农人,帮罗三郎下地收玉米去了。

    罗用就站在田头,看着村人一箩筐一箩筐从田里搬出许多玉米木奉子,他想伸手去接,结果那些人一个个都跟他说:“你莫要动手,这些我们来就好。”

    罗用:……这是怕他把这些玉米木奉子生啃了吗?

    待到玉米木奉子都掰完了以后,众人便去收玉米杆子,罗用就从那里边拣出一根来喂了五对,五对还挺爱吃,就着罗用的手,没几下子就把那根玉米杆嚼了个干净。

    这时候村子里也有其他毛驴在这附近的,都是被各家的小孩带出来,不干活的时候,它们都跟村里的小孩一起玩儿,小孩儿们到哪儿它们就到哪儿。

    这些毛驴见五对嚼那玉米杆子,闻着味儿就馋上了,一头头尽往这边凑,罗用便抱了一捆杆子到旁边的草坡上,叫它们自己啃。

    驴子们在坡上啃玉米杆,罗三郎也蹲在坡上啃玉米杆,还给那些小孩儿们一人找了一根,叫他们也啃。

    这玉米杆子啃起来甜丝丝的,村里的小孩儿们都可喜欢,啃完一根又要一根,罗三郎大手一挥,叫他们自己去挑,满地的玉米杆子,看上哪根啃哪根。

    “那就是一小孩儿。”正在干活的几个村人往他们那边瞅了瞅,笑着说道。

    “也不知道咋说他。”说他是小孩儿吧,有时候比他们这些大人还有主意,说他是个大人嘛……

    待到这些玉米杆子也都拔下来了,罗用便让村民们自己动手,捆些玉米杆子回去喂牲口,今年这一批玉米从种下去到收货,他自己都没怎么出过力气,多是这些村人给他帮忙。

    总共就四亩地,种得还比较稀疏,这么多人一起,几下子也就忙完了,这时候各自又能得一捆玉米杆子回去,大伙儿也都挺高兴的。

    其实这一年帮罗三郎家种玉米,也不尽是为了给他帮忙,他们自个儿心里也好奇呢,这个第六谷究竟是个什么东西,要怎么种,长出来是个什么样儿的,这大几个月下来,着实增长了不少见识。

    这玉米杆子,不仅小孩和家里的毛驴喜欢吃,大人们没事的时候也喜欢捋一两根出来啃啃。

    之后的日子里,一边啃着玉米杆子,一边到罗三郎家去看他们晒玉米,也就成了全村男女老少最最喜爱的休闲活动。

    夏末时节天气干燥,太阳也挺大,这些玉米没几日便都晒出来了,脱粒之后称一称,竟然有二十六担之多。

    若是按照亩产来算,一亩地便有六担半,这还是在他们种植得比较稀疏的情况下,而所用的田地,也只是最最普通的坡地,从前他们村里可没有什么灌溉系统,坡上这些地也是比较旱的,并不十分适合种植庄稼。

    听闻在南方那边的一些地方,这玉米的收成,一亩地就能达到近十担,村人们从前也觉得不可思议,待罗三郎的这些玉米收回来以后,他们就都信了。

    罗三郎家那样的坡地,又种得那样稀疏,一亩地都能产六担半,若是换了上等的田地,种植适当密集一些,亩产十担想来也并不是什么难事。

    村人们都很眼馋罗三郎家的那些玉米,想跟他买些回来做种子,却在听闻了许家客舍那些郎君们说起这玉米的价钱以后,纷纷又打了退堂鼓。

    他们这两年虽也挣了些钱,但那样高的价钱,还是承受不起的。

    “若能与三郎开了这个口,他应也能借些种子与我们。”有村人这般说道。

    “如何能开这个口,三郎现如今欠下恁多债务,今年这些玉米,他定是要拿去换钱来还债的。”另一村人摆手道。

    “二十六担玉米,若都播到地里,来年能收多少玉米啊!”有人感慨。

    “还得是圣人看重,寻常人家,哪里就能弄到玉米种子。”

    “不知三郎与人谈好了没有,价钱几何。”

    “许家客舍那边住着那么多大郎君小郎君,整日都与罗三郎学算术,帮他寻个买家总是不难。”

    “依我看这事也不用他们寻买家,只要三郎放出风声去,言是要卖玉米,定然就会有许多商贾来买。”

    “听闻三郎今日要晒最后一遍。”

    “便是,晒过了这一遍,今年这些玉米便要入仓了。”

    “我再过去看看。”

    “成,一起再过去看看,错过了这一回,怕就要等来年了。

    于是几人一起,打算再去看一眼金黄金黄的玉米粒们,以缅怀自己求而不得依依不舍的心情。

    结果等他们到了罗家院子,就看到罗三郎赶着他们家那头名叫五对的大毛驴,正在磨玉米面,只见那些黄橙橙的玉米粒一把把撒在磨盘上,滴溜溜滚入石磨里边,咔咔声响之中……

    村民们感觉自己的心都跟着那些玉米粒一起,被磨成了玉米面。

    第174章 不愁

    话说罗用其实也没有多么喜欢吃玉米,就是自打来到这里之后,他也有快三年没有尝过玉米是个什么味儿了,这会儿自家收了玉米,自然要磨些玉米面玉米碴子出来尝尝鲜。

    不过他这一斗玉米都还磨个一小半呢,就被几个村民匆匆给拦了下来,说今年这玉米吃了实在可惜,还得留着做种子,待到明年,玉米的价钱就贱了,他们大可以等到那个时候再多吃一些。

    罗用这个两世为人的,脑子里多少也有一点及时行乐的想法,但是看着村人们这般郑重其事的样子,他便也只好作罢。

    倒不是罗用怕这些村里人什么,在他看来,在这些特别想要玉米种子的人面前磨玉米面,那就跟在穷人面前烧钞票差不多,是一种非常不顾及别人感受而且特别拉仇恨的行为。

    “你们可是想要玉米种子?”罗用一边对刚刚已经进了磨盘的那小半斗玉米做深加工,一边与那些村人说话。

    “嗨,我们要啥玉米种子啊。”一个村人略有些拘谨地说道,方才他们太激动了,几个人过来急急忙忙就把罗三郎给拦了下来,这会儿反应过来,也是觉得自己的行为有几分不合适,这毕竟是三郎他们自己家的玉米啊,人家想留种还是磨玉米面来吃,他们哪里管得着。

    “我倒是也曾听人说起,言是今年这玉米粒的价钱还挺贵。”

    罗用拿着一把羊毛刷子,往磨盘里头扫玉米碴子,他不太喜欢吃玉米碴子,所以还是决定要把这些玉米都磨成面,到时候摊煎饼吃,还能熬些玉米糊糊。

    “可不。”一说到这玉米的价钱,村人们便觉得好像有一座大山压在头顶上一般。

    都说一文钱难倒英雄汉,他们现在虽不差那一文两文的,但到底还是拿不出买玉米种子的钱,如若不然,只要他们拿钱过来,与罗三郎开口,这罗三郎定是肯将玉米种子卖与他们的。

    “你们若想与我赊账倒也可以。”罗用这时候又说了:“借一斗还一担,如何?”

    “甚?”村人们都有点傻眼,心情又是复杂又是激动又有一点难以确定的不安。

    “借一斗还一担。”罗用又说:“你们若是觉得合适,现在就可以随我到屋里去取。”

    “这……”几个村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都有些不知道该不该答应?

    “可是嫌我这利息收得高?”罗用笑着说道:“我瞅这玉米粒也就今年最值钱,待到明年你们来还玉米的时候,价钱就贱了,大抵两三年以后,就与寻常粮食一般的价钱了,我这时候借种子给你们,兴许还不如拿去卖钱划算。”

    “倒不是嫌利息高。”一个村人连忙说道。

    “三郎,你真的不打算拿这些玉米去卖钱吗?”他不是欠了好多债,怎的这会儿看起来倒像是一点都不着急,若是寻常人家欠下这么多钱,怕是头发都要愁白了。

    “若是卖给那些商贾小贩,这些玉米又不知要被他们运往何处去,这第六谷既是好物,自然要让我们自己村子里的人先种。”罗用说道。

    “!”众村人感动了,他们村罗三郎虽然有些小孩儿心性,但是在这些大是大非上面,从来都让村人们觉着特别稳妥,只要有他在,大伙儿就不会吃亏,啥好事都不用担心会赶不上趟。

    对于借一还十的说法,大伙儿也都觉得挺能接受,你看罗三郎家春里才得了半斗玉米粒,夏末这时候,竟就能收回二十六担,也就是说,一斗玉米粒就能种出五十二担,他们若向罗三郎借一斗玉米,秋来还掉一担,那不是还有五十一担,根本连个零头都算不上嘛。

    这几个村人当即便决定向罗用借种子,罗用在一个本子上记下了他们每一个人借走的玉米数量,然后又让他们画押。

    这些村人现如今胆子也是比从前大了不少,从前就是做个豆腐,好些人都还要踟蹰好久做不了决定,现在一听说罗三郎要借玉米种子给他们,一个个都是三斗五斗的借,罗用之前半斗玉米就种了四亩地,按这么算,五斗玉米就得种四十亩,有些人看来是打算把家里的大半田地都用来种这个了。

    这些人从罗用这边借了玉米回去以后,很快就有其他村民闻风向罗家院子这边涌了过来。

    他们这小村总共也就一二十户人家,若是每家每户派一个代表,全来了也没多少人,不过这会儿大人小孩都挤在罗家院子里头,那就热闹了。

    闹闹哄哄的,好容易把这些人都给打发走了,那边又有骑着燕儿飞从小河村过来的村民,满头大汗跑罗家院子里头,问罗用肯不肯借种子给他们小河村的人。

    小河村与西坡村离得近,好些人家都连着亲呢,遇着这种事,有人跑去给亲家报个信倒也不奇怪,罗用与那小河村往来也多,这会儿见有人来问,便也一口答应了下来,又叫家里那两个小娃娃给客人捧了清水过来,叫他先喝口清水,坐下来歇歇。

    “哎,可不能歇,我还回去给他们报信呢。”那人咕嘟咕嘟几口灌下去一碗清水,急急忙忙又推了燕儿飞往罗家院子外边跑,跑到一半又折回来:“三郎啊,咱可说好了,你可得给我们村留着啊,莫要借给了别人去。”

    “你且安心,说有你们的就肯定有你们的。”罗用给他定心。

    “哎。”那人ji,ng神饱满地应了一声,骑着燕儿飞一溜烟就蹿出去老远。

    小河村的人也挺有魄力,说自己修路就自己修路,现如今从西坡村到小河村那边,也已经铺出来一条水泥路,好些小河村那边的人家也都置办起了燕儿飞,平日里往来于西坡村这边,那是比从前方便快捷多了。

    傍晚的时候,一群小河村的人呼啦啦赶来西坡村这边,都是找罗用借粮种的,不多会儿,又有其他距离他们西坡村比较近的村人赶了过来。

    罗用反正是来者不拒,只要确定是附近的村民,写清楚姓名籍贯,在给他们记上借走的玉米数量,再画个押,然后这些人就可以直接从罗家院子拿着玉米种子回去了,若说有什么要求,那也就只有一个要求,就是每户人家最多只给借五斗玉米,多了没有。

    待到了晚上七八点钟,天色也黑透了,罗三郎的玉米种子也借完了,二十六担玉米,被附近的村人给借了个一干二净。

    罗用打扫打扫院子,用下午磨出来的玉米面,点着油灯,给家里那几个小孩儿摊玉米煎饼吃。

    这刚收回来的新玉米,又是从前的老玉米品种,口感黏糯又很有一些玉米香,四娘他们几个不用蘸酱都能吃好几张。

    “这玉米煎饼可好吃?”罗用笑着问他们道。

    “嗯,好吃!”那几个小的连连点头。这年头没有什么新鲜吃食,整日吃来吃去也就那几样,难得换个新品种,就算口味比较一般,这些小孩儿肯定还是会觉得好吃,何况今日这玉米煎饼吃着着实也是很不错。

    “改日我再与你们做,这玉米面还能煮粥吃,还能做炊饼。”罗用对他们说。

    “我看也没剩下多少玉米面了。”四娘不无遗憾地说道。

    “还有呢。”罗用指了指墙角一个陶瓮,说道:“我偷偷藏了些。”

    “当真!”那几双乌溜溜来亮晶晶的眼睛先是往墙角那个陶瓮瞅了瞅,然后又转回头来看向罗用。

    “那是自然,我偷藏了有三斗呢,够你们吃好些时日的。”罗用得意道。

    “阿兄你好厉害!”四娘满脸崇拜。她还记得刚刚玉米种子不够分的时候,阿兄便与那些人喊,不够了不够了,余下的每人便只借两升吧,再多就没有了。那可真是说得跟真的一般。

    “嘘!莫要出去与人乱说。”罗用教这些小孩保守秘密。

    “嗯!不说!”六郎七娘两个,那两双眼睛都笑成了月牙形,两人皆是一脸的得意兴奋。

    “那自然是不能往外说。”四娘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五郎……五郎在认真吃饼,他甚都没听到。

    兄弟姐妹几个围着灶台吃饼,罗用煎一张他们吃一张,直吃到腹中饱胀还不舍得停下来,一边吃着好吃的玉米饼,一边心中有觉十分窃喜好玩。

    她们阿兄可是偷偷藏了三斗玉米粒呢!村子里的人都不知道,只有他们家兄弟姐妹几人知晓。

    小孩子家家的,就是想象力丰富,你只要稍稍给他们营造一点氛围,他们自己就能玩得兴致盎然。

    其实真正说起来,这三斗玉米的事情,就算是传出去也是无妨的,毕竟是罗家人自己的玉米,决定要留一些下来自己吃也是他们自家的事。

    今日上午罗用磨玉米面的时候,当着那几个村人的面,姑且也就退了一步,后来被他给瞅着个机会,该藏他就藏了,既然藏了,便也不怕别人说什么,若是果真有那般不开眼的,那罗用到时候便也只好叫他们尝一尝棺材板儿的滋味。

    总之,今年罗家就只有这三斗玉米可吃,五个肚子五张嘴呢,其实也不够什么的。至于卖钱,那还是算了。

    罗用现在觉得欠些外债也挺合适的,主要特别安全,欠那一屁股债在外头,哪个缺德冒烟的要想弄死他,那些债主首先就不能答应。

    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痒,罗某人现在也是有点明白这句话的真谛了。

    第175章 胜败乃兵家常事

    罗用这一回在借玉米种子出去的时候,自然也没有忘了他的那些弟子,虽然现在他的不少弟子都在外面办水泥作坊不在村子里,但他们的家里人可都住在这边呢。

    罗用这二十几个弟子迁到西坡村来居住以后,在羊舍那边,便多出来二十多户人家,俨然已经是一个小村庄的规模了。

    又因他们这里做着买卖,每日都有一些商贾小贩来这边买货,又有不少挑水泥的脚夫从他们店铺前面的水泥路上往来不绝,所以就算是身处在乡下地方,也半点都不觉冷清寂寞。

    “店家,给我打五升酱油。”这一日下午,外头艳阳高照,在羊圈略靠西坡村这边的一间小铺中,迎来了今日的又一个客人。

    “哎,来啦。”看店的是一个身姿略显丰腴的老板娘,她原本正盘腿坐在炕头上,用一根签字戳着一块羊毛毡坐垫,这会儿听到声音,连忙放下手里的活计从土炕上下来,笑盈盈招呼那年轻小贩:“怎样,前两日那五升可是全卖完了,我家这酱油做得不错吧?”

    “这才到哪儿呢,听闻你们现在卖的都还是罗三郎从前做出来的酱油,你家做酱的手艺究竟好不好,怕是还要再过一段时日才能知晓。”那小贩摘下斗笠给自己扇着风。

    “也不是拿过来就能卖,我们自己也得侍弄呢。”老板娘笑道。那每日搅酱晒酱的,罗家人那是做熟了,也不觉得有什么难,他们刚刚接手这活计的时候,心里老没底了,那大缸大缸的酱油,若是弄得不好,一坏可就要坏一整缸。

    一升酱油两文钱,这小贩买了五升,老板娘便多给了他半升做添头,这也是罗用他们从前留下来的惯例。

    那小贩付了钱,又挑起担子到下一家去买腐ru,在罗家羊舍这一片,每家店铺基本上都只卖一样物什,他们每回过来买货,往往都要跑好几家店,麻烦是麻烦了一点,倒也清爽。

    待客人走后,那妇人又坐回到土炕上,继续戳她的羊毛毡坐垫。

    这妇人便是杨四郎的妻子刘氏,当初改进戳羊毛毡工具的人就是她,现如今他们一家人也搬到了西坡村,杨四郎做羊毛毡的手艺好,每日都在自家后院做羊毛毡,他妻子就负责戳羊毛毡兼看店,每日挣些卖酱油的钱便已足够生活,两口子做羊毛毡的工钱,大抵都是要存起来的。

    “方才又有人过来买酱油?”杨四郎这时候也从后院出来。

    “可不,买了五升呢。”现在他们卖的酱油依旧还是罗用从前做好的,于是这卖酱油得来的钱,大多要给罗用送过去,五升酱油十文钱,罗用得九文他们得一文,每日里做个两三笔买卖,一家几口人的吃喝便也不成什么问题。

    “我去村里取些羊绒。”杨四郎说道。

    “你去吧,一会儿回来的时候,去许家客舍把娃儿都领回来。”刘氏念叨着:“就叫他们去学一下算术,一个个的竟都不知道回来了,日日都要等人过去喊,今日待他们都回来了,我定要说上一说。”

    杨四郎摆摆手,径自往铺子外边去了,他这婆姨岁数大了,这两年真是愈发爱念叨了。

    “你等一下记得拔两棵芥菜回来,今晚我们吃馎饦。”刘氏又在后边喊了一句。

    “我知。”杨四郎扬声应道。

    走在他家门前那条水泥路上,两旁尽是同门师兄弟们开起来的店铺,好些人这时候都不在家,铺子都是家中的老人小孩媳妇在看着呢,他们自己要么下地去了,要么就是在前边那几个作坊干活,近来又有不少人到别的村子去烧水泥,估摸着一直要忙到入冬去了。

    杨四郎擅长做羊毛毡坐垫,他自己也有心想要往这方面发展,于是便没有再出去做其他活计,家里也没有正经种什么田地,就是开了一片菜地,又种了些许豆子。

    他现在每天就是在自家后院做做羊毛毡坐垫,清晨黄昏的时候再拾掇拾掇菜地,家里那几个小孩也能给家里帮些忙,每天早上起来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家那些酱缸子搅过一遍,店铺多是他妻子在看,顺带还戳带羊毛毡坐垫,如此,一家人的日子过得倒也安定怡然。

    当然,如果他婆姨不要整天支使他做家务那就更好了。

    像方才这般,让他去喊娃儿回家,顺便再拔一两棵芥菜回去,这也不算什么,杨四郎主要就是比较不喜欢洗菜洗碗那些活计……

    “杨四啊,去师父那儿呢?”旁边铺子里有人与他打招呼。

    “正是。”杨四郎笑着回应。

    他们这些同门师兄弟之间,最近因为很多人家里都开了相同的铺子,倒是也存在一些竞争,不过关系大抵总还不错,并没有因为这买卖上的事情伤了和气。

    毕竟就算做不了买卖还能做其他呢,跟着他们师父,出路总是不愁的。

    杨四郎沿着这一条水泥路慢悠悠往罗家院子走,他这一整天一整天地窝在自家后院做羊毛毡坐垫,偶尔确实也应该出来走走。

    在罗家院子那边,有一间专门用来放各种颜色的羊毛的屋子,那里面的羊毛颜色齐分量足,杨四郎隔几日便要过去一趟,就算自己手头上一时并不缺什么颜色的羊毛,他也乐意到那里去看一看。

    他们这些擅长做羊毛毡坐垫的弟子们,其实个个心里都是很想要一间那样的屋子的,只可惜那并不是一时半会儿就可以积攒出来,没有足够的资金,更是连想都不用想。

    近来外头也有一些人说罗三郎欠债了如何如何,却也不看看他手头上的那些积攒,光是那满山坡的杜种树苗,都不知道要值了多少钱去。

    县里头那些个先前借钱给罗用的,这长时间了也没一个人吱声,杨四郎他们这些弟子们寻思着,那些人八成还是在打杜仲胶的主意,也不知道他们师父心里头是个什么章程。

    “哗哗哗……”杨四郎还未踏入罗家院子,便先听到一阵哗哗的流水声。

    “师父。”他喊了一声。

    “哦,来拿羊毛呢吧,你自己去吧。”罗用这时候正站在他家院子里那个洗衣池前面,对着哗哗出水的羊皮水管,冲洗着一大脸盆白菜叶子,这玩意儿在这个年代叫做菘菜,瞅着也有几分不一样,吃起来倒是差不多。

    “怎的这时候就开始洗菜?”杨四郎问他。

    “早些把菜洗出来,一会儿就该做晚饭了。”罗三郎说道。

    “……”杨四郎心道自己是不情不愿被家里的婆姨支使着做这些活计,他师父却是自觉自愿做这些活计,果然这就是师父与弟子的差距嘛?

    “今晚吃什么?”杨四郎又问。

    “馎饦。”罗用头也不抬地说道。

    “……”杨四郎心说好巧,我家今晚也吃馎饦。她婆姨为了图省事,已经连续煮了好几日的馎饦作晚饭。

    罗用最近也挺不容易,自打四娘五郎他们开始搞起了雕版印刷,整日都在那边铺子里忙活,原本说好的家务分工也没能继续实行,做饭洗碗洗衣服扫院子喂牲口,这些活计现在全都一股脑儿落到了罗用一个人身上,还好六郎七娘那两个没有掉链子,好歹帮他把ji给喂了。

    “阿兄,晚饭不吃馎饦。”七娘那小丫头这时候就颠颠跑过来,发表了一个反对意见。

    “哦,那你想吃甚?”罗用问她。

    “玉米饼!”那丫头想也不想就说了。

    “玉米饼啊……”罗用低头看了看她,然后就问了一句:“你这衣裳怎的脏了,可是摔着了?”

    “唔,摔着了。”小丫头一脸认真地点着头,她方才想把一只下完蛋以后就在院子里转悠不肯出去的老母ji赶到院子外头,然后脚一滑就给摔了一跤,也不怎么疼,她便自己爬起来了。

    “那你下回当心些,莫要再摔着了。”罗用蹲身下去帮她拍了拍裤子,这会儿天气还热着,六郎七娘两个都是一身简单的交领短褐,当天换当天洗,七娘现如今年岁也还小,穿个小裤子就成了,穿裤子穿裙子都没差。

    “哦。”七娘小丫头受到了阿兄的关爱,心里美美哒,脸上也笑开了花。

    “行了,玩去吧。”罗用给她拍掉了膝盖上的灰尘,依旧打发她自己玩去。

    “咯咯咯……”小丫头片子咯咯笑着就跑了出去。

    ——至于今晚的饭食,那自然还得是馎饦。

    杨四郎在一旁看着,心中就十分佩服他的师父,瞧瞧这哄孩子的手段,叫他这个好几个娃儿的爹都自愧不如,就那么话题一拐一个忽悠,七娘那丫头就……

    “阿兄,我今晚要吃玉米饼,不吃馎饦。”那小丫头咯咯咯跑出去没几步,突然又想起来一件重要的事情来了。

    杨四郎:“……”

    罗用:得,没忽悠成功,这也没什么,胜败乃兵家常事。

    第176章 石子

    罗用觉得自家这些小孩长得特别快,想当初他刚醒过来的时候,六郎七娘这两个,还都是连话都说不清的小r_ou_团子,这会儿自己竟然已经忽悠不住她了。

    罗用倒是想得开,忽悠不住也挺好,将来出去外边不会吃亏。

    “好,那咱今晚就吃玉米饼。”罗奶爸爽快答应,之后果然就进屋拿玉米面去了。

    杨四郎:“……”

    于是这一天晚上,罗家果然就吃的玉米饼,早先洗出来的那些菘菜,则被罗用加了几个虾米,炖了一大锅虾米白菜汤。

    这虾米镇上的盐铺就有卖,从海边过来的东西,价钱自然不便宜,而且这时候大约也没有人工养虾,都是野生的东西,这个时代工具落后,想来捕捞的过程也是十分不易。

    最后煮出来那几块虾r_ou_,罗用原本也是想让给六郎七娘那两个吃的,但是后来想想,实在不想让他们养成吃独食的习惯,乃至于把这样的独宠当做理所当然,于是他们兄妹几个,便一人一小块把那些虾r_ou_分着吃了,最后还多出来一块,就给了郑氏母女。

    郑氏先前那闺女现在已经不在这边了,倒是换了一个年岁稍大一点的闺女过来,干活也是很不错的,比她妹妹还强些,就是年岁与罗用太相近,所以罗用现在也会稍微注意着些,平日里的饭食,都让郑氏自己过来拿,而不是她那闺女。

    所以就算这段时间罗用自己事情不少,也没有想过要让那一对母女帮忙,他们这个家里毕竟是连个长辈都没有的,很容易被人传出是非。

    罗用明显有些疏离的态度,也让郑氏与她闺女心中都很不安,心想她们这一回换人的行为是不是不太合适,是不是让主人家心中不喜了。

    直到罗用有一回问郑氏要不要让她女儿也去学一点算术,若是想学,每日下午大批抽些时间往许家客舍那边去便是。母子俩这才安了心,知晓罗用并非是对她二人有什么不喜,约莫还是在避嫌。

    这日子一天天过着,罗用这户煮一天天当着,眼瞅着天气一天比一天凉爽,秋收的季节马上就要到了。

    听一些从南方过来的商贾说,对战吐谷浑的军队已经班师回朝了,吐谷浑原可汗伏允身死,其子慕容顺归降大唐,吐谷浑之战,自此落下帷幕。

    待到罗家那些梨树上的梨子开始成熟的时候,罗用便拣了一些最甜的被鸟儿啄过的梨子,削去伤口和梨皮,切成小块用石磨磨了,再滤去r_ou_渣,加入少量清水,用陶瓮盛了,放在灶上烧煮,一边煮着,一边又切了几个梨子,将大块的梨r_ou_放到陶瓮之中同煮。

    煮过的梨汁并梨r_ou_,待装到罐头瓶子里面之后,又上锅去蒸,蒸到差不多了,再趁热将瓶盖紧紧盖上,自此,今年的头一批梨r_ou_罐头,便做成了。

    这些罐头罗用一罐都没有卖,而是在王当他们回到西坡村的时候,付了一些路资,让他们帮忙捎去凉州城。

    那凉州城乃是边陲之地,降水少,植被生长并不茂盛,果树什么的,想来应也是很少的,今年家里的梨子长得特别好,罗用想让远在他乡的二娘她们也尝一尝。

    不知是肥料下得足还是如何,罗家前两年种下去的那些梨树,结出来的果子竟是一年更比一年甜,

    今年这果子这么好吃,家里头这些小孩都很高兴,六郎七娘那两个有事没事总在那几棵梨树下边转悠,带得家里头那两条大狗一头毛驴都总往那边跑,每每拣着一个从树上掉下来的梨子,都跟捡到什么天大的宝贝一般,罗用隔老远都能听到麦青豆粒儿的汪汪声,还有五对昂恩昂恩的叫唤声。

    农历九月底,远在凉州城的罗二娘终于收到了罗用让人捎过去的那几个瓷罐。

    看那罐子的外壳,实在也想不出罗用会给她们寄什么,待到打开了罐头盖子,闻着了梨香味儿,二娘便知道,这应该就是他们自家梨树上结出来的果子了。

    这一日下工后,二娘喊了田崇虎和田香儿过来,还有前两个月刚来的殷家姐妹,与彭二一起,将今日打开的那一罐梨子罐头,分着吃了大半。

    想当初,三郎头一回从县城里买梨子回来的时候,二娘还嫌他胡乱花钱。

    那一回的梨子着实买得不容易,恁冷的天,申翁他们费尽力气将自家最好的梨子从平夷县运到他们离石县来卖,路上又不知坏去了多少,最后到了罗用手里头,约莫也就是十文钱七八个梨子的价钱。

    那一回二娘虽是口上嫌贵,但心里还是十分欢喜的,长到那么大,还是头一回吃到那般清甜多汁的果子,那些梨子的滋味儿,从此便也深深地刻在了她的记忆之中。

    后来自家种上了梨子,家里头那些个兄弟姐妹,就没有不高兴的,春来看梨花盛开,夏日里看那小小的梨子挂枝头,秋天到了便日日都在树下等着梨子吃。

    二娘实在没想到,现如今离家这般远,竟然还能吃到家里头的梨子。

    第二日,罗二娘又拿了两个梨罐头送与赵琛等人,二娘他们几个现如今能太太平平地在这凉州城中做买卖,与赵家的庇护也是分不开的。

    赵家人的大本营在河东朔州那边,关系网遍布整个大草原,不过在凉州当地,目前并不算得上树大根深,只是以他们的势力,寻常人也不会轻易上来招惹便是了。

    赵琛父子吃了这梨罐头以后,也是受到了很大的震撼,因为在他们的印象中,梨子这个东西虽然也算得上是比较耐放的水果,但若是不将其收入冷库之中,寻常也就是放个三五七天的样子。

    而这些梨子罐头,不仅没放冷库,还被王当等人带着颠簸了一路,约莫个把月的时间过去,罐子里的梨汁梨r_ou_竟是半点都没有变味,这着实不可思议。

    “你说那罗小郎君,莫非果真会些什么仙术不成?”赵畦吃完一小碗清凉滋润的梨罐头以后,对他儿子赵琛如此感慨道。

    “我亦不知。”赵琛摇头苦笑,若说那罗三郎会些仙术,他倒也不是完全不能相信。

    “此物便唤作神仙饮如何?”赵畦问道。

    “善。”赵琛点头。

    于是,在不久的将来,生活在这一座气候干燥的高原城市之中的百姓们,终于也迎来了一种清凉滋润的饮品,赵家客舍的人管它叫神仙饮,价钱高昂,偏又买者云集。

    为了与罗用谈下这一笔梨子罐头的买卖,赵琛带上几个人,亲自骑马前去离石县。

    与此同时,在大唐西面,黄河对岸,皇帝陛下的r_ou_罐头工厂也在紧锣密鼓的筹建当中,附近大草原上的一些游牧民族听闻了这个消息,纷纷向城州集市涌来。

    按去年秋冬的市场行情来看,今年的羊脂皂与羊绒的价钱应还是不用愁的,牧民们最担心的就是羊r_ou_的销路。

    这时候听闻天可汗在城州城中见了一个规模宏大的r_ou_罐头工厂,预备要向牧民大量收购羊r_ou_,一时间,很多牧民都向城州集市蜂拥而来,若无意外,今年的城州集市,怕是比去年还要大出好几倍。

    都说草原上人口稀疏,但倘若将这一片大草原上的牧民集中到一处,那数量绝对不可小觑。

    而这个罐头工厂的存在价值,也绝对不仅仅只是在于收购廉价羊r_ou_而已。当牧民们开始依赖这一家工厂的同时,他们的脖颈上也就被套上了一根细绳,也许并不致命,但已足够作为指引方向之用。

    下一次,北方的胡人若敢来犯,皇帝陛下只要降下一道圣旨,让城州的这一家罐头厂停产,停止对当地泛滥成灾的羊r_ou_加以收购,绝对就可以给北方许多游牧民族带来致命的经济打击。

    皇帝的罐头厂办得越大,指望他们收购羊r_ou_的人越多,他的影响力自然也就越大。

    北方很多少数民族首领都知道这个道理,他们并非没有想过要去阻止,但是又如何能够阻止得了呢,除非他们想要伤害自己部族民众的利益,成为整个部族的公敌。

    等到了那个时候,都不用那些子民做什么,政治上的竞争对手首先就会跳出来给与他们致命的一击。

    政治从来就是一场又一场腥风血雨的较量,不会有真正风平浪静的时候。

    这一次在吐谷浑那边,老可汗伏允去世之后,新可汗慕容顺乃是由唐政府扶植上位,这一场权力争夺的过程,绝对不会是温柔和平的,流血是必不可少的。

    大唐这一边,李世民在执政过程中,向来都十分懂得笼络人心,从底层人民开始建立自己的威望,从而削弱和淡化世族大家们的影响力。

    而世族集团这一边,显然也不是吃干饭的,他们绝对不会眼睁睁看着君权独大,相权式微。

    而罗用的出现,不知又将在这错中复杂的关系之中,扮演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第4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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